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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1
落地窗外一片寂然。
一塵不染的光亮鞋尖牽著平整純白的西裝褲腳輕輕動了動,踱了幾步又安靜停下。又是一天沐浴晨光的初晝。
門鎖輕響,窸窣置物聲隨著輕緩有序的步伐打破了只屬一人的靜,他仍沉醉面窗佇立蒼白光線中,懶待理會如同無覺。不久,一雙指長骨明的雙手自后緩緩扣上了本就線條明朗的西裝腰身。
“今天你感覺如何?”素還真發(fā)紫的銀色短發(fā)輕柔抵在他耳邊,下頜壓在肩上,雖有弧度卻無幾分重量,溫柔聲線在耳邊親昵迴響;蛟S,只有他自己覺得這溫言柔語在無思的腦中徘徊迴響。不知幾時一陣熟悉的睡蓮香水氣息淡淡傳入嗅覺,漸環(huán)在周身縈繞,令人說不出欣賞亦說不上抗拒。他竟一時恍然生出溺于深海的最后,仰頭絕望靜觀那幽藍中投射下游離光線的錯覺。
窗外,遙遙穿梭危樓華廈的經(jīng)緯上紅綠交閃,廣沐建筑的日光已從弱白轉為明晃晃泛著黃。
微揚起頭刻意回避這依舊不適的距離,強光折射下淺色澈亮的瞳找回些許焦點,唇因干涸而紋路更清晰如刻。
“我一直很好。”不容置疑的語氣。
雪白的蓬松發(fā)絲自然微卷,背光平添一抹類似藝者的氣質(zhì),卻也因色澤過于蒼白而稍顯滄桑,側臉看去似比之原本三十出頭的年紀更要遠一些。背擁者聽得如此回答一時靜默,曖昧享受了片刻的懷中觸感,中藥的氣息淡淡逸散在優(yōu)雅香氛中,苦澀而明顯。
趁素還真回頭換下風衣將早餐從袋中一一取出的時間,一身筆挺簡約的男人也將視線從窗外收起,轉身從辦公桌上數(shù)份文件中隨意的抽出一疊裝訂整齊的企劃,自光滑實木桌面推向另一端。
寬敞光潔的桌面上十分整齊,最右疊著一摞資料文件并文件夾若干,除了剛剛躺在指向素還真藍白身影方向的那疊紙張,偌大桌面上便僅剩下兩個擺件——筆筒與機械表。斜插了紅黑兩筆的甲翠筆筒造型簡易并無獨到處,而后者小巧的金錐底座上弓軌彎作月弧,斜錮著無瑕澈光的渾圓水晶球體作地球儀狀。翻過內(nèi)中不透明的一半,纖長指針在精鏤面盤上匝匝而行,規(guī)律且無聲。
素還真循聲回過頭來正要將手中食盒擱在桌上,看到文件上顯著的標題字樣眉頭一皺,“既然已經(jīng)給你休假,就該好好休息,有時間還是多操心你自己吧!睖厝嶝焸鋵ι狭吮朔侥抗獾挠,后續(xù)的勸言繞到嘴邊最后卻只歸結成一句“吃飯吧!
心里卻反反復復回蕩復查診斷上的七字,情感性精神障礙。
02
許久。
水晶凸面透放的表盤上金針不急不徐。
寂靜。
指針劃開的時間靜謐可聞一聲又一聲喧騰的心跳。
無燈。
依舊那扇窗。居高臨下看得見流光溢彩,燈火斑斕,遠方或動或靜的迷亂人造光線混著微弱月色投映在鷇音子側臉,明暗差顯。
漫長……
然而醒極無眠。
無助的倚窗坐于冰涼地面,微垂著頭,早時為堅持遣走素還真而再次服下的安神湯藥氣味始終難散。秋末夜風涼如鬼息,吹寒透心。孑影的人只覺得咽喉積澀藥氣依舊,又有些冷,抬手便將窗扇復又鎖上。
更靜了。
聽的清血液竄流狂歡的聲響。
一幕玻璃,逐漸將窗內(nèi)外的兩個迥異世界劃分更明。
迷狂。亂序。夜色在耳畔眼前,盡其可感知處的侵襲溶化。
玻璃上隱約映出額頭微偏抵窗的白色席地身影,輪廓淺淡的不時誘人聯(lián)想出其他詭形異幻。凝神的人不知是看窗外的夜景,或者回映的自己。
肆意的,緊縛的。
他想換個姿勢,但身體似乎卻已不受控制,僵硬維持著原有坐姿,連抬膝的能力也仿佛失去。支配身體的意志與內(nèi)心敏銳感受激烈沖突,如正歷一番殊死搏殺。
誰在那?在哪?不對……沒人,不確定……
驚慌警惕的情緒流轉在眼底深處,沉沉子夜遮掩下無人窺破,他一刻不忘保護自己的人前驕矜。但不曾移動的頭,眼,也是僵硬的,不聽指控,不愿聽從指控,只能依靠余光探知。呼吸一陣一陣自胸腔循序透出,還是自己所驅使嗎?
