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再也沒有了反對的聲音。
　　從地獄下被強拉回人間的人偶回到他們應待的地方，而活著的人則陷入了夢境，高懸九天的月亮散發(fā)著血紅的不祥光芒。
　　九個勾玉有序地排列在圓圈上，依附在月亮上。
　　我獨自向著月亮走去。整個世界都寂靜了，連腳步聲也無法聽見。
　　漸漸的，周圍的荒涼都化作虛影，月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太陽。所走過的每一寸枯竭土地都化作了雨后濕潤的松土，散發(fā)著虛擬的香草芬芳。一棵棵參天樹木在周圍忽隱忽現(xiàn)，最后固定住，遮擋了過于耀眼的陽光，投下一片細碎的陰影。正對著的一條小河清澈得可以看出地下密密麻麻的鵝卵石。
　　沒有漂來的尸體，也沒有被血染成的絲絲紅色。
　　我在這里止住了腳步。
　　熟悉的一切，可惜再也不會有記憶里的相見了，因為這個世界，已經(jīng)和平了啊。
　　“叔叔，你在這里是想要玩打水漂嗎？”稚嫩的童聲從背后傳來。
　　轉(zhuǎn)過身，我不出意外地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正向我綻出一個天真快樂的笑容。沒想到這張臉上也會有這么白癡的笑容。我想。
　　在這個地方，他大概能過得很開心了吧。我想。遠離了戰(zhàn)爭和痛苦，再也沒有了失去親人的悲傷。
　　“我是宇智波一族的斑，大叔你也想玩的話盡管問我好了！對了，大叔你叫什么名字？”他竟然向我笑，還笑得很開心，頓時我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怪異感覺，有一種突然連自己也不認識了的錯覺。
　　他應該警惕地問我是什么人，并從我的發(fā)色和容貌中猜到我是一個宇智波，而且他不該那么輕易地說出他的姓氏。
　　很正常，這已經(jīng)不是我的世界了。我對自己說。
　　真名肯定是不能說的了，我想到了一個后輩用的假名，于是說道，“我叫做阿飛。”
　　斑——叫這個名字很怪——他不由分說就向我重新打了一次招呼，接著把一塊鵝卵石投出去，在那塊石頭不幸落入水底的時候，不忿地說了一句，“下一次一定能夠練好的。對了，阿飛大叔你來試試看吧？”
　　我沉默了。
　　陽光投在石子上，本來無光而普通的石子閃出了太陽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看著鵝卵石在水面上彈跳的樣子，我有一瞬間的恍然，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
　　但實際上并不是這樣，斑的歡呼聲把我從回憶中喚醒了，“竟然投到對岸了，阿飛大叔這么厲害！可惡，我也會練成的！”
　　我看著斑一如記憶里的倔強，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現(xiàn)實和虛幻。
　　繼續(xù)走吧，這條河也只是虛幻。我抱著這樣冷漠的念頭，再也沒有理會身后逐漸變輕的斑的話語，直接走過了那條河。
　　南賀川的流水滲透在靴子里，名為“涼”的幻覺爬上了我的觸覺神經(jīng)，抬腳，流水嘩嘩的聲音幾乎占領(lǐng)了我的聽覺。
　　走了很久，如茵翠色漸漸褪去，就像是被清水化開了的水墨畫，越來越淡，最終消失在我的視線外。粗糙不平而又堅硬的黃土代替了松軟的黑土，本該如火如荼的戰(zhàn)場此刻卻寂靜得連一個人都沒有，看地上的傷痕，即使有訓練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
　　我乍然抬頭，望見了在翠木掩映中只有一個雕像的火影巖。
　　“我”呢？“我”在哪里呢？
　　我茫然地想著，然后，看到了黑色長發(fā)的青年。
　　如其主人一般張揚的頭發(fā)，和我相同的臉龐，白皙的皮膚與周遭幾乎格格不入，身上穿的是宇智波一族特有的高領(lǐng)寬袖長袍，唯有那彎彎的笑容成了最大的違和感。
　　“阿飛大叔�。俊彼粤艘惑@，然后向我走過來，“你怎么在這里？”
　　他還記得我？我平淡的情緒稍微起了一絲波瀾，然后就再次歸于寧靜。這里是沒有時間這種概念的。
　　“那天你不聽我說完話就走了，是有什么急事嗎？”斑仍然是那副無憂無慮然而卻讓我看著有些莫名厭惡的樣子，“在那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現(xiàn)在卻在木葉找到你了……啊對了，木葉是我和千手一族的族長共同建立的村子，我現(xiàn)在是宇智波一族的族長了�！�
　　“如果我沒有想錯的話，”我說，“宇智波和千手并沒有紛爭，那么你為什么突然想到要和千手聯(lián)盟建立一個村子呢？”
　　斑的臉上出現(xiàn)了幾乎可以被稱之為“靦腆”的表情，他仔細地看著我，最終輕笑了一下，“想到一種可能，于是就去做了，雖然很不靠譜，不過對方意外地同意了。”
　　我突然也想到點什么了。
　　“無論如何，不要破壞這一切，”我直視他的眼睛，在尋找不到異樣的東西后，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突然也有些貼近原本的我了，“除此之外，你可以自己試試看尋找答案�！�
　　說完這句話，我再次轉(zhuǎn)過身。
　　“這次，”遠遠聽見斑的聲音，“要說告別。”
