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周助在一個寧靜的午后悠然轉(zhuǎn)醒。

　　拉開窗簾，接受陽光的洗禮，愜意的午睡為他憑添一份清爽，春日略帶潮意的空氣使得不二微瞇雙眼，目光朦朧。

　　要準(zhǔn)備出門了。不二看了看掛在墻上的時鐘。和手冢約好的呢，那個嚴(yán)謹(jǐn)?shù)靡唤z不茍的男人，是不會喜歡自己爽約的吧？

　　帶著一貫的微笑，不二不緊不慢地打理著自己。

　　換衣服的時候，不二不經(jīng)意地瞄到了臥室雪白的墻壁上的一個小小的血印，然后，笑意擴散，溫暖一如春日陽光的味道在寬敞精致的空間里肆無忌憚地蔓延。

　　那是某個炎熱的夏日夜晚，手冢在不二家留宿時留下的紀(jì)念品。

　　不二從未想過，自己住得這種海拔很高的高級公寓里也會出現(xiàn)蚊子。不二更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血很受蚊子的青睞。

　　所以那天晚上，那只該死的蚊子起勁地圍著不二嗡嗡叫，而對手冢視而不見時，不二試圖消滅卻總是無功而返之后，便咬牙切齒地對旁邊的手冢說，手冢你真失敗，連蚊子都不要你。

　　于是手冢嘴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把不二拉進自己的懷里，把不二的小腦袋貼在自己胸前，雙臂環(huán)繞著不二呈保護者的姿態(tài)，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使得蚊子的叫聲變得遙遠(yuǎn)。

　　不二有一瞬間的恍惚，而后終于安然睡去。

　　半夜里不二醒來。卻發(fā)現(xiàn)房間里亮著微弱的燈，而本應(yīng)在身邊的人正用笨拙的動作上竄下跳，卻又小心翼翼的不發(fā)出聲音。不二搞不清狀況地出聲詢問，那人用生硬的語氣回答，打蚊子。

　　不二愣住，然后撲哧一聲地笑了，說，其實你不必，我不是已經(jīng)睡著了嗎？

　　……那明天呢，如果我不在，你怎么辦？手冢的語氣愈加生硬，不二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冰山臉紅。

　　不二想笑他，想告訴他你不打蚊子也會自己飛走，可不二什么都說不出，只能任由久違的淚水毫無預(yù)警地溢出眼眶，朦朧中，不二看見那個永遠(yuǎn)不動如山的男人頓時慌了手腳，拿著蒼蠅拍手足無措地安慰他的樣子很滑稽，不二又想笑，眼淚卻越來越?jīng)坝俊?br>
　　后來那只蚊子終于壯烈犧牲在手冢鍥而不舍的蒼蠅拍下，留下一個血紅的功勛章，證明自己生得光榮，死得偉大。

　　那大概是我的血。不二指著那個印記忿忿不平。

　　然而盡管討厭，不二卻一直沒有把白璧微瑕的墻弄干凈，因為他覺得，那看起來有些聳動的痕跡承載了一段記憶，每每看到，就會想起，心便忍不住的柔軟。

　　就像現(xiàn)在。

　　不二理了理穿好的衣服，春天也已到來好一段日子了，氣溫卻直到這幾天才真正是冬去春來，早就準(zhǔn)備好的春裝也終于有機會穿了，不二有些無奈的想。

　　出了臥室，不二到書房拿昨晚放在那的大衣。

　　書桌上還攤著昨晚沒看完的案件情況，作為一名倍受矚目的名律師，不二的工作無疑是很忙的，所以生性懶散的不二經(jīng)常向同為名律師，同樣很忙的手冢抱怨這一點。

　　吶，手冢，我不干了，好累，你養(yǎng)我好不好？不二如是說。

　　而手冢的回答永遠(yuǎn)不變：不二，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那樣。

　　于是不二只能摸摸鼻子自認(rèn)倒霉，誰叫手冢說對了呢？

　　他們是親密的愛人，卻也是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事業(yè)和興趣愛好，因為同為律師的關(guān)系，有時候還會對薄公堂，他們一直沒有同居，工作忙的時候甚至一個星期都見不了面。

　　不二常常會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要手冢來“養(yǎng)”，他們，也就結(jié)束了吧。

　　也許有人會認(rèn)為這樣的生活不夠甜蜜，可生活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當(dāng)事人幸福得心安理得，外人又有什么資格指手劃腳？

　　想到這里，不二的眼角帶上了些微的驕傲，手不自覺地?fù)嵘狭藬[放在書桌邊的鋼琴。

　　反正還有一點時間，就彈一曲吧。

　　不二坐下，揭開琴蓋，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黑白鍵上跳躍，靈動如飛。

　　Debussy的月光，不二非常喜歡的曲子。

　　不二自小便學(xué)習(xí)鋼琴，技巧早已爐火純青，于是常常在某個悠長的午后，伴著天籟般的樂聲，與手冢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閑。