漸急的呼吸頻率,他清楚意識到自己正在沉淪中掙扎的思緒已隨時間影響到體外,但無法脫出。如粘在黏絲上的飛蛾,精疲力盡卻唯有眼睜睜被封入窒息毒繭中,迎接更未知的黑暗。
但他還有半夜的漫長時間要抗衡,不急。
昏沉感緩慢而不可抗拒的涌上頭腦,發(fā)絲在眼前輕輕晃動。隨之低頭看去,左手也不知何時開始了輕顫。呼吸越發(fā)急促,緊張中右手緊握上左腕只想停下,只想恢復正常。好在,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脫出了禁錮自我的僵持,能動了。
但這脫出掌控的顫抖越來越劇烈。
中藥令人作嘔的氣味此時也翻騰一番,從淡忘的感知中殺出回馬槍,盤踞喉道不散。盡量屏持呼吸,異常升高些許的體溫讓人極其不適。鷇音子素日里體溫偏低,現(xiàn)在,他覺得他的理智正隨著顫抖與升溫快速的崩毀坍塌。
“不要再抖了!”
回應的依舊是夜沉溺無聲的懷抱,死按左手的指腹掌心都已沁出冷汗,滑膩如同抗拒壓制。
一股冷風呼的自未鎖緊的窗扇沖開灌入,將人白發(fā)吹得散亂飛揚。他一身灼熱驟降,扶著光潤框沿慢慢起身站立。隨即放下僵持許久的雙手,踉蹌而迫不及待的摸向辦公桌,顫抖扶著椅背扯開抽屜,翻尋幾下拽出一個紙藥盒。費力坐下,雙手努力幾番皆難以配合著正常打開,便用力撕扯開紙質(zhì)包裝,緊緊捏住了露出的塑料藥瓶。勉強尚能旋蓋,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塞入唇中直接咽下。
被撕開的淡藍硬紙標猶印著阿米替林,靜躺在人腳下。
幾分鐘過后,呼吸清淺平順許多。伏桌的人在無知覺間陷入了更深的昏沉,有如沉睡美夢,唯眉宇依舊緊緊蹙鎖,將眉眼輪廓陷得更深。一旁的機械表盤上折映著外界的些微淡光,長針正在數(shù)字三后徘徊,寂靜規(guī)律的繞行不變。窗扇輕輕搖晃,拂著約近兩小時的安憩。
又過一夜。
03
自鷇音子確診后幾次復查至今,并不曾感念素還真批與的長期休假,依舊三五不時宿在辦公室自由持續(xù)工作。見過他的人大都覺得除了慣性皺眉時更加深鎖外就只臉色稍顯蒼白些,絲毫不影響他常年儒雅健康的印象。為此而更顯冷峻憂郁的樣貌偶有展露時,更惹得公司中一些女職員竊為互道,私底一度熱議。
亮紅的液體撞在玻璃壁上輕晃幾圈,嬌嫩素手顯然是保養(yǎng)得宜,不請自入的推開了厚重木門。
“喲,還真是敬業(yè)呢!迸右兄T框晃了晃雅致高跟長靴中不合時令裸露出的半截玉腿,端高了玻璃杯向端坐桌前的鷇音子一指。透窗而來的斜鏤陽光為淺棕色波浪長發(fā)染布幾縷金耀,映襯得賞心悅目的側臉如古希臘神話中描述的赫拉。
“香君是貴客,今天是來找誰談什么項目的?”鷇音子抬頭看了一眼,卻并未起身相迎,依舊注目在眼前的筆記本屏幕上拄頭思慮。
被喚作’香君’的女人倒也不用人禮讓,把門一帶款步走到靠墻邊的組合沙發(fā)旁毫不客氣坐下。擱下手頭剔透艷杯,將暗紅的裘皮外套解開些方才漫不經(jīng)心開了口,“碰巧順路,就過來看看你!
