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小和尚來藍(lán)度寺六年了。
　　這天，他和往常一樣，托著腮幫子望著藍(lán)天，思索人生的意義（你確定？），就聽見方丈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清和，來，這是你師弟�！�
　　小清和轉(zhuǎn)頭，看到善空方丈牽著一個小小的糯米團(tuán)。
　　是的，清和第一眼看到蘇蒙的時候就想到了糯米團(tuán)，白白的，軟軟的。
　　似乎很好捏的樣子，清和彎了彎眼角。
　　蘇蒙跟著光頭老爺爺（方丈：我才四十二�。�！你才爺爺，你全家爺爺�。。。┳吡撕芫�，進(jìn)了一座破寺，來到一個高高的谷堆旁邊。
　　他揚(yáng)起小臉，看著那個坐在谷堆上仰望天空的小小的背影，心想，哇，好有深度��！
　　然后，那個背影聽到老爺爺?shù)脑捖朴频剞D(zhuǎn)過身來。
　　果然有深度！看那安靜側(cè)臉，看那緊閉的嘴唇，看那明亮的眼神兒！
　　忽然，那有深度的哥哥對著自己彎了眼角，那一刻，蘇小蒙覺得好像有許多淘氣的小煙花在自己的心里噼里啪啦亂嘣。

　　清和被方丈帶回寺里的時候，還是一個襁褓里的嬰孩，所以當(dāng)他第一次聽到父親母親這兩個稱謂的時候，立馬顛著小屁股跑去問方丈：“方丈，什么是父親母親？”
　　看著眼前嫩呼呼的小臉，善空方丈想了想，說：“父親和母親是生你的人，他們是世上最愛你的人。”
　　“那……他們在哪呀？我從來都沒見過他們。”
　　“他們?nèi)チ撕苓h(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拜托我照顧你�！�
　　“那他們會回來接我走嗎？”
　　“會的。”
　　“可是，”小清和笨拙地抱住方丈的腿肚子，用小臉蹭蹭，“方丈，我不想離開你。”
　　善空方丈眼睛有點(diǎn)酸，又欣慰地笑笑，他摸摸小清和的光頭，正準(zhǔn)備開口就聽到他把臉埋在綁腿上悶悶地說：
　　“清真師兄做的飯最好吃了，要是離開你，就吃不到他做的飯了�！�
　　！
　　方丈眼角抽了抽，然后，深吸一口氣：“清和，明天把XX經(jīng)X卷抄寫十遍�！�

　　六歲前，清和總覺得自己很寂寞，因?yàn)樗吕锏膸熜侄急茸约捍蠛芏�，根本不了解自己的�?nèi)心世界，所以，他經(jīng)常思考人生。
　　可是，四歲的蘇小蒙走進(jìn)了六歲的小清和的世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孩童的喜歡，直白又簡單。
　　喜歡你，就是要和你一起玩耍，就是有好東西就要和你分享，就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黏在一起：吃飯，睡覺，洗澡甚至……
　　“蘇蒙，走，師兄帶你去拉臭臭�！�
　　“可是，師兄，我不想拉臭臭�！�
　　“師兄想啊，你陪師兄嘛�！�
　　“可是，師兄，你拉的臭臭真的很臭啊�！�
　　小清和拉下臉，不高興了。
　　“你敢嫌棄師兄！以后不帶你玩了。”
　　說罷，小清和轉(zhuǎn)身就走，像一頭固執(zhí)的小牛，頭也不回地朝茅廁去了。
　　身后傳來蘇小蒙軟糯糯的聲音：“師兄……師兄……”
　　最后。
　　小清和神清氣爽地蹲在茅廁，眼睛笑得彎彎的。
　　蘇小蒙皺著小臉蹲在他對面，緊緊捏著自己的鼻子。

　　蘇小蒙不是和尚，所以沒有法號，但是，蘇小蒙有顆光頭。
　　因?yàn)�，師兄們�?shí)在不擅長打理頭發(fā)，索性給他剃光了事。
　　光頭的蘇小蒙就愛跟著清和跑。
　　偷吃了清真師兄剛做的素羊肉也跟著跑；打翻了清爽師兄的花瓶也跟著跑；在晨讀的清新師兄面前放臭屁然后跟著跑……
　　即使是這樣，兩個淘氣的小光頭依然被大和尚們養(yǎng)得白白胖胖，一跑起來，渾身嫩軟的肉肉就跟著抖。
　　于是，來上香的善人們就會經(jīng)�？吹揭慧缍秳拥男》嗜飧诹硪慧缍秳拥男》嗜夂竺鏆g快地跑來跑去。

　　某個月中。
　　夜晚。
　　善空方丈躺了很久都沒有睡意，便起身披了袈裟到寺中走走。
　　遠(yuǎn)遠(yuǎn)看到兩個肥嘟嘟的小身子，并排坐在臺階上，圓月的光輝灑在兩顆小光頭上，泛出輕柔的顏色。
　　善空方丈的心里忽然柔軟起來，他壓著腳步聲走近，然后在兩人腦門上方重重地咳嗽一聲。
