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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Do.
萬具云終于要跟她的如意郎君舉行婚禮了。這事兒,我前天就知道。
前天早晨,我剛從“青春的墳墓”里爬出來,正迷糊著想要如往常一樣追尋飯菜香味的發(fā)源地。小正在發(fā)源地跟前攔下我,往我手里塞了個請?zhí)。請(zhí)t得暖意十足,使人覺得那“紅”在散發(fā)溫度,而忘記暖和是因為前幾日開始供的暖氣。這暖得我意圖再滾回墳墓里睡個回籠。
睡眼惺忪的我笑著朝小正側(cè)影移動過去,伸胳膊從后面環(huán)住小正!安恢肋@次又是誰啊又要結(jié)婚,咱又得隨份子錢了!”我打開請?zhí)麥蕚浜托≌黄鹂蠢锩娴膬?nèi)容。
小正一定感到了我身體的一顫,在打開請?zhí)且凰病?br> 顫抖用冰冷武裝自己,揮著拍子趕走我的睡意,像用拍子趕走蒼蠅或蚊蟲。我瞬間清醒,繼而嬉皮笑臉的對小正說:“完了,這朋友以前跟我關系特好,得多包點兒錢啦!毙≌c頭不語,走進廚房里去端熱騰騰的香菇餃子。
我照著往常的樣子,出門上班,偷懶;,下班回家。也只平靜地過了一天。
第五次了,萬具云打到我工作的地方來軟磨硬泡我去當她的伴娘。她任性撒潑的功力不減當年,可我也不是原來那個耳根子軟趴趴的我了啊。第五次,她說,不當伴娘算了!她說,你都還沒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呢!我稍作猶豫,報出了我原先的手機號碼,她在那頭沉默了好幾秒,我猜她在記號碼,我知道她同我一樣和數(shù)字不來電,就報了兩遍號碼,誰知第二遍的最后一個數(shù)字剛從我嘴邊溜出來,她那邊就“嘟嘟嘟”了。
我如釋重負,終于不用當伴娘了,不然小正會如何看我。
Re.
來到A城的第五年,我遇到了萬具云。那時候,我剛?cè)氪笕痪,她剛高中畢業(yè)不久。
我倆的初次相遇是在湯姆熊歡樂世界。那天,我一整天沒課,閑得連霉都沒法發(fā),于是就在學校周邊坐公交車玩。我當天真的只想坐坐從沒坐過的27路公交車,看看沿途風景來著,誰知一個給孕婦讓座的舉動擾亂我的行程路線。我尚未進入到觀風景的狀態(tài)中就讓了座,之后隨著車身搖擺了幾站地,直到一大波人極其兇殘地涌入車內(nèi)。跟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的僵尸似的,一大波一起上,我與車里的這些棵小植物又怎能抵擋得了。被擠得實在再無雅興看風景,于是我千推萬擠地跳出了27路。
“湯姆熊”是我瞎逛時發(fā)現(xiàn)的寶地,其實我原本也僅是想去商場頂層買個章魚小丸子吃。
投籃正high,萬具云就捅我的左胳膊解了我的high。
“你知道洗手間在哪兒嗎?”我看見自己左側(cè)站了個跟我一樣蘑菇頭的女孩子,她矮我一頭,因而跟我問話時,下巴微揚,看著我的臉。
“?哦!就那邊!蔽疑煊腋觳采煊沂趾鷣y一指,雖然她挺好看,可我還是不怎么耐煩,畢竟我并不認識她,何況她解我的high。
“我路癡!”因為湯姆熊里太吵,她喊話的聲音聽起來像吼叫,“可不可以帶我去?麻煩你了!”
