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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千.鵠淵
慕千館家宅并不叫慕千館.門前的牌扁上是主人用劍刻的字.慕千府.
來拜會過的人看見那牌匾都會說.很好看的字.沒有人問.更沒有人會知道.這是主人用劍一揮而就的.
慕千館主有三房夫人.原配為他生下大女兒后不到一年便患病過世了.二夫人生有一個兒子.也可以算作現(xiàn)任女主人.不過.一直沒有被升為正室.三夫人無生育.
慕千府的屋子結(jié)構(gòu)簡單.不像一般大戶人家那樣庭院重重.臥房大致只分為三個部分.以老爺為中心.左面是二夫人的小院.右面則是三夫人的套間.大小姐的屋子與大夫人的同在老爺自己的大院里.不過.現(xiàn)今那幾處屋子已久無人居.大小姐少年離家.無音訊.下人亦是從不提起.
慕千府的下人都知道有一間屋子是不能隨意進入的.也知道那屋子里陳設(shè)有許多珍稀玉器.這是二少爺景琰的屋子.每日只由少爺?shù)馁N身丫鬟錦兒打掃.
都說二少爺是個玉般的人兒.老爺見到嬰兒時的他便立即取名琰.幼年時的景琰已被裝飾上了各式各樣的玉器.常可以見他佩著玉辟邪.捧著書在院中踱步.那書皮均用玉簽串了作成套子.
后來他長大了.漸漸不佩玉了.身邊帶玉的器件也越來越少.因為老爺開始教他練劍.而玉易碎.
于是那些長年置下的玉器歸置為房里件件的擺設(shè).錦兒雖日日小心擦拭.但她未見二少爺有再碰過.
錦兒記得少爺也很喜歡看書.很小的時候便會作詩了.但是后來他的時間都用在了練劍上.沒過多久.那些書并同他曾作的詩詞便都不見了蹤影.
在景琰握上劍之后.似乎很多事都發(fā)生了變化.大小姐也是在那之后不久突然離家的.
錦兒記得在很多年后才發(fā)現(xiàn)少爺又開始把玩一件玉器.那個玉器裝在一個略顯陳舊的紅木匣子里.也不知道少爺從哪帶回來的.每次少爺只是對著那個匣子楞楞的出神.卻也并不打開它.
錦兒一直不知道那匣子里裝的是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才終于得見.她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玉簪.只是似乎比尋常的玉更剔透些。
錦兒并不知道。
這其實是壽山石。
姐姐.姐姐.
小時候的景琰很喜歡這樣一疊聲地喚一個人.
很奇怪呼喚的最多的兩個字卻并不是母親.在他需要一個人的時候.他所想到的總是姐姐.
從東邊的院子一路蹦跳著繞進來居中的宅院.穿過父親的正房.最右邊有一間不算大的小書房.姐姐總在那里.
她靜靜地看書.
從記事開始.姐姐就是她腦海中最明晰的影象.三歲開始就喜歡跟著她.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見她走過.景琰就會忍不住跟上去.
不緊不慢地貼著她的步子.看到她回頭.有些不明所以地瞪他一眼.他便會開心地笑起來.
好奇怪的感覺.
姐姐因此煩他.每次看見他都走的快快的.他依然厚著臉皮跟上去.跟不上就小跑.他也不急.姐姐惱了.他還是笑嘻嘻的.
姐姐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干什么跟著我.”她的臉一點表情也沒有.即使在生氣的時候也是一樣.只是聲音冷的要命.
“姐姐.跟我玩好不好.”
湖鳶大景琰五歲.其實大夫人的體質(zhì)并不適合生育.但她冒著生命危險硬是要生個孩子.這是一個女人的要強.最后她生下了湖鳶.身體也變得極差.熬了一年便去了.
府里知些事的下人都曉得.夫人的病更多病在心里.她是想為老爺生個兒子.
她的這個愿望在五年后由二夫人實現(xiàn)了.然而老爺并有因此偏愛二夫人.他一直沒有升她為正室.目前.府里受寵的是三夫人.
他對景琰的態(tài)度也有些冷淡.也許他想表現(xiàn)的親昵些.不過失敗了.
景琰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后來慕千明白了.
但在很久以前湖鳶就明白了.她尤其悲哀.
