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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氏
(一)
“快一點,快點啊!它要飛走了!”
“不要吵!”
“笨蛋!它飛走了!都怨你!”
“廿姨!廿姨!快幫我們攔下那蝶兒!”
“廿姨!”
任廿娘從遠(yuǎn)處的天空收回目光,看向園中幾個撲蝶玩耍的孩子,微微的笑意浮現(xiàn)在素凈的臉上算是對外甥外女要求的應(yīng)允。左手掐了個指決輕輕彈出。空中翩然飛離的蝶兒仿佛撞上一堵無形的壁,只能懊惱的轉(zhuǎn)身向地面上跳躍呼叫的孩子們飛去。
“快點兒,別讓它在跑掉了!”
“快追!”
“謝謝廿姨!
孩子們自顧自地追著蝶兒跑進(jìn)園子深處,只有一個遠(yuǎn)遠(yuǎn)向任廿娘行了一禮。任廿娘搖搖頭,又把目光投向天空。
從小姊妹們就說她是家中的異數(shù),她卻從未反駁。就連五奶奶每次看著她時的神色都是那么的悲切,她就更沒有反駁的余地了吧。是異數(shù)也好,不是也罷。其實她只是喜歡站在一邊看這園內(nèi)的花開花落,看姊妹們離家去誘惑一個個男子。
“廿妹!”
“。!”任廿娘回神看著身邊恨不得搖她幾搖的六姊發(fā)愣。猜不透平素就有夠火爆的六姊為何今天像吃了炸藥一般。
“你看那男子看的出了神呢!”任六娘突然掩口而笑,一雙眼中媚氣四閃。
“哦!碧搼(yīng)了一聲,任廿娘幾乎是急切地在人群中尋找方才那個身影。
“真是的!”任六娘劈手奪下廿娘手中的錦緞簾子掩上車窗。“不是六姊我說你,那男人根本就是豆腐渣一個。真是不知你看上他哪兒了!是不是你在家里窩得太久都不知道這世上男人長的什么叫美什么叫丑了?!明兒得讓姊姊們多帶你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不然別說將來生出來的孩子不漂亮,就是煉丹都煉不出好丹來!任安!你小子在那磨什么呢!趕緊趕車!回家!”
任廿娘深深吸氣把任六娘喋喋不休的嘮叨置若罔聞,在馬車的搖晃中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著街上行走的人們。她是異數(shù)。是的,不光是她。對于他來說她們都是異數(shù)。百年的輪回中他改變了多少?再也不是當(dāng)年的翩翩少年。今世這一皮囊會一直被眾姊妹引為笑柄吧。但,無所謂。這一切都不重要。他還是他。她知道,一見到他的雙眼她就知道。四目相對時他那深深黑眸底中的一抹溫柔。為了這個她已等了百年。
“五奶奶您找我?”昏暗堂屋中從窗隙射入的光線影影吊吊地飄著。任廿娘就是隔著這絲絲黃昏的余光打量著在雕花紅木椅上端坐的家中尊長。正是這位五奶奶一手將她們姊妹養(yǎng)大,但從她記事起五奶奶似乎就沒有變過。永遠(yuǎn)三十出頭的少婦模樣,永遠(yuǎn)的年輕嫻雅。
“坐,廿娘!
“是卅妹修成人形了嗎?”堂屋中央是任廿娘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白玉花盆。盆中梅樹上開著不合時節(jié)的各色梅花。整株梅樹上最顯眼的莫過于那一枝新開的紅梅。
“今天上午剛剛!蔽迥棠痰难劬κ冀K沒有離開廿娘。“六娘已經(jīng)告訴我今天的事了。你打算怎樣?”
“這是廿娘欠他的。一切由天定吧。”沒有絲毫的波動,任廿娘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情。在多的欣喜經(jīng)過一個下午的沉淀都化作有著無數(shù)不可知變數(shù)的現(xiàn)實。
“也許,你生在這個家里真的是一個錯誤!遍L長地嘆了一口氣,五奶奶終于道出埋在心中多年的話。
“是嗎,五奶奶?”任廿娘抬起頭,目光與五奶奶交匯,“即便是錯誤廿娘也不會后悔。至少這是個美麗的錯誤!
。ǘ
在午后的庭院里桃花飄飄灑灑地凋落著。沒有風(fēng);ò暌虺惺懿蛔∽陨淼闹亓慷x開花枝,無聲無息地飛舞飄落。
任廿娘從庭院中收回目光,微笑著看向與她一同在外廊席地而坐的兩個男子。伸手拿起身邊的酒壺。
“釜君今次帶來的酒異常醇美呢!比呜ツ镆贿吿骓f釜斟滿酒一邊柔聲道。
“是啊,這可是不可多得的西域胡人釀的酒。特別是這一杯,”韋釜舉杯飲了口酒,目光卻在任廿娘執(zhí)著酒壺的手上流轉(zhuǎn)不去。那雙手竟與白玉酒壺同色,白皙得不可思議,“我這杯酒可是任子你親手斟的,自然是人間之極品!
