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雨時，宮里有些許蕭條，就像北方高原上的嚴(yán)寒，那里是沒有一個人的，也永遠(yuǎn)靜悄悄的。

　　正午可以隱約聽見的聲音在晚上便不見蹤影，有時候靜靜坐在冰涼的椅上，會突兀的響起只有不牢固的木頭座椅才會發(fā)出的咯吱聲，偶爾，睡著了，會覺得自己身處冰窟。

　　即使穿著狐裘，即使是在夏天，那種直透人心的寒冷也不會消減分毫。

　　我點(diǎn)上宮燈，支開窗戶，去看漫天星辰的夜。

　　有時會想起你，想起那段輕松愉快的日子，也許是年少無知，也許是懵懵懂懂。

　　你總是走在我身前，身影那么高大，仿佛永遠(yuǎn)也不會消失。

　　你的步子很緩，我一直想知道你的步伐到底算是快呢，還是為我而慢呢。

　　然而就像曇花一現(xiàn)。

　　我想起有時坐在搖椅上的你，你的面容已經(jīng)模糊，你的話也顯得縹緲空靈。

　　你說，“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我們便去魏國的花海吧�！�

　　時間把你磨礪的，像個憔悴的老頭子。

　　2.
　　我從未去過海邊。

　　那天你說，去看看吧。

　　坐在前往海邊的馬車上，心中醞釀著激動與茫然。

　　那時好像下雪了。

　　從沒見過的，白色的生命。

　　像精靈一樣舞蹈，空氣仿佛染上喜悅。

　　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已經(jīng)被時間模糊的不清楚了。

　　有時候，你又是那么孤寂，那么遙不可及。

　　你坐在車廂里，只是不咸不淡的說，下雪了。

　　然后你握住我的手，笑了。

　　你說，“雪這么大，你還要去嗎？”

　　是留下來看場從未見過的雪，還是被雪阻礙了前進(jìn)的路。

　　“當(dāng)然，因?yàn)檫@是我和阿雪你的約定。”我說。

　　你有些發(fā)愣。

　　“霧散了呢。”你說。

　　透過馬車的窗簾，可以看見白皚皚的大地，可是終究不如自己親身感覺的真實(shí)。

　　那種朦朧的美景，離我很近，也離我很遠(yuǎn)。

　　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金絲雀。

　　3.
　　海邊的日出是很美的，遠(yuǎn)遠(yuǎn)地可以看見紅彤彤的太陽藏身迷霧，海天一色，遙遠(yuǎn)的地平線一片白色，那里是不是也有人向這里看來，看見一樣的景色？

　　靜靜坐在海邊，享受著久違的寧靜，我覺得自己就像老人一樣，渴望著退隱田園。

　　你仿佛在看那日出的美麗，又仿佛在透過日出去猜測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我已經(jīng)忘卻了。

　　你的眼神沒有焦距，就像那垂死的人一樣——宮里經(jīng)常有因?yàn)榉噶隋e事而要被處死的人，在臨死的那一刻，他們的眼神卻是無比寧靜，就像得到了解脫的瘋子。

　　宮里的人，都是籠里的鳥。他們想用鐵籠的間隙看這世界，所以看見的只有欺騙與污濁。

　　人的一生到底是為了什么，或許是解脫，或許只是為活而活，或者是為了讓別人記住自己，讓自己的黃泉路上沒有那么寂寞。人早晚就要死的，可沒有人甘心，因?yàn)闆]有人記住他們，他們會淹沒在歷史長河中。人早晚就要死，可沒有人想因此去死。

　　你呢，我呢？

　　我不知道未來的命運(yùn)如何。

　　后來你帶我去看了日落，說了好多好多話，到底說了什么，我也記不住了。

　　只記得你歸途中說，“即使身死，我也定會護(hù)你周全。”

　　我想天下沒有比我更幸運(yùn)的人。

　　我們的感情沒有雜質(zhì)，也沒有背叛，更沒有我擔(dān)心的話本里的爾欺我詐。

　　有時候看見彼此，就十分十分滿足了。

　　4.
　　之后你去了戰(zhàn)場。

　　我阻止不了你，只知道我去的時候，你已經(jīng)不在屋里了。

　　好像溫馨的屋內(nèi)一下子冷凝，時間迅速凍結(jié)，帶走了我思考的能力。

　　啊，這原來就是背叛。

　　我不知道你所說的保家衛(wèi)國有什么好，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犧牲生命去守護(hù)國家。

