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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雨夜漫漫
點滴芭蕉心欲碎。
聽著外面淅瀝的雨聲凌追風(fēng)莫名地想到了這么一句。許是何時聽韓玉吟誦過吧,畢竟他一介武夫只難得識得這樣一位出自書香門第的朋友。凌追風(fēng)的嘴角忽然暈開了一抹笑意,如今他已不僅是他的朋友了,還是他的準(zhǔn)大舅哥,待此役結(jié)束他便要與他的表妹成親了。念及此處,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然而明日便是本門烽火城與驚魂石窟決戰(zhàn)之時,眾人皆在打坐休整嚴(yán)肅備戰(zhàn),他卻……實在不該。
凌追風(fēng)起身走了出去。
他站在檐下聽雨,雨打芭蕉,嘈嘈切切,盡訴相思。望月,月隱云中,朦朦朧朧,更惹相思。
躲不過的,離了她,相思如影隨形。
而此情此景亦恰好契合她的芳名。
月聽雨,這真是他一生聽過最美的名字。
聽雨,聽雨…
他默念著這個名字,用力按住了心口。
原來思念真的能叫人心碎。
“大哥哥…”
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緒。
凌追風(fēng)轉(zhuǎn)身,女孩睜著一雙怯生生的大眼睛正望著他。他蹲下身沖她笑道:“丫頭,怎么起來了?餓了嗎?”女孩默默搖頭,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口。凌追風(fēng)知道她是希望他陪她進(jìn)去。這女孩是他們在路上偶然救下的,無父無母身世可憐,凌追風(fēng)心生憐憫不忍將她丟下,便不顧眾人反對執(zhí)意將她帶在身邊,是以這孩子一刻也離不開他。
然而明日再如何離不開也得離開了。凌追風(fēng)摸摸女孩的頭,掏出懷里的玉佩掛在她的脖子上,柔聲道:“丫頭乖,明天就藏在這里乖乖等哥哥,三天之后哥哥就會回來。如果…萬一哥哥沒有回來,你就去芳州城的沛園找韓玉公子,他自會照料你。到時你把這塊玉佩交給韓公子的表妹,告訴她…別再等我了,另嫁良人吧! 凌追風(fēng)溫柔的眼神中透露出幾許悲涼。他起身向門口走去,卻在這時腰間感到一陣刺痛。
什么!
凌追風(fēng)乃是烽火城大弟子,是江湖聞名的英雄少俠,即使是頂尖高手也不能如此悄無聲息的偷襲他。到底是誰竟然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刺中他?這太不可思議了!
當(dāng)然他也沒有時間思議。就在被刺中的那一瞬,凌追風(fēng)立即反掌劈出,這時他竟看到了一雙熟悉的大眼睛。只是那眼睛不再是怯怯的,而是如夜一般黑暗無邊。
一陣涼風(fēng)從臉上掠過,看著停在眼前的手掌,“丫頭”的黑夜里仿佛閃現(xiàn)了一點星光。
2 崖頂聽風(fēng)
香霏館院中有一株海棠,花開時清香四溢,美不勝收,是韓玉專門為月聽雨不遠(yuǎn)千里從海棠香國移植而來。他原本費心帶回多株,但月聽雨只種了一株。她說她只想一心一意的照料一株,唯一的一株;盍俗匀缓,若死了她絕不再種了。
許是自幼痛失雙親、骨肉分離,又寄人籬下的緣故,她的性子總是悲觀而偏執(zhí)?v有韓玉百般疼愛,仍舊不得改善。
所幸那株海棠沒有辜負(fù)她的心意。
現(xiàn)在正是花開時節(jié),月聽雨又像往昔一般站在樹下閉目傾聽。但與往昔不同的是,她的表情不再悠然,而是添了幾分傷感。
其實何止傷感,相思之苦,摧人心肝,豈是花樣女子所能承受?何況蕭郎一別,渺無音訊。
忽聽有腳步聲,月聽雨急忙睜開眼睛,果然是表哥來了!