“可我聽說天踦剛剛的合作談的并不順利。”若有所思,修長手指隨意在鍵盤上敲了數(shù)下。
“嘖,你們公司的人都是像你這樣質(zhì)問合作伙伴的?”粉潤且飽含光澤的魅惑唇瓣緩緩貼上杯沿,晶瑩液面隨之傾斜入口片刻后一晃,差不多恢復成原有的角度。步香塵一笑,起身將印有透明清晰唇印的杯子噹的擺到鷇音子面前的桌面上。
“既然你都親口提了……喝了這個我就簽,怎么樣副總大人?”女人的謀算笑容充滿得色,每當這種時候她甚至無暇記得近幾月來膩在一起那個紅發(fā)嗜煙的俊俏酒吧老板。最后猶不忘雙臂撐桌湊近一些,語氣柔媚輕佻的在專注別處的那人耳畔添上一句,“記得要從那里喝喲。”
白日里風倒也不緊,一直半掩的窗透出陣陣令人愜意的清新空氣。
鷇音子看也未看便捏起杯底,優(yōu)雅隨意卻又恰好準確的就著那殘留唇印將余液一氣傾飲殆盡。“果汁?”微有詫異的將空杯立在一旁,才抽出空便在鍵盤上又急促敲打幾下。
未得盡興的步香塵懶懶靠著桌沿,瞟了空杯一眼,“是啊。聽人家說神女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我步香塵送的這洛神之戀滋味如何,你這襄王可要記清楚啊!
桌面上水晶圓球通透折光,將軌弧與底座一并映的燦金如爍,修長指針所履處皆是一片寧靜安然。
未待再相談幾句時就有些微熱息升騰,使得鷇音子內(nèi)心對這個女人的看法又提升了一番。冷淡依舊的寥寥數(shù)語準備將纏人麻煩如以往般應付走,而步香塵似也看出事情發(fā)展有些不順遂的地方,僵持了會神色不愉的裹緊大衣扭腰噔噔噔噔離開了。
微升的體溫隱隱勾起某些近在咫尺卻不愿回想的記憶,鷇音子平靜的繼續(xù)將注意力放回顯示器上,右下標示著時間已至17:43。
不到十分鐘門又開了,正是清早出差去的素還真。
顯然一副勞頓風塵未及整理的模樣。
短發(fā)略顯凌亂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桌上的空杯,走近看了一眼,模糊的女人唇印結合剛剛得到的信息讓他些微緊張。繞過桌子走近搭上人肩頭才感到有些不對,貼近頸側隱隱透散熱氣,卻并不像是發(fā)燒一類的癥狀。
莫非……
關切與投機交互的復雜心態(tài)下欲將人攬入懷中觀察,然而回應者是一貫漠然的拒絕。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內(nèi)。
鷇音子推拒的動作冷靜自然,如同未曾受到任何影響。唇邊幾不可見的微笑寓含有為人不知的殘酷——看來,臨床表現(xiàn)中的性冷感倒還堪用。
素還真,你需要的政治婚姻該轉向更長遠的助力。
04
“那些日子的災難一過去,日頭就變黑了,月亮也不放光,眾星要從天上墜落,天勢都要震動! ——《馬太福音》
在他人長期陪伴關照下,所昭示的絕望無能,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伊人深諳。
斜陽漸染層層云靄,彼廂弦月色薄卻也高升,日月并懸的高天卷云如絮,美只一時。不久已是堆云不散,天光漸暗。
連家中也是同樣空蕩寂靜,適合這樣一個溺靜的人。
夜色染布得稍慢了些,先之一步的是撩窗而過的細長雨絲。斷續(xù)排列的微小晶瑩液珠劃出道道風痕,在未知中以細微筆觸緩緩即興填綴著空白。
裂空幾條刺目白光在云層間穿閃,露臺地上的長長人影同是明暗詭變。冷厚玻璃桌面上白瓷滿盛著一汪深深苦褐,飄出一息氤氳淺霧。靜立的人背對,視線只專注于眼前入夜的雨變,沉悶雷動深深撼人心神。
受蔽的月在積云間浮沉,偶或透出幾團稀薄清光。
雨勢漸大了。
飽滿水液滴滴自空跌落,打上透明棚壁迸濺起微弱的水光,而后沿著壁面向下一路曳出晶瑩長痕。但這一幕天泣人世的盛景,很快被模糊在更多的雨淚中,前赴后繼,此消彼長,過了些時候,便使整面視野全然淋漓。
雨敲頻促,與c小調(diào)第五交響曲的某些旋律仿佛微妙。
聽,命運在敲門。
不可遏止的雨傾在通透玻璃上逐漸匯做涓涓細流,其后夜?jié)馊缒,悄然托出一面冰冷的鏡。鷇音子觀雨的神色露出些微迷惘,似疑惑,亦似沉迷。
夜……與這個夜中的自己。
蜿蜒雨痕扭動著將人思緒帶向莫名遠處,沉默者在窒人夜幕下深陷一場雨牢,不可自拔,唯有欣賞著自己隨之起舞。
為什么……夜晚深深影響著自己?