府里人都曉得景琰少爺很喜歡玉.但他們不曉得的是.他喜歡玉的原因是湖鳶喜歡.
作為姐姐的湖鳶最終還是沒有擺脫景琰的糾纏.她勉強地和這個弟弟 “玩”在一起.而這個弟弟接受了她所有的興趣愛好.
他所有的那個玉簽書套也是姐姐的——死纏來的.
他最常作的事就是姐姐看書時在一邊大聲唱歌.姐姐干脆開始教他詩歌.她坐在那里命他在一邊大聲朗讀.
景琰的詩歌因此啟蒙的極早.
姐姐另一個愛好是雕琢玉器.一塊圓潤的籽玉在她手中經(jīng)過一陣雕琢后就變身為各種各樣的玩意.在景琰眼中簡直奇妙極了.姐姐給她雕過一整套的十二生肖.景琰愛不釋手.
姐姐喜歡的他就喜歡.只是這樣而已.
幼時景琰十分孤單.對于父親是懼怕.對于母親是距離.母親的態(tài)度是跟隨父親的.也許她最初也曾為生下兒子歡喜過.但隨著丈夫態(tài)度的冷淡.心中的熱情也逐漸冷卻了.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慕千館的大小事務上.她似乎總是想證明什么.
景琰可以跟隨的人便只剩下了姐姐.雖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紀.卻有一種天然的直覺.相信這個女孩子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是真正的親人.
父親寵愛的人只有姐姐.不然她也不會有那么多貴重的籽玉隨意雕刻.可是姐姐對人總是極為冷淡.甚至對父親也一樣.但她的態(tài)度卻從不軟弱.即使冷淡也冷淡的那么尖銳.
在景琰心中.始終存在著一個姐姐的眼神.
像玻璃一樣的眼神.
也許姐姐就是像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籽玉.卻沒有一雙手能磨潤它.
姐姐的臉上從沒有過分的表情.開心或悲傷.都只是一掃而過.無論什么時刻.她的眼中都清清楚楚.這個世界從來都無法對她作任何隱瞞.
這其實是最大的悲哀吧.
景琰并不在意姐姐都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想一刻不離跟在她身邊.那么無論做任何事情.他都會覺得安心.
在當時.只是因為一個人.可是多年后.才明白.最珍貴的不過是依附在那人身上的感覺.
姐姐不喜歡景琰練劍.從父親開始教他練劍起.姐姐就是反對的.這是姐姐唯一反對景琰做一件事.
景琰不明白是為什么.他也不喜歡練劍.只是父親命他練他就練了.他的一雙手更愛的是撫摸那些姐姐雕琢出的玉器和姐姐贊賞的詩詞書畫.但是偶爾握住劍柄也無不可.
景琰的天性是隨和的.
聽姐姐說她母親家世代是做玉器的.每年還要挑出最精美的進貢給朝廷.不過大夫人在姐姐不到一歲時便過世了.姐姐是如何學會雕玉的?景琰很迷惑.可是他不敢問.
后來姐姐自己告訴了他.是她小時無意中找到了母親留下的書.上面記錄了母親做玉的一些心得.而姐姐沒有告訴他的是.那本書上寫的另一些心事.
景琰問她. “只是看書就可以學會么.我練劍卻要父親一遍遍地教呢.看來我比姐姐笨太多.該教姐姐練劍才是.”
姐姐聽了這話.半晌都沒有回答.然后她說. “景琰.你喜歡練劍么.”
“不喜歡.”
姐姐的表情微微透著歡樂. “那你喜歡雕玉么.”
“我喜歡看姐姐雕玉.”
“那你別練劍了.姐姐也教你雕玉好不好.你不是喜歡看姐姐雕玉么.你可以和姐姐一起雕.”
望著姐姐難得如此期待的神情.景琰只得說 .“可是父親…”
“你去和父親說.就說你不想練了.姐姐支持你.”
景琰不知道怎么辦了.他想照姐姐說的做.可是本能的對父親有恐懼心理.
姐姐卻等不得他的沉默 “景琰.你不愿和姐姐一起雕玉么?”
“喜歡的.不過.我還是喜歡看姐姐雕玉.我自己恐怕學不會.”
“你卻愿意學劍?”
