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業(yè)寫累了的時候，我仰起頭轉轉脖子，不小心瞥到窗戶邊上。

　　祖母靠在搖椅里，安靜地望著窗外。

　　正是寒冬，外頭飄著鵝毛大雪，白色染滿了失去綠葉的枝椏。
　　應該說很漂亮吧？

　　“好漂亮吶……要是烏爾奇奧拉能一起看就好了！”
　　祖母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

　　她在微笑。
　　祖母總是微笑著的，會讓我覺得很溫暖，并且安全。
　　和祖父完全不一樣。

　　祖父那雙綠眼睛明明是跟妹妹一樣的顏色，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難怪來穿門的石田爺爺他們私下里叫祖父面色陰沉男。

　　何止是陰沉，他簡直是恐怖故事書里說的僵尸的真人版。

　　所以我經常懷疑當初祖父把祖母這么可愛的女人騙到手的方法是否正當。
　　畢竟祖母比他好太多了，雖然做出來的食物顏色有些奇怪，但其實是很好味的。

　　我不否認，我喜歡祖母，并且討厭祖父。

　　春天的時候祖父終于閉上了那雙和窗外綠葉一樣的眼睛，我不知道他去世前說了什么，父親和母親也不知道。
　　我們坐在大大的客廳里，讓兩位老人做最后的道別。
　　我的心情很奇怪，卻不知道該怎樣形容。

　　透過沒有關好的門的縫隙，我看到祖父為祖母理好鬢角垂出來的頭發(fā)，并且微笑著說著什么。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祖父。
　　原來那個僵尸也并不是真的完全僵化么？

　　祖母握著他的手同樣地微笑，然后俯身，親吻他的額頭。
　　太陽折轉到正好能穿過樹葉間隙的角度，穿過玻璃照進房間。

　　時間似乎停止。

　　那只蒼白的手終于還是沒有了力氣。
　　我突然說不出地難過，絕不是因為世界上唯一的僵尸真人版就這么沒有了。

　　葬禮很簡單。
　　綠葉被風吹得嘩啦嘩啦地響著，天空很晴朗，太陽光芒萬丈。

　　于是我一直討厭著的祖父已不在這個空間。
　　于是我一直討厭著的祖父將永遠安眠于此。

　　“哥哥，以后再也看不到爺爺那么漂亮的眼睛了吧？”
　　站在白色的墓碑前，妹妹扯著我的袖口眼淚汪汪地問。
　　我看著她那雙大眼睛，里面流動著熟悉的顏色。
　　沒關系，以后還可以看你。
　　我安慰她。

　　躺椅里的祖母漸漸睡著了，呼吸很平緩。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自從進入秋天開始，祖母的精神就越來越不好，常�；杷�。
　　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心里經常有種不安感。
　　再過幾個月就是祖父的忌日。

　　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幫她把毛毯拉拉好。
　　她的頭發(fā)完全褪色了，手感很好。
　　像絲綢一樣舒服。
　　我忍不住把臉埋進她的肩膀。
　　淡淡的香味。
　　不想離開。

　　我親愛的祖母，您真的很溫暖。
　　所以，請您不要離開。倘使是我的話……你是否能為我留下？
　　我不想同你分開……

　　“烏爾奇奧拉……”

　　“……”

　　是的，我討厭祖父，只因為我喜歡祖母。

　　所以祖父離開時我很難過，因為我喜歡祖母。

　　從祖母的肩膀上離開，我突然看到她膝蓋上的相冊。
　　陌生的封面。
　　回過頭看了看依舊睡得很熟的祖母，我只覺得自己像個小偷一樣。

　　是的，我翻開了相冊。

　　于是我不再討厭祖父。

　　冬去春來的時候祖母離開了。
　　她摸著我和妹妹的頭發(fā)說了再見。
　　我也摸了摸她那依舊光滑如絲綢的頭發(fā)。
　　再見，我親愛的祖母！

　　兩座并排著的墓碑。
　　我翻開那本薄薄的秘密相冊，將第一張放入火中。
　　照片上的黑發(fā)男人有著綠色的眼睛，難看的淚痕，腦袋上頂著奇怪的帶角頭蓋骨，眼神可以殺人。
　　背面的字隨著火苗的翻騰漸漸消失。
　　烏爾奇奧拉先生，其實你長得很好看呢！

　　第二張是砂海，冷月，怪異的建筑。
　　虛夜宮，烏爾奇奧拉先生，如果你不是虛該多好！

　　第三張，黑發(fā)男人很別扭的表情，手里還拿著半個甜甜圈。
　　烏爾奇奧拉先生，這張很可愛喲！Mr.Donuts很好吃吧？

　　第四張，一把淡綠色的刀。
　　紅海。

　　第五張……
　　第六張……
　　第七張……

　　最后一張，那個男人沒有了頭蓋骨和淚痕，看上去終于像個人類。
　　背面卻是空白。

　　最后一頁，一張小小的淡綠色信紙。
　　我看了看這兩座墓碑，將它放進火中。

　　如果不是烏爾奇奧拉先生，恐怕我活不到這個時候吧？
　　但烏爾奇奧拉先生卻因此失掉了力量，變回了人類。
　　我不知道應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當他終于如我想的那樣變回人類，我卻又開始為他失掉的力量難過。
　　果然我是個貪心的人么？

　　我知道你不會讓我說對不起的，烏爾奇奧拉先生。
　　但我還是想對你說對不起。
　　對不起，烏爾奇奧拉先生。
　　對不起。

　　火漸漸熄滅了，灰燼被風吹散。
　　于是，結束了。
　　我站起身，今天又是個溫暖的晴朗天氣。
　　卻模糊地感覺有些不對勁。
　　回頭。
　　出現(xiàn)了幻覺。

　　照片上的黑發(fā)男人和茶發(fā)女孩。
　　黑發(fā)男人穿著黑色日本和服，腰間是淡綠色的刀。
　　沒有帶角的頭蓋骨，也沒有淚痕。
　　茶發(fā)女孩的胸口有著長長的鎖鏈。
　　黑發(fā)男人擁抱了茶發(fā)女孩，并且露出淺淡的笑容。

　　我突然覺得有些暈眩，不由得閉眼。
　　再睜開時，眼前只有白凈的墓碑，在陽光的照射下發(fā)出耀眼的光芒。

　　我親愛的祖母的名字是井上織姬·德·西法（注），笑容溫暖，有點脫線，她有著漂亮的頭發(fā)，最喜歡的人是我的祖父。
　　我親愛的祖父的名字是烏爾奇奧拉·西法，眼神冰冷，表情僵硬，世上唯一的僵尸真人版，最喜歡的人是我的祖母。

　　他們互相深愛著彼此。

　　我的名字是拉瑪·西法·佩雷斯（注），最喜歡的人是我的祖母和我的祖父。
　　因為我的祖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因為我的祖父是犧牲一切也會保護祖母的男人。
　　因為我愛我的祖母。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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