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

　　是不是因為他的名字很好記的關(guān)系，所以她一直記得他。
　　遲滟在她七歲的時候絕不會想到，那個和她劃三八線的同桌將在她以后的人生中出現(xiàn)一次又一次。而她總能在巧遇的第一時間中，想到他的名字——夏夕洋。

　　“你參加什么社團？”剛進入高中一個月，同學關(guān)系也漸漸從陌生到熟悉。
　　“動漫�！边t滟慢悠悠地理著書包，班級里的大部分同學早已沖去參加各自的社團了。她能考進這所市重點高中，半分努力，半分運氣，只超過錄取線兩分。不過她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只要進來了，那也無所謂好壞了。
　　“誒，動漫啊……”同學甲有些無趣地翹了翹嘴，“為什么不去籃球社看男生打籃球啊，或者參加榆加社練身材啊�？磩勇�不如回家呢。”
　　“那些太麻煩了。”遲滟將書包拉鏈拉上后，揮了揮手也離開了教室。

　　似乎一直是這樣的。她背著書包慢慢地向?qū)γ娴慕虒W樓走去。報動漫社純粹是沖著什么事情都不要干的份上。除非一些極其重要的事情除外，基本上她總是一個怕麻煩而又懶散的人。什么也不強求，什么也不奢求。
　　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她有些嚴肅地思考著，此刻也走到了動漫教室門口。一步邁了進去，算了，也沒什么好想的。

　　坐定下來，便有些后悔參加這個社團了。似乎特意為了防止做作業(yè)情況的發(fā)生，竟然將地點安排在平時的年級開會大廳。一排又一排的座位，看著就有些眼暈。遲滟放下書包總覺得地方有些擁擠，看來以后只能把這當成睡覺的地方了。
　　“遲滟�。�！”后方突然出現(xiàn)了熟悉的聲音。
　　一回頭，原來是初中同桌青野�？吹绞煜さ拿婵�，特別是青野極具特色的那大得像貢丸的眼睛，迷糊的本想睡覺的她也慢慢清醒了過來。
　　“你一個人？”
　　“嗯�！�
　　剛回答完，就見青野“刷”地一下從后面已經(jīng)坐到了自己的旁邊。他往后揮了揮手，“你也過來吧�！�
　　“……好�！庇行┻t疑的回答聲。遲滟回頭看去，原來還有一個人啊。

　　“你是夏夕洋吧。”有些驚奇，但她并沒有將這些暴露出來。
　　他一邊跨了過來一邊點了點頭。
　　上課了，她靠在舒服的座椅上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想起了小學四年級，老師不知什么原因?qū)⑺拖南ρ笞兂闪送�。不知道從哪來的不成文的�?guī)定，一開始做同桌總會劃三八線，界于不熟的關(guān)系，他們也這么做了。
　　當時她拿著鉛筆歪歪扭扭地畫了條直線宣告著他們已是同桌的身份。
　　他的話不多，她從小就怕生，幾個星期以來沒有超過十句話的交流。后來使他們一下子親近起來的契機便是他的名字。

　　是地理課也不知道是歷史課吧。
　　遲滟早已睡得有些迷迷糊糊，只聽得見老師零散的幾個字。
　　“那時，就是鄭和下西洋……”突然這樣的幾個字眼進入了她的耳朵。她慢慢清醒了過來，與許多同學一樣，輕輕地說出“下西洋……”
　　她輕輕念著，看向了她的旁邊，與大家一起笑了起來。夏夕洋明顯嘴角抽搐下，顯得有些無奈。
　　過了一會兒，老師終于讓大家的視線又收了回來�？蛇t滟卻不再趴在桌子上了，她碰了碰一邊不知道在玩什么的同桌，“你說，為什么你媽媽不叫你鄭和，而叫你夏夕洋呢？”他抬頭看了看她，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的表情。這樣堅持了很久后，他突然拿出了剛才在做的小飛機，低低地說，“一起玩吧�！�
　　直到很久以后，遲滟在每次看見他時，都想問他，為什么那天他會這么做？只不過卻從未真正開口問過。因為每一次的相遇后便是再一次的分離。

　　“你怎么會考進這？”上了一大半節(jié)的課，夏夕洋傾身問道。
　　“初中轉(zhuǎn)區(qū)到這的，便就在這考高中了。”她還記得到這個區(qū)考初中時也碰到了他。
　　“哦。你沒怎么變……”
　　一節(jié)課，他們就這么說了這么幾句話。遲滟站起身看到夏夕洋的身高時想到，你可變了很多。