“有他的消息嗎?”她迫不及待地問。
韓玉搖搖頭,柔聲問道:“你又站了多久?累不累?”
月聽雨失望之極,根本無心聽他說話,只自顧自地嘆道:“那我再等等!
“不要再等了。”韓玉忽然脫口而出。
月聽雨一怔,想問又不敢問。
韓玉長嘆了口氣,終于說了出來。
風(fēng)不定,蹁躚的落花像極了染上胭脂的吹雪。而這一刻它們卻真的染上了血,鮮紅的血,來自一個思念成殤的柔弱女子。
或許,她并不像看起來那樣柔弱。至少當(dāng)她一把抹去嘴邊的血跡,不顧一切地騎上馬沖出去的時候,韓玉是萬萬沒想到的。自然他也沒有時間多想。
烽火城在與驚魂石窟決戰(zhàn)前夕,于決戰(zhàn)地點掛云峰腳下的關(guān)帝廟中遭敵人下毒暗算,最終一門三十六人全部葬身火海。而那火正是驚魂石窟教主的寶物,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無忌圣火。因此,一夜過后,灰飛煙滅。
何其殘忍。
但對月聽雨來說真正殘忍的還不是眼前這片焦土,而是地上的那一方晶瑩剔透。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與那滴滑落的淚珠一同跌在了地上。她恍惚撿起玉佩,淚痕斑駁的臉上竟顯現(xiàn)了笑容。可真是塊寶玉!居然能在無忌圣火下偷生,真是寶玉啊!月聽雨緊抓著玉佩突然仰天大笑,那笑聲凄厲的連韓玉都聽著心驚。但他更多的是心痛,為了陰陽永隔的他們。
他慢慢走過去跪下將月聽雨如同失去魂魄的殘軀輕輕抱住,溫暖著。
“我們回家吧!痹S久,他道。
又過了許久,她才道:“他說要去掛云峰,那他的魂魄一定在那里,我要去那里!
“好!
對于她的要求,他一向說好。
月聽雨在拾得玉佩的地上攥起一把焦土,在韓玉的攙扶下登上了掛云峰頂。
山頂之上,風(fēng)瀟雨晦。她孑身凝佇,一心傾聽著。雖然風(fēng)雨嘈雜,終于還是讓她聽到了他的聲音。他說想聽她唱歌,于是她對著重山,吟唱起那曾在他耳畔輕輕哼過多次卻始終沒有唱出的心語。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月聽雨一邊唱著一邊慢慢地展開了手掌,掌中的焦土瞬間隨風(fēng)飄散。
他走了,就像他來一樣,令她無法抗拒。
為什么!
她怒視蒼天,但蒼天不給她答案。
然而,她笑了。
生死之隔雖如天地之遠(yuǎn),于她而言也不過一步之遙。這一步邁過去,便可與心心念念之人相見相守。她還需要什么答案?
3十年相思
兩鬢蒼蒼,眼角布滿皺紋。
沒錯,他已經(jīng)老了。
但真正體現(xiàn)他蒼老的證據(jù)還是那雙眼睛,呆滯空洞,死魚一般,曾經(jīng)所有的神采都被那場大火燒得一干二凈。
或許,并沒有一干二凈,還剩那么一點。雖然只有那么一點,卻足夠支撐他在酷刑之下堅持十年。
已經(jīng)十年了,石窟教主當(dāng)初留下他是為了烽火城的武功秘籍,而現(xiàn)在征服他成了最大的原因。所以他不會再有生命之險,且每當(dāng)他被折磨得快不行時,都會被不惜一切地救活,甚至人間最難得的靈丹妙藥都會給他吃下。因此他也因禍得福,內(nèi)功日益深厚。但他不能讓他們察覺,是以每日裝的失魂落魄,就像剛被抓進(jìn)來時一樣消沉,而他們也都信了。但他怎么可能真的和那時一樣,血海深仇還未報,他根本沒有資格。何況還有她,那個傻姑娘一定還在癡癡地等著他,他怎么能消沉?他一定要出去。
“你要從這里出去了嗎?”
