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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壹
那晚,我正要更衣入寢,突然他就闖了進來,一把抱住我。我有些受寵若驚,但隨即那撲面而來的酒氣便告訴我,他醉了,否則,他絕不會對我如此溫存。
我說,主公,你醉了,今日若要留在妾身這里歇息,我叫人為您更衣。他未答我,只是將我抱得更緊。他說,少姬,你說孤到底哪里做的不好,驪姬她要如此對孤。聽到此處,我心一震,難道,姐姐的事他都知道了,那這樣的話,姐姐她豈不是……我不敢再往下想。但下一秒,我又忽然意識到,懷里的這個男人,他抱著我,心里卻還念著他人,而這他人,還是我的親姐姐。我突然不知道這一刻到底該哭還是該笑。我強作笑顏,安慰著他,我說,主公,您放心,您沒有哪里做的不好,您對阿姐的好,她定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我想,您在阿姐心里的位置誰都代替不了……
我話還未說完,便感到唇上一片溫熱——他吻了我,第一次,這是第一次,雖然,他還是醉著,雖然,我也不確定,現(xiàn)在他眼里的,到底是姐姐還是我,可不管怎樣,我依舊沉醉其中,我慢慢閉上眼。即使這是個夢,我也但愿這個夢永不會醒來。
許久,他的唇才慢慢離開,他說,還是少姬最懂孤的心,還是少姬最懂……我一怔,眼淚隨即不爭氣地涌出了眼眶,原來,你都知道,你知道我的心,你知道我對你的好,可是,你為什么就不肯把對姐姐的感情分我一些,哪怕,就只是汪洋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瓢……
第二日清晨,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枕邊人早已不知去向,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所以也并未有多少失落。一夜溫存,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因為,我自始至終都明白,姐姐才是他明媒正娶的人,而我,不過是陪嫁而已。
再無言,只作苦笑。
貳
那該是一個春天吧,因為,我似乎記得那日陽光很暖,處處一派草長鶯飛春和景明的好光景,連江面上也跳躍著明媚的光線。我與姐姐正乘船游江,我坐在小篷中,無所事事地擺弄著茶水,忽聽姐姐在船頭喚我:“妹妹快來,快看那邊,快來!”她的語氣里滿是興奮,我也被勾起了興致,便匆匆掀開布簾走到船頭。
隨著姐姐的目光向?qū)Π犊慈,只見得一行人馬浩浩蕩蕩行進,我有些失望,道:“阿姐可真大驚小怪了,我們驪戎的軍隊似乎可比這壯觀多了!闭f著,我無奈的搖搖頭,轉(zhuǎn)身再要回到船篷,可這時姐姐卻一把拉住我,“哎哎哎,不是啊,你看那里,看那個人!”我順著姐姐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白色的身影霎時映入眼簾,他騎著一匹棕色駿馬,走在隊伍最前,雖是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相貌如何,但那頎長的身形和一種他身上散發(fā)的無法言說的氣質(zhì)告訴我,此人,定是英俊不凡文采奕奕。我定定地站著,看著那抹白色的影子漸行漸遠,像看著一朵不知從何方飄來的云漸漸飄向天邊,那一刻,我為之所動,心有所屬。
翌日,聽父王說晉國要派人攻打驪戎,且此時晉國大軍已到城外十里之處,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驪戎危在旦夕,其實父王早些便聽說晉國有吞并驪戎之心,只是沒想到這晉國的國君姬詭諸這么急性子,真是說到做到,一點信兒都沒有便帶著軍隊來了。如今情況緊急,這可急壞了父王,驪戎別無選擇,只能背水一戰(zhàn)。
這一仗,驪戎輸?shù)靡粩⊥康,郊外尸橫遍野,河水都被血染紅了大半。我站在城墻上,料峭的春風吹得我有些打顫,身旁的侍女為我披上狐裘,我緊緊地裹了裹,卻還是無法抵御心中的悲涼。透過薄霧眺望遠方的晉軍駐扎的山頭,一派喜慶之景,與這邊驪戎滿城的悲傷對比鮮明。勝者王敗者寇,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可我不明白,這敗者就該無辜承受這悲傷嗎?雖是這樣,卻也是無奈,只嘆我是個女子,雖貴為驪戎國君的二千金,可對于這保家衛(wèi)國之事,我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幕幕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聽著滿城的悲泣,和那痛徹心扉的哀傷……
驪戎與晉國本都是姬姓,是同根生的兄弟,如今卻一個為了爭奪天下,一個為了守護家鄉(xiāng),不得不互相殘殺。我真的不明白,這天下,果真這么重要嗎?
