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孤兒，小時侯從一個家庭到另一個家庭——那時我并不知道做子女的也是要討好父母的，我，太投入角色了……
　　我不想說些套話，但我還是要感謝我們的黨和政府，我健康的長大了，還進了大學，這對一個剛出生就被扔在孤兒院門口的人來說實屬不易，只除了……漂泊，我習慣了漂泊，習慣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還有就是…怎么說呢，我一直不能理解感情這種東西，也許孤單太久了吧。
　　大學的四年是我頭一次在一個城市呆這么久。四年，也許是惰性，也許我真的累了，不想再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漂了，我在本城找了一個工作，即使這里的房租高的嚇人。
　　隨著離校的日子的臨近，住處的問題讓我焦頭爛額——我知道最合理的就是象其他人那樣幾個同學合租，可這對我來說有點困難，除了上課，其余時間我?guī)缀醵荚诖蚬ゐB(yǎng)活自己，再加上我的經(jīng)歷所造就的我的孤僻不合群的性格，即使我愿意和人合租也不會有人愿意和我一起，也許我的老師也不會記得大學這四年里還有我這么一個學生吧——是的，我沒有朋友，從沒有人告訴我朋友是什么。
　　我想神還是眷顧著我的，我以極低的價格租到了一個兩室一廳中的一室，當我看著那個極大的空間的時候，我超常的戒心蠢蠢欲動，我審視著可能成為我的房東同時也可能會成為我的室友的人。
　　“據(jù)我這幾天看房經(jīng)驗，你要的價格是市價的四分之一……”
　　“NO！NO！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父母三年前因車禍去世，給我留下了這個房子，我一個人住太空曠了，可我又不喜歡熱鬧，如果房租太貴的話——”李威，我未來的房東一攤手：“你知道現(xiàn)在流行的是合租……”他看出了我的戒心，無害地笑著，牙齒白得讓我覺得晃眼。一定是他的話里的什么觸動了我，總之他是我的房東兼室友了。
　　我大學學的是土木工程，畢業(yè)在一個施工單位工作，這注定了我的早出晚歸。開始，我和李威并沒有交集，仿佛這個房子里住的只有我一個人，可每個深夜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的我坐在客廳喝著牛奶，看著對面門里透出的點點燈光的時候，心頭總是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寢室每天二十二點準時斷電呢，當我打完工回去的時候，整個寢室迎接我的只有均勻的呼吸聲——我不得不承認，我非常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
　　可神并沒有眷顧我太久，當我領取我第一個月薪水的時候，我下崗了。領導對我說：“……你也知道這個行業(yè)不適合女生的……你一個小姑娘天天和民工一起工作到很晚，你自己也許不介意，可我們當領導的實在不放心……以你的能力一定會找到更適合你的工作……”
　　我知道土木這個行業(yè)的確重男輕女，但我也知道什么安全啦都是借口——這個年頭，悶頭只知干活不吃香了，沒有人愿意要一天說不上三句話的員工的。民工，呵…我很清楚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淳樸的人。