其實很近,只需要直走一段再右拐一段就到了。但我被她略微聲嘶力竭的吼所震懾,也或許是她抹了睫毛膏的眼睫毛映在下眼瞼的陰影太蠱惑人心,我放下籃球,走在她的前面。
她的要求有些過,她要我等她撒完尿再帶她回到剛才她問路的地方,當然,她原話說得可含蓄了,不像我敘述出來這樣直白又野蠻。我忘記當時為什么連這都答應她,我猜我當時是念及自己一早給孕婦讓座,就那樣把一天的好人做滿吧。
不得不佩服萬具云自來熟的功夫一流,她堅持要我和她一起去必勝客吃飯,話又很多,一直講著至今我早就記不起的話。期間,她還一直坐不住似的,時而扭捏得像是想去廁所排泄一翻。后來她跑去旁邊的星巴克買飲料回來后就好多了。她自作聰明地買兩杯冰搖芒果木槿花茶。我沒告訴她我并不喜歡,喝了。
我們又回去湯姆熊,這次玩得很high了,兩個人的開心加在一起是大于兩份單獨的快樂的。我夾了個懶洋洋玩偶送給她,她特高興,開始叫我姐姐。
她說她那時候憋尿很辛苦,想問路人廁所在哪兒的時候,剛好看到跟她一樣發(fā)型的我。
她說,姐姐你投籃時候比我男朋友還帥,但是你的黑框眼鏡好丑。她說,咱倆真有緣。
Mi.
萬具云幾乎一跟男朋友吵架,就會叫上我出去逛街或吃路邊攤或逛街加吃路邊攤。她會在吃土豆粉兒或米線的時候加很多辣椒跟麻油,邊跟我說她跟男朋友為何吵架,邊埋頭苦吃,最后埋頭在紅湯淹沒僅剩幾根粉兒的塑料碗里流淚。她的眼淚仿佛一條條線,穿入辣椒油和水交織而成的布面。
我起先好奇她的故事,在聽故事的同時,還會時不時冒出一些敷衍安慰的語句,雖然我一點都不擅長安慰別人。很多次之后,故事聽得差不多也膩了,連他們吵架的原因和套路跟萬具云講述的夸張點,我都能預測個不差毫厘,在應該遞上紙巾給她擦掉眼淚的時刻也拿捏得恰到好處。
萬具云六歲之前跟著爺爺奶奶在A城生活,六歲時,她被綁去父母身旁,自此南下,在中國南部的各個城市游讀。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她小學時,最短時間不到三個月就會轉(zhuǎn)學,最久也不過兩年。小學六年,她跟著父母住過一些南方小城的居民樓,呆過一些一線城市的知名大酒店,游玩過不計其數(shù)的旅游風景區(qū)。這著實讓我羨慕的童年歲月卻被萬具云自己形容成逃犯一般的生活。她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是醉著的,她像小粉豬一樣癱在軟墊子的座椅上,哼哼著說著種種“逃犯一般的生活”。
她醉了就喜歡講一些消極致郁的話,不過她醉了也就省了我那些像提前打好腹稿的敷衍安慰。
令我吃了不小驚的是,她居然也去過Z城讀書,在初三時候。Z城是我的故鄉(xiāng),于是我當時聽得興奮,不受控似的傻笑,啊,原來早先我們就同在Z城了,而現(xiàn)在又同在A城,原來真的這么有緣呢。
原來我跟她相似的不僅是發(fā)型。我幼時,父母離婚,母親獨自帶我來到Z城,我在那個溫和的城市花光了童年跟小半個青春期。后來因為戶口問題,我不得不到A城上高中,高考。萬具云呢,高一時在北京上學,父母本想給她“高考移民”,讓她能留在北京高考,結(jié)果出了岔子沒成功,她媽媽便陪她回了A城讀書,她爸爸則仍留在北京。我是高二上學期來到B中,她是高二下學期來到B中。是的,我們在A城的高中母校都是B中,可惜她比我小兩屆。我想過,假如我遲上學一年而她早上學一年,大有可能我倆會成為同班同學。
