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里擦肩而過的匆匆一瞥，超市收銀處的一個照面，倒垃圾時的隨意兩眼——耳畔飄過的輕言細語，余光里一晃而逝的背影……他就在你身邊。然而你是否曾經(jīng)注意過，有這么個男孩？

　　1.
　　我小學的同桌全是男孩，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成績好的和成績不好的。他們大多是好斗尚武的野猴子，自詡是梁山泊的綠林好漢，蠻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撲上去開打，壞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只有小A有些不一樣。

　　小A個子和我差不多高（我小學時可能是班里最高的女生了吧= =），卻長得圓頭圓腦，看上去有這么點不協(xié)調。不過圓腦袋的男生在小學里是多得去了，真正讓小A顯得與眾不同的是他的興趣愛好。

　　假如他只是喜歡唱歌的話，我想他并不會在我們班或者全年級顯得這么特殊。下課以后，男生和女生的娛樂是幾乎沒有交集的，小A卻非常喜歡湊到我們女生堆里一塊跳皮筋。

　　也許有和我同齡的女生還記得，那時候做橡皮筋得求媽媽在做褲子（一般人家小孩的褲子有一半是買的一半是做的，嘿嘿）的橡皮筋里剪老長一截出來，當然被女孩子們用腳踩來踩去的橡皮筋之后也再不能用來做褲子的松緊帶了——我媽就以這么個理由拒絕了我的請求。我猜其他女孩子的老媽也用了相同或者類似的理由，反正大多數(shù)女生都沒有自己的橡皮筋，只能六七個人湊一塊共用一條。人實在太多的時候，就總有人出主意：“咱們去找小A借吧！可以讓他和我們一塊跳！”

　　一條橡皮筋——這是小A的書包的每日必備之一。他雖然也會參加男生們的追打，但是我覺得他可能更喜歡扎在我們女生，要不然，他怎么每天都帶著皮筋，要不然，怎么我們一喊他（甚至我們沒喊他他主動加入）他就很快樂地和我們跳得不亦樂乎了呢。

　　實話說，小A的技術相當不錯——他甚至能一個人代關（舉個例子說，就是假如兩人跳，其中一個人跳錯了，她就算死了，接下來只能靠邊歇涼，等另一個人跳完以后再重頭跳一遍表示代她過關。有時候一隊死了3、4個人，代關的遍數(shù)可是……嘿嘿，相當要命哦~），看得他那一國（暈，這是小孩子的叫法）的人又是拍手又是歡呼的。如果這個時候恰巧有游戲中的男生路過，偶爾也會順便丟下一句：你怎么玩這個，跟個女的一樣！

　　在我現(xiàn)今模糊印象里，其他男生對于他跳橡皮筋這件事，竟然是基本表現(xiàn)得相當寬容的，他們更看不慣，更愛胡亂打擊他的時候往往說的是：“你怎么這么喜歡跳舞！”“跳起來跟個女的一樣。”

　　在舞蹈這方面，不謙虛地說，小A幾乎是全班女生的模范加偶像。這既在于他對形體、動作的把握，更在于他對舞蹈、音樂的熱情，以及令我詫異的絕對自信。

　　他從不隱藏自己對于這些的興趣。隔壁班唯一一個在學校文藝匯演里跳舞的男生小B在某節(jié)課（音樂課？美術課？班會課？忘了……）上被我們老師請來自唱自跳表演了個《粉刷匠》，期間以及之后的一整個下午，小A都一直一直在我耳邊感嘆，什么“他跳得真好啊我也想像他一樣！”什么“你說我要是去請教他他會不會教我��？”什么“剛才那個XX動作好有個性啊你看清楚沒有呀？”之類之類。我當時似乎是挺煩的，雖說我只是個屁點大的小丫頭，啥人生觀價值觀都沒個形，但還是覺得一首活潑歡快積極向上，特別是挺男性化的一首歌被編得又是扭腰又是翹屁股的，心里老大不爽。小B的舞我沒看進去，我覺得這人蠻惡心，女孩子都不好意思擺的姿勢啊，他怎么就……（這導致我之后的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私底下都不喊他大名只喊“X班那個變態(tài)男”）尤其是結尾“哎呀我的小鼻子，變呀變了樣”那句，配上的動作尤其肉麻，在我這小老粗（現(xiàn)在是大老粗=V=）老來多健忘的腦子里記下了鮮明的一筆……