叁
父王為了驪戎百姓,最終還是決定請和,而這請和的條件,便是和親,可這和親,到底嫁誰呢?父王犯了愁,他就只有我和姐姐兩個女兒,這把誰嫁到晉國父王都不會忍心,于是,這事便一拖再拖,直到那日晉國派使者來催婚。
我和姐姐站在門口,扒著門框偷偷往里瞧,這一瞧,可著實又讓我吃了一驚,這盤坐在父王右邊的那個青衣男子,正是那日我與姐姐泛舟時看到的那個走在軍隊最前的白衣男子,如我想的一樣,他果真是樣貌不凡的,而且這舉手投足間還透著文雅,我的心,又開始“撲撲”跳個不停。原來,他是晉國人,原來,他是晉國的使者,那么,是不是如果我嫁到晉國,就會多些機會見到他呢?我不禁生出這么一種荒唐的想法。
正想著,便聽父王左邊的那位紫袍使者說,你們是不是根本就無求和之意?若是如此,那大可不必來這一趟,反正晉國的軍隊還未撤回,直接攻進來便是了。父王慌了,連連道歉,說驪戎無此意,求和是真心實意的,未有半分虛假,但只求換個條件。那位紫袍的使者聽到這兒,似乎真的惱了,剛端起的酒杯被他一下摔在地上,酒水灑了一地?闪钗移婀值氖,那個青衣男子卻自始至終未說一句話,只自顧自地飲酒。末了,才道,既是這樣,我們也不必再費口舌,走吧。說著,便要起身離開。
“慢!”姐姐突然從門后跳出來,幾步走到父王面前,“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她說,“驪姬愿嫁晉國,父王不要猶豫了,女兒心意已決,為了這滿城的百姓,女兒心甘情愿!”然后,她又轉(zhuǎn)身對那紫袍使者說,“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就叫父王為我打理好一切,備好嫁妝,明日我便跟你們回晉國!闭f完,她回頭看了一眼那青衣男子,隨即拂袖而去。
我呆呆地站在門口,姐姐她,就這么甘愿犧牲自己的一生了?還是她另有所圖?剛剛她看他的一眼,是什么意思?還沒容我多想,我的腿腳卻也不聽使喚似的也走到父王面前跪了下來。
“父王,少姬愿追隨阿姐一同嫁去晉國!”話剛出口,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我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是我真實想的嗎?
你說什么?父王顯然也被我的舉動嚇到了,少姬,你阿姐去就夠了,你怎么也……父王壓低聲音對我說。
“父王,你沒聽錯,少姬也要去晉國。父王你知道的,我與阿姐一向感情最好,實在不忍她一人在那邊孤獨一生,我想過去陪她!蔽艺Z氣堅決,容不得父親反駁。這時,青衣男子也慢慢從坐墊上站起,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扶我站起來,一瞬間,他離我,只咫尺距離。你叫少姬?他問,我點點頭。剛剛那個是你姐姐驪姬,那個天下口口相傳的美人?“是!蔽掖鸬。怪不得,他說,怪不得你父王不愿將女兒獻出,現(xiàn)在孤明白了,明白了……
我一驚,他說“孤”,他是——晉國國君!他是姬詭諸!我往后倒退幾步,差點跌坐在地,幸虧一旁一個婢女攙了我一下才沒有倒。我要嫁的,竟是面前這個人!
