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五是個瘸子。
　　小時候生病落下的。
　　他右腿發(fā)育畸形，彎曲，瘦弱枯干，右臀部干癟。走路時，右腿一甩一甩的。

　　但現在，任何人看見范五，都得尊稱他聲"范五爺"。
　　范五爺掌管著多半個許城。

　　范五爺還是范五的時候，是個老實、懦弱的人。
　　靠著這份老實，得到許城最大老板許行的賞識。
　　從任人欺侮的范瘸子，一步一步變成了許大老板的管事。

　　但誰都不知道范五的痛。
　　表面風光的范五，在背后還是被人叫著范瘸子。

　　范五從記事起，最痛恨別人拿他的腿取笑。
　　他和別人打過，但每次結果都是鼻青臉腫。
　　然后，范五便希望全天下的人都瘸了腿，瞎了眼。
　　對著健全的人，他從心底里有一種厭惡，一種憤怒。
　　憑什么老天讓別人生的好好，而他就得是個瘸子？
　　范五一開始怨天怨地怨祖上，后來就恨天恨地恨祖上。
　　到當上了管事的還被人嘲笑著他的瘸腿的時候，
　　范五的痛恨變成憎恨。
　　那一天起，范五爺從心里誕生了。

　　所以，某一天，那位許大恩人在路上遇到劫匪，被殺死了。
　　范五爺痛哭流涕，呼天搶地。
　　守靈中突然起了一場大火，大恩人的妻兒全被燒死了。
　　范五爺唉聲嘆氣，后悔不已，怪自己沒好好照顧，后厚葬了。
　　之后，所有的東西便成了范五的。
　　范五也真正變成了范五爺。

　　范五爺的生意越做越大，對手越來越多。
　　綢緞莊的李掌柜喝多了酒，掉進河里淹死了。
　　米糧店的謝老板偶感風寒，吃了藥，當夜就病死了。
　　范五爺的對手經常在不明不白中就有天災人禍，落得家破人亡。
　　后來，后來范五爺就幾乎沒有對手。

　　殘缺的人不一定有殘缺的心。但這決在說范五爺。
　　范五爺看上了翠依閣的頭牌久久，當夜就去找她。
　　當范五爺脫掉衣服露出畸形的腿，干癟的右臀，
　　久經沙場的久久臉上不經意間閃過了一絲厭惡。
　　范五爺豈容一個妓女看不起自己？
　　"婊 子，你閑棄我？"范五爺一巴掌將她打翻在地。
　　范五爺撕著、咬著，掐著，一寸寸凌辱她，
　　久久的慘呼聲響了一整夜，心狠手辣的老鴇聽了都落淚。
　　黎明前的半刻，范五爺的手輕輕地圍上了久久的脖子，溫柔地用起了力。
　　然后，范五爺便冷冷地吩咐，"拉出去喂狗"。
　　第二日，傳出久久從了良。
　　只不過，從此，再沒有人見過久久。

　　"你個不會下蛋的豬。"
　　沒有外人時，范五爺便擁著自己的相好張怡珠，一腳踹飛了佟菊花。
　　張怡珠吃吃地嬌笑著，仿佛范五爺踢走的真是頭豬。

　　佟菊花順從得爬起來，繼續(xù)服侍著他們。
　　有什么辦法，她是范五的妻，不得寵的妻。

　　她的個健全的人。
　　出生在鄉(xiāng)下一貧困農戶家，當在城中娶不到媳婦的范五家的媒人來時，她爹認為老天開了眼。
　　某一日，便八抬大轎，明媒正娶了她。
　　開始時，日子過得不輕松。
　　但她任勞任怨，跟著他過日子，
　　好在她是個勤勞慣了的女人，
　　所以小日子漸漸過得不錯。

　　到許老板看上了范五，她便跟著他過上一天天好起來的日子。
　　她好像是個善良而有點愚笨的女人。

　　不知從哪一天，她發(fā)現他開始變了，而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生不出孩子的緣故。
　　直到某一天，她突然發(fā)現，他根本不是他所認識的范五了

　　張怡珠是個為了錢，才跟了幾乎可以做她爹的范五。
　　范五剛剛在許大老板賞識下起步時，她便咬住了機會。
　　以自己十六歲的身子送給了他。
　　在范五面前，張怡珠小鳥依人，撒著嬌，發(fā)著嗲，
　　耍盡小女人依靠男人的招式。
　　這卻把范五樂上了天。
　　范五從未想過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會跟了自己，雖然這個相好還得藏著掖著。
　　在她面前，范五頭一次感覺到了被人依靠，被人景仰的幸福，
　　范五感覺自己做為男人，頭一次揚眉吐氣，所以也把她捧上了天。

　　她是為了錢可以賣老子的人。
　　跟了范五，她一樣有著自己的算盤。
　　她竭盡所能撈錢，隨時準備踹了范五。
　　她在花了五兩銀子的時候，眼睛不眨地向范五說是十兩。
　　所以她小有收獲。
　　后來范五變成了范五爺。
　　她踹人計劃不得不有了變化。
　　但，每每看著與自己同歲的女人相伴同樣年輕而健全的小伙子，她的臉就不知該放在哪兒。

