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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異
白露
白露的時候,不能再露出肩膀過夜了,否則會被夜怪吸去全身的精力。這是個傳說或者事實(shí),都不重要。過了白露,村里的人都漸漸地變得古朽起來。
非心是個外族的女子,在村里離群索居了很多年,她的竹棚搭在村子的最外頭,村外有一片漆黑的樹林。非心是個容易讓村里游手好閑的小子們想入非非的女人,混身散發(fā)著介于年輕與成熟之間的氣息,原始,美麗而張狂。她是村里唯一一個白露之后依然穿著裸露素肩的布裙的女人,這是她一輩子得不到同情的理由。愛美,有時候便是一種罪過。
這是一個被妖魅寵愛的村莊,白露時節(jié)是生死符的入口,秋天,村莊需要讓血光來洗滌孽緣。十名精壯男子,會在白露過后十天之內(nèi)莫名消失,村里的老人始終相信,妖魅生活在村外那片墨似的樹林的盡頭,她們在詭異的月光下與男子□□,然后在他們□□之時,咬開他們的喉管。
村長的兒子在白露之夜摸進(jìn)非心的竹棚。翌日,竹棚里只有一具形容枯槁的男性尸體。憤怒的村長一把火燒盡罪惡之地。穿得山青水秀的非心,在白露過后第三天回到村莊,等待她的是一派猙獰,繩索,木樁,村民的臉。
麻繩深深陷進(jìn)非心嬌嫩如絲的肌膚。她狂呼:天啊,救救你苦命的女兒吧!眾人嗤之以鼻,妖異之徒,枉受天護(hù)。
三日,非心漸失人形,眼澀容枯,只是喃喃道:冤枉。第四日的正午,村中老人唇舌一動,施以火刑;鹬心瞧鄥柕募饨,割裂了這個村莊唯一的神祗,祠堂在灰飛煙滅之時,轟然傾蹋。
村外五十里的市鎮(zhèn),白露時有一美女子徜徉。
在第二個白露時節(jié)的夜里,村落無端失火,無人生還。隱約聽見,樹林里有一聲幽長的嘆息。
秋分
過了這個八月,我就要開始修煉魔法師的第六級了.農(nóng)歷的八月一過,空氣里的風(fēng)就唏唏嗦嗦有點(diǎn)水晶碎粒的感覺,也就是秋天了,也就是無慈來看我的時候了.想到這里,我的血液在體內(nèi)開始咕嘟咕嘟地冒出欲望的氣泡,手心里全是汗,卻是虛夸的.
六年前,我拋妻棄子,修煉所謂的地獄黑魔法.其實(shí),我并不關(guān)心能否得到黑暗法師的血色證書,我只為那一個個經(jīng)歷過八月□□之后的秋天.秋天的時候,無慈就要來了.
沒錯,無慈是個女人,是個你以為秋天的葉子全是為她落的女人.雖然,她從未笑過,無論對誰.
竹夭是無慈的侍女,眉目間與無慈驚人的相似,區(qū)別僅在于,竹夭無時不刻地在笑.她一年四季都上我們這里來,唯獨(dú)無慈來的那天,竹夭會消失.竹夭跟我們說,無慈恨她.是的,我忘記說了,是我們,秋天是無慈來看我們的時候.我們是一群有著完全不同經(jīng)歷的男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我們都在秋天等待無慈.我們每個人都想象著,無慈是來看"我"的,于是,每個人都在夜里無限意淫,發(fā)出滿足的喘息.