喜憂參半。
喜的是我將嫁給心儀之人,可憂的是遠嫁晉國就意味著一生都不可能再回來,一生啊,都不可能再見到父王了。但不管怎樣,既話已出口,也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姐姐,她知道嗎?若她得知了這個消息,又會作何感想呢?我不知道。
那一夜,我與姐姐一夜未眠,我們相擁著,靜靜享受著待在家鄉(xiāng)的最后一夜,當東方露出魚肚白時,我說:“阿姐,你知道,我們要嫁與何人嗎?”
“少姬你傻了?我們要嫁的當然是晉國國君!”姐姐用手一拍我的頭。我說,“我當然知道,可你知不知道這晉國國君是何人,他就是那日我們泛舟時看到的那個白衣男子,昨日父王右邊那個相貌不凡的青衣男子!”姐姐顯然對我的話吃驚不已,她有些激動,拉著我的衣袖問我是不是真的,我點頭。她拍著手高興地說,“既是這樣,那我們遠嫁晉國,豈不是不會覺得太委屈了?”
我苦笑,不語。對于未來,我不知道,也不會去猜。
肆
出嫁那天,我說出嫁,是我寧愿我就像普通姑娘出嫁一般被轎子風風光光地抬入夫家,而不是還頂著所謂和親的名義。出嫁那日,我記得這天一直是陰沉沉的,如父王陰郁的心情。父王將我倆送上轎子前,囑托我倆在他鄉(xiāng)要互相照應(yīng)著,想家了就托人送封家書回來,別讓他操心……說著說著,父王的眼角便有兩行濁淚流下,我不忍心再看,拉著姐姐匆匆上了花轎。
行了幾日才到晉國,真正踏進晉國的城門時,也已是傍晚。晉國派了幾名侍女,分別攙著姐姐和我去了兩個寢宮。一身的鳳冠霞披,戴了幾日,也著實累人,可今晚可是洞房花燭之夜,這身行頭,還得戴一晚,除非他來親自為我褪下。
我就這么呆呆的坐在床邊等著,我期待著他走進來為我揭下蓋頭,可是呢?我癡癡的等了一夜,這所盼之人卻依舊未來,他,該是到姐姐那兒去了吧,我想。想想也是,畢竟她是姐,我是妹,雖都是明媒正娶,可誰都清楚,我只是陪嫁而已,于情于理,今晚,他都該去姐姐那兒。
天快亮?xí)r,我喚來一個小婢,叫她為我梳洗更衣,她說,少妃不等主公來了嗎,我搖搖頭,說,不等了,心里卻滿是酸楚。第二日,我以為他會來,結(jié)果,依舊未見他的影子。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我等了五日,每晚我都會坐在床邊等到三更,有時甚至等到漫天的繁星都逐漸隱去,只剩那顆啟明星,孤零零掛在東方。我徹底沒了期望。這是我憧憬的日子嗎?是我向往的幸福嗎?是不是自古以來被送去和親的女子都如我一般不幸呢?我忽然悔不當初,卻也無可奈何。
突然記起已經(jīng)幾日未見姐姐了,我對身邊的小婢說,麻煩帶我去見我姐姐,這幾日不見她,也沒陪我說話的,著實有些念她了。小婢應(yīng)了一聲,便攙著我到了姐姐的寢宮。可一進門,眼前的情景便叫我的心涼了半截。
姐姐盤坐在書案旁,手握著筆,正專注地往布帛上寫著字,偶爾抬起頭看看身邊的這個男人,待他點點頭給予一個肯定,她便也在嘴角綻出一抹幸福的笑,如一個幼稚的孩童得到父母的夸獎一般滿足。姐姐她,不是最不喜歡識字讀書的嗎,如今怎么……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姐姐便已經(jīng)跳到了我的身邊。她拿著剛剛寫好的字向我炫耀,“妹妹快看,姐姐的字是不是有長進了許多?”