　　讓人流口水的方便面的味道。
　　高中食堂的菜實在是難吃得讓人作嘔，每天都不會更換的卷心菜終于嚇走了一批又一批新進來沒多久的高一學生。但遲滟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去食堂吃的，偶爾也會小小的滋潤下。和同學一起叫外賣，出去吃又或者就是食堂當天菜難吃又怕麻煩的時候便會去小賣部買一盒方便面。
　　冬天了，她的同學終于買到了兩盒方便面。她慢慢地拆了開來，在一邊的飲水機倒了熱水，蓋了起來。卻見一邊的同學還未拆開，便說，“我來幫你吧�！�
　　也許是質(zhì)量太過牢固的關(guān)系吧，本應的撕口不知為什么怎么也撕不開。飲水機邊的同學漸漸多了起來，遲滟低著頭仍努力地想將其撕開。有個黑影在她面前站立了很久。人漸漸地又少了，一邊的同學說，“算了，我去借剪刀吧�！闭f著跑掉了。
　　“我來吧�！睆膭倓傄恢闭驹谶t滟對面的人開口，她聽到聲音時，當然知道是誰。無奈于身高問題，她只能抬起頭不好意思地對夏夕洋笑了笑，將方便面遞了過去。只見他稍微用了用力便打開了，“好了�！�
　　他的手又再次伸出，她接了過來。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手。她的手是冷的。他的手是熱的。
　　“謝謝�！�
　　他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便回教室了。
　　遲滟看向自己的那碗面時，發(fā)現(xiàn)里面的面已經(jīng)僵掉了。

　　很久以后，遲滟才發(fā)覺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在自己毫無辦法的時候等待他的出現(xiàn)幫助。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她和夏夕洋桌子間的那條歪歪扭扭三八線早已不見了蹤影。她也在和他的一年相處下，下定結(jié)論：他是一個詭異的家伙。
　　無論上哪節(jié)課他都不聽，總問自己借膠水不知在弄些什么。忽然也會興致很好地問自己稀奇古怪的問題，她偶爾也會因為這些問題而和他爭辯一節(jié)課。會因為她的生日比他大五天而整整生氣了五節(jié)課。每到考試時她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早已做完在一邊睡覺。
　　將別人的鉛筆盒扔進了一邊的傘中而足足笑了一節(jié)課這種現(xiàn)在看來意外荒謬的回憶也是有很多很多的。
　　只是每當她出現(xiàn)自動鉛筆壞掉的時候，數(shù)學題目做不出來的時候，又或者是為朋友的事情煩惱的時候，在她的記憶里，總會有他的出現(xiàn)。因為是同桌，總會在想著想著的情況下說出來拿來一起解決。他會拿過鉛筆這弄弄那弄弄，然后就神奇地說修好了。心情好時，也會拿過自己不會的題目說著解題過程。他總是習慣一個人干很多事情，但有時也會說句，“既然是朋友了。那還需要煩惱些什么�！�
　　直到五年級快要畢業(yè)時，開了竅的遲滟才將自己以前下的定論表示懷疑，心里想著或許他是一個聰明的家伙。只是天才的行為總是有些古怪而讓人看不太懂。

　　高中她在兩班。他在四班。當中隔著一個班的距離。
　　但總能在不經(jīng)意間突然擦肩而過。大多數(shù)的時候，她只是無言地走過，因為就算叫了他的名字后接著又能說什么呢。冬天的時候，因為冷總是會去飲水機邊倒熱水。而飲水機的對面便是四班的教室。
　　所以總能在倒水的時候，偶爾看到他在班級里。有時一個人坐著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有時站在教室的最后面不知在和另外的同學說著什么。往往都是很快的，再看到的一瞬間便又消失了。但有時也能遇到碰巧對視的情況。
　　呼……遲滟呼出了一口白氣。冬天應該馬上就會過去。

　　夏天一年一度的班級合唱是這個高中的特色之一。
　　被同學拉進去不算，遲滟從小就承認自己沒有唱歌的天賦卻要站在到第一排的中央，這未免太過了吧。
　　小學時似乎也是有合唱團的記憶的。
　　當然她不是合唱團里的，但夏夕洋卻是的。有時自修的時間他就會被拉去排練唱歌。一直不知道合唱團到底有什么用的。
　　直到最后在畢業(yè)儀式上遲滟終于知道了。
　　那天，所有五年級畢業(yè)的同學都坐在劇場里看著各自的表演，手里拿著畢業(yè)證的遲滟對小學畢業(yè)還沒有太大的概念�？粗磉呉恍┡瑢W竟然開始哭了起來，便起身坐到了班級的最后面，一個人專心地看著表演。
　　“讓我走下？”夏夕洋不知在何時站在她的面前。
　　“你干嘛去啊�！辈恢罏槭裁此摽趩柍�。
　　“合唱團。”
　　接著，就讓他了過去，在一邊的音樂老師領(lǐng)著一群同學走到后面去了。
　　那時是夏天，很熱，劇場為了節(jié)約竟然沒有開空調(diào)，大家都有些吵吵鬧鬧的。
　　“下面最后一個節(jié)目，合唱團合唱�！�
　　“啪啪啪——”或許是因為最后一個節(jié)目的緣故，大家意外的安靜了下來，決定忍耐最后的幾分鐘。
　　遲滟慢慢地坐直了，看到夏夕洋隨著合唱團一起進入了舞臺的中央。燈光意外地明亮，穿著白襯衫的夏夕洋在現(xiàn)在的遲滟看來像是背后發(fā)了光一樣，溫暖而又神奇。他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找人。遲滟聽著他們的合唱，已經(jīng)不記得當時他們唱了些什么，可卻異常認真地聽著。
　　總有感覺，雖然她的眼睛在那時視力已經(jīng)不是特別的好，但總有感覺，那時的夏夕洋一直在看著自己。
　　或許只是自己的錯覺吧，但不知為什么，她也仰頭看著他，看著看著竟然笑了起來。也會時而想起以前的回憶，好笑的，好玩的，又或者是古怪的。
　　她終于有些遲鈍地發(fā)現(xiàn)，原來今天過后，她將再也不會是夏夕洋的同桌。以后或許再也沒有人會問她那些古怪的問題，笑著笑著她又有些想哭。
　　卻終究沒有哭出來，自始至終，她一直看著夏夕洋在舞臺上賣力地唱著。她想，他應該是在看她。他們也許想的是一樣的東西。畢竟，他們已經(jīng)是兩年的同桌了。那天天很熱，她的汗一滴滴地從臉額邊流了下來，仿佛眼淚。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遲滟結(jié)束了她的小學生涯。

