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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都說流水落花春去也,無情不過趁東風。而誰也沒有預測到,我門前這朵花卻拿出了一切放在我的手
心。
趙子青收了東邊不安分多年的丙肆國,還順手把人家當政沒幾年的年輕國君給帶了回來;噬弦姞铨堫伌髳偅笮湟粨]準了他那美其名曰:“修心養(yǎng)身,以報國家”的大假。
這趙家老三雖已是戰(zhàn)功赫赫,卻還未年過三十。一張倜儻俊俏的面皮誰也連不上那沙場上持劍削敵的將帥,可人家,是真的有本事。
帶了兩個僮仆一個善燒羹湯的老媽子,加上個憨厚老實的車夫。趙將軍晃晃悠悠出了京都,琢磨著到老家落芙溝去住上一住。他二姐和母親都葬在那兒,替他們趙家守著根兒。許是趙氏一族落了什么煞命盤,家中女眷都早早去了。他娘親三十三歲就沒了,二姐還未許個夫家就夭在了二八好年華,留他爺仨天天朝堂家中大眼瞪小眼。
落芙溝和太多南方村落差不多,地雖偏遠卻山水秀美,民風也淳樸的不行。所以,趙家老宅這么多年沒人看守也不擔心遭賊惦記什么的,畢竟,只一方竹籬小院落、四間大泥屋罷了。以至于到了日斜欲落,小僮還在和車夫商議該尋個什么物件充一下院門。趙子青取了紙筆又搬了張表面坑洼的案幾戳在檐下,一筆一畫描著南房階下冒出來的那堆雜草。許是什么稀罕的野物,枝桿生的挺高,葉片形狀像極鳳尾,密密匝匝一大攏綠盈盈只在頂頂兒羞答答冒了個青澀的花疙瘩。
問了老媽子和車夫,都不曉得這是個什么品種,趙少爺食指敲了敲幾面自語道:“這環(huán)境安靜寧逸,又正直夕陽西下。我許你個名兒叫夕寧吧......不好,若你是朵嬌滴滴的女花可怎么辦,不然隨了我那侄兒一輩兒換個‘熙’字算了,既風雅又聽起來頗順耳!
趙子青有個人盡皆知的癖好——起名字。起初是家中下人,后來到府院附近的野貓野狗野雀鳥兒。下了戰(zhàn)場著實無聊的時候連家里的花瓶碟碗都不放過。趙將軍實打?qū)嵱X得自己應(yīng)該是個紅樓詩艷詞的騷客來著,入這官場且成了舞槍弄棒的武將真實屬無奈。
其實趙子青畫的最出色得是大漠戰(zhàn)場、刀戟士兵,花鳥魚蟲一類就不太能看了。瞅了瞅自己三五下勾出的一片墨汁團子,筆一扔便吃晚飯去了。
當天夜里下了大雷雨,轟轟隆隆熱鬧的厲害。趙子青剛脫了外袍往炕上爬,門卻讓人給推開了。
“有事嗎?”燭燈有些暗,只見了來人一身碧衣,步履輕盈。
嗓音清冽,想來皮相不會差太多“外面雨大,我進來避一避。”
著落芙溝民風已然淳樸至此?別人家的屋子都不用敲門直接進?趙子青支持一身糙骨不怕他能害了自己,這屋里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讓人家惦記!芭叮顷P(guān)了門罷,別吹了涼風!
那碧衣公子并未去管,兀自坐在桌邊,闊袖一揮門竟自己關(guān)上了。
暗暗咋舌,這不會是個妖靈一類吧?
“你怕我?”一張映了半面暖黃的清秀面龐微微蹙著眉頭。
“并不,你自便,我要休息了。”趙子青打了個哈欠,卷上棉被睡了。
山村中的清晨總有公雞打鳴叫人開始一天的忙碌,但咱們來“養(yǎng)生”的趙將軍則對此充耳不聞,緊了緊懷里的人又想睡去。
果真長了副好模樣,趙子青想。沙場上士兵之間相互依伴的事不少見,軍妓也有些白白生生的小倌兒。對這事兒,他不喜但也不厭。
“喂,不下雨了!
“外面的地還很濕。”皺了皺眉又往他懷里拱了拱!斑有,別叫我喂!
趙子青無語“你并未告訴我你的名字!
少年眼眸微睜,斜了趙將軍一眼“你昨日畫我時才給我起的,現(xiàn)在忘了?”
腦里細細想了想,淡然接受“果真不是個人!
“誠然我也并非妖物,”趙熙寧起身,披了扔在一邊的外袍“我是一株鳳尾金珠草。”
“沒聽過。”
“你們凡人說的仙草。”昨日才有了自己名字的小仙草看起來心情不錯,又順了順趙子青那一頭披散著的黑發(fā)笑瞇瞇的說“男仙草!
趙將軍從小仙草手里奪回了自己的頭發(fā),又尋了個帶子隨意綁了綁“既不是凡物,何來纏我一個凡人?”
“你給我取了個名字!
“就因為這個?”
