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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睡以前
“三拖一!”“王炸!”
手機(jī)里傳來網(wǎng)版斗地主自帶的游戲語聲。安巖臥躺在沙發(fā)上,舉著手機(jī),時不時地摁下屏幕上的出牌按鈕。
三五分鐘過去,地主被斗了個慘敗。安巖瞥了一眼掙扎了數(shù)日才終于下降到負(fù)值的積分,不徐不疾地動了幾下手指,退出了游戲。
此時時間已近半夜,玩了一晚上手機(jī)的安巖竟然完全沒有發(fā)覺。瞅著手機(jī)主屏上大大的“11:58”,他用拇指從屏幕最頂上往下一劃拉,沒有任何未讀信息。習(xí)慣性地按一下開機(jī)鍵熄掉屏幕亮光,他把手機(jī)往睡衣兜里一揣,汲拉著拖鞋懶散地踏上樓梯,一邊兒伸了個不大的懶腰。
安巖一個人住在燕坪某片聯(lián)排別墅群的一個小躍層里。伸手關(guān)上樓下客廳的大吊燈,籠罩在濃重黑暗中的電視機(jī)屏幕,幽幽地反射著不知何源的一團(tuán)光點。安巖往下看了一眼,分秒間又如逃避似的移開了眼神。
黑暗是一個無底漩渦,要把人遮掩窺視的那一點目光,全部不由分說地卷進(jìn)吞噬。
廁所里傳來淅淅瀝瀝的沐浴聲。不多時,輕輕吱呀一聲門又開了,濕漉漉的拖鞋聲一路啪嗒啪嗒蔓延到了床邊。十二點三十二分,臥室的燈光熄滅,蟲鳴聲透過虛掩的窗戶侵入進(jìn)來,和著那午夜的萬籟俱靜,將整個房子蠶食吞沒。安巖面向窗戶的方向睡下,睜著眼看外面微薄的月光瑣碎地灑在對面矮房的房頂。
他看著窗外卻什么也沒有想。有的時候人只是需要把思維全部放空,無所事事,就能磨過生命中難捱的每分每秒。每日八小時的睡眠對于一共只有二十四小時的期限實在太長,把這三分之一的時間白白浪費在失去意識上,還不如睜著眼睛,多少感知一下世界的變化。
就這么捱到天亮吧。
樓下極遠(yuǎn)的大門口卻意外地傳來輕微的門鎖咔嗒聲。安巖放空的思維微微波動了一下,又即刻覆于平靜。腳步聲的悶響慢騰騰地從樓梯腳響上來,來人沒有猶豫地就按下了臥室的門把手,卻沒有如他預(yù)想中的能夠推門而入。門把手上下?lián)u動的聲音又響了好幾回才停了下來,然后再也沒有響起。
屋內(nèi)屋外,俱是回到了之前如死水一般的平靜。
腳步聲再次響起時這平靜才有了些不同,不過這一次是從門外離開的。從哪里來便往哪里去,這聲音最終如安巖所期待的那樣,消失在了門的那一頭。安巖的耳朵一直追著那聲響,眼睛卻始終注視著窗外的月光,沒有動彈過,臉色像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木然。來者自來,去者自去,沒個幾年社會上摸爬滾打經(jīng)驗的丫頭片子都能明白這個道理,安巖自然也不會去強(qiáng)求什么不合常情的結(jié)論。
隨其自然好了。他嘆了一口氣,裹了裹身上的空調(diào)被,翻身正準(zhǔn)備結(jié)束今晚的失眠。忽然窗外一個黑影閃過,安巖心下一驚這可是周圍沒有任何攀沿處的三層,然后來人麻利地把窗子推開一個小縫,輕盈地閃身翻了進(jìn)來,落地只有一聲點足輕響。他抬頭一看,眼神便撞見躺在床上瞪眼看他的安巖,略微吃驚地輕聲問了一句:“吵醒你了?”
安巖看他看了半晌,回答說:“我一直醒著!
來人也不搭話,站在床頭,很自然地就開始除去身上的衣物。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間,安巖又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我以為我是一個人住這棟房子的。”正在從頭頂撩下貼身T恤的人停下了動作,有些好笑地說:“怎么了?吃火藥了?”
“你還真好意思問!卑矌r躺在床上,語氣平淡地說,“出去,這是我臥室。”
臉色有些呆愕的人連脫衣服的動作都給忘了,一下就坐在了床邊。還不等他再說什么,安巖奪下他的話語權(quán)道:“和新人一起出任務(wù)開心嗎?這次又是哪家的小女孩兒?”
