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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如青絲
剪刀發(fā)出哧哧的斷裂聲。老板隨口搭著話,“頭發(fā)很厚實呢!
襲蘇在微微的混沌里睜開眼,意識空轉(zhuǎn)幾秒,這才答道。“恩。是。”
實心眼兒的生意人看上去敦厚,其實心巧。不計較這冷淡反應,倒是哈哈笑了:“丫頭,你欠覺吧?酒要少喝!
襲蘇還沒開口,老板又道:“記得是一個月前吧,剛給你修的。這些黑發(fā)怎地又長得茂盛起來?”
舔舔干燥的下唇:“一直這樣,頭發(fā)總是似野草!币u蘇覺得自己有了些笑意,對面的鏡子里印著她的臉,卻卸了眼鏡,看不清。
她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弱點。
沒有防備的眼睛。夜里的夢魘。對回憶令人反感的遲鈍。對遺傳的可怕恐懼。還有其他的一些,隨著時間流逝顯得不再重要的,人或者事。而知道這些的人們,更是她最大的弱點。
理發(fā)店的老板可算作路人。但這樣的人居然能記得她,不,或者他記得每一縷他手下的頭發(fā)。但這份情緒已經(jīng)算是戳中了某些柔軟。
襲蘇正視著自己茫然的臉。她的頭發(fā)烏黑,臉龐卻過于白凈,沒有防備的眼睛幾乎看不清,看不清鏡子里的自己。
“你眼里有渙散的光!彬嚨,她想起這樣的一句話。
苦澀地想著,耳邊忽然有一聲低呼:“哦,一根白發(fā)。”
淡笑看著老板:“沒事,不管它就好了!币娎习暹有猶疑,“這是遺傳,沒辦法的!
老板倒是愣了愣,忽然長嘆一口氣:“丫頭,有什么能讓你郁結(jié)悵然呢?”
說完繼續(xù)手里的動作:“雖然是我外人,但聽我一句吧,姑娘,你很好,未來很好。無論是為了什么,都不值得。年輕女孩的青絲,沒什么理由化作三千縷煩惱!
襲蘇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忽然想起一個小時前鼻尖的味道。
她們共用一款洗發(fā)水,從不區(qū)分你和我。她匆忙的收拾行李,她環(huán)抱雙腿,在床上遠遠的看著。她沒有選擇送她,甚至沒有從上鋪下來,身邊有熙攘的聲音在嘈雜,她有些疲倦。
她笑著說,我在X城,要記得來看我。她習慣于襲蘇在這般情狀里的過分平靜和遲鈍,神情里沒有期待,也沒有失望。
她知道襲蘇不會去看她。她知道襲蘇也許不會再聯(lián)系她。她知道這次一別,只怕已經(jīng)咫尺天涯。襲蘇知道她所知道的這一切,心底突然涌起沉悶的疼痛,她是懷著怎樣的忍耐來面對自己,帶著怎樣的詫異陪伴了這些時光。
臨走的時候下床,襲蘇拍開身邊的人,徑直走到她面前!皝,抱一抱!
順從的擁抱。能感覺的她的不舍和溫柔,也能體會到她對自己的無可奈何。襲蘇忽然想笑,她想起有人說,我對你啊,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呢。
這個人,即將離開了。襲蘇確認著同樣的,發(fā)絲里的清新味道,終于確認了。襲蘇一直以來有些懼怕她,疏離的意味,是有的。
很多事情是心照不宣的。她換回某本書,眼神閃爍,“里面夾了張紙片,我就那樣無防備的看到了。……你,沒事吧!
襲蘇一怔。隨機無所謂的聳聳肩,“沒有!
能是些什么呢。無外乎某個瞬間用來的虛無的,來歷不明的紛擾和煩躁。這些寫給自己的日記,總以各式各樣的形式,各種各樣的存在夾雜在生活的回憶里。襲蘇會忘記它們,任這些飽蘸情緒的紙片自生自滅。某一天再翻出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完全記不得自己的字跡。
被人直視的灰暗令襲蘇滿心不適,卻又像隔靴搔癢的局外人。她什么都沒有解釋,即使面前的人已經(jīng)主動的擺出了愿意傾聽的姿態(tài),襲蘇拍拍她的頭,“去吃飯么?”
