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凝望晴空的眼里落下深淺不一的剪影。那里沒有飛鳥沒有彩虹，只有流云終年變幻著莫測的形態(tài)。

　　藍色天幕下一點艷紅突兀地顯露，額前盛開的蓮花晃蕩著迷蒙了視野。

　　他伸手，指尖觸碰到那片紅色，冰涼冰涼。

　　“吶……”他沉沉地開口，聲音像是浸在水中，四處逃逸找不到出口。

　　眼前的人流露出迷茫的表情，銀色頭發(fā)靛色眼睛，額前的紅色太過顯眼。

　　“怎么？”

　　兩個簡單音節(jié)的疊加，幽幽飄散，如同這整個人一般的淡然。

　　他搖頭，金色瞳仁里散發(fā)出太陽的光芒。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明明前一刻有很多話擠在心口。

　　“那棵樹……”反倒是身旁的人率先開了口。他猛然轉頭，有一瞬間心痛的表情，卻迅速湮滅在了柔和的天光之下。

　　“哪吒……”他的呼喚里不知不覺帶了顫音。前世的記憶無從尋覓，他們只是兩個寂寞的孩子，困頓在這一片天地之中，無法逃離。

　　哪吒低著頭，他總是擺放出沉靜的表情，不聲不響不哭不笑。長長的頭發(fā)整齊地盤在腦后，劉海卻紛亂地飛揚。

　　“我們，”細碎的音節(jié)滾落，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還沒有去看過呢……”

　　然后就是冗長的沉默，誰都沒有開口。浮云投下的影子幾度變幻，沒有太陽的天空維持著一片明亮澄澈。

　　“悟空�！焙俺鲞@個即將落入忘川的名字，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之間大把的時間兩人只是躺在地上看藍天看流云。所以悟空不知道，那個名字是跟在那句話之后的。

　　那棵樹，我們，還沒有去看過呢，悟空。

　　說好的，兩人一起去看樹上的鳥巢。

　　曾經(jīng)的約定，因為什么而沒有遵守。

　　無法確定的傷痛搖擺不定，悟空閉上眼，起碼現(xiàn)在一派云淡風輕。湖面被浮云的陰影切割成塊，紅蓮綻放，點燃了水面，還有，前世的記憶。

　　伸手觸及的只有冰冷，指尖疊加卻產(chǎn)生溫暖的錯覺。

　　“我們，在這里多久了呢？”

　　搖頭的動作觸動了頸邊的青草，于是哪吒停止了一切動作。他不動了，成了靜靜佇立在廳堂里的雕像。蓮花座上，眉眼低垂，表情千年不變。

　　淡漠的場景漸漸褪去，悟空跪倒在湖邊，凝望湖面，妖艷綻放的紅蓮讓他想起哪吒額頭的鮮紅。

　　朱，緋，丹，赤，絳，殷……

　　怎么，眼前都是紅色的呢……？

　　悟空揉搓著雙眼，起身時牽連出令人暈眩的傷痛。滿目鮮紅無處落腳，他回首，一片兩片櫻花飄落，血紅血紅。然后有人倒下，臂膀邊血紅血紅。

　　他張大了口發(fā)不出聲音，一些呼聲哽咽在喉頭再也無法自由地飄散。完全被困住了，在一個被三千世界遠離的地方，獨自經(jīng)歷重復的幻境。

　　很多場景被打亂了順序，一再重播。悟空呆立著，如同一尊石像，充當最遠的參與者和最近的旁觀者。

　　湖面泛起了漣漪，一朵紅蓮頹然凋謝。

　　人影若隱若現(xiàn)，悟空抬眼，張大的眼睛一陣酸澀。金蟬，天篷，卷簾，還有……哪吒。

　　哪吒。

　　是……誰？

　　悟空筆直地向后倒去，記憶的沙礫在指尖一點一點漏下，他看著，表情淡漠，無力追回。所有的所有，全忘卻了。為什么來到這里，為什么一遍遍經(jīng)歷幻象，為什么記不起那些人的存在，為什么天地間一片空曠只有紅蓮搖曳生姿。

　　為什么，會心痛。

　　他伸手，抵上額頭又是一陣戰(zhàn)栗。堅固的金色圈環(huán)散發(fā)出金屬澀味，悟空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戴著它。太多疑問沒有解答，一些思緒卻清晰得脈絡分明。他知道，再過不久，連哪吒這個名字也會一并遺忘。那時候，天地間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內心的荒蕪遍地叢生，他眨眨眼，下一秒忘了前一刻在思考什么。

　　于是只能起身，推門而入，撞上驚異的表情，對視的目光，還有，略帶傲慢的語氣：“誰啊？你�！�

　　接著，孩子氣的一面展露。他看著眼前銀發(fā)少年開朗的笑容，恍若隔世。

　　畫面繼續(xù)跳轉，悟空對著哪吒轉身離去的背影伸出手，絲帶扯落，順長的頭發(fā)嘩啦一下鋪展開來。月亮般，清冷的光輝。

　　他怔愣地看著手中柔順的綢緞，一再重識遺忘已經(jīng)如同某種模式。勢單力薄的思念構不成真實的幻象，他仰起頭，褐色的長發(fā)在空中劃拉出一道艱澀的弧度。天光跌落眼中，金黃大盛，光芒像是要漫溢出來。

　　第二朵蓮花凋落，浮云漸次消失。

　　悟空。

　　輕聲的呼喚顫顫悠悠，他環(huán)顧四周找不到聲源，卻可以清晰地感到，那樣迷蒙淡然的聲音，只屬于那個紅蓮盛開的銀色月亮。

　　紅色晃動，湖面上蓮花接連凋萎，大地坍塌了一角，天空開始崩落。

　　還是傳來那樣的呼喚，他眼神空洞卻不再尋覓，而是反問自己，悟空……叫的是我么？

　　記憶也一同塌陷，所有蓮花調盡之時，千年時光灰飛煙滅。

　　天光迸發(fā)，他不得已微瞇了眼，再睜眼時已是一片虛空。太陽那時才冉冉升起，什么人晃蕩著金發(fā)，一臉不屑：“喂，臭猴子，終于醒了么？”

　　他坐起身，腦袋微微發(fā)脹。房間里有人溫和微笑，有人張揚吵鬧，有人一臉不耐卻又掩飾不住關切。但總覺得，少了什么。

　　是，什么呢？

　　只可惜，那一夢，太長�？章涞膲艟骋炎坊夭患�。

　　自己的太陽就在眼前，還要尋求什么呢？

　　悟空垂下頭，握緊的掌心傳來陣陣疼痛。指節(jié)已握得血色盡失，艱難地張開，動作一格一格被暫停了再播放。那里靜靜躺著，柔軟的綢帶。

　　心里凹陷了一塊，深不見底。吞沒光線吞沒悲哀，連同坍塌時巨大的聲響，一道吞沒。

　　他隨手疊好綢緞，塞進褲袋里。

　　“臭猴子，出發(fā)了，因為你才耽擱了這么久�！蹦侨说鹬銦熞桓眱磹旱淖炷槪蚩諈s沖著他笑開了。

　　“嗯，肚子好餓~”

　　心里就此缺了一塊，補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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