坐在床邊的人皺了下眉頭,頓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無理取鬧!
“隨你怎么說吧,”安巖輕聲道,“我真的已經(jīng)看不懂你了,神荼!
“這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但或許是最后一次。”他用手指摩挲著被子的邊沿,接著說,“名存實亡也沒什么意思,分開吧。”
外邊忽然吹過一陣勁風(fēng),吹得樓下的樹葉和竹葉唰啦啦地響。月光還是清亮得無數(shù)個晴朗的夜晚一樣。只不過這一次,它的清暉被房里人愈加清冷的眼神給比得遜色三分。
他不是一個能輕易問出“為什么”,或者將挽留脫口而出的人。安巖很清楚這一點,但是當(dāng)那個人真正拿上屬于他的標(biāo)志性黑色外套,就著月色,留給安巖一句“同樣的話也送還給你”的時候,安巖還是沒控制住地在被窩里蜷縮了起來。
來者自來,去者自去。該走的人,也終于走了。他還想和剛剛失眠時那樣放空思緒、無所事事,一股被刻意壓制的悲傷卻終于侵蝕透了心墻,汨汨滲透了進(jìn)來。
他走了。
伴隨著刻意拉重的關(guān)門聲,那人存在過的證明好像也是瞬間了無痕跡。
這其中有些貓膩的是,問題是從誰先開始的,安巖自己也說不清楚。從三個月前安巖被協(xié)會撤下戰(zhàn)力一線,當(dāng)了一個可有可無、整天寫寫畫畫的文職人員起,神荼著家的次數(shù)就開始少了。不多久風(fēng)聲就傳到他耳朵里,說安巖被從“神荼的搭檔”這個身份降職,是神荼自己向高層申請的,而且其后不久協(xié)會新晉的一批女獵人都規(guī)劃到了神荼的管理范圍下。也差不多就是這一段神荼和形形色色的女人泡在一起的時間,安巖從各類網(wǎng)游拂袖而過,最終卻塵埃落定在了老少皆宜的斗地主游戲,每晚都一邊看電視劇一邊在手機(jī)上玩,玩得不亦樂乎,常常忘記時間。
他害怕碰電腦,連留在書房看著那臺無自主意識的機(jī)器都覺得心悸。
徹底失眠的安巖翻身坐了起來,挪了挪身體。他看了眼床頭柜上動了幾粒的安眠藥藥瓶,最終決定下樓喝水時不帶上它,只是帶走了旁邊放著的金絲眼鏡。
今晚的樓梯很忙碌。在這個平日無人行走的時間,它已經(jīng)反復(fù)承受了好幾次步履沉重的碾壓。安巖摸黑在客廳里走,恍惚地一抬腿,小腿骨硬生生磕到了沙發(fā)腿兒上,疼了他一個齜牙咧嘴。
在幾個小時前斗地主時的座位上坐下,安巖一摸腰兜,才想起自己睡前換了一套睡衣,手機(jī)留在了掛在浴室的衣服里面。他嘆了一口氣,拿起沙發(fā)上的水杯,輕輕呷了一口涼水。
晚上接的開水,在瓷杯里放了幾個小時就涼透了。再熱的東西,好像都捱不過時間的降溫,都得歸于一處冷靜去。
安巖的過分冷靜起源于和前些日子和電腦度過的某一個夜晚。神荼依舊沒有回來,客廳如往;\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他興致缺缺地瀏覽著一些八卦論壇,準(zhǔn)備點擊關(guān)閉小廣告,卻莫名其妙地跳到了一個黃/色網(wǎng)站的鏈接。不大的房間里回響起了音響里傳出的嬌柔喘息聲,安巖手忙腳亂地準(zhǔn)備把網(wǎng)頁整個關(guān)閉。但心驚肉跳間,安巖卻只是動手指調(diào)了靜音,而眼神死死盯緊了屏幕上那些曾經(jīng)很熟悉的情/色標(biāo)題。
安巖心里突然一下全亂了。他拉開全部書桌抽屜卻沒有找到耳機(jī),于是特意跑上樓一趟從隨身的背包里翻了常用的那一付下來,插進(jìn)了電腦音源孔。猶豫了一下才關(guān)掉靜音效果,剛剛的女子的聲音又涌入了安巖的耳朵里。他臉色有些奇怪地點開了一個視頻網(wǎng)址,看了里面赤/裸/裸的溫婉□□兩眼,就立馬心悸地關(guān)閉了網(wǎng)頁。
安巖一咬牙,在搜索引擎里打入了一串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去檢索的字符,然后找了一個看上去最正常的打開。兩具同樣壯碩的軀體互相沖擊搏斗,那兩把安巖司空見慣的武器亮出來的一瞬間,一股生理性地厭惡讓安巖條件反射似的關(guān)掉了視頻。然后他呆愕了幾分鐘,猛地從椅子上彈起,關(guān)上電腦、關(guān)掉電燈、死死關(guān)閉了書房的門,像一只被猛禽追逐的雛鳥似的逃到了廁所里,對著鏡子,看見自己居然是瞳仁顫抖,額頭滲出虛汗。
鏡子里的自己是那么一副與往常無異的無害嘴臉,然而安巖深知,他內(nèi)心住著的一頭猛獸已經(jīng)破籠而出,其名為“罪惡感”。
他不過只是兩周沒回家,我他媽就在......想些什么?
