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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絲誤
【一】
“姑娘,我傾盡所有來討那衛(wèi)公主的歡喜,生前我們也情緣半定,可她終是未曾青睞于我!
“是以,我來央姑娘給牽個紅線,不然我永世難安!
我只抬眼看他身后,一幽幽的女靈:“你瞧那朱氏榮華怎么樣?”心道你難安不難安關(guān)我什么事。
那女靈一震,而先前說話的公子卻擺擺手:“不不不,那朱榮華嘴角,”說著還嫌惡地點了點右嘴角:“有顆媒婆痣!”又作癡人向往狀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不才在下眼角幸得一淚痣,而那衛(wèi)公主另一只眼下也確有一顆,實為良人!
我點點頭,深沉地摸摸下巴,將那女魂扯近,在公子差異的目光中,豪情萬丈地抽出一卷紅線,在他腕上狠狠纏了幾十圈,又輕輕繞著女魂的尾指只一圈。大功告成,又驀地想起什么,大筆一揮,在那自視甚高的男子嘴角點上一顆更大更飽滿的——媒婆痣。
動作一氣呵成,男子的神色由驚懼交加轉(zhuǎn)變?yōu)闈M目溫存,而那女子低到塵埃里的目光也于頃刻間趾高氣昂起來。
那公子羞羞地絞著衣角,仿佛要捏出水來,眼神在女子粗糙的手上游離。于是我只得將男子秀美的纖細(xì)五指攏住女子的,指尖一捻便是兩顆閃亮的琥珀,隨意擲入一旁的小盒,又一腳狠狠踹上那男子的臀部,將二人踹去轉(zhuǎn)世。
吾名溫玨,常年四處尋找不得投人身的妖靈,這些無所歸往的善良魂靈我專撿那些生前有情未了的,干的就是牽妖靈紅線的差事,然后索要些酬金——那琥珀里藏的便是他們來世的時間。卻不知多少癡男怨女甘愿以壽命換一場好姻緣。
是以,這靠時間交易的長安之界里,我很有些沒出息地干著媒婆的差事,還是媒婆里最落魄最寒磣要吃魂靈飯的一個。
【二】
遙想我當(dāng)年還是一單純少女,長途跋涉從村子里出來謀生計,不幸交友不慎,讓一騷婆娘之氣十足的美少年給欺騙。
“我們單位上班無固定時限,自由得很!鳖櫩瓦得我自己忽悠,要是哪天沒生意我指不定就耗盡時間老死了。
“尤其白天,隨便浪!惫砘甓荚谝估锟簥^,三班倒地老子酸爽無比。
“同事都很熱心,男同事器宇軒昂,女同事風(fēng)姿綽約!遍L有四十九塊胸肌的王叔今早又一邊叫我“溫玉”一邊坑走我一壇好酒。
“這是一個證明你能力的好地方,保證無后黑,收益向來公平,能者多得!蔽疫@種沒出息的,還有那王叔顯然都不是能者。
她想過跳槽,結(jié)果這么多年,別人一聽說她頂頭上司是顧曲,任她溫玨多年摸爬滾打練就的一身拍馬屁神功,也沒了見效,總抵不過被趕走。
提起顧曲此人,著實俊美,俊美……斐然,斐然……
“變態(tài)卻是滿分了!
驀地睜眼看向來人,“你誰啊”三字還未出口,便哽在喉中。
來人的五官是包容一切的干凈柔和,緩緩和記憶中某個小小的影重合。
“周懷素?”
“溫玨!
幾乎同時開口,默契到莫名其妙。
懷素輕輕揉亂了我的發(fā)頂:“嗯,阿玨長大了,女孩子的小花裙子也沒有了!鳖D了頓又道:“不過還是一樣沒出息。”
幾乎叫我淚目的溫存霎時破碎,我面無表情拂去他的手:“到人間走了一遭,回來還變成靈了。你好有出息哦,真的好有出息!
他清了清嗓子:“聽說你們這一行,上司還是個斷袖?”
我雙手掩面,他居然說出了最讓我不敢面對的一件事。
顧曲是個斷袖。
他又道:“溫玨,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在欲界的時候,那個帝王對我也是!
我透過指縫瞧他緋紅的臉。這人一旦叫我全名,多半是撒謊。
“然后,作為宰相,我馬上就要坐上帝位之時,被他的妃子搞死了!泵嫔诤蕖
我撲哧一聲輕笑,單腳踩桌,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嘲笑他:“駭死我了,駭死我了。你居然以美色為誘,搞反動搞了半天被一個女流……”捂住腦袋,吃痛看他。
這個人,還是一樣喜歡用折扇敲我腦袋。
“幾天沒洗了,這么油……”他神色的鄙夷比我更甚幾分,十分專業(yè)。
我面不改色摸了摸腦袋,又忽然記起雖然是個落魄的小仙,但我也是不用洗腦袋的。
又開口問:“你不是修道么,怎么修到欲界泡碼子去了?還是個斷袖!