她給我講過,她放假的時候喜歡去爺爺家。爺爺總習慣在樓下跟別的爺爺下圍棋或打撲克,她總習慣賴在旁邊盯著看。小時候,她這樣賴著是為了討零花錢,她討來錢就跑去找小伙伴們一起買了小零食再一起跳皮筋。如今,她得了錢也不走。她就呆呆坐在爺爺旁邊看他下象棋,很難得的不吭一聲。兒時小朋友們也都有了新的朋友,她回到爺爺家之后,遇到過他們,只打了照面,她認得他們,但他們沒一個記得她。
至今她也不懂圍棋,她只是喜歡看爺爺們邊下圍棋邊聊天,大多都是聊過往的日子。有次,爺爺跟朋友聊著A城這么多年的變化,提到家附近的廣場是何時建成的。兩位老人各執(zhí)己見,爭論不休,最后連圍棋也不下了,拉了一旁圍觀下棋的人一起討論究竟是哪年建的廣場。大家有各自的回憶,有各自堅定不移的論據(jù)。因此,萬具云倒是默默看了一出好戲。真的是好戲,因為她看完覺得特別特別溫暖,一顆心都被溫水浸沒,暖流在血液里摩拭她的骨。
她很羨慕爺爺這樣的生活,在一個城市在一個地方一直地過,沒有流浪漂泊,沒有顛沛流離,一輩子只戀一座城,一生只愛一個人。平淡的日子才是最幸福的。
她的這番話讓我把小伎倆咽回喉中——作為A城一座標志性的廣場,輕輕問下度娘就知道的事情,何必爭個面紅耳赤。于是我怯怯地改口道:“那你這輩子最愛哪座城?”其實我已猜出她的答案,可我還是想要她親口回答我。
“當然是A城啦!還用問嗎?”
對啊,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非得賊心不死地繼續(xù)下去,“為什么?南方不好嗎?你去過那么多城市,都沒有一個喜歡的?”
“嗯!全都不喜歡!”還沒等我問出第二個為什么,她就緊接著道:“那些地方夏天超熱,冬天又冷,也不像A城這樣四季分明。我最討厭梅雨季,雨一直纏纏地下個不停,每年就像舊傷復發(fā)一樣隱隱的疼,不給人喘息的機會,那期間會感覺特絕望。我喜歡的是,要么狂熱要么凜冽都直接來,不要溫吞的像是要磨光人所有的耐性跟美好!
“你,不喜歡溫柔的嗎?”
“溫柔。我總會這樣覺得,溫柔的本質(zhì)是一種壓抑隱忍!
那一刻,我突然不想說出第三個“為什么”了。
Fa.
扯回到萬具云的高中時代吧,因為正是她高二的轉(zhuǎn)學,使她遇見了如今她愛得水深火熱的男子。
當初只因為藍對她說了一句話,她就像枚圖釘一樣被藍掌握的磁鐵給吸了過去。我很想知道藍到底說了什么,可我沒問她,我希望自己做一個優(yōu)秀的聆聽者。
她曾說我是天底下最最了解她的人,比她父母跟朋友還要了解,她感謝我聆聽她,理解她,也包容她。她說,因為怕父母朋友擔心自己,所以一開始才吐出很多負面情緒給我這個“陌生人”,而后情形卻無法控制,她不開心就會想起我,她越吐越多,而我變成了她的一名特殊的朋友。
可我,喜歡特別的,不喜歡特殊的。
她跟藍于高二結(jié)尾時候開始戀愛。她終于可以安心談戀愛,安心地喜歡上一個人。之前她交往過兩個男朋友,當然都無疾而終,因為她不斷的轉(zhuǎn)學,不斷的離別。因為她早知道那些感情的結(jié)果是無法結(jié)果,她就不愿真正去喜歡誰。小時候,她面對與好朋友分別而哭天搶地,媽媽告訴她以后一定會再見面的,她把這話傳給好友,哭得慘兮兮地跟父母坐上離開的車。后來她明白,那是謊言,而她在懵懂無知時,把謊話傳給了最好的朋友。