淋頭沖了一個滾燙的熱水澡,體溫才終于緩慢冷降了下來。在被窩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他愣愣地看著天花板直至深夜,五年以來頭一次感到情/欲容易被撩撥,是一件對人來說如此惡毒的事情。
安巖此時坐在沙發(fā)上,也看著頭頂虛掩在黑暗里的吊燈。他害怕去想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害怕知道,他到底怎么了,神荼到底怎么了。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了無法跨過的隔閡。
起身摸索到門邊去開客廳的燈,安巖看了下自己,覺得雖然邋遢,但半夜無人穿成這樣出門也沒什么不妥。他回身瞥了一眼客廳,如印象中般的沒有感受到什么人氣。忽地卻注意到茶幾上剛剛被自己喝過的水杯,本以為是自己這幾個月慣常用的那一個,卻不想這是屬于另一個人的。
以前神荼和安巖一起出遠(yuǎn)途任務(wù)從來都是搭檔,水杯就習(xí)慣性地將就用一個。后來安巖被替換下來,神荼也就再也不帶那個水杯,而是放在了茶幾上兩個人常擺的那個位置。
習(xí)慣啊,是可以改的。安巖默不作聲地想著,拉開了家里的大門。
他想逃離這個空蕩蕩的房子一小會兒。
安巖家后面有一座不算高的山,在這空氣污染嚴(yán)重的城市里算是難得的清凈之地。抬腿準(zhǔn)備往外走,卻忽然看到門邊有一團(tuán)漆黑,在客廳照出來的燈光下微微聳動了一下。安巖反射性地低頭一看,卻猝不及防地看到那一頭熟悉的碎發(fā)。
“你在這坐著干什么?!”安巖脫口而出就是一句語氣強(qiáng)烈的話。
那人抬頭,已經(jīng)完全蘇醒的眼神色清冷,才睡醒的嗓音有些沙啞:“我沒別的地方可以去!
“鑰匙呢?不是才開過門嗎?”安巖語氣急促。
他答:“怕你睡了。”
我真是遇上了你個二逼!想歸想,嘴里說的卻是“進(jìn)來睡,地上涼”,手上也搭力把人拽了起來,拉進(jìn)了門去。剛把門關(guān)上安巖就兩腳一空,哇地咋呼了一聲,被很快放在沙發(fā)墊子上的時候,才明白剛剛自己是被打橫抱起了。仰躺著看著天花板,頸子下面忽然多了什么很硬的東西,視線里也多出來一個逆光的尖下巴,和一片隱沒在陰影里的淺色脖頸,安巖總算是明白了當(dāng)下的情況。
膝......膝枕。他什么時候也會這個了?
神荼低頭看他,兩眼對視時出了聲問:“怎么突然提分開?”
安巖沉默了。理由是什么他自己尚且搞不清楚,現(xiàn)在要他草率說出“我覺得你不喜歡我了”,或者“我覺得我對男人硬不起來了”這樣的話,給他一口鐵齒銅牙他也說不出口。
神荼見他不答,神色也愈冷毅地問:“是不是和頂替你的那些新獵人有關(guān)系?”
安巖的尾巴這下是被踩了個正中,想也不想地重重點了點頭,這樣一如往常的率真讓神荼一下柔和了神情,輕輕勾了嘴角又展平,嚴(yán)肅道:“她們中有非常職業(yè)的臥底謀逆者,我和羅平在一起調(diào)查此事。路易顧慮你進(jìn)入A級秘境分隊的時間不長,恐你遭暗算,才以我的名義把你調(diào)了出去!彼麌@了一口氣,揉了揉安巖松軟的栗色頭發(fā),“本來以我之口將你降職,就是為了讓你不要難過,沒想到卻成了反作用。”
安巖逆著光,只能隱約看見神荼的眼睛,那玻璃灰的清淺就這么緩緩滴進(jìn)了安巖的眼,順著血管脈絡(luò)游淌到胸腔里。“那你總是不回家,也是因為這個?”