“也不全是,”趙熙寧想了想又道“這家出個天驕,我來助他的!
趙子青同他相互看了看,搖了腦袋“天晴了,回你的房檐下頭站著去。”
“我以為你心地善良的!”趙熙寧一把扯住趙子青的頭發(fā),硬生生給人拽了個蹶趔。
“放手,不然去挖了你的根!
“我放了手你才要去挖!
于是趙將軍腋下夾了不肯放他頭發(fā)的潑皮無賴出了房門。
后來,不論趙子青做什么,那棵“仙草”總是屁顛屁顛在后邊跟著。且,除了趙將軍,別人看不見他。
趙子青每日清晨揪下黏在身上的人去院子里練劍,那人便坐在檐下看他“趙子青,這一步錯了,你前幾天都是向左跨的!”
趙子青提了瓢去澆院子里的鳳尾金珠,趙熙寧蹲在一旁撇嘴“我討厭井里打上來的水,太冰了!
趙子青吃飯時,趙熙寧折了兩枝木棍學著他拿做筷子,不過用的卻是左手!鞍,你們?nèi)嗽趺催@么麻煩!
到了夜里趙子青將門一插,燈只要是滅了,那煩人精便毫無例外的鉆進被窩,睡得最快。
日子就這么過著,趙將軍顯然更樂忠于這樣悠閑自在的生活。沒有廝殺、沒有功名利祿,且還有這么個有意思的家伙纏著。他承認,自己曾不止一次想過“就這樣下去吧!
一個春天帶著一個夏天,連秋天都過了一半。房檐下那攏草依舊如初見時一般蔥蘢!澳阍趺幢锪诉@樣久也不開花?”
“還沒到時候。”趙熙寧披了件棉氅趴在桌邊挑燈花。
“你化成人生得模樣這般好,莫不是花開了太丑才......”趙子青偶爾也逗逗他,喜歡看他氣的跳腳的小樣兒。
不可置信的轉(zhuǎn)頭看了看他,又低下頭玩自己的“那你就這么認為算了!
然而此時此刻趙子青心里卻算計著,小雞崽喂了這么久也該熟了,是時候剝皮兒下肚了。所以撇下什么物種之分、人靈殊途。當天夜里把小仙草嚼吧嚼吧吃了干凈。
“跟我回京都,帶你看更多有意思的東西!币幌孪旅∠刹莨饣暮箢i。
小仙草想了想果斷搖頭“我原身在這里,走不得太遠!
“我差人一并抬回去。”
“我給你家守著宅子,這不也挺好的。”著實是乏了的小仙草翻了個身不再搭理他。
天快亮的時候趙子青被鼻子尖一陣疼痛給弄醒了,睜開眼的時候趙熙寧還咬在他鼻子上!按笄逶缒阌肿魇裁!”這顯然是昨晚不夠累,暗自琢磨著是不是晨練一下。
“去房檐下看看吧。”
薄的像輕紗一樣的花瓣兒,層層疊疊擁著顆淡金色渾圓的珠果,鳳尾般的葉片嫩生生舒在花旁邊。這一朵,便賽過御花園里皇上精心培育的那一園子。心里頗高興地往屋里去,卻讓一個小僮攔下了步子。
“爺,府里來信了!
是大哥趙顏青捎來的,說是丙肆國的小國君在宮里出了什么差池,一病不起,看了好些醫(yī)也不見好。近來幾乎就剩一口氣在那吊著,皇上天天搜羅珍草名藥給他吃著好歹留著那一口氣兒。天子整日愁得摔茶盞子,怎知哪根筋不對付想起了正在休假的趙將軍,于是下了道圣旨就要招人回來“讓趙子青趕緊滾回京都,人是他帶回來的,他就得想辦法給朕留下!”
趙將軍看完了信才總算想起自己是吃皇家飯的人,拾起破碎了一地的好心情回了房。趙熙寧今日看上去虛弱了些,原先紅潤的小嘴現(xiàn)在跟吃了粘糖粉的糕一樣。趙子青以為是昨晚的原因,便也沒放在心上。
“我要回京都去!
“怎么這樣快?”系腰帶的手顫了顫,驚訝的瞪大了眼。
“皇城里有事召我做,我從遠處帶回來的人快死了,我主子讓我回去救他!
“什么時候走?”
“老張他們在收拾了,午飯前就要動身。”頓了頓,走上去幫他理了理結(jié)在一起的頭發(fā)。今天這發(fā)看上
去怎么如此枯黯?趙子青琢磨怎么給他養(yǎng)養(yǎng)“”你跟我走不走。
“咱們說好了我給你看家的!”
寵溺的笑笑“那成吧。”
車夫老張?zhí)琢笋R匹,婆子和小僮早在車上等著出發(fā)。趙子青把煩人的家伙抱了又抱,竟覺得心里不舍得。“咱們說好的,我還回來找你!
“行!壁w熙寧點點頭,笑吟吟的。從袖子里摸了個黃豆大小的金珠子出來交到趙子青手里“你把它吃了,再放一碗血給那個快死掉的,他能活過來!