　　我們的小學老師大多挺年輕，并且也不缺乏童心。上課余下了幾分鐘，往往瀟灑地把粉筆一拋，說“還剩下5分鐘我們讓XX同學上來講個故事吧”或者“下面的時間留給同學，有誰愿意上來表演個節(jié)目呀？”自己就站一旁只等看好戲了。

　　小A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自愿上了講臺。他說：“我給大家跳個粉刷匠�！�

　　你可能猜出來了，這就是向小B同學取經(jīng)的成果。

　　我堅信他沒有沖到小B班上或者家里拜師學藝，最多只能算是偷師吧。動作中依稀透漏出小B之前來我們班表演時的痕跡，然而又不那么做作，矯情。當然，“哎呀我的小鼻子，變呀變了樣”那句，竟然是完完全全照搬了小B點鼻子的動作，事后真是讓我肉麻無語了許久。

　　小A下臺來的時候，如潮的掌聲不亞于小B來的那次。我聽見很多男聲女聲，用不同的音色、不同的語氣、不同的句式，表達了一個相同的意思：【天哪你跳得好棒！簡直像一個女孩子！】。小A笑得很開朗，很自然，他受用這樣的贊美，他也需要這樣的贊美。小孩子即使說錯了話，也可以用“不懂事”來帶過。說者無意，聽者也無心。

　　我是在告別小A很久之后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為什么我們小時候贊美小A的時候，總是要買一送一的捆綁上一個“好似女生”一同推出？難道說，只有女孩子才有跳舞愛好和把它做優(yōu)秀的能力？實話說小A的長相一點也不女氣，只是聲音（特別是唱歌的時候）有些黏糊，第一個讓我想起的東西就是童年的最愛大白兔奶糖。我們吵嘴的時候我似乎曾罵過他變態(tài)，但當年我心目中即使存在什么變態(tài)，那更接近的形象也應該是隔壁班的小B（小B啊我對不住你，我當年這不是年少無知么……）。相反的，我甚至覺得大掃除的時候一個人抱著高粱掃把“嘣嘣嚓嚓”在課桌的間隙中自娛自樂跳雙人舞甩得鑰匙“刷拉刷拉”直響還不亦樂乎的小A相當可愛，他一般還會在開跳前吼一句：“女士們先生們下面看我來一段！鼓掌歡迎~~~”

　　我和小A同桌時間（期間他還坐過我的后座什么的）一直持續(xù)到四年級我在跳高時意外骨折被老師調到第一排。這期間我們的感情都很不錯，算是無話不談。然而現(xiàn)在回頭去看，他仍然帶著一股子神秘感。

　　他在二年級的開學轉學而來，又在五年級匆匆轉走。我不知道他從哪兒來，之后又去了哪里。他比我和班里大多數(shù)同學大了一歲。他成績很好卻永遠當不了第一名。還有，他從來沒有提到過關于他媽媽的任何事。

　　他曾經(jīng)反復邀請我去他家玩，還在我的要求下畫了路線圖，遺憾的是，我們最終也沒實現(xiàn)這個互相拜訪的愿望。我沒有小A的地址，當年也更談不上什么電話號碼，所以小A轉學后，他就從我的圈子里徹底消失了。我至今也沒再遇上他。

　　2.
　　初中以后，我就和小B漸漸的熟起來了。雖說算不上生死之交這種程度，但至少是見面點頭的熟人了。

　　小B和小A是不同的，他在我們小學的知名度，他陰柔的相貌和聲線，都是絕對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年我在校合唱隊混的時候，他同時也在一群小女生中領舞，落落大方，和小A一樣理直氣壯得理所當然，沒有絲毫的羞澀。

　　從我一年前見面的印象來看，他現(xiàn)在欣長、秀氣，有一對甜美的酒窩和精致的尖下巴，打扮得很中性。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臉上長了小痘痘。