無慈著一身玉白色泛光的絲袍來到我們中間,站在日夜等長的邊界。美好的手腕,像從袍子里流泄出來的羊脂美玉。
無慈說,我的愛人們!我們匍匐于地,身體,心臟,與衣袖一樣瑟瑟發(fā)抖。
然而,在抬頭的一剎那,一線銀光劃過咽喉,我看到無慈舔著軟劍上的紅,回轉(zhuǎn)著熱意。無慈的舌尖吻著我們的汁液。我的英雄們,恭喜你們,拿到了地獄的血色證書!我看見了竹夭的天真的笑,在劍光之后。
秋分之夜,風(fēng)涼如崖。
寒露
秋寒,寒浸于骨。
草約在河邊撿回了阿苦,這個孩子長得比同年齡的小孩小了整整一圈,胳膊仿佛一拗便會折了似的,偏偏自己還不知死活的情形下,懷里卻抱著一條看上去一樣可憐的小黃狗。狗尚有阿苦疼著,那么阿苦自己呢?草約嘆了口氣,便在自己的窩棚里勻了一張小床的地方,還有一堆稻草給阿土,那只阿苦的寵物。
草約靠著織草鞋上鎮(zhèn)上賣養(yǎng)活自己,偶爾采些治點(diǎn)小傷小痛的藥材騰給藥鋪,這個世道,富人永遠(yuǎn)看不到自家門背后躺著快餓死的人。只有可憐人自己互相可憐,以取得足夠的溫暖。阿苦跟著草約嚼了兩年的野菜。兩年后的一天,阿苦自己扎了一個包袱,對草約說,姐,我要出去掙錢,我要讓你過上好日子。草約抱住阿苦刀削似的肩,淚流滿面。
草約和阿土站在山岡上,看著阿苦的身影走成了天際上的一點(diǎn)塵埃。那天,是寒露。風(fēng)已經(jīng)吹得像利器劃過的樣子。
兩年之后,草約得不到任何關(guān)于阿苦的消息。那年秋天,草約把阿土埋在后山坡上。
時間,仿佛裂化的瓦罐里的水,流得很快,卻留不下什么痕跡。只不過當(dāng)草約感到自己的手像紗紙一樣凜冽時,她知道自己快老了。
草約只能采到最容易采的藥草了,她只好不停地編草鞋,以求得日子不要像身上的衣服一樣,越來越緊巴巴。
又到秋天,草約記得很清楚,阿苦離開她已經(jīng)有十個秋天了。她進(jìn)城賣剛打好的九雙草鞋,天冷了,很少有人愿意買草鞋穿了。黃昏時,草約決定回家,草鞋依舊是九雙。街角處,一個小乞丐光著腳在發(fā)抖,草約想起了當(dāng)年的阿苦。出城時,草約手里提著八雙手藝尚好的草鞋。
今天的風(fēng),有點(diǎn)像十年前阿苦走的那天。草約定定地想,卻不曾聽見身后呼呼的馬鞭聲。飛是什么感覺?無依無附。草約躺在地上,看到紅色在身邊蔓延,有一張焦慮的年輕的臉晃來晃去,草約努力地伸出手,你是,阿苦?
阿苦抓住草約的手,姐,我回來了,我接你過好日子去!
草約撿回阿苦的時候,沒有想到他會是自己十年后逃不過的劫。老天只給了她希望的權(quán)力。草約說,阿苦,今天是寒露了,你要多穿點(diǎn)衣裳…
霜降
言荒跟我說,下霜的那天,就是可以凍結(jié)一切是非的那天。
我出生在秋天,據(jù)說言荒看到我第一眼,就止不住地沖我傻樂,抱我時,我卻啐了他一臉的唾沫,家里的大人都笑起來。言荒說,呀,已經(jīng)有少爺?shù)臉幼恿。那時候,言荒十二歲。
我的父親管著一家大錢莊,我們家算得是鎮(zhèn)上的第一大戶,只是我大娘生性刻薄,不招好。言荒是我的貼身侍童。我天生靈慧,人說是紫微星下凡的那天,我娘懷了我。是的,我是庶出,除了爹娘,只有言荒對我是真正的好。
我必須面對大娘的刁難,和大哥的蠢笨。聰明的人其實(shí)內(nèi)心也是有些刻薄的,受不了差別太大的智商,尤其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有多蠢的蠢驢。很抱歉我不能對兄長抱有更高的評價。我五歲時便熟讀了四書五經(jīng),八歲會寫詩作文,而十四歲的大哥還不能好好念出一段文章。有下人私底下說是大娘當(dāng)初吃安胎藥把大哥的腦袋吃出毛病來。有一刻,我開始同情大哥了。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一廂情愿。爹開始表現(xiàn)出想把事業(yè)托付給我的意向,我很快意識到,我后面的生活將面向逃亡。我娘跟我說,兒啊,你不能如此聰明。言荒在一邊說,夫人,少爺會一輩子享福的。我娘拉過言荒,荒兒,你要好好照顧少爺。
冬天,我爹暴病而亡。大娘對我娘說,你是老爺最喜歡的女人。我娘說,我愿意青燈黃卷,伴老爺魂靈。只求把我兒一同帶去。大娘薄唇一抿,說,二兒天資聰慧,留在家中幫他大哥吧。娘頓時臉色煞白。言荒環(huán)住我的肩,很緊。
言荒替我做所有攤來的最苦最累的活,同樣,還有屬于他的。我穿粗布衣裳,依舊過類似少爺?shù)纳,只是在夜里,我會摸著言荒凍裂的手,流淚。
來年夏末,我娘舊疾復(fù)發(fā),本不是奪命的病,卻隨爹去了。我拉著言荒,說,我們逃吧。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憑我的智慧和你的能干,我們一樣可以創(chuàng)出一番名堂。
秋天了。原來四季輪回,注定有些是逃不掉的。大哥派的人最終沒有放過我們,言荒拼死為我擋掉了所有的殺意。言荒說得沒錯,霜降的那天,是一切是非的終結(jié)。
言荒死在霜降,我的心和霜一樣,冷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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