大概,人總是在不諳世事的時候最喜歡說謊,即使那時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著謊。所以,當人長大之后,明白了那些應當歸類為謊言,就會特別討厭說謊,卻又不得不繼續(xù)扯著一個接一個的謊。
她不愿去喜歡上誰,那樣,她總會說謊。
然而現(xiàn)在不同了,她能夠一直在這個城市,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選擇一個人去喜歡,只要她愿意。
不過,一年之后,她又一次面臨分別的場宴。藍在家人的脅迫下填報了北京的大學,而不知情的她考到當?shù)匾凰髮。剛被告知這個消息的她,一時無法接受,跟藍大鬧好久又冷戰(zhàn)好久。直到藍要離開A城飛去北京那天,她發(fā)了瘋一樣打藍的手機,她要見到藍,跟藍好好告別。她也妥協(xié)了,準備耐心等藍回來,回A城。因為她想起奶奶,在她二年級時跟她不辭而別的奶奶。她想起那墓碑,手心貼上去,無法言說的冰冷仿佛是嵌進了她骨髓里面,她怕死了那冷。
十一,她飛去北京看藍。折磨人的異地戀。她每月都會透支好多話費,拿買零食的錢來堵都堵不上。半年后,藍回來A城過年過寒假,之后再沒回過北京的學校。藍退學復讀去了,他決定要考A城的大學。瞧,藍多愛她。不過因此,藍的家人更加討厭萬具云了。在送藍去北京的候機廳里,他們就見識了她的瘋狂——忘乎所以,不顧旁人地抱著藍大哭。那時,藍的家人就已經(jīng)給萬具云打了負分,這下她更是直接被拖進了黑名單里。盡管如此,她和藍的關系依舊十分黏膩。
又半年撲閃飛過,藍如愿考入A城最好的大學,一面上著學,一面跟萬具云雙宿雙飛。兩人在藍的學校附近租了房子,一起生活。正如其他千千萬對情侶那般,兩人的爭執(zhí)跟矛盾也就是在這時候掀開了日子嶄新的一頁。
這幾年,我沒少跟著參和萬具云跟男友大大小小的吵架事件,沒錯,我都是在背后推波助瀾——推崇“兩人在一起有矛盾是在所難免”,助長“如果真的喜歡對方就應當寬容忍讓”。我甚至從沒當面見過萬具云的藍。有次,她在跟他相安無事、和平共處了兩周就興沖沖要約我見她的寶貝男友,我用實習很忙的托辭回絕了這場本就沒必要的見面。講真,我因為無意瞥見萬具云錢包里藍的大頭照而懊悔不已,我不想認得他的模樣,太糟心,若不是這個男的,我的耳朵至于隔段時間就受到一次七級痛的摧殘嗎!
So.
我大學畢業(yè)那年,時逢傳說中的“世界末日”。世界末日并沒來,但是我因為找工作還有一些其他事情的不遂我愿,特企盼趕緊世界末日。中文系的我于大三下學期開始在某出版社實習了將近一年,結(jié)果因為我大學是個二本院校,就把我轉(zhuǎn)正的資格給了一個沒經(jīng)驗的應屆畢業(yè)研究生。當時,人事部的跟我說得超隱晦,可我只記得直白的意思——他們一般都收碩士生,并且還要985院校的碩士生。
至此,我便有些能體會萬具云的心情了。她生性從不自卑,卻時常跟我念叨著,藍是重本的大學生,而她只是個大專生。我說,你年輕漂亮,善良孝順,有什么配不上他的?她就嘆口氣,還撇撇嘴:“唉!而且我還脾氣不好!不溫柔!”
