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間正道晴方好----------------------------------
　　天涼山不涼，很熱，甚至干旱。
　　小小的山，小小的云，原本改不了這天定的熱浪，然而天涼山的千畝山原卻遍是綠意，鳥禽蟲魚，莫不安康喜樂，硬是在荒原上圍出一座小小的城。
　　山腰有一塊稍平的地方，住著這座城里的唯一一戶人家，小小的屋，小小的院，微光浮在清晨的空氣中時，一切都靜悄悄的。
　　——天方初明，塵世靜好。
　　當我們隨著微光向東方看去的時候，有個小小的腦袋從淺淺的草路中冒了出來。
　　六七歲大的孩子拎著小小的竹籃，里面雜七雜八躺著幾片有點蔫吧的草葉子，小男孩蹦跳著沿著地上被踩出的一條小道走到近前，推開木柵欄，又推開了小木門。
　　房里沒有人。
　　男孩踮著腳把籃子掛在了有點高的鉤子上，皺眉靜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順著半掩著的木門出去了。
　　——這是只山狐貍，大名臨淵，小名阿呆，這座小屋目前唯一的住戶。
　　山狐貍是和山血肉相依的一脈，他們沒有親緣的傳承，隨山成而初成，集山氣而得一息，因而他們總是最先感受到山的元素變化與容衰發(fā)展，幾乎給山上的生靈們起了晴雨表的作用。
　　天涼山干旱，靈氣沒那么充沛，通常就只有一代守護者，阿呆現(xiàn)在是天涼山唯一的山狐貍了。這幾百年他從未下過山，卻也知山外荒原一片；盡管天涼山也并不算是綠意盎然，但總顯得與黃沙格格不入。
　　阿呆當然對那一場場正好解了旱的及時雨感到分外好奇，然而在他幾百年的勘測里，那雨總是那么隨意，那么捉摸不定，似乎連云都不需要準備一下似的，微笑的工夫就是好一場甘霖。
　　——直到他認識了這座山上另一個守護者，他終于摸到了秘密的皮毛。
　　說到那個人——
　　呯——
　　垂著頭神游的阿呆被堅果砸中了腦袋，他抬頭望那棵樹的方向，看到個白影子，一切都和當年一樣。
　　就是那個影子。
　　當年的阿呆還沒有阿呆這個小名，當年的阿呆還不會化形。一場大旱讓可憐的小狐貍幾乎奄奄一息，蜷在還算稍有點涼意的山洞門口，白白的毛團縮在一起。
　　“嘿，小狐貍！”
　　迷迷糊糊間有很弱的聲音要闖過暈眩的迷霧，小狐貍努力地想展開一點，可是整個身體好像都造反了，仍是蜷著，動彈不得。
　　有什么東西輕輕地戳了戳他，然后還是那個很遠的聲音，有些疑惑的。
　　“怎么那么呆？”
　　慢慢地有東西托住了他，小狐貍感覺自己陷入一團云霧里，恍惚間，看到個白影子。
　　“阿呆，是不是快撐不住了？”
　　現(xiàn)實中的白影子悠閑地走到小狐貍面前，很溫和地拍了拍阿呆的腦袋，小狐貍看了看他，把手心里的一片小葉子交了上去。
　　白影子皺著眉頭看著葉子，輕嘆一聲。
　　“看來又要祭雨了啊。”
　　阿呆小聲地提醒：“已經(jīng)半年了，山神大人�！卑肽暧暌矝]怎么下，是時候來一場大雨了。
　　山神無奈地攤了攤手，轉(zhuǎn)身走開。
　　“走吧阿呆，我們?nèi)Q個衣服。”
　　現(xiàn)在的阿呆不再驚訝，而當年第一次知道真相的小狐貍卻不是這樣，那時的他覺得這世界真是無比荒謬。
　　祭雨？天上沒有龍王，也沒有水神，只有一群吟詩作畫的神仙。天道運行輪轉(zhuǎn)，何時由神仙插手？
　　然而事實證明祭雨是有用的，每半年一次，必降喜雨，可保天涼山兩季清榮。
　　山神已換上了那件紅衣，簡單的綢，簡單的紋。簡單的束發(fā)，兩邊點起紅燭。
　　一拜。
　　兩拜。
　　三拜。
　　舉酒靜立。