他搖搖折扇:“人間靈氣未經(jīng)開采,雖有些渾濁,卻是六界最盛!敝苯訜o視斷袖部分。
“那你現(xiàn)在,”我湊盡他,鼻尖對鼻尖:“還喜歡我嗎?”
【三】
果然年紀(jì)大了愈發(fā)奔放,懷素臉上騰地爬上兩朵紅暈,臉皮厚如我卻是面不改色。
其實,老子內(nèi)心還是很少女的,隨便看起來很鎮(zhèn)定,我的內(nèi)心是十分羞羞的。但是自嘲了就不怕別人嘲笑,裝作不在意被拒絕也就可以真的不在意……吧。
“喜歡!彼拇缴珮O淺淡而粉嫩,好像可以掐出水。
我虎軀一震,差點倒在懷素身上,見他輕輕笑開,又輕咳一聲,裝模作樣地摸摸他的腦袋。
從袋里抽出一小卷最粗最炫酷的紅線,準(zhǔn)備纏到他的腕上。
“嘖,纏到腕上的總是先動情的,情愛這種事,誰先認(rèn)真,誰便輸了。而線越多,這付出的也就越多!边h(yuǎn)處有男聲傳來,慵懶而……風(fēng)流。
我的指頓了頓,懷素只淡淡一句:“噢,差點叫你這丫頭給誆騙了去。”卻似并不在意,又開口催道:“快些罷,這種東西纏的再多,也總是丑的人先喜歡帥的人。”言下之意,就是他總歸有辦法治我。
而那個男聲的源頭……就是前幾年詐騙我入了牽絲樓當(dāng)媒婆的那個“騷娘們”。
我一時怒急攻心,堪堪要沖過去揍他,卻教懷素抱住:“顧曲!睉阉剌p聲道。
渾身顫了顫。
彼時尚且年幼,如今一看,此人,確是一身話本里走出的傾世風(fēng)骨。
好帥……
可惜是個斷袖。
【四】
顧曲無比風(fēng)騷地噙了一絲笑意:“懷素,怎的勾搭上我的下屬了。”
慢慢靠近:“都是男孩子,‘他’上司我,可比‘他’強上太多!
懷素眼底那些冰冷和疏離的堅冰只這一句話就融化了許多,仿佛憋著笑。
忽然意識到,那個男孩子說的是我。
我知道,騷婆娘眼中的女人,一定比他自己更騷。正直高潔的我都被這個斷袖給扭曲了。
“顧大人,我要辭職!”字字鏗鏘。
懷素在背后牽起我的手,輕輕包住。
“噢,不想干了?”顧曲語意調(diào)侃。
有了妻子懷素的支持,作為丈夫的我豈不得拿出男子漢的氣概來!于是我用力點了點頭,還頗不屑地看向他。
“那玨兒就繼續(xù)想吧!蔽惨羯蠐P,風(fēng)流到骨子里。
可惜是個斷袖。
我今日第二次氣炸,狠狠一拍面前的木桌,瞧它于風(fēng)塵飛揚中斷成兩截。
懷素順毛般摸了摸我的腦袋:“阿玨,你真的要女孩子一些。”
我狠狠拂去他的手:“回家!”
顧曲笑意漸濃:“好巧,順路!庇殖瘧阉靥Я颂掳停骸凹橄啵^來!
奸相?
我的內(nèi)心幾乎是奔潰的:“懷素,這就是你人間遇上那個斷袖皇帝?”
他別過頭不看顧曲,點了點頭,又摸了摸腦袋,意圖撫平我崩潰的內(nèi)心。
顧曲又有些嫌棄地看了看我:“行吧,懷素你要帶個小屁男孩也便隨了你!闭衼硪欢湎樵疲约郝氏忍ど希骸鞍,都怪我平素太寵愛你,你就仗著我喜歡你。”
懷素拉著我面無表情地踏上那朵祥云,在顧曲面前,他從來沒有露出面對我一般的嫌棄表情,也許是顧曲那張臉太美,嫌棄不能。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顧曲這么帥……可惜是個斷袖。
【五】
托了懷素的福,不用辦事兒,工資卻翻倍,瞬間過上人民當(dāng)家做主的好日子。
顧曲時不時就踹門進來,調(diào)戲調(diào)戲懷素,雖只是口上說說,從未有過什么出格之事,懷素也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吃晚飯時,我瞅了瞅鮮美的雞肉,顫抖著夾到懷素的碗里。
許是我這人太過耿直不善掩飾,目中的饑渴和垂涎太過明顯,他停了筷,似笑非笑看著我。
“懷素,我真的很像男孩子嗎?”話語在喉中百轉(zhuǎn)千回,出口卻變了模樣。
“溫玨,你其實很溫柔可愛!庇纸腥尤辉谌鲋e……
我搖搖頭:“你不是脾氣最臭了嘛,那顧曲從欲界欺侮你欺負(fù)到這兒,你怎么受了他的好便由了他了?”