說完這句話后姐姐就不理人了.那個下午景琰怎么軟磨硬泡姐姐都不再和他說一句話.
景琰完全摸不著頭腦.這就生氣了?真叫人琢磨不透.
要到很多年后才明白姐姐那一句話是在問他.你選擇父親還是我?
連續(xù)幾天景琰都在考慮怎樣對父親說.他不想學劍了.他好像總是缺乏勇氣.
而姐姐第二天就恢復了平常的樣子.她不再提有關(guān)練劍的事.但景琰卻總惦記著.他知道如果不練劍了姐姐會開心.
終于他鼓勵自己往父親的書房走去.那每一步都像有萬斤重.好不容易到了房門口.卻聽見里面?zhèn)鱽砟赣H的聲音.她的笑聲.
景琰怔住.他幾乎不曾聽過母親的笑聲.
又聽父親說. “多給景琰燉些湯品.男孩子太瘦弱.握劍力氣不夠.”
母親 “嗯嗯”的應著.
“你該多關(guān)心些他.畢竟是我們慕千家的子嗣.”
于是母親又笑了.她笑著回答. “老爺說的對.我是疏忽了.以前總忙著府里的事.以后該把心放在景琰身上了.”
以后該把心放在景琰身上.
把心放在景琰身上.
…
呆呆的立在門外.不知不覺臉上一片溫熱.
他終于什么也沒說.
見到姐姐心里多了一份愧疚.為了什么.他也說不清.只是原來他一直以為姐姐是最最重要的人.而母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罷了.但聽到那句話的一瞬間.他才明白.原來他一直渴望母親的愛.渴望的太深太久了.只有姐姐并不夠.他還想要更多.
要他練劍的話.父親便會對母親好些.母親也會把心放在他身上.
他要練劍.
曾經(jīng)他以為自己可以為姐姐放棄一切.原來他不能.
景琰練劍的時間比以前多了一倍.自然.去姐姐那里的時間就少了.
父親專給他一些又輕又薄的劍.每一把的劍柄都不同.鍛煉他對劍的敏感與熟練.很快的.他的右手上便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疤.是磨出來的.過一段時間.一些破去的傷口來不及愈合又再裂開漸漸就結(jié)出了厚厚一層死皮.比別處的皮膚都要硬.帶一點褐色.景琰看著.這些出現(xiàn)在自己手掌與手指上的死皮.會突然覺得陌生.
母親真的對他關(guān)注許多.每日與他一起吃晚飯.甚至做了夜宵親自端去他房里.景琰常常只是微笑著.聽她說些關(guān)心的話語.覺得溫暖.卻并不特別快樂.他想起姐姐.想起不久前卻已仿佛很久前的日子.覺得茫然.那時候的快樂如此真實.如此簡單.
得到與失去.沒有一點余地.
他再想起姐姐的時候會制止自己.這樣他就更少去看姐姐了.
父親注重教他靈活的身法.很多劍式更是極為精妙.他的體質(zhì)不強壯.這些招式卻適合.尤其是他出劍的速度.天生就已很快.景琰不經(jīng)意會看見父親流露出滿意的目光.
父親很少說鼓勵的話.只一次.他說 “你小時我曾怨你母親把你生的太贏弱.恐不是練劍的材料.如今才恍然.原來這反而是命數(shù).”
當時的景琰怎么會想到.這話真正的含義.
待他明白真相時.亦只有苦笑.
有半月父親出遠門去了.景琰便閑了下來.除了自己偶爾練練劍外.便沒有事情做了.他練劍原是為了做給父親看的.父親一不在.就失去了動力.母親大約受了父親囑咐.常來督促他.景琰也只是應付著.他心里卻鮮有興致.
一個人坐在房內(nèi)的時候.看著各處的玉器.有種悵然.在府里閑逛.總是不知不覺到姐姐房門口.停了一會兒.就走開了.
不是不想與姐姐見面.只是害怕.心里的愧疚早已加深不知道多少層.幾乎筑成一道墻.
他徘徊在姐姐房門口時也會想像.如果姐姐這時剛好出來.那么他就仍然纏上去與她說話.但房門內(nèi)總是靜悄悄的.不知姐姐在做什么.是看書還是雕玉?