　　兩個小小的脊背瞬間僵直，有個甚至還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師傅�！鼻搴娃D(zhuǎn)過頭，裂開嘴朝他笑。
　　蘇小蒙也趕緊咧了咧嘴，然后又不好意思地默默抿住，這孩子最近換牙，兩顆門牙都掉了，新的還沒長出來。
　　善空方丈清了清嗓子，問：“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今晚的月亮太漂亮，我和師弟出來賞會兒月�！�
　　“……”
　　過了好一會兒。
　　“賞一會兒就早點(diǎn)睡吧，明天莫誤了做早課�！�
　　說罷，他慢悠悠地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去。
　　兩團(tuán)小肥肉同時松了一口氣，正拿袖子擦著腦門兒的細(xì)汗，卻見方丈忽然轉(zhuǎn)身，嚇得他們倏地背手站直。
　　“下次賞月的時候，”善空方丈微微一笑，“記得把嘴巴上的桂花酥屑擦一擦�！�
　　說罷，他又慢悠悠地轉(zhuǎn)身。
　　這次，直到方丈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長廊，兩個筆直的小脊背才垮了下來。
　　他們對看一眼——方丈剛才的笑容……真的好惡啊……
　　狠狠地抖了抖，然后兩人互相擦了擦嘴上的食物碎屑，顛著小肥肉回房睡覺去了。
　　秋去春來，桃花敗了又開，藍(lán)度寺的日子悠閑自在卻又飛快地流逝。
　　兩個傻兮兮的小肥肉也不知不覺地長高，竟有了些英俊的輪廓。
　　清和這天有些煩心，胸腔里總有一股子熱氣，燥得很。
　　他沒頭沒腦地打了半上午的拳，剛氣喘吁吁地想要坐下歇歇，余光就看到一個白嫩嫩的小光頭想往這邊蹭，他騰地一下站起來，賭氣似的往藏書閣去了。
　　蘇蒙撅著嘴巴，好委屈……師兄，你莫名其妙！
　　清和在角落靠墻壁坐著，他哼哧哼哧喘了幾口氣，然后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樣勾著蘇蒙的肩膀去洗澡。
　　看到眼前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少年慢慢地一層一層地脫下衣服，他忽然覺得，嗓子有點(diǎn)兒干。
　　蘇蒙是背對著清和的，他完全不知道背后那個人，正瞇著眼細(xì)細(xì)地打量著他白璧光潔的脊背。
　　剛開始發(fā)育的少年，身體有些開始拉長，卻還是帶著孩童的柔軟，白白嫩嫩，實(shí)在像是入口即化的嫩豆腐，勾得人心里，蠢蠢欲動。
　　清和喉嚨滾了滾，這時候，某塊嫩豆腐轉(zhuǎn)過頭來，軟軟地笑了笑，叫了聲：“師兄�！�
　　轟！
　　是什么東西？一鼓作氣沖上了腦門，震得耳朵嗡嗡直響。
　　“師兄！”蘇蒙瞪大眼睛，“你流鼻血了！”
　　��？
　　清和抹了一把鼻下，紅哇哇的手掌讓他回過點(diǎn)兒神來。
　　他一把推開跑過來正準(zhǔn)備扶住他的蘇蒙，發(fā)了瘋似的跑了出去……
　　想到這，清和使勁地?fù)u搖頭，仿佛要把這段記憶從頭腦中甩出去。
　　最后，他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無力地抱著自己的膝蓋，把頭深深地埋進(jìn)了臂彎。
　　夕陽的余暉透過格子窗灑進(jìn)來，在藏書閣的地上投射下斑駁而恍惚的影子。
　　門外，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光頭坐在門檻上，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瞅了一眼，轉(zhuǎn)過頭來卻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再扭過去瞅一眼。

　　草長鶯飛，人間四月天。
　　善男信女們紛紛出門踏青拜佛，廣求姻緣，正是寺里香火最盛的時節(jié)。
　　清真師兄走不開，便拜托清和下山去采買食材。
　　春日的集市，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人們在屋子里蝸居了一個寒冬，當(dāng)太陽的溫度重新溫暖大地，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出門來，感受新鮮的空氣和陽光。