她來了。
她叫十九,因為她是驚魂石窟里第十九個羅剎女。
她是這十年來唯一陪他說話的人,畢竟是舊相識。
盡管他寧愿從沒認(rèn)識過她。
不過,他并不后悔救她,她當(dāng)時始終是個孩子,雖然下了迷藥那也是奉命行事。冤有頭債有主,他不是沒有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所以他也不恨她,甚至感謝她這么多年的陪伴,若沒有她,他恐怕早成了啞巴。
可他卻忘了若不是因為她,他又怎么會被關(guān)在這。他就是這樣善良,只記著別人的好處。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若不良又怎會識得她,那點他眼中殘留的唯一的神采。
“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凌追風(fēng)一直被關(guān)在牢里,對驚魂石窟的地形防守一無所知若無人幫忙根本不可能成功出去。而可以幫他的只有她,但他并沒有把握能讓她幫他,而今她如此一問,他便有了把握。
十九冷漠的目光溫和了少許。“我去準(zhǔn)備一下,我們明晚走。” 她轉(zhuǎn)身正要離開忽又停下說了一句:“我不是助你,在這里我只是一把刀!彪S即便走了。
凌追風(fēng)看著她單薄而倔強的背影,不由地感到心疼。十年了,他看著她長大。一個小姑娘卻在這樣一個血腥殘酷的地方長大。本該是愛笑愛鬧的年紀(jì),她卻不會笑。本該是被少年追問芳名的年紀(jì),她卻連名字也沒有。如何叫人不心疼?
因在消滅烽火城一役中立下大功,又多年來從未失手,所以十九深受教主器重。是以年紀(jì)輕輕,在驚魂石窟中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因此他們的出逃自然很順利,直至到了后山銷魂潭,石窟教主帶人追了上來。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凌追風(fēng)和十九身上都已多處負(fù)傷,最終凌追風(fēng)在教主的致命一擊下跌落銷魂潭,十九也跟著跳了下去。
銷魂潭水中有劇毒,何況他們即使有解藥也不能在水里躲一輩子。如此盤算,石窟教主便悠閑地在岸上品起茶來。
可惜人算總是不如天算,他只知潭中不能久呆,卻不知潭底竟有一道暗流,在他剛喝第一杯茶的時候,十九和凌追風(fēng)就已經(jīng)跟著暗流逃出生天。
天,亮了。
凌追風(fēng)休整過后已經(jīng)恢復(fù)了元氣,其實他并沒有真的被擊中,跳下銷魂潭也是事先計劃好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時,十九還在沉睡,許是累極了。凌追風(fēng)坐到她身旁,為她趕走討厭的飛蟲,因此她睡的很香,就像一個孩子。
凌追風(fēng)看著她,笑了。他想著等他和聽雨重逢,便讓她跟在聽雨身邊學(xué)習(xí)女孩子該會的東西。他想著等他和聽雨重逢,便讓聽雨給她起一個秀麗的名字。他想著等他和聽雨重逢……
眼淚又溢上來了,一想起她,他總是有流不完的淚水。
凌追風(fēng)急忙仰起頭,他不能讓淚水流下來,就要見到聽雨了,怎么還可以流淚?
只是聽雨,我真的好想你,想的心里發(fā)慌。
聽雨,這些年你還好嗎?都是我對不起你。不過我這就回來了,這就回到你身邊了,你知不知道這么多年我是因為想著你才能撐下來的。
聽雨,我的好聽雨……
4 風(fēng)雨無情
寸草不生,無忌圣火燒過的地方從來寸草不生。
凌追風(fēng)望著眼前這一片荒蕪,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他低著頭,雙肩顫抖著,完全沒有要起來的跡象,十九自知不該靠近,但此地不宜久留,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他們必須趕快離開。
“該走了! 她走到凌追風(fēng)身后低聲道。
凌追風(fēng)向著荒蕪拜了三拜,站了起來。
十九松了口氣便轉(zhuǎn)身走了。她走了幾步回頭一看卻見凌追風(fēng)還站在那里,目光流轉(zhuǎn),不知在找什么。
凌追風(fēng)看著一眼望盡的土地,嘆了一聲走過來。
“你在找什么?”