一日他正躊躇的時候.恰有丫鬟端著幾只描金大匣子走過來.景琰好奇.便問里面是什么.丫鬟回說不知道.是老爺差人帶回給大小姐的.景琰正要打開.姐姐的房門卻意外開了.她探出半個身子.
“景琰?”
景琰的手停住.原來的計劃全亂了.發(fā)現(xiàn)自己腦子是空的.而口里說不出一個字.
臉也紅了.
姐姐接過匣子.卻很吃重的樣子.景琰便抱住另兩個.發(fā)覺的確有些重.就這樣進了屋子.跟在姐姐后面把匣子放在了她慣常用的紅木桌上.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倒是姐姐發(fā)現(xiàn)他手上一塊塊的死皮——現(xiàn)在左手上也有了.近來父親教他左手使劍.
“怎么就這樣厚了.”
姐姐的聲音輕輕地.自言自語一般.
景琰也在心里問自己.
是啊.怎么就這樣厚了.
“這盒子里裝的是什么?好沉.”
“哦.”姐姐打開盒子.景琰看見里面是些比以前所見都要大的籽玉.一只盒子里的更是五彩斑斕.甚至還有紫色.
“這些玉好怪.”景琰拿起一塊摸了摸.手感并不上乘.好的玉應該是特別溫潤的.
“這根本不是玉.”姐姐笑笑 “這叫壽山石.極珍貴的.我也是第一次見.”
“石頭?”景琰詫異. “比玉還貴重么.我也看不出什么特別呀.”
“你這人.”姐姐嘆氣.再指他的手. “都糙成什么樣了.也來胡亂摸胡亂品評.”
景琰噤聲.不好意思的縮了手.愈覺得那些死皮的突凸.
“坐這兒等著.”姐姐說著走開了.
景琰不知所以然.呆坐著.只有看那些石頭.也不敢摸.發(fā)現(xiàn)較之玉.它們顯得更剔透.那幾個匣子里.他最喜歡的是一個裝滿白石頭的.感覺很純凈.有點類似于水晶.卻沒有水晶的那種奪目.景琰不喜歡水晶.覺得太耀眼.
所以愈看這些白石頭愈喜歡了.
姐姐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個小木盒.里面泡著許多花瓣與棉布條.
“干什么的?”
“自然是有用的.”
姐姐先要他洗凈了手.再把那些棉布條從盒里取出.細致地纏在他手上.
先是十只手指.再是兩只手掌.纏的密密的.再用干的白綢布包了.
景琰安靜地看姐姐把白布條一圈圈裹上他的手指.再一層層的覆蓋上手掌.覺得心里的每一下跳動都是幸福的.姐姐的手白皙修長.連指甲片也薄薄的像蟬翼一樣透明好看.自己以前的手也和這差不多吧.莫名的有點惋惜.
他也不問為什么了.管它為什么呢.為什么都好.為什么已沒有意義.
姐姐弄好了后就把盒子移開了.繼續(xù)觀賞那些石頭.
“這些都是在山的斷層中發(fā)掘出的.本來也不多.大部分都進貢給宮里了.我也只是聽說過.能見到一次真不是容易的.”
“我喜歡這盒白色的.”
“這叫水晶凍石.是壽山石中的珍品.”姐姐拿起一塊玩.”一般人都以紫色的壽山石為驚艷.而其實水晶凍石才最為珍稀.”
“真的么.那我眼光也不差嘛.”景琰喜笑顏開.
“我看你也只是亂撞而已.”姐姐被景琰的樣子逗笑了.
“什么嘛.真的最喜歡這種白色的.姐姐呢.”
“我也是喜歡水晶凍石.”
“果然.姐姐也喜歡這種.”
“壽山石在山里很深的斷層中.也只有一脈而已.這些水晶凍石至今只發(fā)現(xiàn)過一批.據(jù)說一脈也沒挖完.那座山就倒了.后來任人怎么找都再沒有發(fā)現(xiàn)過.”
“有這種事.怪不得珍貴了.那和玉比較.姐姐更喜歡哪個.”
“又說瘋話.兩個根本不同的東西.如何比較.”
景琰努努嘴. “石頭畢竟是石頭啊.”
“如果要說做人的話.還是做石頭比較好.做玉未免太吃虧了.有塊水晶凍石的心.不但剔透而且堅硬.才最好.”