我的笑容有些僵硬,道,“是,阿姐的字,確實長進不少,今日妹妹只是恰巧路過這里,想著來看看阿姐,現(xiàn)在妹妹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闭f完,我對著主公行了一禮,“妾身告退。”說著,便退出了門外,而自始至終,我都沒見他抬頭看我一眼。離去時,我還隱約聽到姐姐對主公說:“少姬今日似乎有些不開心,想是主公這幾日只顧陪我,沒去妹妹那兒吧,主公有空便去陪陪妹妹,否則她會恨我這個姐姐的……”話里似乎還帶幾分嬌嗔。我駐足想聽他如何回應(yīng),卻聽他道:“驪姬開心就好,孤就愿意留在此處逗驪姬開心……”我不忍再聽下去,眼眶一熱,一行眼淚流了出來,我匆匆用衣袖抹了抹淚水,拉著小婢匆匆離開了。
幾月后,主公欲立姐姐為夫人,這是要例行占卜的,于是,一個卜人便被請進了宮中。
卜人為姐姐占卜時,我也是在旁邊的,我明明聽見那卜人湊到主公耳邊說這卜筮不吉利的,可是,幾天后,旨意下來,姐姐卻還是被立為夫人。
情理之外,卻也是意料之中。
伍
不知不覺,這幾年的時光就這么從發(fā)絲間溜走了。那日小婢為我梳頭,無意間竟發(fā)現(xiàn)了幾根白發(fā)夾在千絲萬縷的烏發(fā)中,我握著這幾根被我拽下來的發(fā)絲,突然感覺身心有些疲憊。
幾年了這是?五年了吧,這幾年里,姐姐日日同君歡,主公也因此顧不得朝政,眾大臣紛紛勸告他莫效這商紂王與周幽王,叫這紅顏禍水葬送了天下,他們還罵姐姐是“妖姬”,說以后必要禍亂朝政。我聽著這些話,只當是閑言碎語,未放在心上,反倒是有些羨慕姐姐,這女人啊,可真的不在乎他人所言,只是求得一世寵愛,這便足矣。我沒得到的,姐姐卻得到了,我該為她高興才是。雖這么想著,但我心里的苦楚,又誰人能解呢?果真,我要在這牢籠中孤獨一生了。我苦笑,這可真是自作自受。
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姐姐出事了。
宮里近幾日傳言說這驪夫人與主公身邊的寵優(yōu)優(yōu)施私通,起初我還不信,可那日,我去后花園時撞見的一幕,卻叫我不得不相信了這個事實。
那日閑來無事,我便叫小婢陪我去后花園轉(zhuǎn)悠,可剛踏進后花園,便聽到有嬉鬧歡笑之聲傳來,想是不知哪個婢女與侍衛(wèi)嬉戲打鬧,我頓時來了氣,這真是胡鬧,宮里到底還有沒有規(guī)矩可言了!我一把甩開身邊的小婢,幾步走向前,撥開花叢,可眼前的一幕卻讓我目瞪口呆。姐姐她,正坐在優(yōu)施的膝上,手臂圈著優(yōu)施的頸,動作分外親昵。
“阿姐,你……”話到嘴邊,卻又無話可說,這種情景,能叫我說什么呢?姐姐見是我,慌忙從優(yōu)施懷里跳出,優(yōu)施也嚇得撲通給我跪下。姐姐跪在我面前,死死拉著我,苦苦哀求我不要對主公講,她哭得梨花帶雨,妝容也花了大半。我無奈,畢竟怎么說她都是我姐姐,父王叫我倆互相照應(yīng),我總不能去害她,所以到最后只得答應(yīng)不將此事說出,但條件是她須得斷了與優(yōu)施的來往,姐姐拼命點頭答應(yīng)。我實在不想再看到這兩人,于是眉頭一皺,一把扯過姐姐手里的裙裾,拂袖而去。
可紙終歸包不住火,主公也不知從哪兒聽來的話,居然得知了這個消息,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我不知是不是他碰巧醉了酒經(jīng)過這兒,才來到我這里尋求安慰的,我只是苦笑,這時他倒想起我了,五年未碰我,今日卻因為姐姐的事來找我了,這可真是種莫大的諷刺,不是嗎?可我呢,卻甘愿受著。
第二日他的不告而別,我知道。一夜溫存,對我來說已是奢求,我還妄想得到他的心嗎?不可能,他的那顆心,早被姐姐占據(jù)的沒有他人的立足之地了。