或者,一個人真正喜歡上個什么人之后,不論自己多好,也總會覺得自己不夠好。
后來,我靠著初中的英語水平找到了一份韓語翻譯的工作。那家翻譯社的門檻要求就是英語四級,我也不曉得這跟我的工作有什么相干。
初中的我很用功學習英語,于是在大學里考過了英語四級。萬具云會說流利的朝鮮語,于是我就自學了韓語。
在我剛被那出版社攆出門外的時候,萬具云恰好又跟藍大吵了一架,約我在一間韓國料理店吃飯。她跟店主很熟的樣子,還用朝鮮語交談,這時我才知道她媽媽是朝鮮族。那天,她跟我約好在“世界末日”之前,一起去她媽媽的故鄉(xiāng)圖們。約好了,就我們兩個人,一起。我們約定的時候還勾了小指的,當然,勾小指的時候我喝醉了,不然不會那么幼稚地配合她的“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確實拉鉤都是沒用的。我們沒去圖們。她在“世界末日”之前,跟藍跑去民政局領了證,結(jié)婚證。我想,他倆的故事就在此填個句號,那該多完美呀。即便情節(jié)俗套,但就像萬具云說的那樣,往往平凡的才最幸福。
是的沒錯,句號被兩人撕得七分八裂。他們又吵架了,就在“世界末日”吵得七葷八素、不可開交,當天就扯了離婚證。
這一切都太鬧劇,她尚在琢磨著怎么告知雙方父母和各自的親密好友時,激化的矛盾狠狠地猛推了她,將她推倒在生活這塊既冰又硬的水泥地上。她不服輸,立馬爬起來,她立起來了可她還沒清醒,于是她得到了離婚證。
在這次跟男友分手的期間里,她在我租的小屋呆了三天半。我一直覺得是屋子里那股霉味和那墩又窄又潮的床迫使她回到藍的身邊。
那時候我還沒有工作,在準備著韓語考級的事項。她住進來的幾天,我怕她一個人會悶會更不開心,就整天整天陪著她看電影,給她彈吉他,為她做她喜歡的飯菜。
每次看電影之前,我都會把窗簾拉展,籠住玻璃外面的光亮。陰暗彌漫在狹小的房間內(nèi),似乎令人更加有安全感。當再次掀開窗戶面前的簾布時,我們并不知道馬上所要迎接的是白光還是墨夜。我好像被她失戀的傷霾傳染,那幾日也變得郁郁寡歡。
但我還是盡力地逗她笑起來。她說我做的菜很可口,比她做的好吃百倍不止。她說我彈吉他很好聽,假如真的找不到工作也可以去街頭彈唱賣藝。她說她已經(jīng)看膩了這些爆笑喜劇碟片,想看《What’s Eating Gilbert Grape》。
我在筆記本電腦上搜出了這部電影,跟她并排坐在塑料板凳上,點下播放鍵。
我沒有看過這部電影,剛要沉浸于劇情中,她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的念叨著很多她和藍的事情。她像是在跟我訴說,臉卻對著電腦屏幕,便又像是自言自語,沒有邏輯,夢囈一般。
“他一直特別寵我。上高中那會兒,總是幫我寫作業(yè)。我記得,有回語文作業(yè)是兩張?zhí)顚懝旁娫~的卷子。每張卷子大約有八十多句詩詞,我懶,不愿寫,他寫完自己那份,又寫了我那份。還有次英語小考,我錯了十幾個單詞,他替我寫英語單詞的罰寫,被老師發(fā)現(xiàn),結(jié)果老師罰他又寫了兩百遍。我給他揉了好久的手。別的男生談戀愛都會有女朋友給洗籃球隊服校服什么的,可是他跟我談戀愛之后,我從沒給他洗過衣服,甚至有次我吃飯不小心把油弄到校服上,還是他在自習課偷偷去廁所幫我洗的。我們第一次約會,吃飯,我嫌肯德基的飲品不好喝,想要喝星巴克的冰搖芒果木槿花茶。他二話沒說,就跑去馬路對面商場里的星巴克。我在肯德基里嚼著薯條,大概十分鐘之后,他帶回兩杯茶來到我面前。你知道嗎,那薯條跟那十分鐘都是浸了蜜的。之后每次出去約會,不管在哪兒吃飯,他都會去星巴克買來茶飲料到飯館。高考,我氣他不告訴我就填報北京的大學,我不理他,他就每天來我家樓下等我,連我媽都不忍心了。他也不顧家里反對要跟我在一起,和我住在一起。我不會做家務,不會煮飯,他就來整理屋子,學炒菜!