也不等景琰回答.姐姐便又說. “好了.把這些布條拆了吧.”景琰乖乖伸出手.不去想那些話了.
敷過布條的手.皮膚變的異常柔軟.姐姐取過一把精致的銀器.一面有些交錯的豎紋.對著有死皮的地方輕輕摩挲.那些死皮便化成皮屑紛紛脫落了.磨掉了死皮的皮膚薄了很多.因為摩挲過透著一股粉紅.姐姐再取過一盆泡著花瓣的溫水給他洗了手.又拿些花精油擦了一遍.重點對著脫去死皮的地方.一雙手恢復大半.
景琰自己看著都喜歡.只是想起過不了多久又要勤練劍.手仍會再次布滿死皮.表情就沮喪了.
“又想什么了?”
景琰笑笑.不說.
“手上多了繭也會影響握劍的敏銳.這些基本的我也懂的.你還發(fā)傻.父親即沒有教你.我就告訴你.以后再長死皮.便自己泡些花水.敷上布條.磨去.不要把好好一雙手糟蹋了.”
“那姐姐幫我弄.我又不會.姐姐弄的舒服.”
“現(xiàn)在是可以我來幫你.以后你又找誰幫你呢.”
“什么以后?現(xiàn)在以后都要跟姐姐在一起.”
姐姐只是嘆氣.笑是笑的.卻沒有歡樂的意思.
景琰心中滿滿的豪氣一下子空了.
“好了.你該回去練練劍了.既然決定了練劍.就該認真些.”
景琰應著.眼睛掃過那匣子石頭. “姐姐.給我一塊白石頭.”
“這些都是尚未雕琢過的.也不成形.要來做什么.”
“不管.反正我想要.姐姐.給我一塊.”
“不是不給你.這么急.老不長大似的.自己去挑塊吧.”
景琰在心里想著.小心選了一塊較細長的.捧著走了.
景琰的心意.是想雕一枚簪子送給姐姐.
先找來很多閑置的玉器練習.拿著眾多雕玉的工具.不知從何下手.只好隨便試了.腦中回想著姐姐雕玉時的樣子.先雕個輪廓吧…
一個下午.桌上多了幾片殘缺的玉果盤.地上更是七零八落.
景琰心嘆.啊.練劍都不會這么手酸.
吃晚飯時.他又有了靈感.手里拿的正是常用的金鑲玉簪.景琰心喜玉簪與玉簪不是很接近么.拿來練習一定很好.于是侍女拿來很多玉箸.
他興致勃勃地忙了一夜.終于在一只玉箸上隱約雕出了自己想要的樣子.眼看著天亮了.卻并無睡意.決定趁著這股興頭把水晶凍石雕好.
每一刀都下的極小心.然后打磨圓潤.整顆心全為了這玉簪子.那一刻.這件事是大過天的.
成品出來后.景琰知道.這便是自己的極限了.盡管與姐姐的那些相比.它是粗糙的.拙笨的.但.也許有點意義吧.
對姐姐而言.
用綢布包好剛完成的簪子.本想立刻給姐姐送去的.卻忽然覺得困了.全身也疲乏.景琰趴著桌子.忍不住睡了.腦中想著.
等晚點再去給姐姐吧.不用急.這樣.他很沉入了夢么.
醒來已是日暮.
才起身便有候著的侍女推門進來. “少爺.老爺回來了.”
景琰心里一沉.莫名的悵然.淡淡應著.手摸到桌上包著綢布的簪子.一時踟躇.
“二少爺.老爺讓你醒了立即去找他.”
“知道了.”
放下簪子.景琰便隨侍女去見父親去了.
生命好像掌紋的斷線.軟綿綿的一轉(zhuǎn).卻一去千里.
景琰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夜晚成了他人生的轉(zhuǎn)折.父親第一次對他提到了觀月門.
也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而行李.居然也是早已準備停當.母親在一邊微微笑著.
“父親.為什么我要去那里?”
“我不是說過了么.是為了你好.去了觀月門.你的劍術(shù)才能有大精進.”
“可我不想去.父親.在家里我一樣可以練好劍.是不是我不夠用功.我以后一定加倍練習……”
“景琰?”父親沒有說話.母親卻開口了.有明顯責怪的意味.”別說傻話了.好好去那里學劍.別讓你爹…還有娘失望.”