　　“大家歌詞千萬不要忘記啊�！闭驹诤笈_，遲滟從回憶中總清醒了過來，聽著不遠處別班的歌聲，突然想到，等下他會不會坐在某處以同樣的姿態(tài)像她當時那樣聽著她的歌唱。
　　走上舞臺，在被燈光照耀的那一刻，遲滟竟然緊張了。一曲唱下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有些詞忘記了，有些音也唱跑了，心想著自己果然不是唱歌的料便慌張的逃下了舞臺。在走下臺的那一瞬間，她與他擦肩而過。
　　有些驚奇，有些遺憾，又有些期待。
　　遲滟坐回了位子，繼續(xù)看之后班級的表演。
　　歌聲慢慢地響起——一個又一個的出現(xiàn)，她看見了他。這樣似曾相識的場景，她竟然還能與他再次演繹一遍。。
　　“你看現(xiàn)在唱的那個，好帥哦。而且唱的也很好聽啊�！�
　　遲滟沒有答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起他早已不是和自己身高相同的小男孩了。小時侯的秀氣終于成功地蛻變了。燈光下，黑色的頭發(fā)，全身如同光圈那樣站立在那里，強大的氣場，歌聲似乎就在她的耳邊——
　　“我想愛永遠會留在你心間
　　每個人都擁有一個夢
　　即使彼此不相同
　　能夠與你分享
　　無論失敗成功都會感動
　　愛因為在心中
　　平凡而不平庸
　　世界就像迷宮
　　卻又讓我們此刻相逢”

　　在遲滟十七歲中的某刻，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到由衷的快樂和幸福。能和一個人一同擁有歡樂而美好的回憶，有時也能一同再次呈現(xiàn)，那是一件多么難得的事情。而她卻遇到了。
　　高中畢業(yè)，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個大學。三年期間，他們并沒有太多的對話。她也并沒有告訴過他她的心情。
　　在他們二十歲再次見到之前，她只有聽過他在A大學讀書的消息。
　　所謂的大學聯(lián)誼，他和她在各自同學的強拖之下，又再次相見了。那天，夏夕洋知道她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也不想讓她的室友硬逼她做那樣的事，便一直坐在她的旁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興趣的改變，人生態(tài)度的改觀。他們聊了很多很多，讓人驚異，在事隔這么多年，還能如此的聊開。他與她卻因為一些突如其來的措手不及而導致什么聯(lián)系方式也沒留，又再次地相互離開了各自的世界中。
　　那時候，遲滟也會獨自在聽音樂的時候，偶爾想起那個時兒就會突然神奇般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男孩。一直在改變，仿佛一直提醒著沒有改變的自己時間早已過去很多很多了，只是自己沒注意罷了。只是在她的心里，他依舊還是那個會問她奇怪問題，合唱時直直看著自己的少年。她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在未來的某時某刻又再次地出現(xiàn)在自己生活中的某一個片段里。那時的自己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他的。又或許這早已是最后次的相遇。
　　因為對未來的不確定，所以對他也不確定。
　　她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是不是會有些古怪。但是她的那份心情，卻早已深深地駐足在她的心里，久久停留，并且不會離去。

　　二十五歲那年，她從青野那里拿到夏夕洋給她留下的信。
　　里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我在未來等你。”
　　“他去美國留學了。估計要過個幾年回來，又或許不回來了�！鼻嘁霸谝贿呎f道，“遲滟，你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遲滟看著手中的紙條，“我很早就只看著他了�！�

　　她不知道他會讓她等多久，她也不知道他會等自己多久。但總覺得他們會再一次見面的。

　　二十七歲那年，她請假到了海邊散心。當她那頂粉紅色的帽子飄向海邊時，她奔了過去，帽子慢慢地隨風吹到了一個人的腳邊。那個人撿起了帽子，站起了身，向四處張望。
　　他們彼此終于再次對視。帽子又再一次地隨風飄走了。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穿著白色的襯衫，在陽光下分外的閃亮而耀眼，他笑著看著她，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遲滟抬起頭，想笑，但最終還是眼淚流了下來——
　　我喜歡你，這么多年。

　　我們共同擁有很多被叫做回憶的東西，一起走下去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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