他沉吟片刻,開口道:“那顧曲確有帝王謀略,我反他不過是承了師命,畢竟對于一段歷史而言,英雄和奸邪都是必要的……”
“奸相!”我笑吟吟開口打斷?扇粽搼阉嘏c顧曲,顧曲才是更像奸相的那一個。
他摸摸我的長發(fā):“而他看我的眼神,也不是斷袖的眼神!
“你不要自己騙自己!”我又打斷,這回那只好看的撫摸我長發(fā)的手,輕輕在腦袋上擊了一下。
“此人多半……”他目光深遠(yuǎn),看不真切。
“是廢了!蔽也环䴕,又打斷。
他眼神有些危險,我只得蔫蔫抱了腦袋不語。
次日清晨,我早早便爬起來,于門前一株梨樹下挖出一壇黑瓦黃封的酒,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屁顛屁顛跑向長有四十九塊胸肌的王叔家。
他毫不收斂地大口豪飲,我也學(xué)著他的模樣,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我男子氣概十足的模樣。不……我是個女孩子。
“嘿,老王,我們上頭那顧曲顧大人,什么來頭?”酒氣上來,話毫不猶豫便出了口。
他粗大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又豎起食指在嘴前:“噓……不可說!
不可說個屁,牽絲樓就屬你最愛談八卦。
“老王啊你就別瞞我了,我倆誰跟誰!蔽腋阋稽c關(guān)系沒有你別自作多情,真的真的千萬別。
“嘿嘿嘿……”果見他大笑三聲:“這主上啊,是界主白淮創(chuàng)界之初最好的朋友之一,可確然沒什么能力,和修仙這一大道完全不沾邊,生性不羈也樂得清閑,一代一代君主變更下來,這創(chuàng)界元老卻也僅僅蝸居在這偏僻一隅,做著替人牽絲的風(fēng)流差事!
“可……”他話鋒一轉(zhuǎn):“現(xiàn)下,怕是有大動亂,那應(yīng)屆君王暴斃,不知多少神仙盯著那個位子咧!”
我眼珠一轉(zhuǎn):“你是說,我們主上也有機會?”
他又?jǐn)[擺大手:“機會自是有的,可你看他那樣子,估計也沒人把他當(dāng)個元老來看!
只幽幽嘆了口氣,翻翻白眼笑顧曲沒出息,隨之拋到腦后:“喝!”
“喝!”
【六】
翌日,面對拿著醒酒湯面無表情看我的懷素,我捂著疼痛難忍的腦袋很有骨氣地沒有哭。
我著實沒有想到,我喝酒少說也喝了一兩千年,醉酒少說也醉了幾百來次,居然這么……不靠譜。
從懷素口中聽到的我,昨夜從老王房里出來,抱著一大壇烈酒,一路走一路灑,口中還唱著:“大河向東流,天上的顧曲是斷袖……”走著走著就走到斷袖門前,一腳踹開,豪情萬丈走了進去,倒在斷袖身上,一邊蹭得斷袖滿身酒,一邊嘲笑別人:“啊好帥可惜是個斷袖!
然后被笑得眉眼彎彎的顧曲拎到了懷素屋,一踹門,把我丟了進去。
我覺得,我該給懷素道個歉:“懷素,我原諒你了!”
他眼角抽了抽:“被摸的是顧曲又不是我,你跟我道歉做什么?”正如我深諳懷素一撒謊就會叫我全名的秉性,懷素也習(xí)慣了我這種道歉模式。
我吸了吸鼻子,被酒味惡心的反胃:“你不是最希望被我摸嗎……”
因為腦袋疼,他沒有再敲,我悄悄抬頭看他的眼神,居然是面無表情……
完了完了懷素難看掉我了。
懷素沒有走,一直等到我熟睡再醒來,也一直在,一直面無表情。
到飯點還是輕輕牽著我的手,下去吃飯。
不巧居然碰上了常年不在的顧曲,懷素依舊面無表情,顧曲依舊是笑。
餐桌上氣氛極其古怪,懷素很快便吃完回屋,倒是顧曲厚臉皮,也沒有不好意思。
有嗡嗡聲,惹人厭煩,我循著聲音發(fā)現(xiàn)一只小蟲子,指著它道:“這個蟲子的臉長得好像你哦!