“沒什么!
看見凌追風(fēng)落寞的表情,十九的心突然狠狠地抽了一下。
好疼!怎么回事?
她捂著心口猛地站住。
凌追風(fēng)擔(dān)心地問:“怎么了?”
十九若無其事地?fù)u了搖頭,“接下來去哪?”
“芳州!”
凌追風(fēng)的眼睛里射出了光芒,無比年輕的光芒。
當(dāng)晚一到客棧,凌追風(fēng)就迫不及待地刮了胡子,洗了澡。當(dāng)看到他換上凈衣,束好頭發(fā)出來的時候,十九的心砰砰直跳,臉霎時就紅了,恰似一朵芙蓉花不勝秋雨的嬌羞;艁y中,她叫了聲大哥哥。
凌追風(fēng)笑著摸摸她的頭。他的笑容太溫暖,就像一陣春風(fēng)來將所有花都吹開。
十九的嘴角不由上揚。
凌追風(fēng)笑道:“你終于笑了丫頭,等咱們到了芳州,再讓聽雨給你取個名字!
莫名的,十九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她想問聽雨是誰,但隱隱覺得問了會讓自己更痛。
她沒問,可腦海里突然涌上來的回憶還是給了她答案。
可恨,那么久遠(yuǎn)的回憶為什么還要記得。
忽聽外面一陣噪雜,他們來到院中一看,原來是武林中的兩大對頭冤家路窄撞上了。此時雙方劍拔弩張,殺氣騰騰,眼看一場大戰(zhàn)就要一觸即發(fā),圍觀的人們都緊張地屏住呼吸。卻在這時,人群中響起了一陣不合時宜的愉快笑聲。
“誰!”
兩個死對頭,此時卻同仇敵愾地看向同一個方向。
而這一看,他們都怔住了。
“二位兄長,別來無恙!
“你是……凌追風(fēng)?”
不錯,正是凌追風(fēng),這個沉寂十年的名字,這個本已走進(jìn)墳?zāi)沟拿謴倪@一夜開始重現(xiàn)人間。一時間江湖轟動,到處都流傳著昔日烽火城大弟子凌追風(fēng)大難不死于無名小鎮(zhèn)用一杯濁酒化解了兩大俠客多年恩怨的佳話。
自然,這段佳話也傳到了芳州。
遙遠(yuǎn)而美麗的芳州,他終于來到了這里。
韓府沛園,樸素威嚴(yán),一如往昔。
“我不進(jìn)去,你快進(jìn)去吧!
十九一再推辭,凌追風(fēng)心念故人等不及相見便不再勸她,“那你自己到處逛逛!彼麌诟懒艘痪洌闳デ瞄T。
咚!咚!咚!
也不知是敲門聲還是他的心跳聲。
片刻,門開了,是個年少的門子,并不認(rèn)識他。
“不知公子有何貴干?”
“在下…凌追風(fēng),是你家主人的舊友。還望小哥去通報一聲,就說…路遇風(fēng)雨,我來遲了…還請勿怪!
“公子見諒,我家主人幾日前已攜夫人外出了。煩請您改日再來吧!
凌追風(fēng)聽聞韓玉外出心中好不失望,而聽到“夫人”二字著實又感到驚喜?傻皖^想想,一別十年,韓玉別說娶妻只怕孩子也有好幾個了,又有什么可驚。他輕輕一笑,問:“不知他們到何處去了?何時能回來?”
“回公子,我家主人他們是到玉州去了,不知何時回來!
凌追風(fēng)眉頭一皺,“玉州?他們到那里做什么?”
門子撓撓頭道:“好像是到一個叫什么峰的地方去祭奠親友。”
“…掛云峰?”
“對!掛云峰!
