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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
十年后,面對十年未見的初戀情人,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唏噓歲月亦或是舊情復燃?
濱城的傍晚彩霞滿天,七點半,依舊亮如白晝,氣溫頗高,許燕走在人行道上,不一會額頭后背就被汗水濡濕,幸好,出門的時候只擦了一點修顏霜,沒有鄭重其事的化妝,約好的地點離家不過十分鐘的路程,航航托付給爸媽,這小子從小都沒有得到過老人的寵愛,回來才兩個月,就讓姥姥和姥爺心甘情愿地圍著他轉,不再熱衷于她這個媽媽了。
許燕會心一笑,頗為無奈下意識的微微晃了晃頭,天倫之樂,血緣奧妙的聯(lián)系就在這里,航航?jīng)]有絲毫的不適應,而且樂在其中,這些年,也許真的是她這個媽媽虧欠了他。
一陣急促的金屬鈴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回頭一看,后面一輛人力三輪車拉著滿車的貨物緊隨其后,這里就一普通居民街道,路不寬,對面停了一輛汽車,許燕步伐緩慢擋了道。
歉意一笑,許燕匆匆讓出路來,道路不平,三輪車停滯難行,許燕在后面推了一把,黑黝黝的三輪車夫把臂膀往頭頂上一掄,大聲吆喝:“謝了!”
許燕微笑著拍了拍手,正要用手去捋散落的頭發(fā),望著弄臟的手,再看看時間,加快了幾步,走到對面的咖啡廳,在洗漱間洗了手,重新捋了捋前額散亂的發(fā)絲,看看鏡中的自己有沒有什么不妥,再深吸幾口氣,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緊張,踩著急促的心跳,在服務員的引領下,往那人訂的包房走去。
打開房門,一人坐在沙發(fā)上,肩正背直,一瞬不瞬地盯著門口進來的人。
心中一窒,許燕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想轉身就走,可服務員堵在后面,微笑著幫關門,準備離開,這讓許燕更加恐慌,荒謬到想伸出手來拉服務員,可又發(fā)現(xiàn)這樣不對,只能尷尬地收回了手。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不知道該怎么走路了,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基本動作,竟慌亂到凌雜,可在別人看來,她這樣小心翼翼極其緩慢地移動,卻有些做作了。
靜默,沉寂,在包房的兩人之間流動,明明咖啡館里流暢著舒緩的輕音樂,可許燕的耳朵已經(jīng)聽不到任何聲音,只僵硬著手腳無措地站在哪,盯著座位上的人。
他還是那樣帥氣硬朗,一絲不茍的發(fā)型,西裝革履,臉上的表情不喜不悲,兩眼深不可測。
她還是那樣無辜慌張,好像做錯的人永遠是他,沈峰瞳孔微微一縮,心底最深處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口齒間吐出了兩個字:“坐吧!”
許燕低喘了一口氣,坐下來時整個人松懈了不少,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所以她的眼皮一直低垂著,眼睛盯著桌上的杯子,默不作聲。
“我記得你喜歡喝椰奶,我?guī)湍憬辛艘槐!鄙蚍宥似鹈媲暗目Х缺瑴\啜了一口,聲音清淡無波。
許燕扯了扯嘴角,覷了他一眼,算是回答他了,手指搭在玻璃杯的底部,沒有規(guī)律地輕撫著。
頭頂昏暗的燈光傾瀉下來,在人的身上投下大大小小的陰影,她的鼻尖小巧圓潤,眼睫毛像棲息的黑蝴蝶,圓潤的嘴唇因為緊張抿得有點緊,齊耳的黑發(fā)泛著柔和的光澤,入手肯定柔軟細滑,就像她的皮膚……沈峰咬了一下牙槽,收回自己走遠的心,冷冷地注視著她,看來他把她保護得很好,沒讓歲月在她身上刻下多少痕跡,一股酸意冒起讓他皺了一下鼻頭,復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
許燕已經(jīng)說不出自己此刻是個什么感覺?剛剛的慌亂和緊張引起的心跳加速已經(jīng)把體內(nèi)的氧氣全部耗掉,此刻有一點缺氧的疲軟,面對這個十年不見的男人,她一時竟不清楚自己是個什么心情。
由不得她多想,沈峰的話讓她不得不抬起頭來,“你就這么不愿意看到我?”男人好以整暇地望著她,好像小氣的人是她。
許燕微微一笑,沒有露齒,抬眸看向對面的男人,一樣的清矍俊朗,歲月褪去了不羈狂傲的棱角,添了一份厚重,他以微笑回視她審視的目光,只是那笑毫無溫度,客氣得疏遠,還有,他的眼角浮現(xiàn)的紋路,伴著嘴邊的法令紋,竟給人一絲凌厲的壓迫,這個男人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小男生,十年的磨礪,讓他由一個青澀的小男孩徹頭徹尾地變成了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
“你還好嗎?”許燕問了一句。
“很好,不,剛開始不好,現(xiàn)在很好!鄙蚍謇潇o地陳述。
許燕心中一虛,又低垂了眼眉,攪拌著杯中的椰奶,奶白色的液體中,不時有透明的固體漂浮露出水面,“聽說你的企業(yè)做得很成功很大,恭喜你呀!”
