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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胡不歸
采薇——胡不歸
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一聲號響,兩軍交壘,哀嚎四起……
三天三夜,連戰(zhàn)不休,處處黃沙漫天,尸橫遍野,行軍大旗上血跡斑斑,早已讓人看不清上頭書寫了什么。
戰(zhàn)到最后,已是一軍逐強,一軍勢衰,勝負即將分出……千軍萬馬將最后一支鐵騎團團包圍,步步絞殺。終至最后,只余一人抵死鏖戰(zhàn)。
銀白鐵甲化血色,紅纓飄揚裂槍頭。骨節(jié)分明的手死死收緊,手背上青筋虬結,他,退無可退,也不能退。在他身后是一座寄予他無限希望的城池,那里有何其無辜的黎明百姓,還有他心愛的姑娘!然而,然而,再是多么不甘,也無可挽回……
數(shù)十只的鐵矛朝他狠狠刺來,“咚”的一聲,鐵槍被他牢牢插入地面,使他身子踉蹌,卻不會跌跪在地,他抬首,嘴巴微張似是要說些什么,卻什么都不曾說出,脖頸倏地一顫,他就這么瞪著一雙黝黑的眼睛,污垢滿面的臉上竟是不能瞑目。
“。 痹瓢l(fā)微亂,氣喘吁吁,她從睡夢中驚醒,一時間竟是膽戰(zhàn)心驚、心亂如麻,她從榻上起身,一身布衣仍是難掩清麗脫俗,未走幾步,就有東西從她臂上滑落,掉在地上,發(fā)出叮叮不絕之響,她大驚失色的望去,那是一只精美絕倫的上好纏金臂,只可惜,已是破碎。
采薇霧眼朦朧,用一方云帕將纏金臂拾起包好,幽幽嘆出一口氣,喃喃道,“云郎……”這纏金臂是云郎送與她的定情信物,而今卻破碎了,可金子那般堅硬,怎會無故破碎呢?這叫她如何不心驚肉跳。
她揉按怦怦心跳著的胸口,突然想起他和她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來——
雖是武將,卻也文采斐然,私下里更是玉冠錦服,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他和她兩家是世交,自小便訂了親,然而卻一直無緣相見,那年,她十六歲,碧玉年華之際,隨同母親去寺廟上香,上完香,竟不知怎么被他攔住了,他面如冠玉,嘴角噙著一絲溫潤笑意,猶如人間謫仙,他說,“你可是唐家采薇?”
當時她是如何回答的?是了,她當時只顧傻傻看著他,根本就忘記回答了。事后想起,他還曾笑她,“都說采薇小姐是‘詠絮之才’,怎么那日你在我眼里,便活似個小呆瓜呢?”她聽了眼波一橫,便要去打他,卻被他捉住雙手抱在懷中,好好輕薄了一番。憶起過往的甜蜜,采薇不由笑出聲來。
她的云郎本要卸甲歸田,卻為了這破碎的家國再次出戰(zhàn),他說,他歸來后便要娶她,于是,她來到這田野之間,靜候他歸。
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zhàn)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zhàn)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與子征戰(zhàn)兮,歌無畏。
臨別前,她曾為他唱著這首戰(zhàn)歌,希望他平安歸來,今日,她又再一次唱了起來,“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zhàn)兮,路漫長。同敵愾兮,共死生……”歌聲未止,大門剝啄作響,一聲一聲似是要撞入她心中。
是他么?是她的云郎回來了么?她疾步而出,還未走出前院,就有一人沖入她面前,那是一個滿身臟污殘手殘腳的男子,采薇的心沉了下來——
那男子俯下身子,悲慟道,“歐陽將軍,他……敗了!”
他以為將軍的未婚妻會痛哭流涕、泣不成聲,可是,沒有丁點聲響在他面前發(fā)出,他抬首,卻見唐采薇纖弱的身子在劇烈顫抖著,然而,面上則是一片茫然神色,好半天,采薇才輕聲問道,“他……他現(xiàn)下在何處?”
“將軍,將軍的尸身已找不回了,我們……大家只拼出了將軍的盔甲。那盔甲、可要放到采薇姑娘這兒?”
采薇只覺得自己身子很輕很輕,她聽到她自己說了一聲,“好!
那男人本該走了,卻又說了一句,“城池已破,遼狗不日即往鄉(xiāng)間而來,采薇姑娘還是盡早離去的好!
采薇不曾理會,不知是未曾聽到還是怎的。
當夜,歐陽云的盔甲便被送予唐采薇住處,看著那鐵甲上數(shù)以千計的刀痕與破洞,采薇一遍遍用清水清洗,溫柔撫摸親吻,可是,那盔甲仍是不復以往光潔如新。鐵甲沉重,采薇承受不住卻也死死抱著不愿放手,她面容慘淡黯然,瞳眸呆滯無光,她一遍遍重復著,“云郎,你分明說過會回來娶我,你騙我,你騙我,你為什么騙我……”
說著說著,她突然哭了起來,“昔誓詞而約交兮,期共死而皆居。云郎,采薇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妻,等我!”
將破碎的纏金臂放入鐵盒中,采薇將之埋放到后院的大樹下,然后,她開始沐浴,準備梳妝打扮,浴后換上一襲鮮艷如血的紅色嫁衣,纖白的手指端起木梳梳著發(fā),她一邊梳一邊哼唱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fā)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四條銀筍盡標齊……”分明聲聲啼血,卻面帶柔美微笑。
抹開胭脂,清香四溢,小指微微滑過唇瓣,細細涂勻,將櫻唇增添一二顏色,雙唇微微一抿,其間色澤愈發(fā)鮮明,昏黃銅鏡中,那是個極美的新娘子,有著嫁為人婦的喜悅,卻也有著說不出的憂愁。
一抹紅綾輕輕一甩,就掛在那懸梁中,采薇提起裙擺,著金線繡花布鞋的纖足就穩(wěn)穩(wěn)踩在了椅子,上,很快,雙腳一墊,離了板凳,沒有太多掙扎的,一抹幽魂,就這么悄然無聲香消玉勛了……
墨藍的夜里,突然狂風驟起,不多時,竟下起鵝毛大雪,居然是六月飄雪——
有風穿過走廊,拍打窗臺,將懸梁上那具尸身吹得一蕩一蕩的,血紅紗衣飄舞,如夢如幻,極顯艷魅,在這風雪之夜,好似有縹緲而微弱的歌聲響起: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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