　　清和被熱鬧的氛圍感染，心情也跟著歡快起來。
　　他留心看著兩邊的攤子，想給蘇蒙買個小玩意兒，小推車卻不小心撞上了什么。
　　“臭和尚，你走路不帶眼睛嗎？”
　　被撞到的那人頭戴斗笠，白紗垂著遮住了面容，說話的是他旁邊的紅衣丫頭。
　　清和本想道歉的，聽了這話，便只是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
　　然后他推著推車若無其事的往前走，余光卻能感覺到那帶著斗笠的人似乎在白紗之后輕輕笑了笑。
　　“唉！你這臭。。。。。�！奔t衣丫頭說著便想上前，卻又忽然噤聲。
　　那個帶著斗笠的人盈盈然站在路邊，一點(diǎn)都不生氣的樣子。
　　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忽地伸出手輕輕放在了清和的肩膀，那手瑩白如玉，紋路十分淺淡，竟是好看得緊。
　　清和抬頭，正巧那人掀起了一小片白紗，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那角度，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只清和能看得到。
　　阿彌陀佛。
　　清和怔了怔，心想，大概這世上再沒有人能長這么好看了。
　　小和尚清和打小就住寺里，最遠(yuǎn)也就跟著師兄去過山下的集市，他見過的好看的人并不多，然而，在很多年后，在他見過許許多多江湖上的各色美人之后，他對蘇蒙如此評價此人：近百來年，確實(shí)再也找不出一個人可以與那人媲美，這就是所謂的風(fēng)華絕代，絕色無雙。
　　那個人看著清和笑意更深，眼睛里面波光流轉(zhuǎn)，盛了泉水似的，瑩瑩弱弱。他伸出如玉凝脂般蔥白的食指，輕輕勾住清和的下巴，笑著說：“小模樣倒是不錯，就是脾氣不太討人喜歡�！�
　　清和皺了皺眉頭，梗著脖子將臉扭向一邊，然后，梗著脖子推著他的小推車，走了。
　　那人看著清和僵硬著脊背推小車的背影，又笑了笑，然后放下了面紗。
　　街對面賣燒餅的趙小胖，口角淌著口水，眼泛春色，剛才那人撩起面紗，雖然角度刁鉆，又被清和擋住大半，還是被他從縫隙中看到了真容。他用胖乎乎的兩只手掌胡亂地揉著面團(tuán)，癡癡呆呆地想，這個人是不是神仙下凡啊？
　　清和回到寺里的時候，蘇蒙正被一群少女圍著，嘰嘰喳喳地在問些什么，白白軟軟的蘇小蒙睜大眼睛仔細(xì)地聽著每一個人的問題，然后溫聲細(xì)語地逐個解釋。
　　清和氣勢洶洶地推著他的小推車直直地推進(jìn)了這群人中間，好像一個前鋒騎著他的良駒勇往直前地沖入了敵方的人潮。
　　“解簽的左轉(zhuǎn)找清草師兄，捐香油錢請直走，那里有功德箱，大家讓一讓，大家讓一讓，師弟，師傅找你�！�
　　蘇小蒙看到師兄回來，開心地笑了笑，他對各位熱情的女施主說：“我得去找我?guī)煾盗耍缓靡馑迹蠹矣惺裁磫栴}可以問我?guī)熜�，他懂的比我多。�?br>　　蘇蒙一走，姑娘們立刻用仇恨的目光看著清和，而清和黑著臉，滿臉殺氣，她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倏地一下四散開來。
　　清和放好東西，來到藏經(jīng)閣，蘇蒙正坐在門檻上捧著一本經(jīng)書在讀，他抬起頭看到清和，便歡快地叫了聲：“師兄�！�
　　彼時，暖風(fēng)拂面，楊柳青吹，時光美好的不像樣。
　　清和從懷里掏出一個香囊，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扔給蘇蒙：“給。”
　　蘇小蒙捧起來細(xì)細(xì)看了看，這香囊用瑩白的錦緞裹了軟棉，做成糯米團(tuán)的樣子，香香軟軟，十分惹人喜愛。他高興地?fù)P起小臉對清和說：“謝謝師兄！”
　　清和見他喜歡，臉色也和緩下來，他看看天，再看看地，然后撓了撓頭，說：“我隨便拿的�！�
　　蘇小蒙不說話，就一個勁地看著他笑。

　　傍晚快要關(guān)寺門的時候，來了兩位客人。
　　清和遠(yuǎn)遠(yuǎn)瞅見了，只哼了一聲，依舊在大樹底下跟蘇蒙背靠背坐著。
　　蘇蒙見師兄不動彈，只好瞇著眼睛使勁朝那個方向看，他覺得，那位帶著斗笠的客人一定極美極美，雖然看不見臉，可就這么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身姿，便覺得勝過萬千美景。