“哼,許燕,我怎么聽不出你半點真心的恭喜呢?”沈峰諷刺她。
“對不起。”許燕聲如蚊吶,今晚赴這個約,她就知道自己逃不掉,十年前的錯,今日再見怎么也要說這句話的。
“對不起?對不起什么?我嗎?那大可不必,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的激勵,我如何能有今日的成績,我謝你還來不及呢!”沈峰反唇相譏。
這是他一貫的口風,鋒利無情,可也曾柔情似蜜,“沈峰,今日我們見面就為了說這個嗎?”
沈峰的鼻翼翕張了幾下,瞪著她,樣子有點可怖,像隨時要撲過來似的,許燕平靜地望著他,她與他之間,這樣劍拔弩張的情形,在遙遠的過去,也曾上演過數(shù)回。
“許燕,你為什么要回來,都十年了,為什么還要回來?”沈峰一字一句,字字誅心,像冰坨子,直擊人的心臟。
許燕愣了一下,面對這個問題,她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一時茫怔在那里,面前的人臉也跟著恍惚了起來,她為什么要回來呢?家鄉(xiāng)?爸媽?航航?還是因為他?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收回她飄忽的魂魄,她看到沈峰繃緊的嘴角皺了一下,拿著咖啡杯的手指關節(jié)泛白,眉宇間的戾氣凝聚在眉間,并沒有因為這一刻的突兀而消散。
從手包中拿出手機,是媽媽的電話,許燕摁了接聽鍵,“燕燕!航航說想吃豬仔餅,你回來的時候買點回來!痹S媽媽的聲音緩緩地傳來,“媽媽,我還要雞仔餅!”“你這個小饞猴…”聽筒里傳來了祖孫倆的嬉鬧聲。
許燕微笑著摁了電話,抬頭,一怔,笑意煙消云散,沈峰一臉鐵青地盯著她,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許燕不知已經(jīng)死了多少回了。“你們孤兒寡母的,不找個人?小心孩子成長心理不健康,留下什么陰影,汪松林怎么沒把你的后半生給安排好。”
剎那,如遭雷擊,許燕瞪大雙眼,握著手機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沈峰,請你尊重死去的人,尊重你自己,尊重我,你情緒不穩(wěn)定,我們沒什么好說的,如果沒什么事,我先走了。”音落,許燕“嚯”地站了起來,轉身欲走,因為隱忍克制著怒氣,夾雜著心酸、憤懣和失望,手和腳因為激動而失去了準度和靈活,膝蓋磕碰到桌角,“哐當”一聲,桌子上的杯碟發(fā)出碰撞的輕顫聲,杯子里的水面蕩起了漣漪。
“站。 币宦暠┖群茸×嗽S燕跨出門的動作,“回來!”緊接著一聲怒喝,威嚴不可抗拒,咖啡廳里因為這兩聲帶著怒火的暴喝突然變得安靜起來,只有音樂聲不斷地環(huán)繞,門外連著一片卡座,已經(jīng)有人探出身來好奇的往這邊張望。
許燕緩緩轉身,看了他一眼,許是氣極了,他的眉心皺成的紋路像一根懸針一樣插在眉心,嘴唇抿得死緊,顯得唇薄面寒,威怒憧憧,反而這樣,許燕的心冷靜了下來,今日的見面實在沒有意義,再無話語,轉身跨步走了出去。
因為怕他追出來,許燕走得有點急,他的脾氣她還是知道的,十輛車都拉不回的倔牛,怕在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失了顏面,逃也似地消失在拐角。
而包房內(nèi)的沈峰,則眼睜睜地看著房門合上,許燕徹底消失的背影,這一幕何曾相似,在無數(shù)個徹夜難眠的深夜反復上演,牙槽被他咬得“咯咯吱吱”,連指甲陷入掌心而不得知,不過須臾,他又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身體緩緩地委頓下來,仰靠在椅背上,沒了剛剛盛怒的氣焰,眼神空洞地盯著頭頂上的天花板,靜靜地發(fā)呆。
