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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受降與富春江
從杭州去往富陽的路上可以經(jīng)過錢塘江是一直以來的認識,若干年前暮色蒼茫的錢塘江曾經(jīng)引起我對于離別的哀愁。這個春節(jié)卻是我第一次認識富春江的日子,我第一次真正經(jīng)過富陽,那里有一個小鎮(zhèn)叫做受降,一路行過的時候我偶然從車窗向外看見一個后來立的石碑,叫做千人坑,這個石碑讓我得以理解受降鎮(zhèn),根據(jù)常識猜測,這個小鎮(zhèn)的名稱很有可能是與某些眾所周知的歷史有一些小小的聯(lián)系。
我的denver和我一起走過那里,我們走過這個小鎮(zhèn)的時候她說,江南的農(nóng)村似乎都長著同樣的面貌,都是田野環(huán)繞,有一些小山坡,山坡下或者山腳邊一幢一幢的小樓,小樓前面總會有一些這樣那樣的樹,或多或少的小樓聚在一起就構成了一個或大或小的村子。所以江南的農(nóng)村一般來說一年四季都是綠色的,綠色之下總會有一些水,下一些雨,有一些小池塘或者小河。
聽她說的這些的時候,我的心情開始沉浸在這樣一種江南農(nóng)村的觀念里面。正是在這樣一種念頭滋長的時候我的眼睛第一次投進了富春江的影子。一個陰天,我從富陽乘車去我的家鄉(xiāng)我的家東陽。有一些個附庸風雅或者對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敝帚自珍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將自己的家鄉(xiāng)同某些美好或者高雅的東西聯(lián)系起來。在我位于中國大陸的北邊的時候我會以江南的農(nóng)村為我的家鄉(xiāng),而當我身處江南的時候我則以那個確切的地名“東陽”所存在的位置為我的家。富春江在自小以來的記憶里面一直是美好的,優(yōu)雅的,與諸如嚴子陵、吳均等人的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的。那個陰天我看見了富春江縹緲的影子投射進我的眼簾,淙淙的水流與岸邊修長的林木居然都是蒼茫,我望著車窗有一時間的失神,竟然無法判斷這是南國還是北疆,在瑞雪降臨之前的北國是蒼白的,灰暗的,我看見的富春江的影子除了寬闊的水流尚且存在依稀南方的面目之外,岸邊的林木明顯不是經(jīng)年常綠的風景。有些遺憾眼見的富春江,沒有碧綠的流水,也沒有別的綠色可供借鑒。
二、東陽中學與依然
依然開著她的sail來接我的時候,我站在東陽的長途汽車站門口,等著她的車,等著她。前年,依然就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男人的妻子。去年的暑假,她和她的先生到北大來看我,匆匆的一面。感覺長大了的日子里,相聚總是困難,而離別則是一種常態(tài)。
她的丈夫是一間小學的音樂教師。他們是網(wǎng)上聊天認識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丈夫的職業(yè)他們才走到一起。我一直有著這樣的懷疑,在我對依然的認識與了解過程中。我從高中一年級開始認識依然,在我和她之間,也許永遠是這樣一種我安靜,尾隨著她活躍的思維與行動的過程。那個時候她說她想改名字,我問她想叫什么名字,她說她希望能夠姓陳,姓她母親的姓;她希望自己的名字叫依然。我說我也想改名字,她反問我想叫什么名字,我說我還不知道。后來她的名字沒有改成,她的媽媽說現(xiàn)在依然還是她的女兒,那就必須頂著媽媽取的名字,頂著媽媽所給予的記號。于是她給自己取了依然這個網(wǎng)名。當環(huán)境強大到我們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在我們自己構筑的空間里行使我們能夠行使的權力。我的名字也沒有改成,那也許是因為我更多的是一個行動的上的懦夫。