“你還會煉仙丹?”趙子青不疑其他,一口吞了小金豆子,親了親小仙草蒼白的嘴。
“恩......是啊,我什么都會。”趙熙寧模糊的回應(yīng)了一聲,又吹起牛來。
馬車轟轟隆隆出了村兒,房頂上坐著的趙熙寧淡著一雙灰暗的眸子看著它消失不見。忽的一陣風吹來,趙家宅子那鋪了草的屋頂沒了他的痕跡,只剩一支竹香木刻的發(fā)簪。顯然是刀工不夠細致,除了直溜一些,其他地方坑洼的厲害。竹香木原是一個叫趙熙寧的在后山尋得,發(fā)簪出自當朝定山將趙子青之手。然而二十年后它卻獨自腐朽在了原地,竟也無人發(fā)覺。
話說也是神,病的快死土都埋在下巴的丙肆國國君飲了趙將軍一碗血便好的活蹦亂跳,半點事兒沒有;实埤埿挠忠淮未髳,想升趙將軍的官兒,卻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沒法再升了。于是一咬牙封了定山王爺給他當,恨不得直接稱兄道弟。
站在新府邸前頭趙子青恍惚想起一個聲音“這家出個天驕,我來助他的!贝藭r,他離開落芙溝已經(jīng)五月有余。那煩人的家伙好不好,他望著長空琢磨。
入夏時定山王帶了十余萬軍隊赴了北康出征,一路過去一路寒霜。還未同敵人正面交鋒,士兵已因傷寒病了近三成。小半年的戰(zhàn)戰(zhàn)休休,終于讓北康投了降。趙子青帶著一身零散的傷和剩下的七八萬軍隊凱旋歸京。
“朕現(xiàn)今盼你立功打勝仗,又恐你立功打勝仗。因為朕實在是不知道再賞你些什么好了!被实鄄[著眼睛半開玩笑,眼底竟窩著半星殺機。
趙子青抱拳跪下“臣無需賞賜,只想回老家休上三年五載。實話說,臣實在厭倦這沙場了。”
誠然皇帝巴不得趙子青說這話,心里十分高興卻不能吐露語言表。賞了他府上大批珠玉黃金也就瀟瀟灑灑讓他滾了蛋。
這回趙子青沒在拖拖拉拉晃晃悠悠的回去,而是騎了一匹快馬,四天就趕回了落芙溝。小院落亦如一年多前回來時那樣,絲毫人氣也沒有,襯著遠處的晚霞讓人覺得冷的徹骨。
他下了馬直奔檐下尋那株鳳尾金珠,卻只看見一片光禿禿的石板和干裂開的泥土。
“趙熙寧!”大風刮一般掃了所有的屋子,他沒找到煩人精。于是站在院子里不停地喊著一個自己一時興起取下的名字。
咱們不是說好的,你給我看家守宅子,我回來找你的嗎?我都回來了,可是你為什么沒在這里守著呢。
后來趙子青就獨自一人在破院子里住下了,三兩天去看看娘親和姐姐;四五天上集買個吃食用具?捎幸患滤杖斩甲,打了井水在日頭底下曬一曬再提了瓢去房檐底下澆。
沒有一天斷過。
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趙子青準備回京都去了,他滿心的溫度恐怕連著滿山白雪都不及。頭一次,他讓一個連人都不是的小東西騙得這樣難過。
“能借住一晚嗎?雪太深我趕不成路啦!”一個長須老人站在院門口,看上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趙子青在馬棚里刷著馬匹,給它喂著干草好明天上路“請進吧!
“多謝多謝......”老人道著謝拄著木杖進門。
趙子青忽聞得一縷異香,熟悉的心疼!斑@是什么味道?”
老人得意得摩挲著手中青白的木杖“這根是鳳尾金珠木做的杖子喲,想老朽得手可是費了大勁呢......這是仙木啊......”
“鳳尾金珠不是花草,怎的又成木樹?”趙子青想起墻下原本生的嫩綠蔥蘢的那一棵,有些想不通透。
“這植物長成木樹須得千年,千年前都是花草模樣。據(jù)說它九百九十九年間只開一朵花,花內(nèi)藏一金珠。這金珠且不說肉白骨,活死人都是小事。金珠一現(xiàn)便離它成仙成木不遠了,但若那鳳尾金珠失了金珠......便長不成木嘍。所以必要其心甘情愿交出,否則取之不易實屬難得啊......”
“長不成木樹會如何?”趙子青見過趙熙寧原身開的花,也見過那顆黃豆大小的金珠。臨別前吞的那顆相比也不會錯,就是那珍貴的東西。
“如何?你若剖心該如何?這鳳尾金珠碎石仙物,卻也因心而過活。”老者似是嘲笑這后生的榆木腦子,嗤笑一聲。
趙子青愣住了,桌上放的燈燭爆了一聲。
“外面雨大,我進來避一避。”
“你給我起了個名字。”
“去房檐下看看吧!
“恩......是啊,我什么都會。”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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