“可我不喜歡.根本就不喜歡學劍啊.景琰望著母親殷切的臉.壓住心里的話.他感覺自己幾乎要哭出來了.只有緊緊抿住嘴巴.再也無法爭辯了.景琰知道.軟弱的自己無法承受母親的 “失望”.
可是 “能不能等明天再去……”
“不行.觀月門的人今晚就會來接你了.好了.先跟你娘說會兒話吧.以后要見也不容易了.”
母親和他說的話是 “景琰啊.你一定要好好練劍.你爹就你一個兒子.他的希望可全在你身上啊.”
“景琰.你小時候娘不夠疼你.你別怪娘……”
母親抱著他.將他的頭貼著自己的胸口.她好像有點哽咽了.這應該是第一次她這樣抱著自己吧.景琰想.但.多么不自然啊.
他已經(jīng)不再有想哭的感覺了.甚至有掙脫的沖動.明明是曾經(jīng)最渴望的一切.卻突然無動于衷了.這個懷抱是這么陌生.就好像抱著自己的是別人的母親一樣.
景琰抬起頭.像往常一樣笑著說.娘.放心吧.然后他看到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娘.你好漂亮.”
是啊.他的母親哪有一點為人母的老態(tài)呢.一張未曾沾染過風塵的臉.依然兀自明艷著.
“娘.你比湖鳶姐姐還漂亮呢.”
仍下訝異的她.景琰輕輕從她懷里旋出身.走出門口. “娘.我先回屋再收拾收拾.”
轉(zhuǎn)過右邊的回廊.是姐姐的房間.里面沒有燭光.景琰有些失落的回到自己的房間.他要收拾什么呢.什么也不想要.
早有侍女擺好飯菜.提醒他用晚飯.景琰淡淡了應了.問道. “大小姐去哪了?”
“大小姐去老爺房里了.”
“知道是什么事么?”
“不知道.”
景琰把玩著之前放在桌上的簪子.默默地用方才的綢布包了.盯著飯菜發(fā)呆.
姐姐和父親在說什么呢.她知道自己就要走了么.
快點回來吧.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實在坐不住.又走去姐姐房前.依然沒有燭火.景琰環(huán)膝坐著.帶著點期盼和一點焦慮.
一點說不清的擔憂.
手里包簪子的綢布幾乎要攥出汗來.
枯坐幾個時辰.景琰才剛站起身.便有侍女來傳話.夫人找.
“看道大小姐了么?”
“沒有.”
姐姐早就離開父親那里了.這么長時間.她到底去哪了.
“確定小姐沒有離開府里么.”
“是的.少爺您已經(jīng)問很多遍了.”
怎么會這樣呢.景琰氣餒著.
也只有這樣了.他把綢子放在門口.才走開又連忙吩咐侍女. “你守在這里.小心別讓人撿走了.千萬記得.”
“奴婢直接幫少爺拿給小姐豈不更好.少爺保管放心.”
“不.不要.你不準動.你只要守在這里.別讓別人拿掉就好.我這就要走了.等我回來.不管多久以后.如果發(fā)現(xiàn)你沒按我說的做.一定重罰你.”
“是.少爺.”
連連催促下.景琰遺憾地身影被拉的好長.
他再次得到這枚簪子.是在鵠淵死之后.
那是多少年之后呢.從他十四歲去觀月門.似乎恰好是整五年.這五年里所成長的.恐怕不只是劍術(shù)吧.
當年.就那么懵懂的被送走了.對于觀月門更是一無所知.而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他是慕千.一年里的某個時候.也是春分.
他的姐姐.在那個記憶的傍晚.只是遠遠躲在花園里看著他.
看著他等待.離開.卻最終沒有留他.
第二天.她也走了.甚至比他先成了護使.
大家都選好了自己的角色.
所以他也在觀月門的命令殺了護使.就如同之前很多次的練習一樣.沒有什么特別的.
除了那個帶著面紗的女人最后給了他一只簪子.
他的父親.當年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來過觀月門.
并為了一把叫春分的劍與觀月門訂下世代契約.甚至娶回一個觀月門的女子.
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傷透了心.生下一個女兒.不到一年便過世了.
那個觀月門的女子便是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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