　　“……再見�！蔽覒阎鴱碗s的心情說出了這句話，然后頭也沒回地繼續(xù)走下去。
　　第三個地方是雨之國。
　　我知道我的后輩在這里曾經(jīng)集結(jié)起了一個名為曉的組織，最初的三名成員亦是在我的指點下尋找到的。
　　那么，在這里會碰見我的后輩嗎？
　　——大概是不可能了，“我”不會再創(chuàng)立曉組織了。
　　突然，我感覺被誰從后面抱住了。我沒有反抗，這正是他能順利抱住我的原因。
　　“你騙了我�！倍髠鱽硭麗瀽灥穆曇�。
　　他的一綹白發(fā)滑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抓住了那綹白發(fā)。即使變白了，也是柔順的。我怔怔地看著我自己垂下來的頭發(fā)，這兩綹白發(fā)完全重合了，幾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你不叫阿飛�！�
　　“我知道，你叫宇智波斑�！�
　　我突然有點想笑，就像看見了某個孩子的惡作劇那樣。我于是松開了他的懷抱，直視上那雙轉(zhuǎn)著三個勾玉的紅色眼睛，“你早就知道了，而我也早就猜到了，這算不上欺騙�！�
　　近乎直白的偽裝，幾乎一模一樣的容貌，他從最初就能看出，我是一個宇智波，而我說了謊，因為他當時就熟悉宇智波一族內(nèi)每個人的名字。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他卻仍然保持著“阿飛大叔”的稱謂。
　　該說不愧是“我”？
　　“我從族內(nèi)的石碑上知道了‘無限月讀’，”他也直視著我，那縱橫了皺紋的臉居然仍然扯出了一個可以稱得上是“開朗”的笑容，“不用推卸責任，可以說，我是你想象里的我，我的一切你都知道。”
　　“而我卻無法了解你，你不肯告訴我一丁點關(guān)于你的過去，那么我猜，你我的世界幾乎是截然相反的，我所厭惡的平淡局面，正是你所追求而不得的。”
　　這個時候，常年陰雨連綿的雨之國也照常下起了小雨，對方被雨所沾染到的地方都重新褪了色，像是時間的回溯，又或者是時間的玩笑。頭發(fā)變得烏黑，臉龐逐漸變得和我毫無差別，一如過去的歲月，只是地點換了而已。
　　“在‘無限月讀’里，時間是沒有意義的，而一切愿望都是可以被滿足的，”他輕笑，“所以‘阿飛’陪伴了我?guī)缀跏辏欢愕挠洃浝餂]有我�！�
　　他直白地說出了我一直刻意隱藏著的事實。
　　我抿住了唇。
　　奇異的氣氛氤氳了起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突然有一個柔軟的事物貼住了我的嘴唇，然后我們彼此默契地伸出了舌頭�！班弁ā币宦�，摔在了被雨淋得又軟又濕的泥土上，不管臉上身上沾染到的泥土，只顧著彼此。這一刻，什么都可以忘記。年輕與年老，又有什么關(guān)系，在“無限月讀”里，時間是沒有意義的。虛擬與真實交錯，根本不知道是夢還是真實。
　　他仍然在笑，真的有這么好笑嗎？我不解，然后任由理智在虛空漂浮。
　　即使周圍的一切都溫暖得讓人困倦，只想醉死在這溫暖美好的一刻，也沒有閉上眼睛，因為睜開眼睛才能清楚地意識到對方擁有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對方就是另一個自己。他注視著我，正如我注視著他那樣的冰冷，不再帶有一點違和的繾綣溫柔，好像注視著此生的仇敵，然而動作卻又是那么令人迷惑的輕柔纏綿。這樣，一種莫名的令人戰(zhàn)栗的快感就會從內(nèi)心散發(fā)到身體各個角落。
　　也正是睜著眼睛，我發(fā)現(xiàn)了世界的破碎。
　　雨之國的風光正在支離破碎，就像是一塊映射著對面風景的玻璃突然被人打成了碎片，又被截下來放慢了千倍速度播放那樣，一點點緩慢地崩潰。
　　我其實不在乎。
　　我是無限月讀的施術(shù)者，即使這看上去像是無限月讀的崩潰，實際上也不過是針對我的無限月讀被解開了而已，而真正針對所有人的無限月讀仍然有條不紊地運轉(zhuǎn)著。
　　是的，我意識到，我同樣中了“無限月讀”——
　　眼前的自己，也只是一個幻想。
　　但就像那些明明最初說著抵抗，結(jié)果卻在無限月讀的世界里找到歸宿而不愿離開了的人們那樣，我也有些貪戀這里了啊，所以才會私心想讓一切崩潰的時間慢一點，再慢一點。
　　可惜，我是施術(shù)者。
　　一切不該存在的曖昧都消停了吧，就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
　　我看見他笑著流下了一滴眼淚，然后附在我的耳旁說，“這是我的軟弱，是不是也代表著你的內(nèi)心呢？”
　　這樣，大概就能了解你一點了吧？在最后的時間里。我仿佛能看見他在說話，但是，連聲音也在崩潰，漸漸混合成了自然的雜音，再也聽不清。粉色的唇瓣上下蠕動著，最終也歸于虛無。
　　“再見，‘無限月讀’的世界很快就要崩潰了�！比欢铱匆娢依淠卣f出了這句話。幸好，聲音崩潰的時候，他聽不見。
　　然后，大概像是炸彈那樣，卻無聲地爆炸了。
　　手指觸摸到的只有虛影的空氣，再也看不見那如出一轍的容貌。
　　我來不及說完內(nèi)心的話。
　　但我相信他也知道的。
　　宇智波斑，沒有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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