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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品田犬本來混得沒這么凄慘,他也曾有過一身漂亮的柔軟的金毛,但現(xiàn)在卻因為年齡和飲食的緣故變成了臟兮兮的土黃色,灰不溜秋的,不那么好看了,甚至還有點邋遢。
品田擅長接球,尤其是棒球。他擅長一切犬類可能擅長的運動項目,但最喜歡的果然還是棒球。
直至他被主人丟棄在路邊,也只從隨身的箱子里銜走了一只棒球而已。
他不怎么被看重,可有可無的地位讓他從來不敢要求太多。這次也是一樣。
當耳邊滾過隆隆雷聲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似乎應(yīng)該把毯子拽走。然而直到豆大的雨點啪沙啪沙打在他的身上,他都沒有后悔自己的選擇。
遺憾的是,即便是他最為珍惜的棒球現(xiàn)在也沒法留在自己身邊了。他將棒球抵給了一只名為高杉的黑貓,以期能夠在這個全然陌生的街道里找到一兩個同伴。高杉收下棒球的時候還在挑挑揀揀,抱怨著如果他帶來的是毯子就好了。品田聞言只好把先前還搖晃得歡快的尾巴收起來,縮著肩膀坐得端端正正,希望自己看上去更溫順一些——這種賣乖的手法在他的主人……前主人那邊很是受用。
可高杉只是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而后帶著戰(zhàn)利品—— 一個讓他不甚滿意的棒球,趾高氣揚地離開了。
品田覺得自己一定是太笨了才不招其他動物的喜歡,所以盡管他天生一副任人揉圓搓扁的友善表情,卻還是被別的動物欺負……或許這種表情才是原因也不一定。因為是家犬的緣故,他連對覓食不是很在行,一切捕獵他都只能靠自己引以為傲的視力與反應(yīng)力來完成,至于獸類的生存本能,則早已被安逸的生活幾乎磨滅殆盡。
高杉總是嘲笑品田的捕食水準,一邊還用自家的小貓來數(shù)落他:老幺才一個月就會撲蝴蝶了,老大一歲就能獨自捉老鼠了,諸如此類。
他想象著高杉被一群小貓簇擁著的畫面,突然覺得很羨慕,忽然又覺得很嫉妒。
有那么多孩子,照顧起來一定很麻煩吧?
沒、沒有,也沒有特別麻煩。
高杉沒想到他還會接茬兒,磕磕絆絆地如是答道。似乎是因為心虛,他沒再看著品田的眼睛,轉(zhuǎn)而望向了別處。等他回過頭的時候,卻發(fā)覺品田耷拉著耳朵直勾勾地盯著地面,垂頭喪氣的樣子讓高杉覺得很生氣,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生氣。
高杉總是臟著爪子跑到品田的窩里來,噠噠噠踩出一路黑色的梅花腳印。品田見了,心里惱怒,卻也不好說他什么。
高杉喜歡趁品田打瞌睡的時候爬到他的背上躺著,大型犬類的皮毛就跟電熱毯一樣——電熱毯這個名詞還是品田告訴他的,聽說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夜也能恒溫發(fā)熱,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它肯定是人類最為偉大的發(fā)明之一。
盡管非他所愿,極偶爾的,品田也會夢到以前的事情,夢到那些能恣意地蜷在屋檐底下、奔跑在院子里的時光。
只可惜那些日子是再也回不來了,僅一片落葉就讓他的美夢成了泡影。他驀地立起身來,頭頂沒有屋檐,腳下也沒有地板。他感到身側(cè)有個毛團因為方才的動作而骨碌骨碌滾到了一旁,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是高杉先生。他覺得吵醒高杉睡覺實在不太妥當,于是便不敢再做多余的動作,小心翼翼地趴回了原來的位置。
似乎是覺得冷,他不聲不響地朝高杉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而后他閉上眼,落入另一個夢境之中。