片刻后,一人開門進來。
“程助理,我們走吧!鄙蚍逡琅f仰靠著,目視頭頂,說出的話,有氣無力,如劫后余生。
進來的男子手里拿著一根純黑色的手杖,默默地遞給了他。
“歡迎光臨!”蛋糕店里服務員清脆的聲音和飄著奶香味的冷氣讓許燕的心情好了一些,不再那么窒澀,可惜店里的豬仔餅和雞仔餅都賣完了,店員推薦一款小熊餅,許燕想打電話問一下航航,可找遍了整個手包都不見手機的蹤影,才恍然想起,怕是剛剛走得急,手機落在包房里了。
縱使萬般不愿,可真不能不要了手機,蛋糕店就在咖啡館的旁邊,許燕重新回到了剛剛離開的地方,可撞見的一幕,卻讓她目瞪口呆,怎么也思考不起來。
沈峰杵著一根黑色的手杖,從座位上略艱難的起身,旁邊的男子想幫一把手,卻被他拒絕,“沈總,這里沒有電梯,這兩天你的情況也不好,我去準備輪椅吧。”沈峰擺了擺手,剛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羞惱,可很快就被冰冷所代替,“你回來干什么?”
“我,我忘了拿手機!痹S燕囁嚅著,很是震驚地盯著他的腿。
“程助理,把手機還給她,這么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丟三落四!
許燕沒有理會他的冷嘲熱諷,接過手機,對程助理謝意一笑,問:“沈峰,你的腿怎么了?”
“程助理,你下去等我!鄙蚍鍥]有看許燕,走到最近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的行走并沒有異于常人,黑亮的手杖還給他添了一絲雅貴之氣,只是坐下的時候不太自然,“你的腿到底怎么了?”許燕追問。
“許燕,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沈峰淡淡地瞄著她。
許燕迷茫地搖了搖頭。
沈峰轉開臉,一臉的淡漠:“看到我這個樣子,你高興了?我們兩個人,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大腿處隱隱作痛,可怎么也比不上內(nèi)心的痛。
出了咖啡館,許燕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走了,此刻正值華燈初上,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或嬉笑或休閑,眾生百態(tài),許燕突然有種陌生的感覺,這里生她養(yǎng)她二十年,她只是離開了十年,怎么就陌生了呢,城市概貌變化不大,大約,變化的都是人心。
路過一個小型廣場,許燕撿了路邊的一個石凳坐了下來,透過裙子的薄料,石料凳面?zhèn)鹘o她整日在太陽底下烘烤的熱量,其實是極不舒服的,可當事人仿若不知,只茫然地瞪著眼,沒有焦距,心思已不知飛到何處。
方圓的廣場邊上,一輛黑色的轎車停泊在路邊,里面的人默默地注視著她,許燕坐了多久,那車那人便陪了多久。
夜晚的風帶著海邊獨特的潮濕,黏膩悶熱,空氣中飽滿的濕度讓身體里排泄出的汗?jié)n無法風干,粘在身上,猶如破裂的心境,為了粘合裂縫不得不多涂了膠水,結果堵了心竅,一竅不通,處處皆蒙。
“許燕?燕燕?”一個遲疑的男聲把許燕恍惚的神思拉了回來。
一瞬的迷茫后,許燕“騰”地站了起來,勉強一笑:“呀,周琰,你怎么在這?”