那時候她想學音樂,她比我大一歲,是因為她曾經(jīng)因為同樣的理由從另外一所高中退學,但是她退學之后她的爸爸把她送進東陽中學。我的口琴是高中的時候依然教我吹的。而依然后來請老師學鋼琴學小提琴已經(jīng)是她在農(nóng)業(yè)銀行上班以后的事了。那個時候她的小提琴老師告訴她,如果她年齡小那么幾歲,老師會好好栽培她的。后來她嫁給她現(xiàn)在的先生。
依然結婚之前已經(jīng)從農(nóng)業(yè)銀行辭職了,她的先生也不再教書。她和她的先生現(xiàn)在在東陽開了一間網(wǎng)吧,一百臺電腦加上四個服務員和兩個技術員。她的網(wǎng)吧叫依然網(wǎng)吧。
依然的車上放著音樂,是enya的歌聲,一種飄渺的無邊的聲音。她說本來很快就能到了,走到樓下的時候被樓下一個老太太叫住,說她家的水管漏了,讓她叫人修,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害我在路邊多等了一會兒。那一刻我有一種歲月催人老的感悟,我們都已經(jīng)老了。有時候是因為看到現(xiàn)在的高中生無邪的眼神,有時候是因為自己此刻必須思考的問題與若干年前的天壤之別。有很多時候,似乎個人的愿望是一回事,生活則是另外一回事。每個人都有一些或者強烈或者細小的愿望,在愿望無法實現(xiàn)的同時,生活把人推向一個讓人陌生的現(xiàn)實中去。曾經(jīng)為了音樂與父親抗爭的依然如今面對的是樓下老太太關于水管漏水的詰問,也許這才是我們真正無法擺脫的宿命。
時間是真正的宿命。我老了,我的心已經(jīng)因為時間而變得蒼老。
三、東陽中學與同學會
去年要開同學會之前我打電話給依然,問她去不去參加今年的同學會,我說如果她不去,我也就不去了。她說她要去的。于是我也就去了。今年我還是打電話給依然,說我要去找她,那個時候我是想,我去找依然,如果她去同學會我就和她一起去,如果她不去,那么我就只和她在一起。
我們一起去的同學會。很多同學都長大了,即便是我們曾經(jīng)熟稔的東陽中學的校園也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得支離破碎,原本我的記憶里美麗的校園因為新的大樓與冰冷的建筑的崛起變得陌生了。我的高一是在校門口一幢木地板的兩層小樓里度過的,那時候高二和高三的教室在校園的更深處,一個美麗的三層小樓,與我們的兩層小樓對應的另一邊是校史館和教師辦公樓,高二高三教學樓的后面則是左右對稱的科學館和圖書館,科學館和圖書館中間是金佛莊烈士紀念碑,校門是一個拱形的建筑,左邊是嚴濟慈先生題寫的校名“東陽中學”。那時候晨起去教室早讀的時候總能聽到晨風里寄居在校史館旁邊的柏樹上的鳥雀啾啾的鳴唱,空氣是透明的,恬淡的。
如今,除了校門保持原來的風貌以外,其余所有的小樓都已經(jīng)被拆毀,取而代之的是一幢高大的嶄新的綜合教學樓,即便是原來的樹木,花園和地上的地磚都被重新鋪設,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科學館與圖書館之間的金佛莊烈士紀念碑也已經(jīng)不見蹤影,原來的土地如今新蓋了一個不知名的建筑,將科學館和圖書館連接在一起,不知名的建筑嶄新嶄新,而科學館與圖書館蒙著歲月的灰塵,看上去極端不協(xié)調(diào)與可笑。
現(xiàn)在這個領導常換常新的時代,新的領導上臺總希望能夠樹立起新的東西來標榜自己嶄新的歷史與政績,即使是一所小小的中學也毫不例外。李清照在婺江邊看著雙溪的流水流出的是物是人非的感嘆,而我們這些回到我們的中學去找尋過去,找尋家園的人們,卻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后來東陽中學在東陽江的北邊建立了一個新的校區(qū),就是所謂的東陽中學江北校區(qū)。依然說,原來還剩下一塊地,現(xiàn)在連地也很快就要被拋棄了。