像這樣平淡的日子仿佛永遠也望不到盡頭——直到某一天有傳聞稱錦榮町出現(xiàn)了一只陌生動物,身上還披著可疑的黑布。品田以為這只是日下時興的都市怪談之一,便從未將它放在心上。和饑餓比起來,空穴來風(fēng)的恐怖故事只能用來嚇一嚇到處捅婁子的動物幼崽,對品田而言威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然而怪談的主角卻自己找上了門來。
品田一看到家門口出現(xiàn)了迷之黑影就緊張得炸起毛來,呲著牙朝來者低聲吼叫。對方絲毫不為品田拙劣的威嚇所動,兀自一腳踏進了他的窩里,不曾想品田竟徑直朝他撲了上來。
黑影愣了一下,然后他看到自己的爪子在品田的窩里踩出了一大朵梅花——難道是因為這個?他小心地收回了爪子,果不其然,品田止住了攻勢,轉(zhuǎn)而弓著背瞪視著他。
跟品田交涉許久也無法獲得他的信任,自稱堂島大吾的黑影只得將身上的布料簌簌抖落。
出現(xiàn)在品田眼前的,是一只皮毛亮麗的花豹。
他想起來了,大吾小時候跟他待過同一個寵物店。那時候大吾還只是個毛球—— 一個有著花斑點的小毛球,品田一直以為他是花貓,或者別的諸如此類的小動物,沒想到竟是一只花豹。
他一時之間沒能從舊識重逢的驚喜中回過神來,他笨拙地搖晃著尾巴以示友好,忽然又想到是不是應(yīng)該躺下翻肚皮來得更直接。想了半天他還是放棄了,他怕自己的示好在對方看來是某種冒犯,更何況他一向不擅長討好貓科。
可下一秒大吾的話就讓他從云端跌入了谷底。
大吾問他想不想知道自己被拋棄的緣由。他沒有回答。
那些虛無的美好回憶一瞬間又涌入了他的腦海,從夏夜空調(diào)的涼風(fēng)到冬日透過落地玻璃照射到他身上的暖陽,他甚至還記得主人夸獎他時所用的言語、撫摸他時手指帶來的觸感,那些他想要忘記的一切明明已經(jīng)離他很遠,卻又時刻糾纏著他,如夢魘又如鬼魅。
一個棒球被遞到他的眼前——是他交給高杉的那一個,是他以前最喜歡的玩具,也是他從主人那里拿走的唯一一樣?xùn)|西。
第二天他跟隨大吾前往神室町。他沒有與高杉道別,只將棒球留在了窩里。
品田前去拜訪秋山的那天正逢落雪,因為天氣的緣故,原本繁華的街道也顯得蕭條了起來。呼出的氣息在他眼前凝結(jié)成白霧,他一路小跑,在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而后那些腳印又被飛雪掩蓋,就好像他從未來過。
找到秋山時他正在打瞌睡,遠遠地只能看見一個紅棕色的大毛球團在亂糟糟的草窩里。品田有些吃驚,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比自己的窩還亂的地方了。
品田沒有上前打擾,而是坐到一旁靜靜等候。雪落在他的背上,頭上,還有鼻尖上,沒有雨一樣的涼意,也感受不到重量。他只看見來時的腳印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搖了搖尾巴,在雪地里掃出一個扇形。
正當他忍不住開始思考狐貍是否需要冬眠的時候,秋山醒了。品田趕緊立起身來,這會兒他才發(fā)覺自己身上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一層雪,他忙將雪花盡數(shù)抖落,秋山還沒來得及躲就被甩了一身。于是一犬一狐交替著抖起了毛,樣子有點滑稽。
秋山詢問起品田的來意,品田原原本本將之道來。對話間一只漂亮嬌小的鶯鳥施施然落在了秋山的頭頂,姿態(tài)優(yōu)雅如鶴,鳴聲婉轉(zhuǎn)似歌。
這孩子叫遙。
遙的聲音很好聽,可惜還沒聊幾句她就被山浦小姐,一只灰鴿,領(lǐng)走了。
隨后秋山又提起名為勝矢的白鶴,還有名為樸美麗的白狐。不過那些對于品田而言,都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物了。
啊,差點忘記了,這里還有龍哦。
這世上真的有龍嗎?