周琰嘴角一彎,淡淡一笑,可笑意有些哀傷和懷念,伸出手來把許燕額前的一縷碎發(fā)撥到耳后,“燕燕,你怎么生分了,我家離你家才多遠,我出差到這里來,抽空回來看看爸媽,你,航航,還好嗎?”
許燕瞅著他嘴邊苦楚的笑意,心中一暗,是啊,他們相知相伴了十年,自己作為最清楚最直接的旁觀者,怎能不理解他?
“我們都挺好的!痹S燕的聲音帶著無力感。
“怎么了燕燕,這么晚了還一個人呆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什么問題了?你到新單位報到了嗎?有什么阻礙?”
面對周琰的噓聲軟語,許燕嘈雜的心像突然找到了切入口,可從小的教養(yǎng)又不得不讓她生生地壓制著快要崩潰的情感,只低垂著頭,默默無聲地晃著腦袋。
“燕燕,你到底怎么了?我們不是都答應了松林嗎?如果我們以后遇到什么問題,都要相互幫助相互照顧,你這么快就把我給忘了?”周琰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尾音,特別是在松林兩個字上,生澀酸僵。
繃緊的神經(jīng)“嘩”地一聲崩斷,許燕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板上,似乎還擊起地上的塵灰,松林,汪松林,她名義上的前夫,眼前這個男人的愛人,他們各有艱難相濡以沫的在一起十年,當初堅守的是什么,如今在乎的又是什么?有時想想,人活著真的挺艱難的,各種愛恨嗔癡,看不破的世俗恩怨,在心力疲憊的時候,消極任性的想放棄,甚至想一走了之,可未到絕路,誰又甘心自愿的放棄呢?
許燕低垂的腦袋和微聳的肩膀已經(jīng)說明了她此刻的狀態(tài),周琰沉了沉,這個女人,這么多年來的隱忍堅強讓人嘆服心疼,除了松林臨終前見到她落淚,何曾見過她這樣傷心難過?無奈地搖了搖頭,把眼前的人撈了過來,擁入懷中,也許此刻,他能做的,就是這樣無聲的陪伴和安慰了。
這邊的車廂里,氣氛瞬間凝到了冰點,沈峰一臉的冰冷,程助理感覺坐立不安,要是不說點什么,自己怕會被凍死,要不也會被凝固的空氣憋死,“沈總,這個人應該就是周琰,濱城人,汪松林的戰(zhàn)友兼同事,他們的關系一直很密切,汪松林死后,周琰一直很照顧許小姐,這次回濱城,許小姐的工作他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沈峰伸出手來打斷程助理的話,抿著唇一直不啃聲,死死地盯著斜對面的兩人,程助理下意思地想伸手抹一下額頭,可長期的職業(yè)素養(yǎng)讓他及早地發(fā)現(xiàn)并克制住了這個該死的小動作,心中有一絲的反省,剛剛沈總并沒有發(fā)話,自己的這番解說,是話多了,調(diào)查的資料上齊全詳細,沈總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小多余、細微的動作,已經(jīng)透出尚不夠老練和穩(wěn)重。
“走吧,回辦公室!痹S久的沉寂后,沈峰發(fā)話,目視前方,沒有任何波瀾。
程助理平穩(wěn)地發(fā)動汽車,往辦公地點駛去。
一輛黑色的轎車從道上呼嘯而過,路邊的兩人,依舊擁在一起,男人輕輕地拍著女人的后背,以示安慰,女人依舊不停地落淚嚶泣,嘴里呢喃著:“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夜色才剛剛拉開帷幕,就像人生,你以為已經(jīng)是終點,可以逃避,可老天爺會意味深長地跟你開個玩笑,并告訴你:這只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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