她突然停頓良久不說話。屏幕里的故事,已經(jīng)發(fā)展到阿尼又一次偷偷攀上塔,甚至攀達到了塔頂,卻被警察暫時扣押,母親終于為了兒子而拖著肥胖軀體走出家門,走上公路,走進街道。一家人坐進車子里,因為母親的體重而很明顯向一邊傾斜的車身背影堅定地駛向遠處。我看著很快變小的車子,覺得又好笑又想哭。那一刻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糾結(jié)很怪異吧。
萬具云一下就替我哭了出來,我便微微扯著嘴角笑著輕輕拍她的脊背,撫順她背上的長發(fā)。是什么時候,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這樣長了?可我依舊是蘑菇頭。
“我知道我挑剔任性,我無理取鬧,我難相處,我即使很愛很愛也還是要折磨他,在他心里狠戳一針。我要他心里結(jié)一枚專屬于我的痂,我要他未來里建一座只給我的家。我知道我混蛋可我天性就是不安定。我他媽還追求什么平淡呢,日子都被我折騰得這么不堪了。”
她的愛情,仿佛是被她一手搞出的凌亂糟糕的房間,現(xiàn)在的她沒有能力去整理好,我想要幫她,但我沒有房間的鑰匙,只能隔著窗望著房間里的她,指望著同在這個房間里的藍會主動清除糟粕,將兩人共同的回憶紀念館中的一件件細節(jié)感動陳列整齊。
那天晚上,我躺在向鄰居借來的五張椅子拼成的床,椅子太硬而且不夠長,我把臉朝向椅背,小腿耷拉在椅子腿邊兒舞著棉被。萬具云喊我到床上跟她一起睡,我堅持要睡板凳兒。
直到我小腿踢被子都踢得乏了,漸漸有了困意,寂靜中萬具云忽然拿很軟很暖的聲音對我說:“當初我很不喜歡他那樣的好學生。可是有一天,朋友帶我去參加另一個朋友的生日聚會,他也在。我在朋友家隨便翻了張電影的DVD出來看。大家玩鬧得很瘋,打撲克真心話大冒險,根本沒人關心電影演了些什么。我玩累了去廚房找水喝,才路過客廳發(fā)現(xiàn)只有他在看電影。他把最后一盒旺仔牛奶遞給我,跟我說那部電影中他最喜歡的臺詞。Because I knew you’d always be there,Because I knew you’d never leave,因為我知道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永遠不離開我。他就是這么說的!
外面的世界靜悄悄的,沒有往日的狂風鳴奏,所有事物都睡在孤單里,醒在寂寞中。我猜這沒風的夜一定是在邊下雪,邊觀賞被黑暗包裹的她在流淚。
大約凌晨三點半醒過來,我發(fā)現(xiàn)她站在窗前抽煙,窗簾并沒有拉開。她跟我說過,煙的味道比酒好。我沒說我不喜歡,陪她一起抽。最后一根煙頭的橘色湮滅在黑暗里。她說她出去買煙,我說還是我去買吧。
外面果然下雪了,我踩著雪床,給天亮才醒來的人踩出一條路。又踏雪返回,跑回去的路上,雪愈發(fā)大,打濕了我的睫毛,弄得我像哭了一樣。我在門口搖晃身體,迅速地抖落一身的雪,我想對那些雪片道歉啊,我真的不是嫌棄它們,我只是太想快點進到家里。
她已經(jīng)走了。留了字條在枕頭上。
“已經(jīng)曠課好多天啦,該回學校啦。睡個好覺哦,韓語考級加油哦!
La.
我知道她不是回去學校,是回到她的愛情房子里。
她很久沒有聯(lián)系我,以致于我以為她又跟藍去領證復婚了。我找到工作,打給她準備請她吃飯,她說她在醫(yī)院里。我立馬打車到了醫(yī)院。
我以為她是高燒不退到醫(yī)院打吊瓶。但,她是在醫(yī)院打掉孩子。
我驚愕到用了好幾分鐘才回神這一切真的是真的。
萬具云很云淡風輕的喊我坐在她病床邊,就像在招呼到她家做客的客人。
“也不是第一次了?墒且哺谝淮蝸磉@兒不同了!彼淖齑綆捉矄我粯影祝櫚櫟穆晕⒏闪蚜诵。
她第一次,也是在這家醫(yī)院,藍陪著她。她那時候多么驚慌呀,她沒想到飛去北京看藍的結(jié)果是藍飛回A城帶她到醫(yī)院。他倆瞞著所有人放棄了那個孩子。這一次,她很鎮(zhèn)定,至少表面很鎮(zhèn)定,她一個人瞞著所有人放棄了這個孩子。
她說真疼啊,我說,原來外面那些無痛人流的廣告都他媽是假的。
我猜錯了,她離開我的小屋之后的確回學校去了。新的一年春節(jié),藍的前女友從新加坡回來,她忍不住給藍發(fā)過年好的短信,卻收到這位“前女友”的代回復,她才知道她的藍已和“前女友”復合。
她是用那第一次到這間醫(yī)院的事情嚇跑了那位前任。沒想到那個女的那么單純呢,這點事情就被嚇跑,書呆子,她說。
她嘲弄般說完又給那個女孩開脫,“其實她也不是被嚇到。只是她發(fā)現(xiàn)了,原來他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并不是自己記憶里的那樣!彼]上眼,“我原本沒想過用這件事情束縛他,我超討厭自己會那樣?晌医K究還是利用這件事情挽留他。其實我這次進這醫(yī)院之前,只想告別過去,告別他。可直到我流了血,躺在那里疼得一動都不能動像死了一樣,我就特別舍不得。舍不得我上一秒才失去的小孩,舍不得他!