　　第二天，我破天荒睡了個懶覺，起來后我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一邊盤算著怎么省著用我這僅有的一個月的八百元的工資，一邊吃著我的早餐，一邊還瀏覽著報紙的招聘版，沒有注意對面的門開了……后來李威常提起這天發(fā)生的事，還口口聲聲要我負責——有很多人有裸睡的習慣，但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歡在房間里裸奔我就不知道了。李威晚睡晚起，偏偏起床后還低血壓，那天近中午才起床的他一貫的認為我早就上班去了，光溜溜地去洗漱，迷迷糊糊地沒發(fā)現(xiàn)客廳里的我，當時的我也沉浸在我的世界里……每回他提起時，我總說他應該趁我沒注意時偷溜回房，而不是一臉驚訝的問我怎么沒去工作——害我被動的把他看光光……
　　“……你當時的表現(xiàn)太酷了！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還讓我先穿上衣服再告訴我……”一般人可能會把這個尷尬當作沒發(fā)生，可李威卻喜歡一提再提，害我一聽就翻白眼——跟我的孤僻沉默不同，李威是一個陽光的人，從那次之后，我們迅速的熟悉了起來，我們居然是同行呢，李威是搞建筑的，居然還是我的學長，現(xiàn)在在他好朋友開的房地產(chǎn)公司工作，不過卻不是標準的朝九晚五，倒象個SOHO——“搞特權啊——”我總是拉長音調(diào)嘲笑他的晨昏顛倒，我知道那個房地產(chǎn)公司有他的股份。他曾想讓我去那兒工作，因為他看我找工作實在太不容易了。
　　“女生學結構的不好找工作啊——”他也學我拉長音調(diào)，卻怪聲怪氣的，我忍不住嘴角抽搐雞皮疙瘩掉滿地�？墒俏伊晳T了自食其力，即使李威是我的朋友……好吧，我終于知道了有朋友的好——后來我換了幾個工作，但我寧愿早早起床倒幾次車去上班也沒換住處，一方面是房租實在便宜，一方面……每晚無論我什么時候回去，總有一杯熱牛奶在等著我，我不知道李威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睡前要喝熱牛奶的習慣，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把桌子上的熱牛奶自然而然地據(jù)為己有……再后來，我付房租的時候李威堅決不要：“我都認識你這么久了，還跟我客氣啥？我也不差那幾個錢！大家還是好兄弟不？！”其實他所謂的久不過就是我上大一他讀研二，然后我們“同居”了這一陣——“啥？你念書時不認識我？正常，一般高年級男生比較關注低年級女生……@#$%—”
　　我還能再說什么呢？多年自立的生活使我有一個值得驕傲的資本——我的廚藝。
　　本來是因為白住一個房間很不好意思，我便勤買菜回去慰勞那個一日三餐不定時的人，不成想?yún)s養(yǎng)刁了他的胃口。
　　“嘿，哥們兒，今天吃什么呀？”這句話成了李威每天的口頭禪。事先聲明，我是一個女生，之所以和李威稱兄道弟是因為——按李威的說法我是比男人還男人。畢竟，從小就一個人的我，男裝打扮會少很多顧慮，慢慢地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就這樣，每天我都在廚房忙活，李威象一只討主人歡心的小狗似的圍著我團團轉(zhuǎn)，美其名曰幫忙其實就是添亂來著。

　　“我不準你再踏進廚房一步！”
　　“……”
　　看著他垂頭喪氣地出去，我總是聯(lián)想到被主人嫌棄，搭拉著耳朵可憐兮兮的小狗，可惜我的憐憫一閃而逝——某人蹲在廚房門口，指指地面，意思是他沒踏入廚房，然后雙手托著腮，一臉羨慕狀：“當老婆多好啊……”看見我的殺人眼便吞吞口水：“可惜長的太高、太胖、太象男人，沒人敢要……”
　　這個時候我是真的想殺了他，句句戳中我的痛處——我一直郁悶的是為什么長年奔波的我體重卻只見長呢？

　　我從沒想到我會在一個城市呆這么長時間，可我骨子里是不安定的，我頻繁的換著工作，可每天我都會回到同一個地方，這已經(jīng)成了習慣……我身體的一部分感到前所未有地平靜，另一部分卻在叫囂著，直到有一天——
　　“小凌呀，你對象在家不？小李子答應給我們居委會畫個宣傳畫……”我剛辭工作沒幾天，沒事早早地去市場買菜，遇到了居委會的楊大媽，我不記得我都說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被那頻繁出現(xiàn)的“對象”兩字砸的眼冒金星，心咚咚直跳，我想找個地方靜一靜，可我意識到時我已經(jīng)在熟悉的廚房里摘菜……
　　以后的幾天，我大部分時間都躲在自己的房間，李威顯然也看出了什么，每天他站在客廳喊：“喂——我又租碟了，哈里森福特哦！還有湯米李瓊斯的！還有利亞姆尼森……中國的還有陳道明……這一張還有克林特…哎呀！這是肖恩康納利……全是你喜歡的老男人……”
　　以前李威總是打趣我，說我喜歡的演員都是老頭，他這么說總能讓不喜歡說話的我一反常態(tài)連珠炮般反駁他，可現(xiàn)在沒用了，我曾經(jīng)狂熱喜愛的偶像們也打動不了我。