參加同學會的同學有四十多個。很多同學對我如今在北大表示驚訝,他們的反應和我們的班主任陳老師一模一樣,對于高考之后我走進師大表示扼腕,對于我后來走進北大表示驚訝。在同學中間我是一個沉默的,很少表達也無法表達自己想法的人。對于我這樣的人,在一定的學習成績之下,在同學和老師看來通常應該是一個平常的人,不會去太差的地方,但是也不應該去他們認為很出色的地方。也許我就是一個這樣的人。通常這樣的人沒有太多的人會刻意地來保持聯(lián)系,如果本人不采取主動的態(tài)度,被丟在某個圈子里也許是永遠不會被人注意的角色。因此在那個時候我心儀于一個男生,因為沉默而沒有被老師注意的擔憂。那個時候喜歡一個人是多么真誠與真實啊,一直到高中畢業(yè)的那一刻我都沒有勇氣與他單獨說一句話。
可是后來我還是引起陳老師的注意,那是因為Sunny。Sunny和我有很多的故事,他坐在我前桌,因為那個時候他還是個矮小的小孩。我們在夜晚的校園里揀拾秋葉,我們沿著人民路一直走到郊外雜草叢生處,我們一起去教堂聽星期日的贊美詩。那個時候這個家里只有媽媽的孩子把不愿意告訴別人的狀況告訴我,“哥哥”,他總是這樣喊我,他說我們一起去教堂玩吧。我和他親密無間。我忘記了那個時候我們的年齡是老師經(jīng)常將男女生之間視做洪水猛獸的階段。后來陳老師找我談話。Sunny來問我陳老師和我說什么,我說那是一些他聽了耳朵起老繭的東西。他明白了我意思,記得那一刻,他用他的幽幽的眼神看著我,似乎是哀傷的。我用“幽幽的眼神”這個詞語,這個詞語不是我首創(chuàng),是我們班另外一個女生形容Sunny的詞匯,感覺這是非常傳神的形容詞。于是我和Sunny的故事戛然而止。那個時候我們都太小了,我們都是脆弱的,很多美好的東西在老師的無端猜測中很輕易便被毀滅了。高中時代他和我最后的記憶是高考之前他來找我,說他的高考體檢出了問題,他的心臟有雜音,要是再次體檢心臟仍有雜音他就不能上大學了。他跟我說,我聽著,我們靠在圖書館二樓的走廊邊。我什么也沒有說,我知道他只是告訴我,讓我也知道這個問題,但是并不需要任何的解決方法或者勸慰。
而現(xiàn)在這個1980年出生的孩子即將在明年成為我們東陽中學96級5班最早的博士。他長得很高了,但是仍然很瘦。記得高考結束之后,他給我家里寫了一封信,說想騎著自行車到鄉(xiāng)下去找我,他說他現(xiàn)在不想做弟弟了,他希望有一個“哥哥”象寵愛妹妹那樣溺愛著他。記得當時,我突然淚如雨下。可是那個時候和現(xiàn)在都沒有人能夠照顧他,他跟南昌的一個兵工廠簽了5年的合同他才能夠有錢上完本科,保研后來的碩博連讀免去他去那家兵工廠的命運,無法改變的是依然沒有人能夠照顧他,做為長子,除了媽媽,他必須負擔起去年剛上大學的弟弟的一切負累。
吃晚飯的時候Sunny坐在我的對面,他仍然用那種幽幽的眼神看著我似笑非笑的時候,我的眼前開始有一些模糊起來。我沒法正視他。我一直是一個行動上的懦夫,當時在陳老師面前,我沒有任何解釋,我也沒法給他任何的解釋。我也不能照顧他。
四、酒吧與青松
青松有兩個姐姐,分別叫梅箏和竹箏。三個孩子恰是歲寒三友。高中時代他的詩詞歌賦他的清新風雅讓我著迷。他后來去廈門大學學了中文,研究生階段學的是古典文學。一個讓他更富書卷氣和飄逸面紗的專業(yè),但是并不是他的理想。
吃完飯以后,青松、依然和我單獨離開了那個群體,找了一個叫大自然的酒吧坐下。南方的酒吧和茶館有著自己的特色,它們通常只按照顧客的人數(shù)收飲料費。所有的飲料都是統(tǒng)一的價格。除了飲料茶水之外,酒吧會送上十幾個品種的小吃。坐在酒吧或者茶館里,一邊輕啜香茗,一邊細品小零食,身邊的空氣便朦朧起來,日子便開始有些輕飄飄的。也許我仍然是一個渴望附庸風雅的人,這樣的一點點小情調(diào)讓我安靜,也讓我沉默。面對著我高中三年一直凝視的男生,在許多種種如同自己獨自營造的牢籠里已然在歲月與經(jīng)歷中破敗和風化的時候,我坐在幽暗的角落里,心里有一點點安靜地溫暖。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請我吃飯,后來因為一些巧合沒有吃成。