外面又下雪了,雨夾雪,大概下一次降下來的就都是雨了。A城的春季也偶爾會落纏纏的雨,不知她看著細雨扎進土壤是否會隱隱的疼。
她說自己昨晚陷入了一場夢——餐廳被玫瑰色裝潢,藍的手上捧著一杯水向她走來,在“whatever it takes,or how my heart breaks,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的音樂里笑得氣喘吁吁。當他走近她,她發(fā)現(xiàn)他手中的不是水而是粉色郁金香。她激動的接過郁金香,可花一到她的手上就變成不知名的鳥兒飛走了……
她第一次做彩色的夢,醒來之后莫名其妙很想吃藍煮的面條。她以前很不喜歡荷包蛋,藍第一次給她煮面時加了荷包蛋,她任性的命令藍把荷包蛋全都挑出去,連渣滓都不許留在面里,她才肯吃。而今,她卻想吃那種加了荷包蛋的面條,藍煮的。
Xi.
找到工作之后,我還沒來得及搬家,于是把萬具云接出醫(yī)院,安頓在瘦柳條家里養(yǎng)身體。瘦柳條是重點大學的學生,成績優(yōu)異有能力,畢業(yè)之前就簽進了某世界500強公司。
我在他家寬敞明亮的廚房里給萬具云燉湯煮面。把她喂飽哄睡著后,我下樓迅速攔了輛出租車,瘦柳條緊跟在我后面,手上拎著我的羽絨服和毛線手套。他把我叫的出租車打發(fā)走,自己開車送我去那個地方。
我沖上去讓拳頭砸在藍身上的時候,瘦柳條只在一旁看著,藍沒有還手,被我打出鼻血之后,瘦柳條才上前來拉住我。但我已經(jīng)不受控了,嗚咽著揍藍,像只被逼瘋的小狗的反擊。
萬具云說得對,溫柔只是壓抑隱忍,這一刻我只想要狂烈地釋放,不愿再溫柔。
車里,瘦柳條握著我紅腫的手說,你應該戴上手套打。他開車帶我回B中,說,我都快五年沒回咱學校了,你也是吧?
我和他坐在操場邊,甬道一旁光禿的樹枝濕漉漉的,倘若一直濕漉漉下去,待它們發(fā)芽會不會生出一顆顆被淋濕的心啊?
瘦柳條終于說:“我覺得那小子挺眼熟!
“嗯。當然會眼熟,渣男都長一個樣!
瘦柳條笑起來,他臉上的酒窩得使勁兒看才能發(fā)現(xiàn)了。我仔細望著他,望著他變得腫脹一般的身材,原來他已不再如高中時代那么瘦高?墒,他什么時候由瘦柳條變成橢圓葉的呢?
我不知道。
“咱們高三時的運動會,你一個人偷偷跑去單杠上坐,我跟著你也坐在你對面的單杠上。那邊人很少,只有我倆還有另一對小情侶。那個男生吻女孩兒的眼睛時,我還讓你轉(zhuǎn)頭去看呢?赡戕D(zhuǎn)過頭,女孩兒已經(jīng)害羞跑掉了。我當時就對你說啊,要是我們倆也像他們那樣多好!然后你給了我一腿,我差點臉朝地摔在單杠下毀了容,F(xiàn)在想想,那時候毀容就好了,就可以讓你對我負責了!”
