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雨下。一抹銀色闖入視野中，他在戰(zhàn)渠里抬頭，本能地抬起手臂遮擋。是一個傳令兵。
　　“許都來報——”
　　聽畢，他一陣頭暈?zāi)垦！?br>
　　“燒了。全都燒了�！彼麑磳⑶巴鶠趿值男旃髡f。一向威嚴的聲音，聽不出疲憊。

　　在陽光下他靜靜直視袁紹的大軍�？粗鵀槭椎膶㈩I(lǐng)忽的慌亂不知所措，兵士們開始騷動，馬兒打著響鼻。仿佛一幅戲謔的畫。他笑。閉了閉眼，笑得更加狂妄，不在意眼淚沾濕了臉頰。
　　熱力仿佛能吹拂到這邊，宛如三伏。他汗如雨下，想江南現(xiàn)在應(yīng)是大雪紛飛。
　　這之后他再也不和別人談?wù)撎煜掠⑿�。他寫詩。寫的，卻是字字給別人的詩。

　　他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但是卻留下了一個空洞，透著風(fēng)，一年四季都是涼的。
　　他戒告他的后人，做人不可輕佻果躁。他的兒子們，靜靜聽著。他想他大概是比文臺兄更會教兒子的。

　　他在臥榻上翻滾。
　　他突然想起南下赤壁，他與吳軍在兩岸僵持的那一段日子。
　　他請了江南的樂師來奏曲，卻奏不出他想聽的那首。“都下去吧。”他揮揮手，閉眼假寐。

　　那天他聽到黃公覆的船要到了。他在江邊，少頃烈火隨著風(fēng)燒得他的船隊分崩離析，他卻不動�！奥�，你們聽得到嗎？”濃煙嗆鼻，他的將士們又不敢上前拉他。他側(cè)頭傾聽，如癡如醉。

　　此一敗，世人皆為他扼腕。他卻因知道江那邊還有一個人，也有著同樣的夢，而開心。像兩座孤島，彼此似乎能取暖。

　　后來，他知悉最后一個會吹奏那曲的人也死了。他合上竹簡，嘆了口氣，無可奈何。

　　多年后他征漢中過褒河。浪拍打船沿，他站在甲板上，場景似曾相識，仿佛一個夢�！靶栄��！彼�。時建安四年，袁術(shù)病死，他領(lǐng)一騎輕兵親探廬江。他的年輕英雄在潔白如雪的浪花里搖曳。一葉蒙沖，一雙手戟，一彎眼睛笑意盈盈。
　　他曾多么喜愛這雙眼睛。他希望他的英雄長大。會是什么樣呢？也許會是西楚霸王那樣的多情豪杰，也許會像漢太祖一樣，打遍天下。他的英雄身上似乎有無盡的可能性，征服了他的心，也能征服這紛亂的世道——
　　他的回憶又如跑馬燈般向前轉(zhuǎn)動。

　　他在聯(lián)軍里見到孫文臺教訓(xùn)一名年輕將領(lǐng)：“臭小子，你怎么跟來了！”
　　夜里，年輕將領(lǐng)在月下吹起一段小曲。似乎并不擅長，竹笛飄出斷續(xù)的音調(diào)，卻因吹笛人的溫柔認真而好聽。江南小調(diào)里，跳脫出一只猛虎，對遠方長嘯。

　　他痛苦地醒來。
　　卻是忘不了，怎么也忘不了。即便那人已經(jīng)成為一捧骨灰，成為一座墓碑，他也在無數(shù)夜里夢回那天。許是因為得不到，所以才是最好的吧。
　　時今日。他親手打天下，得來魏王功名。他的江南卻仍舊那么遙遠。

　　月西斜，將士們醉得東倒西歪。他向著南邊舉起酒盞。夜色搖蕩，畫面波紋橫肆，他已乘一葉扁舟，飄飄然前往那波瀾壯闊處。
　　曹公海量，終是獨飲，不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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