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衛(wèi)莊心里戀著一個人，正如此言，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那個人在他最狼狽，也最美好的歲月從容不迫且不容拒絕地走進了他的生命。他們有著共同的師傅，共同的目標，甚至共同的理想，卻做了不同的選擇，做著不同的事，用了不同的方法。

　　那時，他們每日針鋒相對，難得安寧。

　　偶爾，衛(wèi)莊心情好了，會在一個繁花落盡的午后，邀他在清涼的綠蔭下喝酒，清冽的酒水似甘露，又如劇毒，穿腸蝕骨。

　　那人性子溫厚平寧，安然自若，可嘴皮子同樣利索得緊，時常一句話堵得他半天回不過神來。

　　一起生活的那三年，時光寂靜美好，可以坐在屋檐下賞月賞雨賞雪，可以躺在樹下望日望星望花。木屋三兩坐落，庭院寬敞適合對弈，竹林清幽正好品茶。一點點，一滴滴，都是他無法割舍的回憶。

　　可惜，衛(wèi)莊才剛剛適應(yīng)這種生活，注定的殘酷便如約而至。

　　離別來得那樣突然，讓他猝不及防。

　　那人離開了鬼谷，腳步一如初見時那般平緩自然，筆挺的背影行走在略顯潮濕的青石小路上，撐著一把白底桃花紋的油紙傘，走得安靜而決絕。衛(wèi)莊就這樣看著他一步步走出了鬼谷，走向他心中的理想國度。

　　什么錦繡年華，什么河山如畫，衛(wèi)莊是何其驕傲的一人，沒了那人相伴，這樣的生活他也不稀罕。于是他也離開鬼谷，毅然帶著還未痊愈又添新傷的心踏入滾滾紅塵，連帶著將昔日的明媚韶光與綺麗之念沉入他們曾一起嬉鬧過的深湖。

　　衛(wèi)莊以為，這樣，他便能心如止水。即使再次遇到那個人，他也能神情自若地說出殘忍的話語，哪怕那些話都變成利刃一下一下割著他的心。

　　直到那一日在墨家機關(guān)城中，那人一句“你什么都不肯放棄，又得到了什么”還是擊潰了他看似堅固的心防。

　　師哥，你可知道，我曾在你我并肩坐著聊過天的桃花樹下埋了一壇酒，和兩個愿望？

　　一愿此生不負天下，不負眾生，不負自己。

　　二愿今世烽煙過盡，山河靜美，盛世長寧。

　　你永遠不會明白為何我什么都不愿放棄，正如我亦永遠不會明白你放棄一切至死不渝的追尋。

　　江湖深廣，相遇多難？

　　世事浩蕩，相忘簡單。

　　師哥，我對你的情意一如當年，心之所向，九死不悔，是我堅守的承諾。但我知道，我們此生無緣，既然無緣，也愿來世不見。

　　………………………………

　　很多年以后，蓋聶一個人回了鬼谷，身后背著木劍，懷里抱著衛(wèi)莊。

　　衛(wèi)莊安靜地躺在蓋聶懷中，銀發(fā)如流水披散，眉目安然，唇角微彎，若不是胸膛沒了起伏，還真如睡著了一般�？缮w聶知道，今生他已醒不過來了。

　　蓋聶將衛(wèi)莊葬在那棵桃花樹下，又挖出衛(wèi)莊埋下的酒和刻著字的竹簡，盤坐于墓前，凝望著竹簡上張揚的字跡久久不曾移開目光。

　　此生無緣，但求來世不見。小莊，這才是你真正的愿望吧？

　　可是，什么愿望我都可以為你完成，唯有這個……

　　抱歉，小莊，在你心里，我似乎一直是自私的，所以就讓我再自私一回吧。

　　再許我一次來生，了我畢生夙愿，可好？

　　蓋聶合眼，緊握著手中竹簡，仿佛握著的是衛(wèi)莊寬厚溫暖的手，腦海中浮現(xiàn)出與他初見時的場景。

　　那一年春天，桃花開得格外鮮艷。黑衣短打的少年站在樹下，手拈花枝，笑顏如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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