　　鋼琴純凈清脆的聲音組成了安靜動人的旋律，明明是明媚的春日，卻被這如夢如幻的樂曲硬生生變成了春夜，月光一泄如注，繁星以最美的歌謠伴奏，恍如隔世間，竟隱隱約約地懾人心魂。

　　不二在這溫婉凝練的意境中揀拾著回憶，手冢指骨分明的手指撫摩著他，手冢堅硬冷峻的臉為他綻放溫柔，手冢低沉漠然的聲音不熟練地說著跛腳的情話……

　　一曲終了，回憶也戛然而止。

　　不二覺得最近自己有步入老年期的征兆，那就是喜歡回憶，一點點細(xì)小的事情都可以勾引著回憶席卷而來。

　　天知道，他還不到而立之年。

　　笑著搖搖頭，蓋上琴蓋，穿好大衣。

　　再不出門真的要遲到了。

　　約好的地方離家不遠(yuǎn)，不二決定步行。

　　他和手冢都有車，卻不經(jīng)常用。不二覺得開車很麻煩而走路是一種享受，手冢則是嚴(yán)格的環(huán)保主義者。

　　對此，乾的評價一針見血：不二，手冢，你們總是殊途同歸。

　　不同的目的不同的理由，做出來的卻是相同的事，確實是殊途同歸。不二深表同感。

　　路過的音像店在放The Cardigans的“Please Sister”，不二很喜歡這個樂隊女主唱的聲音，慵懶性感，一種另類的天籟。

　　沒想到有機會在東方國家的街頭聽到這首并不那么流行的英文歌，不二于是抬頭看了看音像店的店名。

　　一生一世。

　　…………………………

　　——吶，手冢，我覺得我很吃虧，為什么同是男人，我要在下面？你拿什么補償我的損失？

　　——……一生一世。

　　——……火山爆發(fā)了！地震了！海嘯了！手冢國光居然會說甜言蜜語了！

　　——……不二……

　　…………………………

　　不二非常開心的發(fā)現(xiàn)，回憶不再是老人的專利，亦是幸福的附贈品。

　　吶，手冢，原來，滿世界都是我們的曾經(jīng)。

　　原本10分鐘不到的路程，硬是給不二走成了15分鐘。

　　不二七繞八繞繞到目的地的時候，已經(jīng)是3：05P.M.。

　　還是遲到了5分鐘啊。不二抱歉的對手冢笑笑。不過這不能怪我，誰叫這里這么多人。

　　公墓的人當(dāng)然多。不二想象著手冢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

　　冰冷的石碑上，男人嚴(yán)肅地注視著這個世界，面無表情，眼神冷漠。

　　可不二還是從中找到了溫柔。

　　不二隨意的坐下，靠著石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吶，手冢，來的時候我在想要不要買束花，結(jié)果還是算了，你說，要是你收到我送的花，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吶，手冢，我跟你說，我最近接了一個案子，很有趣哦。

　　……………………

　　手冢國光，著名律師，一個月前死于某□□團體的報復(fù)，享年29歲。

　　絮絮叨叨說著話的人突然沉默。

　　不二想起了今天的日期。4月4日，中國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清明節(jié)，專門用來祭奠亡靈。

　　而事實上，不二之前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

　　真是擇日不如撞日。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吟著很久以前看到的中國古老的詩歌，不二淺吟低唱的聲音如同情人的愛語。

　　手冢國光，你曾許諾我一生一世，你的一生一世是給我了，然后頭也不回瀟灑離去，那我的呢？給誰去？

　　不二撫摩著石碑像是撫摩情人的臉。

　　尖銳的疼痛夾雜著絲絲的溫暖大片大片的涌入不二的心臟。

　　一切糾結(jié)著膨脹，痛并快樂著。

　　就像□□的感覺，不二有些壞心的想。

　　一個下午，不二都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地靠著手冢，像往常他們經(jīng)常做的那樣。

　　走的時候，不二非常鄭重地說，手冢國光，你聽好了。

　　你給了我這一生，那么我許你下一世，加起來，就是一生一世。

　　說這話的時候，不二看著昏暗的天空，眼神認(rèn)真，笑容卻如花綻放。

　　也許，什么東西，在這一剎那，悄然逝去。

　　終于，有些東西，在這一瞬間，成就永恒。

　　吶，手冢
　　當(dāng)我路過天堂的時候
　　我會敲響你的木門
　　請你準(zhǔn)備好紅茶
　　還有鋼琴
　　讓我再為你
　　接住一縷月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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