　　只見方丈與客人說了幾句，朝他們這邊招了招手，清和撇撇嘴，不情愿地起身，拍拍屁股，牽著蘇蒙走了過去。
　　那個人看他們走近，抬起一只手招了招，說：“蘇蒙，你過來�！�
　　聲音悅耳動聽，讓人很難拒絕。
　　蘇蒙看了看方丈，見方丈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轉(zhuǎn)頭沖清和笑了笑，走到那人跟前。
　　那人輕輕俯了身，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音量說：“好孩子，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
　　“……”
　　清和離得遠(yuǎn)，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他皺著眉頭，總覺得那個人美得邪氣，出現(xiàn)在這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會兒，那人摸了摸蘇蒙的頭，蘇蒙轉(zhuǎn)身，低著頭走到方丈面前，然后，清和終于看到了蘇蒙的表情。
　　那是從未在他臉上出現(xiàn)過的表情，憤怒的，悲傷的，卻又被深深埋藏住的表情。
　　清和的心里忽然有點(diǎn)發(fā)慌。
　　接著，他聽到蘇蒙說：“方丈，我要跟他走。”
　　“你胡說什么？！”清和一把抓住蘇蒙，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四歲開始便在寺里長大的蘇蒙，從未與他分開過的蘇蒙，人一多說話就會臉紅的蘇蒙，總是淺淺笑著軟軟地喊自己師兄的蘇蒙，因?yàn)橐粋�陌生人的幾句話，就要離開這里，離開他？！
　　“師兄。”
　　蘇蒙低低喊了一聲，他抬起頭看著清和的眼睛，清和亦瞪大雙眼與他對視，然后，清和頹然地垂下肩膀，他比誰都了解蘇蒙，所以他明白，此刻，自己留不住他。
　　“阿彌陀佛�！狈秸呻p手合十，“因果報應(yīng)，蘇蒙，你且記得，我佛慈悲�！�
　　蘇蒙對方丈雙手合十還一禮，便頭也不回地跟著那個人走了。
　　那天，清和在山頂看著蘇蒙灰撲撲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直到與遠(yuǎn)處的天地融合，再也辨不出。
　　蘇蒙走的第二天，山下賣燒餅的趙小胖突然人間蒸發(fā)，官府找了半個月也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人們便漸漸淡忘了此事。

　　十年，不長卻也絕對不短，足夠發(fā)生很多事情。
　　藍(lán)度寺?lián)Q了新主持，老方丈卸任云游四海去了，新主持清和年紀(jì)輕輕擔(dān)當(dāng)大任，更是在佛法辯度會上以其獨(dú)到的見解脫穎而出，藍(lán)度寺的香火因之更加鼎盛。
　　十年來，總有消息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上山來：六年前，魔教右使初出江湖，敗舞月，南武，玄蒼三派頂尖高手于清蓮山，自此一戰(zhàn)成名；四年前，魔教右使在天下第一樓以一首琴曲折了我朝第一美人華晚風(fēng)的芳心卻瀟灑地轉(zhuǎn)身離去再也不回，華美人終日思念竟積郁成疾；兩年前，魔教右使為報私仇，不聽教令一夜之間滅了江南嚴(yán)家，手段慘不忍睹，全府上下五百四十七口人無一幸免，家主嚴(yán)邱明更是被凌遲于府前，清早被人發(fā)現(xiàn)時，有許多碎肉已被野狗叼食，魔教教主大怒，動用了創(chuàng)教以來最嚴(yán)苛的刑罰，往后再無魔教右使任何影蹤，對其生死，江湖上傳言不一。
　　清和念完大悲咒，輕輕嘆一口氣，他慢慢踱步到窗前。
　　一輪圓月高掛，當(dāng)空灑下幾許清輝，純凈柔和，他想起，多年前，曾有一個夜晚，也是這么圓的月亮，月下，兩顆小光頭靠在一起，滿足地吃著桂花糕。
　　桂花糕？
　　他困惑地皺著鼻子使勁嗅了嗅，似乎真的有桂花糕的香味不遠(yuǎn)不近地從身后飄來。
　　緩緩地轉(zhuǎn)身，一個人一手托了一小碟桂花糕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師兄。”那人開心地笑了，“幾年不見，你長得更好看了�！�
　　清和穩(wěn)了穩(wěn)呼吸，對面那人是蘇蒙不錯，眉眼長開了，更加干凈秀美，可是，確實(shí)是有哪里不一樣了。
　　“師兄，我?guī)Я斯鸹ǜ鈦��！碧K蒙說著便去拉清和的手。
　　清和一步錯開，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時候不早，施主請回吧。”
　　蘇蒙看了看自己拉空的右手，又看了看清和低垂的眉眼，輕輕笑了笑，他將桂花糕擱到桌子上，說：“也好，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說罷，竟真的轉(zhuǎn)身走了。
　　清和愣了一會兒，在桌前盤膝坐下。
　　一盞青燈，一碟桂花糕，一夜天明。
　　早課。
　　新來的小和尚慧真屁顛屁顛跑到清和面前，抬起白白胖胖的小手，摸了摸清和的眼窩：“主持師傅，你今天的眼圈可真黑�！�
　　清和摸摸他的小腦袋：“早課做完了，就去吃飯吧，清真師叔今天做素羊肉。”
　　嗷~
　　素羊肉！去晚一步就絕對連渣渣都沒了！
　　慧真連再見都顧不上說就顛著小肥屁股跑遠(yuǎn)了。
　　藍(lán)度寺今天依舊香火鼎盛，可就連從不管閑事的慧遠(yuǎn)都看得出來，主持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照例念完大悲咒，清和在桌前發(fā)了會兒呆，然后起身去關(guān)窗子。
　　他鋪好床鋪，正要吹燈，想了想又退了回去，蓋上被子，閉目養(yǎng)神。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一閉眼就能看見四歲的蘇蒙，八歲的蘇蒙，十三歲的蘇蒙，笑著的，發(fā)呆的，撅嘴的，白白嫩嫩的，玉樹修長的，無數(shù)的蘇蒙在眼前晃來晃去。
　　他猛地睜開眼，剛剛腦海里的那張臉霍地出現(xiàn)在眼前，四目相對，鼻尖挨著鼻尖。
　　對面那個人趁他愣神的功夫，迅速在他唇上親了親，然后不出意外地被他一把推開。
　　“施主自重！”
　　“師兄~”蘇蒙撅了嘴，一臉委屈的樣子，“你怎地變得這般生分？”
　　清和默默垂眼：“施主紅塵之中，我乃紅塵之外，切勿亂了度法�！�
　　蘇蒙淺淺笑了笑，跨坐在清和身前，清和推他，自是比不得小時候，現(xiàn)在推不動了，只好由著他。
　　這一推一拒，讓蘇蒙想起了鬧別扭的小媳婦，欲拒還迎。
　　蘇蒙忍不住，又笑了笑，然后開口說道：
　　“師兄，你這每晚念大悲咒的習(xí)慣，是兩年前開始的吧�！�
　　見清和不說話，蘇蒙瞇了瞇眼接著說：“那個時候，我正生死未卜。師兄，你這咒，可是為我而念？”
　　半晌無聲。
　　“師兄，你為何不敢看我？”
　　蘇蒙勾起清和的下巴，惡劣地笑了起來。
　　他在江湖這些年，耳濡目染早已明白怎么笑最銷魂最勾人。
　　清和看著那雙水波蕩漾的眼眸，腦子有些發(fā)懵，骨頭有些發(fā)酥。
　　半晌，他松了松喉嚨，嘆口氣：“施主，佛祖普度世人，慈悲為懷，還請自重，放過貧僧吧�！�
　　蘇蒙愣了愣，他輕輕摸了摸清和白凈的面頰，又摸了摸他垂著的長長的睫毛。
　　“師兄，”蘇蒙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開你。”
　　他輕輕環(huán)住清和，接著說：“你既不肯為我踏入紅塵，那就讓我背了這褻瀆你的罪名吧�！�
　　蘇蒙此刻的聲音溫柔得要滴出水來，似乎化作一只充滿魔力的小手在清和的心尖輕輕撫弄。
　　清和顫了顫，抬起頭正要出聲，唇上便覆上了一層柔軟，溫軟的觸覺讓一顆心都化成了水。
　　當(dāng)他迷迷糊糊明白過來這柔軟到底是什么的時候，口中突然多了什么柔軟滑嫩的東西。
　　轟！一場燎原大火，酥酥麻麻地從腳底沿著脊椎一路燒到腦門。
　　恍惚中，有什么東西飄飄蕩蕩，沉啊沉，沉淪著，再也找不到歸途。
　　清和慢慢閉上眼睛。
　　罷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紅塵之外，俗世之中，誰能逃得過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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