沉重壓抑內(nèi)心的究竟是什么,夜與雨……抑或是自己?……不是,那是什么?……
恐懼看不到明日的光嗎……哈……恐懼?……
繁雜的問題一一在內(nèi)心浮現(xiàn),他急迫的找尋自己的問題究竟出自哪里。然而捫心數(shù)問,非但求不得結果,反而使一貫冷靜的頭腦隱隱有些灼燒,似乎這些問題又都無一是他最想了解答案的。雨聲瀝瀝緊叩,如同審判在外徘徊。
究竟……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左腕又自行微微顫抖起來,然而沉浸瑣思的人并未注意。逐漸的,額頭內(nèi)灼感越顯,欲裂的鈍痛蠶食而至,牽引他眉宇隆壑更加分明。
若是以后每夜如此……甚至……
他停不下思緒,亦停不下痛苦。
茫然無措的眸光忽然定了焦。
救贖的光柔和明耀鋪襯眼前,溫暖和煦似將煩惱也盡皆驅散。玻璃映出的自己緩緩闔上憔悴雙眼,眉頭漸舒緩開,安然神情久未曾有,唇畔輕松笑意如昭釋然。似乎連他自己也不曾見過自己如此模樣,但又真切的歷歷擺在眼前,如一幅神圣的畫卷。
他抬指一觸。
冰冷冷的玻璃壁上掛著無數(shù)水痕,映射出同樣冷冰冰的影,正與他指端相接。外面隱約可見雨光接天,廣袤夜色凄迷,將萬物盡皆納入它的胸懷。
自咽喉深處緩吐一聲輕嘆,轉了身。
藥不知幾時早已涼透。
05
過了夜雨氣猶濕。
若此時將他的心臟與羽毛同放于阿努比斯的天枰上,沉逾鉛石的重量必已令他墮入地獄。不過現(xiàn)在,也毫無區(qū)別,原來地獄早已將他吞沒。
鷇音子面容稍顯蒼白的疲倦閉上了雙眼。
他失去了光。
突然而毫無預警,冰冷絕望紛紛歡呼雀躍循他而來,溫柔無聲纏上了咽喉緩慢且不可違逆的收緊,靜靜看他欲圖掙扎的反應。他雙手早已冰涼,在這個本該秋陽和煦的愜意午后。
再抬眼時,白發(fā)在眼前,弧度猶原灑脫優(yōu)雅。辦公室內(nèi)的一切物事平靜如常,悉數(shù)未改,桌面的晶瑩表盤上連時間也依舊循規(guī)蹈矩。不同的依舊在于盡數(shù)鍍上了一層幽暗夜色,再遠些只見得一片深沉凝墨,如徘徊子夜掙脫不盡的噩夢,將他冰冷緊縛拖入不可測知的深淵。
指針行過十二并不久,但絕不該是屬于奈落狂歡的黑色十二。一切在他眼中竟都全然異變,唯能寄望只是一場玩笑或是錯覺。
午后陽光灑落周身,他感到溫暖而側目,然而眼前仍只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凝重無聲夜色?催^多少回的那方窗,再一次留予了他同樣的回答,高低羅布的建筑依然各自佇立,卻同樣籠在一汪幽深冷夜中,較之從前看過的夜景更顯得死寂陰沉。仿佛能感到夜風撲面臨身,他的手更冷了。
天上有月?他早已辨不出。
早時曾出現(xiàn)的一瞬黑暗,他也以為不過是錯看,不曾料想緊隨其后便是這般的絕望境地。心頭冰涼如蟲嚙漸漸蔓延,未知恐懼毫不掩飾的顯露猙獰面目呈現(xiàn)給他的眼。彼時步入公司的他如同步入一場黑暗的夜之饗宴,他所見到的一切浸泡在夜幕中都變作了另種模樣,光怪陸離不可思議。身遭經(jīng)過的人們面容或詭異支離,或慘白飄渺,甚者可看得見空洞黝黑的深窩中一對液光粘稠的眼球血脈凸布。不時間雜的對談聲如同經(jīng)由遙遠幽深的水下傳入耳中,時而是模糊扭曲,又時而詭異變調(diào)。
他一路低頭匆匆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亦真亦幻,揮之不去,如同行進過一道道鋒亮嗜血的利刃。
飄忽思緒隨著自窗外收回的目光而轉移,眉間深蹙的人再度閉上雙眼,試圖用意志抵抗眼前的絕境與藥物的羈絆。諸般存在的意義,為什么?一個人,再次在迷宮般往復的思路間迂回行走,呼吸沉沉,盲目尋找著安定與出路。然而迷途歧路橫在眼前,卻從來只有更多。
恍惚間。
“你是一個腳步難停的人!