幾日下來,竟是風平浪靜,我不禁懷疑主公他到底是否真的知曉了此事,不過這樣也好,也省得我再為姐姐擔心。
這日,我正梳著妝,便見姐姐身邊的小婢匆匆趕來向我匯報,說太醫(yī)今日為姐姐把了脈,說姐姐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姐姐大喜,托人來將這消息告訴我。姐姐有了身孕,她有了身孕!我照她與優(yōu)施私通的日子推算,這孩子是主公的沒錯,難怪這段日子這么平靜,原來是這樣,不過這樣也好,姐姐那邊總算可以暫時安穩(wěn)了。我用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對著銅鏡微微一笑,笑里,盡是苦澀。
懷胎十月,姐姐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取名奚齊,而一月后,我也產(chǎn)下一個男嬰,取名為卓子。姐姐又為她的孩子忙開了,不,這也是為她自己忙的——她想當她的太后,享她的一生尊貴。她又聯(lián)通優(yōu)施,四處安放眼線,收買人心,這最后的目的,就是廢了申生,立奚齊為太子。而這次,我不想再管她了,因為,我已經(jīng)很清楚地認識到,姐姐她,早已不是最初我那個天真無邪的阿姐了,我實在不知道,為了這尊貴,她究竟還會做出什么,我是否也會成為她這路上的阻礙,我也不知,如今,我只想和我的卓子好好活著,在這牢籠中小心翼翼活著。這深宮之中,再也沒有可以信任之人了吧,除了自己。
陸
姐姐終于還是行動了,今日是主公的壽辰,她要在今日完成她的大計,清除一切阻礙她的人。
毒死申生的那點心,應(yīng)該是她動的手腳沒錯。她是用毒的好手,這我從小便知,她喜歡研究藥草,所以制出些讓人一命嗚呼的毒根本不在話下,可是主公不知,滿朝大臣不知,又加上主公對她的專寵,她得手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只是沒想到,她會把這事推到公子重耳與夷吾身上,使他們徹底在主公面前失了信任,還差些招致殺身之禍,不過幸虧那兩人還算聰明,沒留到晉國等死,在主公行動之前便逃到了國外。
姐姐終還是落了個罵名,宮外的百姓天天逼著主公廢掉姐姐,除掉“妖姬”,甚至把這三年大旱的罪過也推到姐姐身上,說是“妖姬”禍亂朝政,貽害蒼生,天神動怒才不肯降雨,而幾年前那個為主公占卜的卜人也似乎是順水推舟,見風使舵,吵著要見主公,說這卜筮的兆辭終于靈驗了,專寵必生變亂,這晉國早晚都會因為這紅顏禍水而亡。話說的過分了,主公一氣之下便要了那卜人的命,從此朝中再無人敢多言。
我問姐姐,你做了這么多事,真的不怕所謂的因果報應(yīng)嗎?姐姐端起茶杯,慢慢品了口茶,隨即微微一笑,她說,做都做了,回不去了,管它老天要怎么對我,反正只要我還能像此刻一樣坐在此處跟你飲茶談心,我就要繼續(xù)下去,我想要的,就要得到了,又怎么會放棄呢?“姐姐……”我輕聲叫了她一聲,我不會想到,她有一天也會變得如此世故。她回過頭,看著我,目光里,已全然沒有了當初的單純。我忽然問她,你愛過他嗎?嫁給他,當初就只是為了驪戎的百姓們嗎?她苦笑一聲,沒有言語。
不過我分明從她的眼角看到有淚光閃動,我想,即使當初她是為了驪戎百姓毅然決然要犧牲自己的幸福遠嫁晉國和親,雖然之后也有過背叛,但我想,她到底還是愛過的,我還記得當初我見她聚精會神地趴在書案上寫字時,她望著他的那眼神中的溫柔與微笑中流露的幸福,那都是真的,只不過,到底是單純敵不過時間,更敵不過人性的陰暗,她終于還是選擇了一條與妺喜,妲己,褒姒同樣的路,成為了天下人眼中真正的“紅顏禍水”。
柒