凌追風(fēng)心頭一緊,沉默了。
是啊,應(yīng)該是的。
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他們自然也以為我死了。
然而過了這么多年,他還會不遠(yuǎn)千里地去祭奠我。果真不枉我與他以兄弟相稱。
只是她…
凌追風(fēng)突然心中狂跳,一把抓住門子的手腕忙問:“你家表小姐呢?她可好?”
他眼里布滿血絲,卻就是那么一瞬間的事。
因為情絲早已在他血液里瘋長。
十年了,這十年對他來說縱然是受盡了折磨與煎熬。可對她來說更要承受生離死別的痛苦,那份煎熬與折磨想來又不知比他重了多少。
門子被他這突然間的變化好生嚇了一跳,木然地點著頭,“好,很好…”
凌追風(fēng)總算松了口氣,放開了門子的手。
而這時門子說出了后面的話。
“我家夫人就是我家表小姐呀!
凌追風(fēng)身體一僵,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他渾身都開始發(fā)抖,臉色也變得慘白。
“什么?”
門子見他受驚至此,也不知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又忐忑地低聲說了一遍:“我家夫人就是我家表小姐!
凌追風(fēng)握緊拳頭,努力地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又問:“那你家夫人可是以前住在香霏館的那位姓月的表小姐!
門子意識到了什么,不敢再多說了,連忙道:“我家主人不在,公子有事請改日再來吧。”
他一說完便要關(guān)門,不料凌追風(fēng)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領(lǐng)口,他身材瘦小被這么一抓幾乎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嚇得他臉頓時就綠了。“你…你想干什么?這…這里可是沛園!
凌追風(fēng)一臉悲哀,緩緩說道:“不用你提醒,這里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你只管告訴我,你家夫人可是姓月?”
他眼神之冷,冷若冰霜,門子不由地一顫,慌張道:“是!
頃刻間,他形如枯槁,手無力地垂下。
門子如獲大赦倉惶地關(guān)起了大門。
砰!
這重重的一聲驚醒了他苦痛的一生。
為什么?
因為知道我死了?
可笑…
是誰說的不離不棄?
是誰說的三生三世?
原來竟是誰都做不到!
5傷心重見
已經(jīng)三天了,凌追風(fēng)每天都喝得不省人事。十九無計可施只能默默陪在身邊。
突然,有人敲門。
十九開門一看,是位身著華衣的男子,看起來年紀(jì)和凌追風(fēng)不相上下,卻已是一頭銀發(fā)。見那男子看到她似乎有些吃驚,十九不由地生氣,道:“你是誰?”
男子微笑了一下,施禮道:“在下韓玉,清晨打擾,是為了來尋我死而復(fù)生的兄弟!
一聽來人姓名,十九頓時火冒三丈,怒道:“原來你就是那姓韓的!你居然敢來這里,說!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韓玉微笑答道:“芳州城小,找人并不難!
芳州城之大是十九平生少見,聽韓玉如此說,她更加暴跳如雷,馬上厲聲喝道:“放屁!你若是還想活命立刻給我滾出去!”
任她惡言相向,韓玉始終保持著慣有的禮貌,平和地說道:“在下與凌兄弟多年未見,請姑娘行個方便容我進(jìn)去看一看他!
“你…”十九正要再說,只聽屋里凌追風(fēng)說道:“讓他進(jìn)來吧,你先出去!
是的,凌追風(fēng)沒有醉,他是想讓自己醉。
十九怒氣沖沖地出去了。韓玉關(guān)上門走了進(jìn)來。
看見凌追風(fēng)抱著酒壇坐在地上,韓玉的眼眶瞬間紅了,他急走過去抓住凌追風(fēng)的肩膀,喜極而泣道:“果真是你!果真是你?”
無論如何,他總是記掛著自己。見他如此激動,凌追風(fēng)縱然心如死灰也不免感到動容,又見他一頭白發(fā),心中更是不忍。于是盡力笑道:“是,是我。你來見我了啊!
韓玉漸漸松開了手,低眉道:“我來見你,卻實在沒臉見你!