“釜君說笑了!贝瓜骂^,任廿娘避開韋釜的目光。大唐風(fēng)氣開化,韋釜時常對她在言語上調(diào)笑。雖然未有失禮不敬之處,但卻總是使她面紅耳赤。任廿娘心中暗嘆,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可還是做不到像九姊一樣有著一身渾然天成的媚氣啊!單單這容易臉紅的羞怯個性,她就該被發(fā)配到塞外去了——這是六姊的原話。
“我至今也想不清楚,鄭六你小子是使了如何手段才把任子騙上手的。”
“這……”鄭六尷尬的笑了笑,不知該怎么回答。第一次見到廿娘時他幾乎忘記了該如何呼吸,終于明白“驚為天人”是什么意思。前前后后跟著她走了一路卻不敢上前搭訕。萬一這美女對自己不屑一顧那豈不是很沒有面子。感謝老天爺,她不但對他和顏悅色甚至當(dāng)下請他到家中做客。雖然第二天一早就發(fā)現(xiàn)她并非同類。但,是異類又何妨?像廿娘這樣的女子本就不是人間世俗所能有的。
任廿娘幽幽地望著鄭六,微作沉吟。這一世他不但沒生就一副好皮囊,就連口舌也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從前。她有得替他出頭擺平韋釜的難題了。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蹦抗獠挥勺灾鞯娘h到廊外,似乎在猶豫著該如何為這個故事開頭!澳鞘呛芫靡郧暗氖虑椋瑧(yīng)該有三百年了吧。記得是在清明祭祖時節(jié),那時兵荒馬亂時局動蕩世人活過今日不知明日是否有命可活,誰還去惦記祖先的饑飽。但亂世之中也不免余下一塊清靜之地,春景宜人。就連未修成人形的小狐都放下清修跑到野外賞景,早把家中長輩的叮囑拋到九霄云外。應(yīng)該是應(yīng)了‘樂極生悲’這句話吧!比呜ツ锾址隽朔鲷W邊的珠花,韋釜不禁心中暗嘆,這女子舉手投足中沒有一處不是風(fēng)韻撩人。“道行尚淺的小狐竟被群惡犬發(fā)現(xiàn)了蹤跡,一路奔逃亡命……”
一聲嘆息打斷了任廿娘,鄭六飲盡杯中的殘酒,專注地望著與他對面而坐的任廿娘,神色悲切。
“夫君為何嘆息呢?是擔(dān)心狐兒?”任廿娘再次斟滿鄭六手中的酒杯,“這狐兒如若死于惡犬口中,那怎又會有后面的故事!
“就是!”韋釜在一旁附和起哄,“任子不要理他,快快接著講!”
任廿娘放下酒壺,唇邊依舊是一抹笑意。
“就在小狐無力再逃準(zhǔn)備葬身犬腹之時,正巧有一書生騎馬經(jīng)過。書生憐惜小狐,將其藏于懷中助小狐逃過一劫。小狐立誓要報這救命之恩。但待它修成人形去尋那書生時,世間已是百年之后了!比呜ツ锾统鼋z帕拭拭嘴角,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按撕,在百年的輪回中小狐世世追尋,直到這一世才尋到。而書生,卻窮困潦倒無以立家只能棲身妻族。但小狐愿終已以奉巾櫛!
“哈哈哈哈哈!”韋釜狂笑出聲,“任子呀!你可不是個會編故事的人!把狐兒藏在懷中哪能躲得過惡犬!要罰!要罰!”
韋釜奪過任廿娘身邊的酒壺,不由分地斟了杯酒遞到她面前。
“釜君不相信嗎?”任廿娘接過酒杯皺眉問道。
“當(dāng)然。”
“夫君呢?夫君相信嗎?”
鄭六拉過任廿娘的手合于掌中。他又怎會不知她故事后的隱喻!拔蚁嘈。”低聲但卻堅定地吐出三個字,拿過廿娘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ㄈ
“夫君手頭可有六千錢?”