　　我終于出來了，但我不敢看李威的眼睛，他不可思議地盯著我手中的行李箱。
　　“為什么？”他問。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以前的我走到哪兒都只有一個箱子，可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三年我的東西多了很多，經(jīng)過痛苦的取舍，我才整理了一個箱子，想讓自己輕快些……可是，我卻依然覺得很重……

　　“為什么？！”他再問。我不敢想他聲音背后極力壓制的是不是怒氣。
　　“這幾年我…我換了很多工作……都不如意……我想去外地發(fā)展，也許機會會多一點……屋里的東西…都不要了，你辛苦一下都扔了吧……再租給別人……”我努力想把話說的流暢一點，可我想現(xiàn)在我心中涌動的感覺就是悲傷嗎？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你想逃？是嗎？！”他惡狠狠地說著，居高臨下，兩手使勁按著我的肩膀。那一刻，我真有一種逃跑的沖動。以前的李威從來不會這樣，他一直是快樂的，無憂無慮的，從不這么嚴肅。
　　“我一直在等，等這一刻，我等了好久……”
　　我被他按住，動彈不得，聽著他的聲音在頭上飄。
　　“你知道嗎？在你入學的那一天我就注意你了，我負責接待新生，其他人至少都有父母的陪同，你卻只有一個人，一個行李箱，我想幫你拿，可你卻冷冷地說：‘No，thanks�！瓦@一句話我就淪陷了，我強烈地渴望結識你，可當時我卻只是楞在那里……”
　　我入學的那天？是的，我記得很清楚，我拒絕了一個男生的幫忙，自顧往前走，聽見背后有人說：“那邊有美女你不幫，偏幫一不知好歹的恐龍，還胖的跟頭豬似的……”那時侯，周圍的一切與我都只是無物，我依然往前走，依稀聽后面乒乒乓乓響個不停，有人喊：“這好好的怎么打起來了……”在這個城市，第一個愿意幫助我的人是李威么……

　　人的懷抱竟是如此的溫暖，我以前根本不知道啊。
　　李威絮絮地說著，我才知道很多時候我都把他當成了透明人，才知道四年里根本沒說過話的男同學怎么會突然跑來告訴我有一個房子出租還很便宜……
　　李威，用了很多心在一個根本沒有心的人身上，也許時間真是一個好東西，到了收獲的時候了么？
　　“我真的等了好久……我想看看到底什么時候我才能進得了你的眼入得了你的心……凌嵐，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嗎？”
　　愿意愿意愿意……我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叫。不，我不能！另一個聲音也在叫。家，多么溫暖的一個字！我曾經(jīng)多么渴望的一個字！我能擁有嗎？我只要點一下頭就可以嗎？
　　“凌嵐，不要再流浪了，我愛你！嫁給我！做我的妻子！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有我們自己的小孩，一起白頭偕老……”
　　小孩？我一激靈。不！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永久，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愛情，真的有幸福的婚姻，那么我又算什么？！我這二十幾年的日子又算什么？！如果我留下來，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最初的新鮮過后總有一天會厭倦的，到那時我該怎么辦？如果我現(xiàn)在放手，那么至少我還有我自己！如果我注定是被遺棄的，那么為了我自己，就不要給別人遺棄我的機會！
　　我抬起頭，看著李威的眼睛，他的眼睛如一泓秋水，清晰地倒映著我的影子。
　　“不，我不能�！蔽艺f，輕輕地掙脫了他的懷抱。
　　沉默，太久的沉默，這個屋檐下很長時間沒有這樣的沉默了，從那天李威傻楞楞地問我怎么沒去上班開始。