顧曲的吃相也是極其好看:“除了臉以外都像你!
我怔了怔,低頭不語。
我又暗暗打量著顧曲,想找個話頭:“斷袖,你袖子上的紋樣好丑哦!睌嘈,你身上的紋樣真好看。
他斜眼瞥向我:“你就只剩丑了。”
我身子縮了縮,猶豫半晌,撕下衣擺一角,用意念寫下:“斷袖,我原諒你了。”
衣角撕得很小一片,加上因為法力粗線導(dǎo)致字歪歪扭扭,就顯得很有些搞笑。
想了想,我還是將它推給了斷袖。
那不識抬舉的短袖沒有再說話,卻似乎笑得很好看。
【七】
斷袖在家里的時間漸漸變得多了起來,對懷素也越來越你儂我儂。
作為懷素的夫君,他不開心我就不開心,我決定為了我的小娘子去把那個不要臉的斷袖揍一頓——雖然懷素面無表情的看不出來不開心,但是作為他夫君,我說了算!
如同記憶中那個醉酒的夏夜,我狠狠踹開院門,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正要開口出聲,卻叫一陣琴音打斷。
琴音是指尖盛開的蓮,自天邊一路盛開,他輕聲唱曲相和,聲如珠玉,鄉(xiāng)音濃重。那宛若冷泉的笑顏,恍若隔世。
我頓在門口,他指尖微頓,竟是抬頭對上我的眼。
只一眼,就是一生。
顧曲嘴角笑意清淺,負(fù)琴起身,輕聲喚道:“玨兒。”
此后,但凡他在家,我便夜夜踹門進去聽琴。
“斷袖斷袖斷袖……”
他執(zhí)起我的手,一把拉到懷里,而后緩緩彈起曲。
我只能瞧見他秀美的指和削尖的下巴。
感覺有些困倦,我開口道:“這個又臭又長的是什么曲子?”我連王叔的馬屁都拍過,就是不曾說過他好,可他便就是知道我在夸獎他。
回顧生綺色,聞曲驚良人。
是為顧曲。
【八】
那夜,我竟在他懷中睡著,可他卻似并未停下。睡夢中,耳邊有泠泠珠玉般的琴音,和世間最柔軟的人聲唱和,我卻分明想哭。這么多年過去,我仍然不知那一刻我是應(yīng)了他的曲子入睡,還是我自己不愿醒來。
意識重歸清明,已是萬頃烽火,我依舊窩在他一襲白衣里,渾身和暖。而懷素渾身浴血,劍尖直指顧曲:“阿玨,你過來。”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懷素,想沖過去抱住他。
顧曲笑得眉眼彎彎,從琴上收手,對著懷素一勾,便見一根細(xì)長的白色透明絲線輕輕拂動:“你瞧啊,除了我的牽絲紅線,真正定下姻緣的,是人的靈魂,只消一魄!彼σ飧,指尖一彎,那白線便從中斷開,懷素又嘔了一口血,徹底暈倒。
我摟住他,目光凝在地上那半段白線上,如珍寶般拾起,那絲線卻迅速成了普通的紅絲。
原來,我平素大肆浪費的紅線,竟是靈魂上截下的一魄。
“他會死么!蔽液莺萸葡蝾櫱。
“這得看你的意思!