“嗯?”鄭六茫然地看著手執(zhí)一把小剪正在修剪盆栽的任廿娘,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與自己討論銀錢的問題。但怎奈囊中空空如也,哪有這一筆款子。
任廿娘無奈地深吸了口氣,是自己欠考慮。六千錢雖然并不是個大數(shù)目,但又怎是鄭六說拿就拿得出的。目光掃過房內(nèi)的擺設(shè)什物,沒有一件不是韋釜送來的。事實上就連她的日常用度都是由韋釜供奉?脆嵙荒槍擂蔚赜檬种覆渲且硐氡匾彩桥c她想著同樣的事情。堂堂七尺男兒居然要靠別人出錢來養(yǎng)著一房外室。唉,他怎會淪落至此?
“是廿娘唐突了,夫君莫怪。只是夫君能否想法籌到六千錢?”
“這個……應(yīng)該不成問題!编嵙闹酗w速盤算出平時經(jīng)常來往的幾個朋友的名字,如果跟他們借個百千錢,這點兒交情總還是有的。但幾乎是足不出戶的任廿娘突然向他要錢做甚?
“北市有一匹左股有塊黑痣的老馬待賣。夫君可以買下!
“嗯?”
“請夫君相信廿娘,其中自有緣由!比呜ツ锖羧ヅ柙陨弦桓嘤嗟男轮Α
“哦!那就如娘子所言。”鄭六應(yīng)了一聲,一時無話。雖然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但還是如任廿娘所囑向朋友借了六千錢并去北市買下老馬。
“娘子真是神算!”鄭六滿面興奮地把懷中的銀錢擺到任廿娘房內(nèi)的桌子上。
“夫君繆贊了!比呜ツ镂⑿θ绯5闹胁幻饪上А
“哪里是繆贊!如果不是娘子,怎會在幾日之中賺到一萬九千錢!”拉過廿娘的手握于掌中,希望以此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歡喜。
任廿娘任由鄭六拉著自己的手無語。那匹老馬本可以買到三萬錢的。想那馬倌舍去三萬錢不但可以保住頭上烏紗又可從中漁利三萬,何樂而不為呢!一定是鄭六沒有聽她的話一時耳軟放松了口風(fēng)才以二萬五千錢賣出。雖然只是少賺了五千錢,但他這一世怕是難以富貴了吧。而他沒按自己的話去做,恐怕就是一切落沒的開始。
(四)
院中桃花早已落盡,枝頭不知何時探出點點青桃。任廿娘獨自一人立在桃樹下發(fā)呆,風(fēng)鼓起她寬大的衣袖飄舞成浪。離家至今已有年余,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自己也沾染了越來越多的世俗之氣了吧。這世俗中有著太多的不可知和不如意。而她以著比常人多出的幾百年的生命經(jīng)歷了更多的安逸動蕩、繁華衰敗,所以所知更多,所看更透。故此也就更悲切。有時她也希望能夠如同夫君和釜君一般,因不知明日會如何而無知地快樂著。事實上卻是不可能。也許這就是知之甚具的悲哀。但。即便能夠看到明天又能如何?命運是不可抗拒的定數(shù)。
“娘子!”鄭六一路呼叫奔到桃樹下。
“夫君今日為何如此高興?”任廿娘按下心事,笑容在臉上展開,就如同一朵蓓蕾在陽光下展開花瓣,優(yōu)雅而又慵懶。
“為夫受任槐里府果毅尉,即刻調(diào)任金城縣。以后可以日夜與娘子一處了!”
任廿娘神色一黯。鄭六末尾的一句正說中她心中的痛處。她畢竟只是鄭六的外室,而他又娶妻未久加之托身妻族,故只能白日里在她這外宅停留,夜間必然歸家。如今能夠外調(diào)固然是件美事。但金城縣……
“怎么,娘子不愿與我同去嗎?”鄭六終于發(fā)現(xiàn)任廿娘的神色異常。
“廿娘不圖旬月與夫君同行,只愿在家中靜候夫君平安歸來!背烈髌滔牒昧诉@個還算可以的托辭。
“娘子定要與我同去!
“請夫君莫要為難廿娘!
“任子!快快出來!客人已到你卻避而不見。這是何等待客之道!”
任廿娘顰起姣好的眉峰,是韋釜。今天這二人怎么如出一轍地大呼小叫。
“韋兄來的正好!”鄭六一把抓住韋釜的手腕把他扯到任廿娘面前,“快幫我勸勸廿娘。她居然不肯與我一同去金城。”
“哎呀呀!任子這可是你的不對了。你怎么能負(fù)了鄭兄一番心意!
“這……”任廿娘沉吟良久。與他們說了他們是否能體諒自己的難處?
“年初,東寺神婆替廿娘卜了一卦。卦文說西方晦氣,今年不宜西行!