這一次他說我們不和他們吃飯,我們自己去吃吧。可是由于我們都是在簡單的中學時代便離開東陽的人,即使是城里有什么餐館都弄不清楚,在迷糊中將選擇地點的任務相互推來推去,等到最后需要有結論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吃完了飯。很多時候我們都是這樣,將某件事情當成重大的抉擇放在心上,每時每刻放在心里,可是在漫長的踟躇過程過去之后,真正的事實將我們拉進一個我們已經(jīng)無須考慮的現(xiàn)狀當中,每次事端過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在時間面前,我們每每都在無形中成為被愚弄和把玩的無知者。
青松還是和若干年前一樣飄逸俊秀,做為曾經(jīng)的班長,他站在同學們面前說話的時刻仍然讓我感覺熟稔。曾經(jīng)我渴望著他的眼神,甚至于不敢啟口與他說一句話。可是到如今很多東西,卻似乎和以前已經(jīng)不同了。
五、筱菡和我的依然
有時候會回憶起高中歲月里的種種,我熱愛北大,如果說我對北大的感情悠長而溫暖,那么東陽中學便是我生命的故土,我所有思維的來源。有時候我會以這樣的情懷想念起東陽中學,記憶依然很稀薄。我很少有那種即使多年未見,仍然能夠感覺彼此無法分離的朋友。也許只有依然。
但是我一直很想念筱菡,我無法讓自己停止去想念她,即使我根本稱不上是她的朋友,我很少和她有可以稱得上記憶的交往。如果說有,那么可能筱菡本人也不一定會記得?墒俏覠o法忘記她,她是高中生涯中給我溫暖給我的中學生活增添亮色的人。
等到上了大學,大家各奔東西之后,很多男生才會開口談論自己曾經(jīng)的心情,當時班里似乎有將近一半的男生暗戀筱菡,這是一個如此強硬的事實。我在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后再來整理自己的心情的時候,我將筱菡對于眾人的記憶稱為魅力。無可否認,她的美麗、優(yōu)雅與善良構成了她對于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的美好記憶。
我將自己的嘴附在筱菡的耳邊對她說,筱菡,我一直都很想你,這是真的。筱菡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其實我不應該對這樣的回應表示驚訝的。我們在彼此的生活中基本上沒有任何的痕跡。
但是我不能忘記在我踽踽獨行的時候,她喚我的名字,將我握在她的手心里。也許她早就忘記了,也許她從來就沒有記得過那個時刻。也許她當時只是不經(jīng)意的一舉手一投足。筱菡是善良的。筱菡是美好的,記得見她的第一面,她站在講臺前介紹她自己,她說我叫筱菡,筱的意思是竹子,菡的意思是荷花。那個時候的經(jīng)歷讓我發(fā)誓,如果有來生,我愿意用我的財產(chǎn)我的智慧和學歷去換取美麗的外表與讓人溫暖的笑容。
而此刻我想說的時候即使我可以沒有愛人,我可以放棄很多東西,我也不能夠想象依然已經(jīng)不在我的生命里。即使我和她有很多差異,我的懶于行動和她的變動不居,我的懦弱和她的勇敢,但是她說我們都一樣,我們都是身上充滿了芒刺的人。我們和我們的高中同學都不一樣,所以也許我和依然是唯一的在上完晚自習的夜里從學校偷跑出去在大街晃蕩到清晨才面帶菜色回到學校的東陽中學學生。到現(xiàn)在我仍然會和依然說起那個晚上,我們在大街上唱了幾支卡拉OK,吃了一點小吃,后來我們買了票進了一個通宵錄象廳,我睡著了然后時不時地醒來,那個晚上的電影我沒有一部看完整,但是每一個圖象到如今依然相當清晰。