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有了申生,重耳和夷吾的朝中,幾乎無人再能阻止姐姐,她的計劃按預(yù)想的一步步順利進行,而她臉上的笑容,也是一天比一天燦爛?赡侨,我正與姐姐像往常一樣在園中聊天,便見一小婢神色慌張跌跌撞撞的來報,她說,夫人少妃大事不好,主公他……他……說著竟哭了起來,姐姐一聽這樣,急忙拉著她領(lǐng)口,竟把她差點提起來,“說啊,快說主公他怎么了?”語氣里滿是焦急。
“主公他……他剛剛?cè)チ恕痹捯怀隹,姐姐一下癱坐在地,我也呆呆地杵在原地,怎么,他就……這么走了?我不敢相信,可滿宮的哀泣卻也讓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我扶著柱子,跌跌撞撞地來到主公的寢宮,不顧宮人們的阻攔,一把推開門,然后,我便看到他直挺挺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宛若睡著一般。
我趴在床邊,拉著他的衣袖,哭喊著,我說,你為什么這么狠心,你就這樣丟下我和姐姐不管了嗎,我和姐姐千里迢迢嫁到這里,你就這么把我們丟下了嗎?我哭著喊著,拽著他的衣袖,想把他從床上拽起來,想聽他再說那句“還是少姬最懂孤的心,還是少姬最懂……”,可惜,永遠聽不到了,永遠都聽不到了……宮人們費了好大勁才把我拉出寢宮,而一出寢宮,我就忽然哭不出了,或許悲到極點,就不會有淚了吧,我想。
我站在門口,呆呆地望著烏云密布的天空,就如出嫁那日的陰郁,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這時,姐姐也被剛剛那個小婢攙著踉蹌著走了進去,我聽見她哭得撕心裂肺,聲嘶力竭,我也聽見宮人們的勸慰,無論多么動情,對于她卻是絲毫無濟于事。我突然笑了,笑的似乎有些悲涼,我猜對了,她到底還是動了情的,她到底還是愛過他的,這便也不枉他這一生對她的癡心了,她該知足了,我想,至少,你比我幸運得多,姐姐,你得到了他一生的心,而我呢,這個陪嫁,走到最后卻都沒能在他心里擠得一席之地。
捌
古往今來,似乎每個君主的死都會在朝中引起一番不小的變動。我只是個普通的后宮女子,不懂摻合什么朝政,只聽說主公死前,已拜荀息為相國,叫他保全姐姐母子二人,且待奚齊坐上這晉國公之位后要竭力輔佐其成就大事。而這荀息也真可謂是忠心耿耿,主公死后,他遵照遺命,奉奚齊為晉侯,驪姬為國母,而曾經(jīng)幫助驪姬奪嫡的外臣梁五、東關(guān)五也得以加封為左右司馬,他們率領(lǐng)晉兵,悄無聲息的就對軍事大權(quán)進行了調(diào)整。一時間,朝中改頭換面,自上而下一派新光景。姐姐的目的,也終于達到了,可是我卻未從她臉上看出半分喜悅之情。
我問,怎么,你要的全都有了,還不開心?姐姐苦笑一聲,開心?是啊,我開心,怎么會不開心呢,我要的都得到了,這一生便別無他求了,別無他求了……說完,她又轉(zhuǎn)身去擺弄那花枝。枝頭的花開的嬌艷欲滴,似乎也在為主子的得意慶賀。欲轉(zhuǎn)身離去時,我卻又聽到姐姐自言自語,她說,只可惜,他不在了,這一切,到頭來,還有什么意義呢……我一怔,但隨即還是邁步走開了。
朝中這番大的變動,似乎激怒了本就對姐姐他們甚為不滿的里克等人,他們不會傻到眼睜睜看著手中的軍權(quán)被他人搶走而坐視不理,于是,里克為首的諸公子黨羽終于要發(fā)難了。于是,我們的災(zāi)難,從這一刻,終于來了。我本只想置身事外,只做旁觀者冷眼看戲的,可是,到最后才明白,在這宮里,永遠都是身不由己。
十月,滿地黃花堆積出滿園的憔悴與悲涼。主公的喪事一直拖至現(xiàn)在,如今,他終于能入土為安了。姬詭諸,我的夫君,請允許我這樣叫你,雖然你從未在乎我,但畢竟還是我的夫,是我卓兒的父親,今日,便叫我送你最后一程吧。我拉著卓子,朝那棺槨重重磕了個頭,便要轉(zhuǎn)身離去。
