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與星
　　夜緘默無聲，我在稿紙上定下了標題——心與星。口中反復呢喃著這兩個字驚覺“心”與“星”的讀音如此相像，仿佛本是一體。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一雙眼睛，那是一雙明亮如星星般的眼眸。
　　沉淀許久的記憶仿佛遇到化學反應般再次沸騰。

　　前幾年外公七十大壽，千里之外的父母和我也特地回老家探望。大人們一見面就三三兩兩攀談起來，我感覺無聊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路過一間紅磚小房子，止步，門口一個小女孩正坐在小凳子上專心致志地畫著什么。出于好奇，我便走過去看，映入眼簾的是滿紙的星星，紅黃藍綠，什么顏色的都有。我小聲嘟噥一句：“星星哪會有這么多顏色�！迸⑻痤^，眼眸明亮如星星：“姐姐，星星是五顏六色的哦，她們是小仙女變的�！眴渭冇字傻脑捰脴O其肯定的語氣陳述出來，我竟然一時無法反駁。

　　就這樣，我與女孩結(jié)識了。女孩叫果子，六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齡，最愛閃閃發(fā)光的星星。

　　果子說，對著星星許愿，愿望就會實現(xiàn)的喔。剛上初中的我難得有機會逃離題海，也就心情很好地陪果子聊星星。星星在我和果子的眼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事物。果子眼中的星星是五角形的，色彩繽紛且閃閃發(fā)光，甚至能夠?qū)崿F(xiàn)孩子的愿望；而我對星星的定義無非是表面坑洼，形狀并不美觀的黯淡星體，我也只會注意哪顆星星的編號為多少，以及它的直徑和質(zhì)量。星星在我眼中毫無美感，果子卻將其視為珍寶。果子家院中種了許多花，她說：“姐姐，你會編吊床嗎？我們用花朵編個吊床，下流星雨的時候就會接到好多星星了�！辈坏貌徽f果子是個天真但卻非常伶俐的孩子。多新奇有趣的想法：用吊床接住星星！這讓我想起了巴烏斯托夫斯基的自傳里寫過的一段夜色：“星星是一定會落到地上，花園將用自己像吊床一樣的濃密的葉叢接住那些星星，然后在那樣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到地上…….”我望著果子的那雙星眸，覺得那就是童年最真實的底色。

　　陪外公過完生日，由于工作、學業(yè)等一大堆原因，我與父母匆忙趕回上海。坐在車上我想起我還沒和果子告別，那個擁有一雙星眸的女孩還在等待有人幫她編出花朵吊床來接星星，我還沒來得及去答應她，但最終卻沒有機會了�；貋砗�，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機械化地學習，偶爾會停下來那么一兩分鐘，想起星眸女孩果子，以及她那天真美好的愿望，然后我會兀自傻笑起來，但心里并沒有什么波動，周圍是一潭死水，我的心里不住著星星。

　　兩條溪有了一次偶然的交匯后又背道而馳，事情到了這里似乎也該結(jié)束了。但去年外婆摔了一跤導致骨折，暑假里媽媽又帶著我回老家看望外婆。我心中有些慶幸和期待，兩年后的果子會是什么樣子？臨行前我?guī)狭松諘r朋友送我的一玻璃瓶許愿星，我想果子一定會喜歡的。
　　家鄉(xiāng)和兩年前一樣，沒有什么變化�；貋砗蟮牡诙�，我便去找果子。紅磚小房子依舊立在那兒，果子正坐在院子里的桌邊做功課，我遠遠叫她，她沒聽見，我走近了看到她在田字格里一筆一劃抄寫詞語，算起來果子已經(jīng)上二年級了。我輕輕叫了她一聲，她認出了我，依舊叫我姐姐，然后又看向自己的本子。

　　我瞄了眼自己鼓鼓的衣袋，里面是那一玻璃瓶許愿星。我笑著拍拍果子：“吶，果子還記得‘星星’嗎？”我期待她能抬起頭笑著看我，眨著一雙星眸，對我說記得，還記得要和姐姐一起編花朵吊床接星星。但果子抬起頭，用遠比我的興奮語調(diào)平淡得多的語氣回答我：“姐姐，我昨天抄錯了一個字，老師沒給我打小星星�！�

　　我?guī)е诖男θ菟查g凝結(jié)在嘴角。

　　我?guī)е菨M滿一玻璃瓶的星星走出了院子。是那幢紅磚小房子，是那座種滿花的院子，可里面的女孩不是果子，我甚至不敢拿出那一瓶星星，生怕看到果子漠然的眼神，似乎星星變成了石頭，那般的物是人非。她的星眸變得不再明亮，我仿佛看到一顆星星在她心里逐漸變得暗淡，然后慢慢隕落。

　　天真的花朵肆意生長長成花園，曾經(jīng)以為童年是長樂未央的，世俗的火把點燃帷帳橫在花園里燃燒，花園就只剩下一片廢墟供人唏噓。

　　寫到這里我感到好難過，放下筆，我轉(zhuǎn)頭望向窗外，卻驚恐發(fā)現(xiàn)繁華城市的夜空漆黑，卻望不見星星。

　　巴烏斯托夫斯基寫過：“星星一定會落到地上�！钡切切枰氖怯没ǘ涞醮瞾斫幼�，而不是席夢思軟床�？苫▓@里只剩下廢墟，沒有花朵供來編吊床，也沒有人愿意再種上童真的花朵，更沒有人相信會有星星從夜空中落下。星星脫離現(xiàn)實夜幕的背景，從夜空墜落卻沒有吊床接住�；氖彽幕▓@里滿是星星的碎片，一地落殤。

　　人們心中不再住著星星，失去星星的心家徒四壁，風嗚咽著從中穿過。

　　——它們都在默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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