鄭六微微皺眉看著任廿娘。顯然她的為難不是裝出來的。但耳邊卻傳來韋釜的笑聲。
“任子你如此聰敏的女子居然也如尋常女子一般相信神婆巫漢的無稽之談!”
任廿娘無言,緊咬著下唇。卻在韋釜的大笑聲中下了決心。“如果能如夫君所愿,廿娘即便賠上性命也心甘情愿。”
出了城,郊外自有一番美景。任廿娘騎馬無事,沿途景色一路賞過。當(dāng)年遇到鄭六也是在郊外,但那個在她身后騎驢趕路的男子早已不記得幾世之前的事情了。
“汪!”
任廿娘心中大駭臉色霎時慘白。
“汪!”
“不!”路邊草叢中躍出一群獵犬,直直向跌下馬的任廿娘撲去。
“娘子!”鄭六驚愕之后終于回過神,跟在群犬之后一路奔跑呼叫!澳镒樱
“夫君!”任廿娘悲嘆。倉惶逃命中卻不忘轉(zhuǎn)頭回望。這一次,他是再也無力救她了。
瞬間,一片血腥迎面而來。
。ㄎ澹
“廿姨!廿姨!”
“廿姨!”
任廿娘猛然驚醒。面色茫然地看著圍著自己叫嚷的幾個孩子不知所以。
“廿姨你看!我們捉到那蝶兒了!”
接過孩子送到面前的蝶兒,任廿娘輕輕撫著趴在自己膝頭孩子的頭。原來,只是一場夢而已。當(dāng)年遇上他時,自己也像這些尚未能幻化成人形的孩子們一樣,在他眼中只是一只白色小狐;秀遍g,園內(nèi)幾度花開花落,世間已是百年了。
“廿姨!蝶兒!”
任廿娘手中的蝶兒不甘心地拍打著翅膀,掙扎著試圖掙開。
“放了它,好嗎?”
“不要!”對于任廿娘的提議孩子們想都不想的齊聲拒絕!拔覀冑M了好大的力氣才捉到的!”
“這么美的蝶兒若不在花園中就沒有意義了!比呜ツ镙p嘆道,把蝶兒交給一個孩子。卻在那孩子的手剛觸到蝶兒的一瞬暗暗放輕手指的力道。蝶兒用力一掙,抖了抖翅膀飛上天空。
“呀!它飛掉了!”
“都怪你!”
“我……”灰色小狐有口難辯,回身欲向任廿娘求救,卻見她正目送蝶兒在空中翩然飛去。唇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中有太多它不解的東西。
“你已經(jīng)決定了嗎?”
“是。”任廿娘垂下眼瞼。不自主地微微揚起唇角。眼前這場景居然與她夢中驚人的相似。
五奶奶輕輕搖頭,并沒有錯過任廿娘一閃而逝的那抹自嘲的笑意。眼前這個年輕女子素來溫婉可人,但此時卻神色冷靜堅決?磥硪磺幸呀(jīng)無法挽回。
“廿娘,你知道,自古以來異類之間都不會有結(jié)果的!
任廿娘振了振,顯然是想到夢中的結(jié)局。但動搖只是一瞬間的事。抬起頭迎向五奶奶的目光。
“廿娘心意已決,五奶奶不必再勸。即便結(jié)果不盡如人意廿娘也無怨無悔。”
“去吧!蔽迥棠蹄读算峨S后低聲嘆道!皞人的劫數(shù)個人渡!
“是。廿娘謹(jǐn)記五奶奶教誨。”任廿娘盈盈下拜,轉(zhuǎn)身走出昏暗的堂屋。
門外是一片燦爛的春光。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春花襲人。五奶奶獨自在堂屋中啜飲一杯清茶。窗外是人間的花開花落,不可抗拒無法違背。就連修行如她也無力與命中的定數(shù)相爭,何況是無感無知的花草?
輕輕嘆了口氣卻突然失笑。自己也居然如那小妮子一般開始長吁短嘆了。但那笑容卻在下一瞬間凝于唇上。梅樹上,一朵白梅飄然而落。
“廿娘,還是故去了嗎?”許久,五奶奶抬手拭去腮邊一滴淚珠。
插入書簽
改編自唐文言小說《任氏傳》,按著某人的想法理想化了每個人和妖。不過某人還是覺得身為狐貍精的任廿娘簡直是傻得可愛到了極點,令人無話可說。
大學(xué)畢業(yè)前做畢論時的無聊之作,現(xiàn)在看看自己都覺得汗顏!
至于那個“廿”字,諸位不必查字典了,發(fā)音是“nian”,第四聲的,真的不念“er”。某人身邊數(shù)人都被那瓶酒忽悠進(jìn)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