“誰又能停下!
“人間路原本就是艱難!
“艱難,但也無怨。有你知己,比平常人已經(jīng)僥幸了不少!
“還有更長的歲月,可以加進賞識彼此!
“令人期待。”
彼時對方一身凈沐在中天日光里,談笑風生中堅定相視,以簡短言語傳遞著信任與撫慰的力量。他忽而覺得雙肩輕了不少,好似又能回到年少時,如蒼鷹戾天,展翼生風般自在并掌控著。
這番言猶在耳,令人稍感心安,關于倦收天的回憶多少帶給他些許平靜。
是這樣吧?
或許睡一會,再醒來就沒事了。
06
鷇音子死了。
舉辦葬禮的那一天天氣正好,陽光穿透秋葉燦爛直射在倦收天的臉上,使他肅穆主持的身影如同會動的雕像,帶著幾分圣潔突顯于人群之外。
“……這平凡的終歸塵埃,這升華的飛往天國。以父之名,以靈之訟,你將與我們一直同在。”一旁神父緩緩念完了最后的祝禱,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將一枚黑色的小巧十字架輕輕放在棺蓋上!八鸦貧w了父神的懷抱,神偏愛他這個孩子!吧窀赶蛑胧仗焐裆\的點頭致意,輕聲說。
黑色的人潮如流漸漸散去。樹蔭下,素還真沉默立于人群中,從始至終未曾表態(tài)或說過一句話。末了,靜靜扶著天踦爵隨著疏散的人群悄然轉身離去。
倦收天獨自對著將要下葬的厚重繁飾木棺看了一會,簇擁其上的潔白花朵映著散碎日光刺目的柔和,瓣上露珠剔透,奇妙天真的倒映著人世。并沒有太多的人知道,棺內(nèi)的尸體焦黑變形的不成樣子,以至讓人難以將它與它主人生前的風度俊雅模樣聯(lián)系到一處。
“還有更長的歲月,可以加進賞識彼此。”意氣風發(fā)的是彼時。
倦收天向著不存在的人微一點頭,“我也要回去了,再會。“
投上臉頰的日光暖曛非常,恍如徜徉于春暖花開。
而那個黎明前的黑暗深夜,無人得見。透窗的夜光在眼中變形,幻覺與現(xiàn)實頻繁交替,不歇的演奏著一曲宿命的旋律,但他也已無所謂,同樣都是夜精心準備的鐐鎖。無聲坐在椅上的人,側臉弧線順暢而硬朗,微弱殘光投映在眼角長睫的陰影下竟形如淚光隱隱。
但他并不曾哀戚。
清醒,是絕望的,也是不可淪喪的。
包覆一團晶瑩中的指針在精鏤表盤上緩慢行走。他憶起自己的前半生,回憶的光陰如流水一般在眼前涌來,又逝去。有些記得,有些卻記不清了。許多似曾相識的人影飛速掠過眼前,對他說著耳熟的話語,他抬起手去抓住,但手最終卻沒有抬起來。
“你的路,是自己所選擇的嗎?“突然闖入腦海的曾經(jīng)一句問語,雖然他已依稀記不得那提問的是誰。
“是我自己選擇!八α,緩緩地。
這條路上,并不孤獨。打火機跌落地上,在初燃的火堆中炸響四迸。
糾纏多時的詭怖夜幕自眼前漸漸消散,彼身如浴烈陽當中。煩惱盡祛,眉心舒緩,他在一片逐漸升騰著有些扭曲的絢目光耀中安靜閉目,緩緩向這個沉溺夜色的冰冷世界張開了雙臂。
如敦煌古壁上展翼的迦樓羅。
最后這一眼,值得了。
在傳聞沸揚的火災廢墟地點附近一處天臺上,戴著墨鏡的女人正愜意偎在酒紅發(fā)色男人層疊半敞的胸口。
高腳杯中的紅酒在日光下通透如血。
女人仔細聽著男人談論什么,咯咯一陣嬌笑,“你說那個短命鬼?他病了應該有段日子了!
或許明天我也死在哪呢……但這,很重要嗎。
一晌貪歡吧。她轉頭看也未看便又撕吻上那酒吧老板豐潤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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