凌追風(fēng)好像吃下了人間最苦的苦膽,恨不得將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挖出來。他哽咽道:“不必說了。當(dāng)初得知我的死訊,你們必定是萬分痛心,如今我死而復(fù)生,若反而又讓你們痛苦,豈非枉自相交一場。你放心吧,我都想通了,若不愿她嫁給你,難道還愿她一直活在痛苦里嗎?所以你什么都不必說了,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
韓玉的眼神漸漸淡漠,像訴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訴說著:“當(dāng)時表妹在廢墟里找到她給你的玉佩,整個人都崩潰了,差點從掛云峰上跳了下去。我好不容易才將她帶回家來,她卻又是幾番求死。我實在沒辦法只好去了忘塵谷求來了忘情水給她喝下。她忘了你,這才活了下來。她是因為忘了你,所以……才嫁給了我。不是她的錯,都是我的不是。是我不顧道義,你要怪就怪我吧,她什么也不知道,你切莫怪她!
十九在外聽著,忽然心中咯噔一下,沒想到當(dāng)年她隨手扔掉的玉佩竟造成了這么大的錯誤!
可對凌追風(fēng)而言這何止是個錯誤。
“我怎么能怪你。”他已然氣若游絲,“你何錯之有?若不是你,她只怕已經(jīng)不在了。我應(yīng)該感謝你,讓她活了下來。幸好她活了下來。我不怪你,怪只能怪我和她沒有緣分。是我們沒有緣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凌追風(fēng)張著嘴再說不出話來。他扶著地爬起來,一步一步終于走到了窗口。他望著窗外仔細(xì)的看,明明天還是天,地還是地,怎么他們卻不是他們了?
凌追風(fēng)五內(nèi)郁結(jié),欲哭無淚。不知過了多久,他哀嘆道:“帶我去看看她吧。只看一眼……我便走。”
韓玉也已經(jīng)站起來,輕聲道:“好!
沒人知道說這一聲“好”他用了多大的力氣。
重到沛園,園中的景致還是過去熟悉的樣子,這仿佛一切都沒變的幻覺聯(lián)合心底深深的悲哀勒得凌追風(fēng)幾乎窒息。
也不知是什么終于支撐他走到了香霏館。
此時正值人間四月天,海棠開的甚是動人,但與她相較還是那么遜色。
是啊,他終于又見到了她。
多少次夢里的她,多少次觸不可及的她,如今終于又見到了。
見到她和她的孩子在樹下嬉戲,見到他們那么開心,那么幸福。
蒼天哪,原來他早已失去了她。
凌追風(fēng)慘淡一笑,正欲轉(zhuǎn)身卻聽見她道:“夫君,這位公子是?”
何其殘忍的一句話!
這是夢吧?這哪怕只是一場夢也足以擊碎他了。
“這是…我的故友,你以前也認(rèn)識的,凌追風(fēng)凌大俠!
“哦,凌大俠。請見諒,奴家多年前生了一場大病不幸將前塵往事盡數(shù)忘卻了!彼傅卣f道。
所以他也只能勉強笑道:“沒關(guān)系,大嫂!
聽見這聲“大嫂”連韓玉都難免心痛,他忙道:“你陪孩子玩吧,我們走了!彼兆×枳凤L(fēng)的手,但凌追風(fēng)隨即便將他的手拿了下來,“不必了大哥,小弟還有事不打擾了!
就這樣,他走了。
事已至此,他只有一走,別無他法。
6若有來生
“忘情水無人能解,但血玉觀音能實現(xiàn)人所有的愿望。是嗎?”
十九站在蒲團(tuán)一邊,目光凜冽地盯著千年柳樹之上盤坐著的紅衣老尼。
“不錯!崩夏犷h首。
“條件!”十九雖在求人但語氣更像命令。
老尼哈哈大笑,好像聽到了一段滑稽的故事。而后她道:“施主說什么條件,出家之人本就應(yīng)該救苦救難!焙龅恼Z氣陡轉(zhuǎn),“只不過,世事如何發(fā)展都是上蒼的旨意,非人力所能改變。若非要改變那便是逆天而行,需得付出代價才可。”
十九面無表情,道:“說!”