　　也許是我習(xí)慣了陰翳，習(xí)慣了狹隘，以及自私自利。

　　當(dāng)初說好的不離不棄，在你悄無聲息走掉的那一天，瞬間破碎。

　　支離破碎的像一個破布娃娃。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會碰那小時候的幼稚了。

　　到底什么時候，我們都變了。

　　我突然想起那次看海。

　　其實(shí)日出日落并不如你所描繪的那樣美麗，也不如你所描繪的那般壯麗偉大。

　　就像早早卸掉童真，或許可以說像早早枯萎的曇花。

　　有些東西，抓住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太晚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們從指縫溜走。

　　我想那些回憶，已經(jīng)消失的只剩下你的離去的背影了。

　　我們?yōu)槭裁匆值罁P(yáng)鑣？

　　5.
　　秋天是豐收的季節(jié)。

　　記憶的倒帶終于停止了它的腳步。

　　宮里的燈滅了，它亮了一夜，已經(jīng)枯掉了。

　　戰(zhàn)場上你的消息遲遲沒有傳達(dá)回來。

　　宮里的花謝了又謝，皇上已經(jīng)有了第十個皇子。

　　難道這就終結(jié)了嗎？

　　枝頭上的鳥，散了。

　　當(dāng)年我們定下誓言的那顆槐樹已經(jīng)斷了，不知是誰做的，也猜不透是誰。

　　記憶里海邊美麗的風(fēng)景已經(jīng)變了，不再如當(dāng)年般美麗，也不再壯麗。

　　不知是海變了，還是人變了。

　　我又去了江南，那里是遠(yuǎn)離戰(zhàn)場的地方，那里的姑娘十分溫柔。

　　恍惚間，好像看見你迎面走來。遮不住的滿臉疲憊與蒼老。

　　想拉住你的手，卻又是一個幻影。

　　我掉進(jìn)了水里。

　　即使穿著棉襖，水依舊是冰涼的，有些刺骨的寒冷。

　　沉眠在這個水鄉(xiāng)，再也不去想象世俗的紛擾。

　　淺藍(lán)的水面離我越來越遠(yuǎn)，好像已經(jīng)太遠(yuǎn)太遠(yuǎn)，到不了盡頭了。

　　身后是黑不見底的。

　　花開花落，說好的去看花海。

　　也不知是誰先失言了。

　　我想起那是你選擇擋在我的面前，中敵人一箭。

　　先皇也是在那天駕崩了。

　　你選擇的是我，我很慶幸。最后你還是選擇了國家。

　　也許我錯了。

　　6.
　　薛將軍旗開得勝，征戰(zhàn)有功。

　　最后還是贏了。

　　回宮邀賞，卻聽見宰相身死的消息。

　　心突地發(fā)寒。

　　幾經(jīng)打探，才知道，宰相不幸落水，已然身死。

　　就在回京之前，也就是昨天。

　　昨天的鳥叫，還能聽見似的，那么清脆。

　　薛將軍拒了賞賜，來到了宰相的墓前。

　　“宰相大人，您便安息吧�！�

　　他說著，挖開了那座墳，放進(jìn)了一個骨灰盒。

　　灰色的盒子，幾近破損。

　　薛將軍突然落下淚來。

　　他仰天長嘯，怒吼，“兄弟！，老薛我對不住你，來世以命相還！”

　　最后卻是顫著用輕聲說，“黃泉路下，一路走好啊�！�

　　好像不想驚擾他們。

　　枝頭的梅花開了。

　　也許等不到誰的回答。

　　只愿他們在黃泉下一路走好。

　　這段平淡而又不失激情的路，終究是接上了黃泉。

　　——將軍，你還好嗎。

　　——薛兄弟，我拜托你了，請你在我死后把我的骨灰?guī)Ыo他，塵彥，告訴他，阿雪已經(jīng)死了。

　　——希望陳彥已經(jīng)找到了好人家。老薛，我知道對我抱有不滿，你有才能有野心，今后軍營的兄弟們，就交給你了。

　　——我、不是，將軍你有真才實(shí)干，老薛我佩服，別提死！你若是敢死，我便敢告訴那人你已經(jīng)另娶！送骨灰，這么晦氣的事，要去你去！

　　——給你添麻煩了。

　　——給你添麻煩了，阿陳。

　　——我從不覺得阿雪你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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