可就在我轉(zhuǎn)身的一剎那,意外發(fā)生了,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一下從送葬的隊伍中跳出,抽出劍便直沖奚齊而去。
奚齊還是去了,姐姐痛不欲生,幾度昏厥過去,這可是她唯一的兒子啊,更是他留給她最后的一點掛念,如今,就這么沒了,一切都沒了。
我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來了,荀息想再立卓子為太子,我堅決不同意,這不是將我的卓兒往死里推嗎,我和姐姐一樣,失去了夫君,若再叫我失去卓子,還叫我怎么活!我緊緊抱著卓子,生怕他哪一天也從我身邊就這么溜走,隨他父親一起去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了,實在不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唯有一死。
終究還是身不由己,卓子依舊還是被推上了太子之位,雖然每日在朝堂上都有護衛(wèi)守護,我也在一旁偷偷看著,可這心里卻依舊是放心不下,每一日,都過得像過鬼門關(guān)一樣小心翼翼,膽戰(zhàn)心驚。可我實在不明白,老天為何待我如此不公,到最后,他都沒給我留條活路。我拼命挽留,費盡一切心思,可依舊沒有留住卓子。他,還是叫老天帶走了。他終于還是叫我失去了一切。
次月的那一日,我像往日一樣領(lǐng)著卓子到朝堂上早朝。卓子應(yīng)是昨晚沒有睡好,朝堂之上,竟聽著大臣們的諫言睡著了,這都怪我,他才九歲,我就狠心逼他學(xué)著批閱奏折,每夜三更才得入睡,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承受得了這種勞累?墒,那又有什么辦法呢,如今他是一國之君,身上背負著興國的大任,所以今日的勞累說到底那也是責任所在,根本無法推脫,也不能推脫?烧l料那里克如此地心狠手辣,他竟然……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把劍插入了卓兒小小的身體,幾乎是一瞬,鮮紅的血從他小小的胸膛里噴涌而出,染紅了面前的書案,也浸透了我萬念俱灰的心。怎么會……怎么會這樣,他還只是個孩子,他有什么錯,為什么他們就不肯放他一條生路,為什么……我突然眼前一黑,瞬時便沒了意識。
第二日醒來之時,朝中局勢又是天翻地覆,可那又干我何事呢?我失去了一切,一切……正萬念俱灰,悲痛欲絕之時,此時又有小婢來報,姐姐她,已投井而亡……
心已如死灰。我一把甩開身邊的小婢,跌撞著爬下床,一把抓起桌上早已備好的鴆酒,踉蹌著跑到門口。我仰頭看著天,突然放聲大笑,身邊的小婢見狀,甚是驚恐,轉(zhuǎn)身邊往外跑,我聽到她邊跑還邊呼,不好了,少妃瘋了,少妃瘋了……我望著她慌張的背影,更覺得好笑。
沒錯,我是瘋了,老天既對我不公,我又斗不過天,那何必還苦苦撐著呢?我突然覺得沒了牽掛,這一世,終于得以解脫了。我望著偌大的宮殿,放聲大笑,夫君、姐姐、我的卓兒,少姬這就來與你們團聚了,你們等著我,一定要等我……
就著嘴邊的咸咸的淚水,我將杯中的鴆酒一飲而盡……
美人淚,杯中酒;
天下人,丈夫肩。
風蕭蕭,路漫漫;
情切切,雨綿綿。
生死夢,山河戀……
插入書簽
寫的不好,也是剛剛開始嘗試寫短篇古言,大家多多諒解吧,將就看吧,謝謝各位捧場!!O(∩_∩)O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