　　每每夜中轉醒，看著范五爺的瘸腿和干枯變形的屁股，她恨不得殺了他。
　　她這樣年輕漂亮，水靈靈的人物就被這瘸了腿的半糟老頭子困住，她不甘心。
　　要不是當時父母年老無能，又欠了一屁股的賭債，對她又打又罵，她又如何會跟了個瘸子。
　　當時看見范五的時候，仿佛看見了未來，雖然她不知明天會如何，至少她成功的抓住了他。

　　但這并不表現她的成功，她不要別的女人拿那種羨慕眼神看著她的珠寶，
　　嘴角卻又不屑的撇著，那神情仿佛她就是天生下賤貨。
　　當京城的王大富來到許城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又抓住了機會。
　　在范五爺出去如廁的片刻，她的手緊緊抓住了王大富的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腿。
　　王大富的眼睛亮了。
　　但對于這樣的貨色，王大富卻是玩了了事。
　　雖然很多年后，王大富還會偶爾想起，"那騷娘們還真是不錯，可惜"。
　　王大富最終沒帶她走，張怡珠恨得問候了王大富祖宗十八代。
　　誰叫自己賠了人，只能吃啞巴虧。

　　張怡珠別無它法，便張揚而跋扈，凌辱周邊任何人。
　　眾人向她諂媚，她便加倍奉還他們凌辱。
　　所有的人都對不住她，而頭一個礙眼的人，就是范五爺的妻。
　　佟菊花也算有幾分姿色，但終究是個鄉(xiāng)下婆子，卻占著正室的名頭不放。
　　張怡珠無論如何想不明白，范五爺為何不休了佟菊花。
　　不休，她便仗著范五爺對她的寵幸，
　　對佟菊花開了手。
　　張怡珠鞭打，針扎她，不給飯吃，不給水喝，不讓睡覺。
　　隨時隨刻，災難可能降臨。
　　佟菊花戰(zhàn)戰(zhàn)兢兢，誠惶誠恐。
　　看著她狼狽不堪，張怡珠感覺痛快淋漓。

　　范五爺打佟菊花的時候，心中充滿了愜意。
　　范五爺打她，是因為她是健全的姑娘嫁了他，他很得意。
　　而每第看到她，卻又想到她是個鄉(xiāng)下婆子，她就是他瘸腿無能的證明，是他恥辱標志。
　　他感激她卻又痛恨她，每每在看到她的時候，就忍不住想折磨她，后來上了癮，每打她一鞭就像鞭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
　　但她卻總是有爬起來，又一心一意地安排他的飲食，照顧他的起居，雖然他從來不在她那兒過夜。
　　范五爺講她是一條忠心的狗，在主人拳打腳踢后，還是掙扎著想要主人的撫摸。
　　她依舊低著頭，默默聽著，手里的活也沒停下。
　　所以他從不避諱她，所以她知道很多的事，多得半夜會驚醒，感覺那些冤魂找上了她，因為她是他的妻。
　　她就這樣低眉順眼，低三下四地活著，日夜煎熬，度日如年。

　　直到一天，范五爺被賣花生的小廝一刀刺穿了肺。
　　小廝卻能逃得無蹤。
　　她送湯送藥，日夜不休照顧他，從不假手旁人。
　　三日后，范五爺死了。誰也不知道，她在他咽氣前，滿臉謙恭卻又一字一頓說
　　"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得將所有的湯藥吃得一滴不漏。"

　　"范五爺很喜歡你，讓你陪他。"
　　范五爺死后，她對著所有對范五爺財產虎視眈眈的人講。
　　張怡珠的臉變得青白，片刻，雙眼血紅，面目猙獰，狂呼亂叫著沖向了她，
　　"賤人，你胡說八道，你想害我"。
　　半途，無數雙手已抓住了張怡珠。
　　好歹她是正式老婆，張怡珠算什么？
　　她依舊低著頭，垂著臉，吶吶道"是老爺講的，是老爺講的。"
　　張怡珠瘋狂掙扎。

　　她親自哭著替張怡珠穿上了最后的衣服。
　　張怡珠面目栩栩如生。
　　沒人知道，張怡珠除露在衣裳之外的頭臉手腳完好外，全身已無半處完整。
　　她叫人送最補的人參湯給張怡珠，里面放了啞藥和軟骨散金藥。
　　然后她用了金釵，項鏈全部首飾，一點一點招呼了張怡珠。
　　女人最不能容忍的是在別的女人面前丟失丈夫的愛。

　　錢財散盡，人如鳥獸散。
　　樹倒猢孫散，亙古不變的真理。
　　也就沒有人注意，這曾經風光無限的范五爺是如何安葬。
　　她親身拿殺豬刀將他一刀一刀卸成碎塊。抺一抺臉上的血跡，她一臉的愜意。
　　最后，她親自將他護送到城外荒郊的亂墳崗，然后就在殘陽中看著野狗瘋狂搶奪到嘴的美食。
　　她得意而冷冷地笑了。
　　她轉身離去，狂風掃過，空氣中仿佛有淚劃過，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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