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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行走在這片雪野,卻不曾留下任何痕跡,紛揚的雪花掩埋著任何想要訴說的表達。
這個世界那么靜,雪花飄落不曾發(fā)出一滴聲響,連同我的腳步聲,呼吸聲,心跳聲,一切聲響在這個無垠的世界里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堆積著雪花的枝椏耗著最后一絲力氣不放棄那份寄托,挺挺地佇立成一幅書寫永恒的畫卷,然而在我看來,只是毫無意義的掙扎。
在這個什么都不曾來過,什么都將離去的世界里,一切努力都顯得蒼白而多余。
而我卻依舊在行走,漫無邊際,毫無盡頭。
不記得我是何時來到這里,還本就是這個世界的附屬。
不記得我是誰,追溯到記憶的盡頭,亦是一片蒼白茫茫。
我所有的回憶,便是這段不知從何時起,從何地始,又將到達何處何時的行走。
我為自己想了一個理所當然的稱呼,牧者,雪野的牧者。
即便這里什么都不需要我去做,即便這個世界沒有了我也不會失去任何一種色彩。
我只是固執(zhí)地認為,我出現(xiàn)在這里,是有一定的原因。
我不能回頭,因為回過頭看到的景象和眼前的一模一樣,會令我混淆該去往的方向。
雖然這方向毫無意義可言。
我想說句話,我想笑一聲,就像記憶深處,很久遠很久遠的時候,我似乎很愛表達的行為。
那樣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我依舊可以在想笑的時候笑,想出聲的時候出聲。
但我卻什么都沒有做到。
這世界依舊那么寂靜,沒有任何聲音。
我不記得我走了有多久,又走了有多遠,只是感覺很累很累,但我不想停下來,好像我一停下來,就會被身后洶涌不止的大雪掩埋住。
我想我應該感覺到了饑餓,感覺到寒冷,但都沒有。
我不覺得餓,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累。
眼睫毛上掛滿了雪花,立挺挺地杵在那兒,好像連眼睫毛都不再屬于我自己。那雪花還保持著它原有的形狀,清晰而又鋒利的輪廓和邊角,我想那就是它本來的樣子。
我張了張嘴,沒有熱氣從口中散發(fā),倒是有幾片雪花趁機跌入。
沒有味道,沒有體積,它們存在過嗎?
還本就是什么都察覺不出?
我疑問著,但沒有人給我答案,也想象不出合理的解釋。
于是,我放棄了思考。
突然,一只烏鴉從我肩頭飛過,沒有聲音。
不過我看到了,它黑色的身體,混淆在一片漆黑的天空中,但它依舊格外扎眼。
因為這片穹頂散發(fā)著死氣沉沉的灰,像是年代久矣的遺穢,而它卻附著著漆黑漆黑的羽翼。
我甚至看到了它的眼睛,是紅色的。
這紅色是我在這片雪野看到的除白黑之外的又一種顏色。
我停下來看它。
它格外優(yōu)雅地飛過一片又一片雪花的縫隙中,不曾沾染其中任何一片,也不曾驚擾它們的墜落。
然后,它落到了離我最近的一棵樹上,我想它會發(fā)出一些聲音,但我錯了,它立挺挺地站立著,也許它和我一樣,無法打破這片靜謐。
讓我感到一絲欣喜的是,它落在那棵樹的枝椏上,喚醒了一樹的積雪,紛紛楊地跌落地面,旋即又與地面雪原融為一體。
雪花簌簌地落下,在地面上形成了奇怪的物體。
我秉著同之前一樣的步伐,走近。
讓我驚訝的是,那是一個嬰孩,一個沉睡著的充滿稚氣的嬰兒,一個包裹在白色襁褓中的嬰孩。
我抬起頭看向那只烏鴉。
它用它那血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我,而我卻感到一陣溫暖。它一動不動,我無法參透它眼神里的深意。
也許本就毫無深意。
我俯下身,看那個孩子,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格外眼熟,似乎多年前我們本就是很親近很親近的人。
她左眼角有一顆淚痣。
我抬起手,摸了摸左臉頰,左眼下方的淚痣。
我就這樣看了她好久,時間仿佛靜止住了,忘掉了雪花在飄舞,忘記了雪野在蔓延。
然后,她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眼珠水靈靈地,看到我專注的神情后她笑了。
那一刻似乎融化了整片雪野,好像有花開的聲音,鳥鳴的聲音,水流的聲音。
她伸出手,小小的手掌,向我伸過來。
我右手食指被她攥在手心,她像抓著全世界一樣緊緊抓著,而我卻不是她的全世界。
僵持了不知多久,我把手從她小小的手心里抽了出來,眼睛從她粉嫩的臉蛋上移開。
我離開,不曾回頭。
仿佛聽到了她哭泣得沙啞的聲音,烏鴉凄涼的叫聲,但其實,身后什么都聲響都沒有,什么都再沒發(fā)生。
不知為何,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她孩童時飽受謾罵和虐待的場景,她這一生,注定坎坷。
我負擔不起她一生的精彩,給不了她明天的保證,我連我是誰身處何地都搞不清楚,又怎么許她一個擁抱?