我突然想起,高三時學校曾通報評判一對高一的早戀生,那時他們倆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因為兩人都是成績好的學生,但雙方的家長卻很沒素質(zhì)的在學校大吵起來互相指責,后來一對鴛鴦被棒打分開,據(jù)說女生還被家里遣送出國上學。
記憶在我心上狠狠地砸下一錘,因為它從匣子里飛出來幫我理清了這一切的順序。原來我從B中畢業(yè)之后,她才進入B中上學。原來她來到Z城,我已離開Z城。我自以為的緣分,僅僅是她當初戳我胳膊那一下。我比她大一歲,我總是比她先向前一步。
這一錘使我恍惚,于是我沉默很久。久得瘦柳條都等不及又開口說話了。“而且那小子還是我大學的學弟,還跟我一個社團,你說我能不眼熟么!”
“哈!世界好小啊,是不是?”
“對。太小太無聊以致于人要自己去改變,變得面目全非千奇百怪,人生好像只有這樣才有活下去的意義!
“我不覺得。我喜歡的一個歌手說過,人真的是不會變的,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她變了,那只是你不夠了解她。僅此而已!
我知道她也不會變,她還是會喜歡藍亦或者其他打動她心的男孩子,就是不會喜歡上我。但是我不知道她和藍的結(jié)局會怎樣。畢竟不是每一段感情都會像我父母那般,十幾年之后也能重聚復合,幸福美滿。只不過,他們也不甚完美,我,便是他們兩個之間的瑕疵。不知為何,我不能像其他女生一樣喜歡男孩子。我因此極其自卑,我的溫柔都源于我的自卑。
我繞著操場跑圈,瘦柳條在后面追著我。我想起Z城的小巷子,窄到?jīng)]辦法玩丟手絹,小時候我每次都企盼能有幾個小朋友跟我一起走去遠一點的公園里玩。但他們都很乖很聽媽媽的話,不敢同我結(jié)伴遠行。
終于,瘦柳條捉住我把我丟進他懷里。我特別用力地哭,把眸子上覆著的隱形眼鏡哭到了瘦柳條的外套帽子里。
Do.
小正端出香菇餃子,半透明的白色氤氳在空氣中仿佛水墨洇在紙張里。
萬具云最討厭香菇。她住在我小屋里的時候,我曾做了香菇蓮藕排骨湯,最后是我吃掉了湯里面所有的香菇。她只給面子似的吃了幾塊藕,連排骨都不肯吃,她嫌棄湯跟排骨都沾染了香菇的味道。
我在餐桌前坐下,使勁兒地揉眼睛,揉掉了眼屎,這讓我很慶幸,沒有揉出眼淚。
窗外的光撇下寒冷獨自鉆進房子里來,在餐桌上擺著的盤子內(nèi)跳舞。有時候,我覺得陽光很孤單,因為,它沒有影子。
“你相信人們會一見鐘情嗎?”
“當然相信了!我對你就是!
“我那時在路邊修自行車,嘴上還叼著雞肉卷,那么慫,你都一見鐘情?”
“那時候,我剛家教結(jié)束,從樓里走出來就看到你在拿拳頭打一個男的,手都打腫了。那一刻,我看著你,特別想要去心疼你。”
“小正!
“嗯?”
“其實我騙了你。”
“。俊
“我騙你說我很喜歡吃香菇。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一點兒也不。”
候機時,我用以前的手機給萬具云和瘦柳條群發(fā)了短信。
“十幾分鐘之后,我在飛往英格蘭的飛機上。”
瘦柳條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我接起,說今后你結(jié)婚我一定準備一份大紅包。與他電話的幾分鐘內(nèi),我聽到手機里“滴”的一響。
“細膩的人往往最殘忍,比如你!
“未來或許有太多的不完美和不安定,但并不耽誤你去幸福。新婚快樂!”
我左手牽起小正的手,右手將剛發(fā)完短信的手機丟棄在尚存我體溫的座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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