神荼點了點頭,道:“日常訓(xùn)練完成后,還要負(fù)責(zé)一些單人監(jiān)視!
安巖想到要神荼去跟蹤一群妙齡少女,又是好笑又是覺得心中怪異,臉上就忍不住表現(xiàn)了出來!澳乾F(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有進(jìn)展了吧?”他抿著嘴故作正經(jīng)地問。
神荼突然伸手去撫摩安巖抿起的嘴唇,這個一下上升到床第親昵程度的動作讓安巖的心跳禁不住刺激,紊亂了一下!叭蝿(wù)已經(jīng)完成,明天早晨就會公開所有的消息!鄙褫闭f著,眼中忽有什么別的深沉的東西一閃而過,“所以明天起你就可以回來了,搭檔!
安巖此刻的氣場,被這個人有心無意地攪亂了。
“搭檔”這個代稱,安巖不是第一次從神荼的嘴里聽到。但有別于當(dāng)初的是,這一次這個代稱更讓安巖有了一種和眼前這個人“不可分割”的感覺。
就算是有三千尺溝壑橫亙在兩人之間,他也要一鏟一鏟地用土填平,然后大大方方地跨過去,和那個人擁吻在一起。
安巖瞇著眼想,神荼這樣脾氣像只貓一樣高傲到飛揚(yáng)跋扈的人,在自己這里都已經(jīng)是趕他走他也不肯走,抵死賴在門口的程度了,這要是還不相信他真的要跟自己死纏爛打,世界上的言情小說估摸著也都是白費口舌。
正當(dāng)安巖被神荼無意的叩耳情話,迷得思緒飄到個九霄云外之時,那人的聲音卻又唐突地在面前一尺響了起來:“安巖,那你是不是也該有個搭檔的樣子?”
安巖的心思一下從云端平流層上給墜到了地表海拔五十米,看著神荼帶著些捉弄他的神情,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我我我哪里不對了還要你這么批斗我?”一邊兒使勁轉(zhuǎn)著腦袋飛速回憶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來,忽然咯噔一下想,難不成是我那天偷看a/v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了?不對啊那都不算看頂多算是聽,聽了幾秒鐘而已!
神荼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安巖,心中回環(huán)了一下才說:“把你的游戲癮給我戒了,就算是斗地主也不行!
聽到這個完全無關(guān)緊要的答案,安巖意料之外地“啊”了一聲,瞪著燈籠眼看著神荼,又趕忙哂笑著哦了好幾句,似乎想打馬虎眼把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給掩藏過去。神荼心里也有點硌,不情愿地追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事情不想說?”
安巖慌忙張牙舞爪地?fù)]著手說:“沒有沒有,這個真沒有!
神荼抓過他的手,順勢就把他從自己膝蓋上拉了起來!翱傆幸惶炷銜嬖V我。”在安巖耳邊丟下這個陳述句,他從沙發(fā)上起身,沒走幾步就回身對還呆木在沙發(fā)上坐著的安巖,朝樓梯上點點下巴道:“二貨,不睡覺了?”
安巖眨巴了幾下眼,趕緊也起身,三兩步跟在這個堅毅而冷冽的背影后面。
還有什么可迷惘的?
不過是一個簡單的陳述句,只因他附耳說出,熱氣氤氳的低沉聲線就把這句子變成了禁術(shù)一般,勾起了心下一簇敏感的火焰。
他抬頭又看了看那人的肩。他想,所謂愛女性與愛男性又有何差別?無論是嬌弱佳人呢噥的枕邊軟語,抑或是何處俊朗男子眉眼含笑的技法挑/弄,都敵不過那人臨睡以前,普普通通的二字叮囑。
——晚安。
插入書簽
又熬夜了。
因為某件完全是我做錯了的事情,失去了很重要的工作伙伴和朋友。昨晚我難過了很久,還是選擇寫作作為逃避。寫起東西來的時候,什么現(xiàn)實世界的不愉快似乎都忘光了。
此文屬于極端抑郁下的宣泄,能有讀者有緣讀讀此文就是我的福氣。
然而無論如何,我會走下去。給自己看,給所有人看。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