我狼狽地選擇了逃避,像以往無數(shù)次那樣。
右肩膀感覺到重力,那只烏鴉落在我肩頭。
它腦袋直直地看著前方。
我側著頭,右肩烏鴉抓過得地方開始腐爛,呈現(xiàn)出濃重的黑色。
我繼續(xù)向前走。走在沒有方向沒有事物的雪野里。幾棵扭曲焦黑的樹木孤零零地矗立著。
我感覺到了饑餓,像是有無數(shù)條蟲子在我腹中糾纏,吞噬著各個器官。
我走著,帶著那只漆黑的烏鴉。
而雪卻開始從身后涌來,在眼前慢慢飄向前方。仿佛是我,在向后退,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
我想應該是風,席卷著一陣紛揚的雪花,在我面前翻滾。
在風隙中,慢慢浮現(xiàn)出一個人影,披著雪白斗篷的人。
下一陣風,吹落了他的連衣帽,我看到他漆黑的頭發(fā)隨著那一陣風雪剎那變白。
他面無表情,風吹動著他的衣衫。
他的眼眸深藍,像是深海的顏色。哦,深海?那什么顏色?
他看著我,面無表情,而我卻感覺他浸泡在無限的悲傷之中,似乎都要將我淹沒其中。
想說聲你好,試了幾次也只發(fā)出嘶啞的聲音。
他似乎不想再看我這般笨拙的模樣,但卻并沒有顯示出任何的不耐煩,只是眼睛閉合到睜開的時間越來越就久,動作越來越慢。
我很是疑惑,但更多的是興奮,這是我在這里見到的第二個活物,而且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肩上的烏鴉伸展了翅膀,在頭頂盤旋幾圈后,落到了那人的肩上。
他看了看我腐爛的肢體,蔓延了整個右臂,已經(jīng)侵蝕到右邊臉頰,我想此刻的我格外丑陋。
雪花在他周身搖曳,在這片混沌中,顯得格外浪漫。
我不知所措地保持在原地。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在我確定他不會給我什么解釋時,邁開了步子。
從他身旁擦肩而過時,心底涌出巨大的不舍和絞痛,幾乎令我窒息。
在我余光里他的側顏即將消失那一刻,他側身擁住了我。
我小小的身體埋在他的懷里,熟悉的溫暖撲面而來。
那一刻我不再糾結我是誰,又是從何而來,那一刻我竟意外地希望時間靜止住,不再流逝。
他在我耳邊說了什么,我沒有聽清楚,等我反應過來去理解時,只感覺到肩上一輕。
我抬起頭一看,眼前的他微微笑著,格外耀眼而又溫柔的笑容。
他慢慢透明,隨即化成了片片雪花,與天空和雪野融了為一體。
我伸手去抓,卻只撲了個空。
那只烏鴉在那陣風中也消失掉了。我想它應該發(fā)出了叫聲。凄慘的叫聲。
繼續(xù)前行。
我感覺到了寒冷。沒有風,卻讓我感到刺骨的嚴寒。全身上下每一處像都浸泡在冷水當中。
放眼望去,這片無垠的雪野依舊那么堅硬,那么蒼白。
我不知那時的那人在我耳畔說了一句什么話,他是不想說給我聽?還是不愿打擾這片靜謐?
我感覺世紀的光年從我身邊溜走,而我卻在無力中慢慢垂老。
終于,我放棄了行走。就像放棄了我還存活著的唯一鐵證。
我擁在雪與大地的懷抱當中,望著什么都沒有的天空,黑色卻散發(fā)著劣質的灰。
我想到了星星,星星的顏色是什么?是黃色?黃色又是什么顏色?我不知道。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金色陽光的照耀,有翠綠青草的嬌滴,有悅耳動聽的風鈴聲,有歡笑聲,有言語聲。
那是一個有顏色,有聲音的世界。
忽然,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令我睜不開眼。
白茫中,他慢慢走近,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他在笑,我也在笑。
在他即將走近我時,我奔跑了起來,朝向他,然而他卻在我即將擁抱住他的一剎那消失掉了。
我驚醒,感覺整個身體已經(jīng)不再存在,腐爛已經(jīng)蔓延全身,意識成了支離破碎的殘渣。
雪花在我身旁圍成了城堡。一滴雪花落在我的眼睛里,淚水措不及防地流了出來,在雪地上形成一個小小的空洞。
如同我的心房。
那一刻,那句話涌上心頭。
“你為何不相信我呢?”
你為何不相信我呢,哦,是嗎?對不起,我曾經(jīng)真的盡力去相信,但還是忍不住懷疑,忍不住猜忌。你說,我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又如何完全相信別人?
即便那人是你。
雪之城堡轟然倒塌,將我掩埋其中,不出多久,便將這塊雪地曾暴露的痕跡掩埋無余。
那一刻,我才知道這片雪野的名字。
懺悔之原。
遺忘之原。
我是誰,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因為我知道,埋葬在這里的人,都曾背負著愧疚與罪孽。
唯有這片白雪,能洗清,能掩埋一切。
那就讓這場雪不要停止。追隨著荒蕪永無休止地沉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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