　　“凌嵐，你記�。河袀�叫李威的笨蛋愛慘了你，他尊重你的每個選擇……他會在這里等你，哪怕天荒地老，他都會在這里等你，等你回家……”
　　這些年我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城市，這曾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生活，可是我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李威經(jīng)常給我打電話、發(fā)短信，噓寒問暖——在我打拼的時候，他的存在竟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理所當然。直到有一天我丟了我的手機，我才發(fā)現(xiàn)我居然沒記住他的電話號碼，而這項認知對我的打擊居然這么大！這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感到恐懼，落荒而逃……和李威失去聯(lián)系的日子我想我是一天天捱過來的吧，以前我總是抱怨無論我怎么奔波都不瘦，可現(xiàn)在我有一副標準的身材，我還留了長發(fā)，笑不露齒，動作淑女，在職場上很吃香，每次辭職總會換來一堆挽留，可我就是定不下來……我總是不斷的想起臨走那天李威說的話，他說他永遠都會在家里等我，家……
　　我躺在公寓的床上，無意中盤算起我上一個手機丟了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三年？我有這么久沒聽到李威的聲音了嗎？最后一次我們說了什么呢？我說我瘦了，還留了長發(fā)。他說哎呦麻雀變鳳凰嘍和以前的假小子不可同日而語嘍——鳳凰？不，不是鳳凰，是風箏！那一點一滴是如此的清晰，我才知道我的心已經(jīng)被一個人滿滿地占據(jù)。我跳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歸心似箭。他說他會在家里永遠等我，永遠有多遠我不知道，我只希望還來得及，希望他還沒放開手中的那根線……
　　這個城市的變化真是日新月異，但即使閉著眼我也依然能找到在我的人生中我停留最久的地方，我想稱之為家的地方……
　　如果是以前的我看到如此高的大樓，總喜歡努力的仰頭想要看到樓頂在哪里，現(xiàn)在的我會怎么做呢？我在大樓的門口徘徊——沒有我曾經(jīng)熟悉的老樓，沒有在樓下乘涼嘮嗑的大媽、大爺……我，一只斷了線的風箏……
　　威特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我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著，這是繁華的都市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幢大廈，可它卻埋葬了我的希望，我想我應該進去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我要見你們負責人！”我怒氣沖沖地對保安說。
　　“小姐，請問您有什么事？”保安彬彬有禮，說話簡潔明快。
　　“什么事？我想知道為什么不經(jīng)我允許就隨便把我的畫像掛的到處都是？！”
　　保安目瞪口呆，的確，誰都不會把畫像中那個胖胖地，中性化的女孩子和現(xiàn)在這個身材苗條長發(fā)飄飄的我聯(lián)系在一起。可每幅畫中那“想你的威”四個字是如此明顯，這難道就是有李威股份的房地產(chǎn)公司么？
　　“莫、莫非您就是凌嵐小姐？”那個保安突然有些結巴。
　　“是我。”我冷哼。
　　“請，請到三十三樓、董事長辦公室�！�

　　果然是董事長辦公室所在之地，就是氣派，幾年不見李威混的如此好了么？
　　我徑直走到前臺，接待小姐早已微笑起身：“凌嵐小姐嗎？董事長正在等您，請跟我來�！�

　　“凌小姐，歡迎您回來�！�
　　“董事長先生，聽您的口氣好象認識我，可我記憶中并沒有您的印象。我只是想讓貴公司把我的畫像拿下來，我認為這侵犯了我的肖像權，我不排除用法律手段解決問題�！蔽艺f。董事長不是我想的李威。
　　“凌小姐，您是學結構的，應該能看出來那些畫像已經(jīng)是這幢大廈的一部分了，是不可能拿下來的……我是阿威的好朋友，你們之間的一切我知道的清清楚楚……”董事長是一個很有風度的人，可他的話卻讓我很不舒服。
　　“我想見李威。”我不想再廢話。
　　“當然，”他想了想說；“阿威一直在等你，他一直都在這里，就在你身邊�！�
　　“董事長先生，您是在開玩笑嗎？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想我已經(jīng)恰到好處的表達了我的憤怒。
　　“兩年前，你的手機突然停機，阿威好久都聯(lián)絡不上你，那段時間他精神恍惚，一直說要去找你，怨自己當初不該放你走，結果在過馬路時出了意外……他臨去前跟我說他答應過你他會一直在這里等你的，他不想食言，所以在這幢大廈奠基的時候，我撒下了他的骨灰……”

　　我想我應該哭的，可我哭了嗎？我早已不記得了，現(xiàn)在我每天在這幢大廈里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偶爾會停下來看看以前的我，那時候我用冷漠武裝自己，以為我把自己對愛的渴望隱藏的很好，現(xiàn)在才知道我的眼睛早已泄露了我的秘密……

　　作為威特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的副總，我結束了半生的漂泊。
　　威特，Wait，等……我知道，無論在哪里，李威都會等我，永遠……

　　2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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