老尼狡黠地笑了笑,“很公平,既然要找回前事,自然要舍去后事!
十九沉默,老尼接著笑道:“不明白?死了不就沒有后面的事了嗎?”她說完隨手摘了兩片柳葉,輕輕一揉便將它們化作了兩顆藥丸,一紅一白,煞是好看。
“這紅的叫極樂丸,服下三日之后便可前往極樂世界參見我佛如來。而這白的便是你所求的忘情水的解藥,醒世丹。只要你現(xiàn)在服下這極樂丸,貧尼立刻就將醒世丹給你!毖裼^音說完屈指一彈將紅色藥丸彈在了十九手里。
十九捏了捏藥丸,冷笑道:“恢復(fù)記憶要用性命來換,還真是“公平”。”話音未落,寒光一現(xiàn),她手里的匕首就已經(jīng)朝著老尼的眉心極速飛了過去。
這一記絕殺從來例無虛發(fā),十九早已感覺不到接近勝利的緊張,更不用提取得勝利的快感。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踢開蒲團(tuán)朝跌落的老尼走去了,不料這時一股無形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壓迫下來,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雙膝就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跪在了蒲團(tuán)上。而在她眼前,那柄無往不利的匕首已經(jīng)一分為二,慘敗在地。下一刻,她就要步其后塵了吧?
怕嗎?
若說不怕那是假話,但她真正怕的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好想再見他一面。≡谂R死之前。
十九垂下頭,第一次掉下了眼淚。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血玉觀音并沒有再出手。只見她收回拂塵,緩緩地說道:“施主何故如此暴躁?豈不聞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人生在世,正如流水,多少芳華都是留不住的。到頭來除了有一腦袋的記憶還能擁有什么?因此說……記憶,不是記憶,而是人生!
十九一怔,慢慢抬頭望向血玉觀音,而她的眼神中是從未有過的恐懼與絕望。
我居然…毀了他的人生嗎?
血玉觀音目光如水,淡淡地問道:“一條命換一個人生,難道不公平嗎?”
這淡淡的一句卻是十九所遇最嚴(yán)酷的拷問。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癱坐在地上。
這一刻,她的世界天崩地裂,而她已經(jīng)顧不得自己,她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我要把屬于他的人生還給他。
她爬在地上,慌忙地尋找,尋找……終于,讓她找到了那顆小小的藥丸。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血玉觀音見此亦不免有幾分吃驚,“倒是好久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了,呆的很!彼f著便將醒世丹丟給了十九。
十九接住藥丸立即起身要走,血玉觀音又連忙叫住了她,道:“醒世丹威力無窮,你這呆子可得先搞清楚服用之人是否真的喝了忘情水,否則一旦服下會把前幾輩子的事情都想起來,那樣人可是要瘋的!
十九瞪了一眼啰嗦的老尼,眨眼間便飛走了。
不過她沒有馬上回客棧,而是先去沛園抓了月聽雨才攜她一同回到客棧。
此時凌追風(fēng)正在房間里借酒消愁,忽見十九帶著月聽雨進(jìn)來,驚得立刻跳了起來。
“丫頭!你做了什么?”
而一觸到月聽雨的視線,他當(dāng)下便黯然銷魂,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了一個笑容,“大嫂!
月聽雨被點了穴道說不出話來,便只對他笑了笑。
可她怎么還能對他笑呢?她知不知道此時此刻她這一笑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她不知道,她自然不知道。因為她什么都忘了,什么都忘了。
凌追風(fēng)痛苦地想要發(fā)狂,可在她面前只能逼自己忍著
十九趕緊拿出藥丸,興奮道:“大哥哥你看!這是醒世丹,只要給她服下她就能記起你來了,我現(xiàn)在就給她服下去!彼f著就要去做,不料凌追風(fēng)一把將藥丸搶了過去,厲聲道:“不!”