　　互相認識的原因有點無聊：我和死黨某女下課后常上他們班門口蹲守，目的只有一個，找他交換漫畫（主要是我們向他借雜志的過刊）。

　　我也是到初中才得知他有收藏漫畫（少女漫畫= =）的愛好，說不定漫齡比我還要長。他的忘性比我還大，經(jīng)常是等老師宣布下課他走到班門口見到我們倆門神在后門站崗，才一副突然尋回記憶的樣子：“啊啊啊不好意思我又忘記帶了……下午一定一定……”說的是道歉的話臉上卻沒有半點悔改的表情，一定要我吼“你下午要是再敢忘記就給我回家拿>[]<�。�！”才會長點記性。

　　高中以后我才奇了怪了：你說我一個女生都開始看少年漫畫了怎么小B他看的好像都是清一色的少女漫畫�。渴裁碈LAMP拉游素蘭拉。小的時候當然可以用一句“他變態(tài)嘛”打發(fā)疑問，都高中了當然不能這么武斷外加污辱人。既然世界上存在像我這種大大咧咧的男人婆，那多一個像小B這樣清秀柔和的男生也沒什么值得好奇的�？梢哉f是，萬物自有他存在的意義吧！

　　3.
　　升上大學以后，我才知道了sissy這個詞。所謂的C，原來竟可以拿來籠統(tǒng)地概括小A小B包括相逢不相識的許多個CDEFG。他們或許有不同的外貌、不一樣的年齡，或許來自不同的家庭環(huán)境，——不過，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女性化：或者像女人一樣的性格，或者像女人一樣的心理，或者像小B一樣僅僅只是相貌清秀好像女生……被定義為C的男人不但被異性戀的人群孤立，連C的GAY也被其他的GAY看扁。如果說GAY是普通大眾眼里的異類，那么GAY中的小C就是異類中的異類。

　　我大一的時候就常聽室友們提起，XX系有個很像女人的男生（姑且叫他小C吧）。她們都異口同聲地向我形容，這個人聲音如何如何地像女人，說話語氣如何如何地像女人，走路動作如何如何地像女人……我頭一次聽說的時候還很奇怪的反問，你們看清楚了沒有，不會是個跟我一樣比較BH的女生吧？！

　　“人家都說了自己是男的�。　绷ⅠR有一姐們出來反駁我，她甚至還不怕死地補充了句，你不是對同性戀很感興趣？吶，剛好可以去研究研究。

　　我有些哭笑不得，誰說了女性化的男生就一定得搞同性戀？再說了，就算我看多了漫畫小說，那也不等于我要去做社會學研究�。∵�氣勢洶洶地殺上門，采訪啊我？！

　　之后就漸漸地聽說了好些關于小C的事情，驚覺他在我們學校某些人眼中，儼然就是個頭條新聞，社會典型。暑假里我和老媽同事的小孩兼帶他的一群高中同學出去唱K，無意間認了個數(shù)學系的校友，聊了沒十來句她竟然就和我提到了小C。在她的口中，小C是個只要背過身去說話別人就絕對認不出他性別的傳奇人物。

　　這時候我要是還不好奇那我也不能算個人了，在這些女生的描述中，我聽到的最多的還是小時候常聽人家用來感嘆小A小B的那句話——【他真的好像女人啊】（外加感嘆號無數(shù)）。不知是近墨者黑還是物以類聚，總之我身邊的朋友說起小C，就算是用了再強的語氣助詞，也不會讓人感覺出強烈的鄙視之類的厭惡情緒。不外乎是些夸張的好奇、欽佩（欽佩他歌唱得比她們好能上校廣播站？！= =）之類。

　　今年剛開學，我一室友又和我談起了小C。這次她有點故弄玄虛，句句都帶著點兒“我就說吧”的小得意。

　　“你知道嘛，那個XXX，搬到我們樓來了！”

　　初聽，第一反應就是扯淡，他一個男生，怎么可能住到女生樓里？

　　她看我不信，再次補充：“你不知道�。克F(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打扮成女人的樣子了！接了頭發(fā)，化了妝，穿著女人的衣服，還有男生追啊�！边@次的語氣是驚嘆，“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了，根本就是個女人的樣子�！�

　　有的人說小C漂亮，也有的人說小C不怎么地。我室友一直是前者的擁護，現(xiàn)在竟然能不住地稱贊小C的女裝漂亮，全寢室的好奇心都被挑動起來了。

　　那天晚上我反復追問了兩個話題。一是，他再怎么像女人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就這么住在女生寢室里就算他本人無異議，難道他的室友們就沒一點心理障礙？對這點我的室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他只是暫住，馬上又會搬到另一棟男生樓去。