　　阿呆望向天空，發(fā)現(xiàn)臉上已有濕意。
　　雨絲在紅衣的山神身邊繞了一圈，好像一個繾綣的圓。
　　----------------------------下：天上卻見癡子忙--------------------------------------
　　所謂修仙，不過是攢夠錢從一樓換到二樓來住，有些人仙緣深，短短幾百年就能搬到二樓，而有些人仙緣淺，住在一樓也未嘗不是逍遙自在。
　　一切都沒變，只是生活用品多了，朋友少了。
　　所以神仙們都很閑。
　　閑時談?wù)勅ぢ劦臅r候，就又有人說起了老話題——
　　“聽說子遇還是成天盯著水鏡自言自語……”
　　“子遇這樣不會瘋掉吧……”
　　“可我看他每天都挺開心的��？……”
　　講到這里話題就會被知情人打斷，他們往往是意味深長地擺擺手，說一句“這是子遇的家里事，我們就別摻和了。”
　　子遇是誰？一只幾百年前成仙的狐貍。
　　那段時間人間亂，成仙的太少太少，子遇幾乎是唯一一個新成員，自然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
　　然而大家都看出狐貍心里并不開心，有點悶，有的時候還有點恍惚。
　　好心的仙人問他，他便說：“我的朋友還在人間�！�
　　再后來狐貍學(xué)會了水鏡觀微之術(shù)，就成天坐在那不動了，面色溫柔了些，成天看著水鏡里的白影子，端著茶杯笑。
　　路過的仙人都覺得莫名傷感，回來納悶——“真是朋友，莫不是還沒過門的母狐貍吧？”
　　問幾次子遇也不說，漸漸地大家都習(xí)以為常。
　　子遇自己呢，樂得看著想看的人，也悠哉游哉的。
　　子遇記得自己在天涼山的時候，那真是完全的干旱。作為荒山上的山狐貍，子遇弱小而自卑。
　　有一天發(fā)呆的時候，子遇被一只堅果砸中了，他抬頭去看，看到一個白影子。
　　白影子好奇地蹲下來，戳了戳他，“你是這座山的山狐貍嗎？”
　　狐貍覺得這人身上味道很好聞，就順著手蹭了蹭，當作應(yīng)答。
　　白影子同情地給他順了順毛，輕聲說，“我是山神，咱們也算同病相憐，以后跟著我吧？”
　　——于是子遇傻乎乎地被抱走了。
　　山神總是懶懶的樣子，天涼山環(huán)境那么差，他卻一直那么閑，那么開心的、滿足的樣子。有一天抱著狐貍躺著看星星，山神嘟囔說：“我只要睡個好覺就行啦……”
　　而這時狐貍心里有個念頭轉(zhuǎn)了過去：“我只要被你抱著睡個好覺就行啦……”
　　然而閉關(guān)的時候卻那么戲劇性，狐貍爬上了二樓，山神依然在天涼山悠哉。
　　子遇很想他，就通過水鏡看他。
　　看他到處逗貓逗狗，沒事就睡覺。
　　那年史無前例的大旱的時候，子遇看到一向悠閑的山神焦慮憔悴起來，他看到他祈禱，他祈求蒼天。
　　衣服那么白，人那么蒼白，子遇想，他不該是那么虛弱的樣子。
　　子遇用柳枝點了點湖水，舀了一杯輕灑下去。天涼山下雨了，子遇看到了山神有點詫異的表情。
　　子遇用樹葉傳了書下去——“下次穿紅色的吧�！�
　　于是漸漸地祭雨變成了山神的習(xí)慣，天涼山慢慢多了很多綠色。
　　子遇繼續(xù)看著山神，看他撿了條新狐貍，小狐貍叫阿呆，傻乎乎的，不知道是否和當年的自己一樣。
　　祭雨的時候，山神穿紅衣，子遇也穿紅衣。
　　紅燭點上了，三拜。
　　子遇把酒杯繞著那人傾倒，水霧繾綣地繞成一圈。
　　不知道算不算交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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