高中畢業(yè)是我和依然的心靈與情感開始遭受同樣的重創(chuàng)的開始,即使到現(xiàn)在我仍然感覺往事不堪回首。我上了師大讓同學們大跌眼鏡之后,她上了高復班更是讓同學們大跌眼鏡。生活與現(xiàn)實的落差畢竟只是人生不如意的極小一部分。而那樣的境況只是歲月里正常的變動。后來我們都經(jīng)歷了感情,傷痕累累。后來她到金華的農(nóng)業(yè)銀行工作,那個時候我還在師大,我們在深夜婺城的夜風里行走,我們在凌晨的街上聞著夜的涼風,吃著凌晨的羊肉串和刀削面。我們在網(wǎng)吧里待到深夜,在聊天室里閑逛,盲目的游移的。那個時候我了解她心上的哀傷,我沉默的。有時候詢問與試圖知曉也是一種變相的傷害。而她,同樣對我的大學歲月諱莫如深。
如同我現(xiàn)在有時候突然會很想告訴一個人,如果我在上本科的時候就遇見他我也許會深深地愛上他一樣,有時候我會想象如果依然沒有那些過去,她絕不會有現(xiàn)在的婚姻。只是想象,我知道我和依然不可能討論這樣的可能性,過去的,畢竟是永遠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有時候有過一些共同的經(jīng)歷,有一些共同的時光,兩個人的生命無端地牽扯在一起之后,很多東西變不再可能改變了。我和依然也許就是這樣。
時光在流逝,往者不可諫,可是來者也無可追了。一旦人的生命逐漸地遠離了純真的歲月,很多故事便不可能一再發(fā)生。人長大了,在生命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個體之后彼此才聚居在一起的人們,彼此同質(zhì)的東西總是少于孩提時代便生活在一起人。我對依然說,我們都老了,老到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太多,越來越多,無法和別人一味相同了。
我的依然于是便成了我僅有的依然。記憶里仍然清晰的,是我的依然為我買古今的內(nèi)衣,把不合適的地方改好,給我穿,她一共給我織了三件毛衣,一雙手套,一條圍巾。我們在那些溫情脈脈的日子里一起度過了我們同樣苦悶的青春歲月。
那個時候我記得我打開收音機,里面的麥田村整點音樂輕柔地響起,主持人陳丹和石磊在電波里溫柔地打情罵俏,那首歌叫chain you,石磊就對陳丹說,我也要找條鏈子把你圈起來,陳丹巧笑倩兮地回答:怎么你那么恨我。磕莻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尋常人的生活是如此的幸福與美好,直到今日我仍然會懷念起那個時刻,那個聆聽陳丹和石磊在音樂臺里傳出的美好情誼的時刻,那種純粹的無暇的感覺是多么美好。
而此刻,我是如此的蒼老,即便是笑容,蒼老,老邁。在回味青春的歲月里我旁觀別人的風采韶華的時候,我的青春如同一張白紙。我們生活在沒有他人眼光的自己的世界里,卻用自己的眼睛記錄他人青春的背影。
記得在那個如今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的位于北大南門邊的永和豆?jié){店里,午夜,我的師兄immer對我說,如果要用語言來形容他的愛情,那么他會說,若要把身邊那個人舍去,那便是將他自己和他過去的那么長時間的生命剝離。可以與師兄的感覺共鳴的便是我可以隨時體味的我的依然。我的依然融進我的生命,我從她那里學了口琴,我喜歡她喜歡的孟庭葦,我們一起用縫紉機給自己做旗袍,我們一起學習做菜,曾經(jīng)我們都如此刻意地希望成為完美地女人,將女人該做的所有的事情做到完美,也在這個外部的世界里成為一個聰敏的女性。時光的流逝讓很多的過往不著痕跡,我們都在歲月的磨礪與折辱中放任了我們的生命,我只是無法也不愿剔除依然融進的我的生命。依然,我的依然。
六、往事隨風
在師大的時候?qū)W了一門課叫做教育心理學,里面說到四到五歲的孩子看著面前的一座盆景,盆景旁邊放一個同樣是面對著孩子的布娃娃,讓孩子描述布娃娃看到的景象的話,孩子通常就會把自己看到的東西說一遍。心理學家們將小孩子的這種現(xiàn)象稱為自我中心主義,認為孩子長到七八歲才能改變這種現(xiàn)象。其實如果不是從智力角度而言,這種現(xiàn)象大概是人伴隨一生的性情。一直以來我都無法擺脫這樣一種想法。