　　這種解釋立馬讓我想到一個詞，流離失所。無論住在男生樓還是女生樓，他現(xiàn)在的裝束都使他成了徹底的異類。他能自然地清晰地告訴別人，我是男人啊你看我都沒有胸部（= =），可是在他的男同學們的眼力，他又有哪點看上去像個男人呢。某個男同學的話似乎很具有代表性。他說，這種人簡直是丟了我們男人的臉。那么在女生群里呢？他再如何打扮畢竟還是個男人吶！比如我，就算是自稱的豪放派、朋友口中“女人中的男人”（……口丁乙），要和他共處一室尚且還有困難，更何況是那些敏感心眼多的女生們呢。我后來第一次見到小C的時候他在我們隔壁寢室?guī)臀乙煌瑢W寫歌詞，當時全寢室的女生都在，他們平常都是很健談的人，那會兒當著小C的面卻安靜得反常。互相之間、以及對我還有低聲的交談，卻沒有一個人搭理小C，對他說話（幸好他看上去也并不在意）。小C的變裝的舉動，或許讓心里舒坦了，卻也免不了將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

　　我（包括其他幾個室友）關心的第二個問題是，他的試用男友，到底是個被掰彎的大直男的呢還是原本就是彎的？（我承認這個問題挺八卦，不過女生寢室里的夜談，要是不八卦就不像女生了。嘿。）這個我的室友筒子倒是打聽得滿清楚，什么目前有X個男生在追他拉，什么現(xiàn)男友還只是在試用期拉，什么該男起先誤以為他是女生現(xiàn)在被他小C清楚告知“我是男生”仍表示“不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我都喜歡”，等等等等。

　　實話說，相比C男友預料之中的情況，更為讓我詫異的是她們這一窩女生的反應——根本就是副理所應當?shù)谋砬椤弊屛覒岩蛇@是拜我潛移默化的影響力所賜。同時我也很佩服這位帥男友同志，在我們這個保守的城市，保守的學校，能有勇氣承認喜歡一個男人，承認喜歡一個“傳說中的C”，無論是出于何種目的，他的勇氣和包容，讓他成了個好榜樣。

　　后來我如愿見到了小C，如上文所說，是前不久在隔壁寢室。那時候據(jù)說他已經(jīng)搬回男寢了，只不過是過來拜訪朋友（我一關系不錯的同學）而已。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我看到小C才明白之前那些或不齒或贊嘆的言論并非空穴來風。如果沒有事先告知，我無論如何不能把眼前的人和MAN這個詞聯(lián)系起來。（他竟然比我還像女人，怨念啊……）五官沒有小B的細致，但較為深刻的輪廓又是別種風情。我們沒有交談（估計是他看了我這樣的就對我沒什么興趣了= =），不過他一邊寫歌詞還一邊哼唱兩句，剛巧是那首我暑假常聽的《She》。聲音……也是完全的女生聲線。

　　我見過小C兩次，后一次是在校門口擦肩而過。當時我回過頭目送他走了十幾步才繼續(xù)趕我的公交車，于是明白為什么我以前走路上怎么就沒注意到我們學校有這么個人的存在。他現(xiàn)在看上去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學生。高個，身材苗條，長發(fā)齊肩，笑容燦爛明媚，像個北方女孩。試問，有誰會對一個走在學校林蔭路上的普通女生側目而視外加品頭論足呢？

　　小C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個微笑的表情，或輕輕抿唇，或露齒而笑，完全沒有我想象中煩惱纏身困繞不斷的樣子。那么，我們?yōu)槭裁匆o小C，以及和小C一樣的DEFG這樣那樣的歧視和壓力呢？這只是他們自己的選擇，這樣的選擇沒有破壞世界和平，沒有危害社會安全，沒有影響經(jīng)濟發(fā)展……他們不過在用自己的方式生活，所以，寬容一點不好么？

　　我寫小說的時候不愛用第一人稱，所以哪天你看到我在用第一人稱，那說明我并不是在寫小說。

　　紅
　　07.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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