話畢,他又對著自己勾出一魄,狠狠截斷,白衣上也綻開一瓣耀目的紅。
“瞧,玨兒,我現(xiàn)今同懷素一般無二。”拭了拭嘴角的嫣紅,他只是笑:“將玨兒自己的一魄接在斷線上,便可救下一人。長安界的人,若是靈魂不完整,時間便只出不進,很快會如凡人老去一般死亡,而且是魂飛魄散。”
“那修道之人呢,可以修回去的吧?”我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這自是可以!彼麪钏茻o意地瞥懷素一眼。
王叔說過,顧曲與修道全然不沾邊,懷素卻是修仙之人……常年做著牽絲的事,我自是明白將靈魂牽上會如何。想是不論轉(zhuǎn)世輪回,都會永生永世在一起,除非一方魂飛魄散。即便如此,另一方也不會愛上別人。
我覺得一切的節(jié)奏都太過快,我和顧曲或者懷素,都還未到?菔癄的濃烈。
我垂眸半晌,終是放下懷素,由顧曲將自己和他的靈魂交織在一起。我始終闔著眼,不敢看懷素蒼白的面色,不敢看顧曲艷煞火光的笑靨。
【九】
此后,我許久不曾見過懷素,可我卻明白自己有多自私,倘使我真心喜歡,即便另一個死一百次,也不會動容。
當(dāng)顧曲又一次牽著我的手,站在懷素面前,卻是難言的酸澀。
我沒有開口叫他的名字,他似是失去記憶,已經(jīng)不認(rèn)識我。他興味盎然地擺弄著些文房四寶,頗有誰家少年足風(fēng)流的意味。
我知道他沒有忘記,也許只是驕傲,也許,是想叫我不要被他所累。
懷素,你是就這樣讓我丟下你嗎。
顧曲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而懷素從來都這么不愿意叫別人為難。
可……我終究還是要走,沒有看到他恍若隔世的一眼。
經(jīng)過一株梨樹,顧曲伸手折下一支,插在我發(fā)上,眼中蘊了滿滿調(diào)侃。
伸手探去,才驀然想起,彼時有一少年,最愛輕揉我的發(fā)頂。
而記憶,就完結(jié)在那里。
很多事情,我不愿深究,不是不想知道。昔日也是哪怕傷了自己,也要搞清一切事物,無法忍受不受掌控的感覺?山K究我只是一個我,求不得大的,但求活的恣意。
祥云上一路,我都不曾言語。顧曲忽然從那支梨花上擷下一朵,遞給我:“來,玨兒把花送給你最喜歡的人!蔽覊男牡乜此荒樧载(fù),于他面前晃了一圈,便塞入自己口中吃掉了。
他卻笑得風(fēng)流恣肆,指尖捻走我嘴角落下的一片放入口中含住。又意猶未盡道:“玨兒越來越頑皮了呢!
我只笑笑。
【十】
從祥云上下來,面前站了很多很多的人。我瞧著那王宮前漫漫的階梯,我瞧著他一節(jié)一節(jié)踏上去,仿佛踏的是千層枯骨。我瞧他一身笑意,俾睨殿下萬人俯首,驀地一切明了。
那“暴斃”的長安君王,定是懷素。兒時雖一同于破落的小村莊長大,而后他被仙人接走,不全為修道,更是當(dāng)了君王。
被謀害后承師命到靈氣豐富的人界修養(yǎng),又遭還是皇帝的顧曲謀害,到底是他的妃子還是他,誰知道呢。
全世界都被騙了。
所謂斷袖,所謂最無能,所謂不修道。
這么多謊話,只為這個王座。
做了王,我這么個沒出息的小小仙人的一魄又算得了什么。
沒出息了一輩子的我,也學(xué)殿中那人笑。
勾出兩人相牽的那一魄,指尖一彎便狠狠斷開。
咽下喉中涌出的鮮血,感受到顧曲那含笑的冰涼目光,如蛇信輕舔脖頸一般。
我又折回去找懷素。
在門前站了很久,看三月梨花鋪了滿路。
他就站在那里,我年少時最不可驚動的夢,一伸手,就能觸到。
我走近,拂去他衣衫上的瓣瓣粉白。
后來才明白,被顧曲害成了靈的懷素才是需要我救的那個。而竟已錯許了顧曲,那便不過同他一起老去。
我和周懷素這樁姻緣雖不美滿,卻終歸小小拂逆了天命一回。
“今論者竟為之強牽紅絲,使成嘉偶,以效法喬太守之亂點鴛鴦譜,豈不異哉!
【十一】
待我到了晚年,終于成功把懷素從一個翩翩少年熬成了糟老頭子,卻收到了修書一封。
梨花封箋。
說的大抵是顧曲登基次日便去了。
我不知道竟真的有人一出生便是為了犧牲,顧曲便是。
他說,要叫我永遠(yuǎn)記住他。
哪能呢,他終究還是心軟。
堪堪讀完書信,早便覺渾身疲倦。也由了睡意去,緩緩闔了眼。
隨意瞥了瞥信封里續(xù)命寶物,擲到一旁——便就是那日我與他那截斷了的牽絲。
我的人生,其實只有那么幾個伴著琴音入睡的夏夜。
卻終究將陪伴和告白都給了我選定的少年,那個叫周懷素的少年。
顧曲千方百計的上位是為了成就天下人,叫我動容過后卻不過一聲短嘆?v不是融入骨血的熾熱,我的千方百計每一計或許都只為懷素一個淺淺笑靨。
如今,已是足夠,一生不過求一場恣意,尋一折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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