他這一聲分明就是無望的吶喊,聽著如何叫人不心碎?
十九大驚,難以置信地問他:“為什么?”。
是啊,為什么?
因為他們沒有緣分。
凌追風(fēng)悲哀地說道:“事到如今,我已經(jīng)是個外人了。何況你不了解她的性格,你想象不到這藥吃下去她會做出怎樣的事情?晌夷芟胂蟮健彼S手一扔將醒世丹扔出了窗外。
剎那間,十九的時間停止了,她亦失去了所有知覺,只有胸口感覺涼颼颼的好像什么東西不在了。
待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房間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大哥哥呢?肯定是送她回她丈夫身邊去了。
“凌追風(fēng)你這個混蛋!為什么要這樣傷害自己,為什么!”十九終于忍不住伏在桌子上痛哭起來。正哭著,忽然她胸口一疼竟嘔出了一口黑血。看著手里的血,她再也哭不出來了,呆呆地坐了一會兒之后她拿出紙筆寫了兩行字便翻窗飛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她紙上寫道:你我并非一路,我走了,你保重。
只此寥寥數(shù)筆,那不曾寫的,君可知否?
7情字有心
凌追風(fēng)送月聽雨回去的時候,韓玉正帶著家仆出來尋找,因此他沒能和她走多久。雖然沒多久,但能和她再走上這么一段,他也已經(jīng)感到很幸福了。
“愿你一世長歡!彼坎晦D(zhuǎn)睛地看著她,想要把她烙在自己的眼睛里任誰都搶不走,哪怕是命運。
她微笑道:“謝謝,你也是。”
他勉強一笑,鄭重地點了下頭,然后轉(zhuǎn)身,落下一地傷心。
看著他月下踽踽獨行的凄涼身影,她內(nèi)心感到一陣攢心的疼。
這時韓玉走了過來,見她正捂著心口好像十分痛苦,連忙扶住她問道:“怎么了?”
她一臉茫然,搖頭道:“不知怎么看著他那樣離開我心里好難過!彼龑㈩^輕輕靠在韓玉胸前,又道:“你說會不會是姐姐顯靈了?聽說雙生子是有心靈感應(yīng)的。雖然我一直住在叔父家與姐姐見面甚少,可我們畢竟是雙生子!
“莫說了,照雪,我們回去吧!彼穆曇簦瑳]有語言能形容其中的凄苦。
“你說他能振作起來嗎?”
“他若不能振作,就配不上你姐姐的愛。”
“那他會忘了姐姐嗎?”
韓玉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想不會!
“那你呢?”月照雪抬起頭凝望著自己的丈夫,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期盼與忐忑,最后都化歸一片脈脈深情,“你若真是對我一見鐘情又怎會對姐姐毫無情愫?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你是對姐姐情深難忘才會對我鐘愛有加。不過我不介意,姐姐她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值得你愛她,而我這一生只求能永遠(yuǎn)守在你身邊,與你白頭偕老!
韓玉聞言,不禁潸然淚下,“但我已經(jīng)白頭了…”
月照雪急忙用力地抱緊他,哽咽道:“那就等等我,讓我陪你一起老!
她的力氣真的很大,竟然撐住了他如此疲憊的身軀。
或許有一日也能撐起他那一片片憔悴的靈魂。
韓玉慢慢伸出手,擁抱了她。
他們夫妻深情相擁在巷口,渾不知巷子的盡頭已變成了天涯的彼端。
他站在天涯之外,目送這一世心情凋零。
原本他已經(jīng)努力走了很遠(yuǎn),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回頭。
回頭,已是一生惘然。
任他追風(fēng),追月,追不回滄海桑田。
聽雨,命運真欺人!從此我再沒有你了。
可我還是要感謝命運,感謝它讓你活了下來,總算對我不薄。
我這一生不濟(jì),但只要世間有你,想著能和你共看一輪明月,我便也能走下去了。
可是聽雨,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
縱然你什么都忘了,求你記住這一點。
我愛你,這一生惟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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