襲蘇在想,她需要經(jīng)過了多少次如此這般溝通失敗的沮喪,才能在以后的那些時日里,習慣了彼此沉默。
“他在看著你!彼f這句話的時候,襲蘇猛地轉(zhuǎn)過頭來。
“誰?”明知故問的情節(jié)。襲蘇瞇起眼,“誰?我看不清!
“……沒有誰。算了!彼行┙┯驳男α诵。
襲蘇在想到底是誰不堪回首的往事呢。為什么自己能笑得比她還要一本正經(jīng)。
某些往事并非機密一般的存在。襲蘇卻不愿意承認這一切。不,或者是不愿再回憶。
能說的出口的悲傷,往往已經(jīng)過期。不愿提及的,大概還是在介意的存在吧。
但這又怎樣呢,兩廂知曉卻無力說清,如果當事人放棄了哭泣的情緒和權(quán)力,旁人的那些表達,無論是關(guān)心還是冷眼,其實都只是硬石頭砸進了棉花里,毫無波瀾。
“你是一個對外無求,對內(nèi)安穩(wěn)的女子!彼f完似乎覺得何處不妥,“但一旦是為了你所執(zhí)意的,你一定會跳起來奮不顧身與外界的拼打廝殺!闭f完她頓了頓,“如果你冷眼看著某個人,大概就是,真真正正的對他全然斷了念想!
襲蘇伸手摸摸她一頭烏黑的頭發(fā),“先不說這些有的沒的,我發(fā)現(xiàn),你剪成短發(fā)也很好看呢!
被岔開的話題。襲蘇有些時候覺得自己是個全然的錯誤,她執(zhí)意的不讓任何人有直視自己的機會,所以才會變成水晶棺材里的軀殼,已然腐爛。
如果這些漫長歲月里,對眼前的這個人曾經(jīng)放下過一點點的戒心,或者她們現(xiàn)在,就不是如此這般不冷不熱的關(guān)系。
她是令人溫暖的存在。如沐春風。
“你會怎樣表達對所愛之人的心意?”她們一起看八點檔的時候,襲蘇心血來潮的問她。彼時電視上正出現(xiàn)五光十色的定情信物,令人目不暇接。
她愣了愣,忽然詭秘的笑!邦^發(fā)!
襲蘇一嚇,“啥,頭發(fā)?”
她笑笑, “恩,小的時候看到有人說,結(jié)發(fā)就是以發(fā)代頭,就一直覺得那很美好。有種,類似,用命起誓,情誼不變的感覺!
襲蘇一臉無語的吐槽:“丫頭你原來這么重口味。”
那把頭發(fā)的確令人心神馳往。青絲烏黑絲滑,握在手里如綢緞體己,大抵確有一番觸感和意味。但是結(jié)發(fā)的,即使夫妻,花白之年,到底還有幾對能記得當時的溫潤笑意?
虛無論一旦冒出來,就是無窮無盡。襲蘇努力壓下這些念頭。
這時老板笑瞇瞇的理清了發(fā)絲,“好了”。
起身戴上眼鏡,烏黑的長發(fā)被削成薄薄一層,風一吹有些不實在的虛浮感。老板在身后笑呵呵,“很多不屬于你的不要太在意,很多應該珍惜的不要放過。白發(fā)也好黑發(fā)也罷,濃密或者稀薄,都只是頭發(fā)而已。而你是你,丫頭!
“你是你。你若要幸福,便沒人可以阻擋你。最怕,是你不要!币u蘇忽然想起她某個夜晚跟自己的談心,眼神誠懇,口氣卻很輕。
她知道襲蘇的固執(zhí),有些話,即使你再多說,她若想不通,便是無用功。
跟這樣的人一起生活了四年。到底是幸福呢,還是不幸。
襲蘇長吁一口氣,鑰匙轉(zhuǎn)動,打開了從此一個人的宿舍。一個小時之前,她已經(jīng)走了。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向她說些什么,雖然也說不清什么。
忽然看見桌上一只信封,心中正奇,打開一看,竟是一縷青絲。
捂臉痛哭,明知是最惡俗的情節(jié),卻控制不住。漫長年少換取的這份心意,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自己到底錯過了些什么呢。
整個房間里,都是熟悉的洗發(fā)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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