有哦。秋山笑道。他總讓品田覺得自己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家伙——不過事實也的確如此——不知不覺地,品田又把自己的尾巴團在了一起,縮著腦袋和肩膀好讓自己看起來體積小一些、沒那么笨頭笨腦一些。
大概又是某種都市傳說之類。他想。
秋山先生——
啪嘰一聲,一個紅棕色的小毛球撲到了秋山的臉上,動態(tài)視力優(yōu)秀如品田也只能勉強看出那是一只松鼠。
秋山先生一定又睡過了大半天對不對?!圓滾滾的松鼠毫不客氣地扯著秋山的耳朵,疼得他直呲牙。
沒、也沒睡很久啦……疼疼疼!耳朵好疼啊——等等別揪胡子!花——胡子要掉了。
秋山蜷起身子求饒,花這才松開他的胡子,氣鼓鼓地立在一旁。
品田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紅棕色毛球,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傷害,他從雪地里抽出爪子,正準備悄悄離開就被花松鼠逮了個正著。
啊啦,這不是客人嘛!所以秋山先生你一整天都在干些什么呀!
這回花開始揪秋山尾巴尖上的毛。
等秋山抱著尾巴緩過神來,他們才正式開始交流情報。零零星星的拼圖碎片被鋪展在了臺面上,卻幾乎沒有邏輯可言:遙正準備著一臺極重要的表演;關(guān)西的動物總想著搞些幺蛾子;名為真島的狂犬數(shù)日前突然離世;冴島大虎又一次掙脫了人類的牢籠;等等等等。
對了,冴島先生最近正找人給馬場帶話呢。秋山忽然道。
馬場……是怎樣的動物呢?品田問。
誰知道呢,不過既然是冴島先生的朋友……那就一定很擅長打架。既然品田你現(xiàn)在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線索,不如先去幫冴島先生帶個話,如果成功帶到的話他一定會記得你的恩情——冴島虎可是神室町最講義氣的動物之一。
線索沒有找到,反而接下了一個標的不明的委托。不過總也好過待在錦榮町故步自封。品田向秋山與花告別,再次獨自踏上旅程。
順著直覺行走的結(jié)果就是他在不知不覺中又走回了原主人的家門前。遙遙地只能看到一個房子的輪廓,但他知道那就是自己曾經(jīng)居住過數(shù)年的地方。
正當他猶豫是否要靠近那里,夜幕中閃現(xiàn)的一雙眸子卻讓他屏住了呼吸。他倏地躥進灌木叢里,透過草木的間隙觀察著。
那是一匹精壯的野狼。
他還來不及想為什么狼會出現(xiàn)在這個街道,對方就徑直朝著那棟房子跑了過去。
仿佛腦內(nèi)有某根弦線被猛然扯斷,他在意識回魂之前就已經(jīng)向野狼撲了上去,所有的理智都被抽離,一切的聲音都離他遠去,余下的只有近乎本能的憤怒。
可這唯一的奇襲也被野狼識破,他在察覺到危險氣息的那一瞬就輕巧地跳開了。下一秒他便聽到犬齒嚙合產(chǎn)生的摩擦聲響,若不是他的直覺足夠靈敏,此時那口利牙咀嚼的就是他的皮肉。
他這才看清對手是一只金毛犬,雖然體型不小,可不論是敏捷程度還是攻擊套路都不足以成為他的對手——這家伙連威脅時的咆哮都和溫馴的家犬無異。
盡管開場落于劣勢,但他很快就調(diào)整好了姿態(tài),他比誰都了解哪一塊骨骼能被輕易地咬斷,哪一片肌肉更容易被撕成碎片。他進攻,旋即跳開,他看到血液從對方的傷口中迸出,又因著寒冷的空氣而凝固,變得像玻璃,又像寶石。
他幾乎要將對手逼迫到死路,卻發(fā)現(xiàn)對方寧肯硬扛下攻擊也不愿意后退一步,他抬頭瞥了一眼——眼前是一所再普通也不過的民居。
看門狗嗎?