《悟空傳》里說,孫悟空在天庭里轉了一圈,對著空蕩蕩的空氣大喊著,有人嗎有人嗎?可是最后還是沒人理他。這個時候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世界并不是為了他一個人設計的。在這一個時刻,孫悟空才長大了!读_曼·羅蘭自傳》里說到羅蘭自己小的時候,最讓他吃驚的是他龐大的“自我”。“當它剛探出洞口,就如同一株茁壯的睡蓮,鋪滿一池。孩提時我不可能像今天一樣來衡量自我的范圍,因為人只有在生活中碰壁之后才能明白它的大。徊坏貌皇諗科痄伋试谒熘g說大、無拘無束的花冠。個頭日漸看長,考驗也反復地經(jīng)歷,隨著軀體的成長,自我卻縮小了!秉S磊唱著歌,唱著《改變》:“你本想改變世界,來改變心情,卻發(fā)現(xiàn)只能改變心情當做改變的世界。你原本相信努力可以改變生命,漸漸地你發(fā)現(xiàn)只能試著去改變生活,你原本相信努力可以改變生活,漸漸地你只能試著改變對生活的夙愿。”
將這些個類似的想法與期望放置在一起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大略都有自己對于同類文字關注的角度,看到書,能夠觸到的東西對于每個人都是不同,正如同每個人試圖在生活中抓住的東西,也是不同的。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生活在夢中的人,在我面對現(xiàn)實的境遇時,我似乎如一個旁觀者那樣對自己的情境無法做出任何努力,一個沒有安全感與家園的人,所以即使是在找工作的時候也被這樣的潛意識控制著,總是渴望著能夠去一個機關,能夠分到一間宿舍,逢年過節(jié)的被人發(fā)點什么東西,感覺被人關心著,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里面,有一個無形的或者又略微有形的實體提供給我一個現(xiàn)實的家的感覺。這樣的一種無根與無家的感覺讓我行動的時候總是顯得懦弱與無能,我畏怯,我無用,我無能。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形成這樣的想法或者是這樣一種心態(tài),在面對別人或者尋求一份職業(yè)的過程中,也許寫在紙面上的東西,北大法學院的研究生可能是相當好看的,同時,師大的本科也許是最大的敗筆,但是對于我而言,也許師大的四年并不是我自己認為的最失敗的經(jīng)歷,我是在那里得到了北大,而北大的三年卻是我目前認為的我最失敗的過程。試圖在潛行的飄忽的生活中尋到一種悠然與知足的感覺,這種感覺卻離我越來越遠。
到現(xiàn)在的試圖放棄所有主動的努力,相信命運將我遣送的方向也許是我最合適與最閑適的生活方式。寧靜中尋找一種充實的實體。高中時代的美好留在心底,想起來的時候覺得經(jīng)歷過那樣的美好,美好的歲月與美好的人,美好的筱菡,我的依然,感覺她們在我心里留下的美好,是這個世界給予我一生的亮色。到今天仍然可以遇見一兩個同學,說起他們的過去,他或者他們曾經(jīng)愛戀過那個美好的女孩,他或者他們將自己純真的歲月與心情給予了那個曾經(jīng)給予我們美好的女孩,這樣的記憶讓人仍然能夠相信,這個世界是美麗的。
我的內(nèi)心的美麗與溫和一直以來都依靠著回想過去的純真歲月來維持著,也許是回味和細細品嘗過去的美好,那樣的美好里,遠遠地觀望那些美麗的男孩、女孩和他們的故事,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回顧自己蒼白的青春歲月,在他們的美好里尋找世界與生活的美麗,感受著那種深切的曾經(jīng)的幸福。
即便今日,我用無數(shù)的筆墨來吟唱優(yōu)雅美麗善良的筱菡,吟唱我愛的依然,我仍然無法訴說她們美麗的影子,那過去的影子和過去的歲月,無法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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