他忽然覺得很沒意思,比跟老虎打架更沒意思。他正準備離開,卻聽見身后的大狗斷斷續(xù)續(xù)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品田從夢中醒來。
他幾乎要以為那場荒唐的決斗也是夢中的情節(jié),幸而滿身的傷痛時刻提醒他那些事物并非虛幻。他被花找到,又被冴島叼上了溫暖的草垛。此后冴島又專程來向他道謝,不愧是神室町最講義氣的動物之一?蓛陯u身旁名為真島的獨眼犬卻讓他覺得害怕。
不久之后秋山跑了過來,他身上也傷痕累累的,聽花說是跟關(guān)西的動物們大鬧了一場。他帶來了些慰問用的堅果,當然大部分都被花吃掉了。
品田總以為堂島之龍只存在于都市傳說當中,直至那天他親眼看到一銀一黑兩條龍糾纏著沖入云霄,撕咬之間便激起閃電轟雷,紛飛的血珠凝結(jié)成雨滴,劃蹭下來的鱗片則化作姍姍雪花。
后來他就再也沒見過那兩條龍了,連同遙也不見了。他向秋山問起她來,秋山卻只答,遙她早就飛走啦。
的確如此,她會飛到更高更遠的地方去,飛到他再也看不見的地方去。那地方會有龍嗎?沒來由地,他如是想道。
能夠自由行動之后品田又跑去了原主人的住址,這一回他才打聽到先前的那一戶人家早就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對老夫婦,養(yǎng)著一只漂亮的小狗用以排解寂寞。
到頭來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其實早就不存在了。
虛無的美夢就此被畫上了句號,它們再也不會糾纏著他了。
一切結(jié)束之后他依然無處可去,就與數(shù)年之前他離開神室町時一樣。
只不過這回比上次更加凄慘——遍體鱗傷,而且還沒有棒球。
品田犬帶著自己的行裝回到了熟悉的街道,他帶走了什么就帶回來什么——除了一身傷痕之外。
他最重要的東西打一開始就被留在這里了,他如是安慰自己。
但是沒人來迎接他這一事實仍舊讓他覺得很受挫。
不過……沒有人迎接……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吧……
他一路垂著腦袋病怏怏地想著,連尾巴都耷拉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抬眼才發(fā)覺原來已經(jīng)到了家門口。
他身心疲憊得只想倒頭就睡,趴進了窩里他才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壓到了什么不明物體。
什么呀……是高杉先生啊……等等,高杉先生怎么在這里?!
被壓得快要斷氣的高杉好不容易從品田身旁鉆了出來,看到品田一臉活見鬼的表情就氣不打一處來。
高杉的爪子拍過來的時候品田連閃躲都來不及,只能一邊求饒一邊承受。
不過好在一點也不痛。
他突然想到,說不準高杉比自己還黏人……不,黏犬也不一定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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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將遙寫成杜鵑,因為由美生下遙后將遙寄養(yǎng)在向日葵卻不與她相認,這與杜鵑占用其他鳥類的巢穴養(yǎng)育雛鳥的習(xí)性有相似之處。但后來想想,覺得杜鵑的歌聲太凄涼不適合當愛豆路,所以還是作罷。向三哥問起遙像哪種動物,三哥答曰貓。可貓已經(jīng)交由高杉先生來飾演,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小巧可愛又鳴聲清脆的鶯。
至于大吾為什么是豹……只是莫名覺得“君子豹變”這個詞很適合大吾而已www
一邊寫一邊想象著小動物們滑溜溜軟綿綿的觸感,光是YY就幸福得快要飛起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