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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他覺得他的一生也就這樣了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有一個美麗的妻子,有一對可愛的兒女,事業(yè)有成,家庭圓滿。
還有什么遺憾呢?
他想起了那個面目冷峻的人,從來都那么嚴肅,那么一絲不茍,連對臺詞的時候,講錯一個詞,都會引得他一個批評的眼神。
他們是大學校友,那人比他大五屆,第一次見面時,導演笑瞇瞇地給兩人介紹,他就叫他師兄,那人好像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眼前這個文文靜靜有些秀氣的男孩子這樣自來熟,但是也很客氣地點了點頭,回了一句師弟。
師兄當時已經(jīng)小有名氣了,拍過幾個電影,還在一部電視劇里當了男一號,冷峻的硬漢形象迷倒了一幫少女,雖然還年輕,卻可以想象未來經(jīng)歷過時間沉淀的師兄,會有多么卓越。
當時,他們拍的是一部關(guān)于同性戀的電影,話題很敏感,他一開始是很不想拍的。剛剛大學畢業(yè),他希望自己能順風順水地進入演藝行業(yè),可是這種片子,他不敢碰,大約是心里很抵觸同性戀這個話題,害怕有人因此對他有什么不好的評價,所以一開始導演找上他的時候,他很干脆地拒絕了。
導演很年輕,看上去不到三十歲,他心里是有些佩服導演的,年紀輕輕就能夠有此作為。被拒絕導演似乎并不吃驚,笑得很自信,他說,你是不是對同性戀有歧視?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導演說,這樣吧,我把劇本留下,你先看一看,我明天會再來拜訪的。
導演走后,他用了一晚上時間去看了劇本,第二天,頂著黑眼圈給導演開了門。
我接。他說。
到了片場的時候,他很緊張。剛畢業(yè)的大學生,雖然專業(yè)就是表演,可是到底沒有過實戰(zhàn)經(jīng)驗,面對眼前的場面,他有些打退堂鼓。
這個時候?qū)а輥砹,跟一個高個的男生一起,邊走邊聊,見到他,導演招招手示意他過去,然后指著高個男生說,虞誠,這是高晉,跟你是一個學校畢業(yè)的,大你……是五屆吧?回頭看看那個男生,那個男生點頭,導演便繼續(xù)說,這次,你們倆演對手戲,正好現(xiàn)在有時間,你們互相熟悉一下吧。
他看著眼前那個叫高晉的男生,微微恍惚,他認得這個人,在最近的一部電影里。一個宿舍一起去看的,高晉在里面演一個殘疾了的大俠,身子被困于輪椅之中,但是憑手中的劍,仍是成了一個不朽的俠客。雖然出場的鏡頭并不多,但是那種瀟灑任意的姿態(tài)卻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師,師兄。他低頭,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尷尬。
高晉愣了愣,然后淡淡地說,師弟。
再之后就是一片沉默,彼時兩人都還沒有真正見識過什么,高晉的見識可能多一些,但是面對這樣的題材,面對眼前的人,還是不知道該繼續(xù)說些什么。
應該是為了打破沉默,高晉咳了兩聲,問道,我們來對一下臺本吧。
啊,哦,好的。他慌亂地應道,手攥住衣擺,跟著師兄走到了比較安靜的角落。
一開始的戲進行得很順利,兩人的初始,兄弟間的情誼,青蔥的年少歲月,大概是他們的氣場太合,很少有NG的時候。然而導演看上去并不寬心,隨著劇情地發(fā)展,一天比一天凝重。
直到拍到兩人感情轉(zhuǎn)為曖昧的時候,導演開始不滿意了。
一次次叫停,一次次直到,他們卻總是不能夠找到導演所說的那種愛戀的感覺。他覺得這太難了,他敬愛師兄,愿意把師兄當成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卻很難把師兄當成愛人,或者說,從來沒想過。
畢竟,他是不愛男人的。
導演聽了他的陳述,又看看師兄,深深嘆了口氣,說,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的時間里,給我愛上彼此。
他被導演的話驚呆了,師兄也皺起了眉,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最終師兄答應了。
事后他問師兄為什么,師兄說,既然已經(jīng)開始拍了,就把它做到最好吧。
因為這一句話,他很羞愧,果然自己還是不如師兄吧,能這樣真誠地面對自己的工作。
這一個月的時間里,師兄帶他去了很多地方,北京城很大,可以玩的地方也很多,師兄外表看上去是一個硬漢,然而在這一個月里,他看到了不一樣的師兄。
熱情,溫柔,博學,并且很會玩。
他從不知道北京千鉤萬折的小胡同里藏著那么多的秘密,私人臺球室,很精致的書吧,有各種球星簽名的籃球會所,林林總總,讓他目不暇給。
時間真的是一個奇妙的東西,或者師兄在這一個月里真的是太溫柔,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劇本里那個溫柔敏感的大男孩,讓他不由自主地將自己代入了另一個靦腆內(nèi)斂的男孩之中。
感情是可以加入催化劑的,這一個月的時間就像是一種加入他們之間的催化劑,讓感情在短時間內(nèi)催化升溫,他漸漸能體會到劇本里的男孩對對方的那種全身心的信任和依戀,無關(guān)性別,只因為那個人是他,即使在黑暗中都熠熠生輝,優(yōu)秀如斯,光彩奪目。
很快的,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再次開機,導演終于露出了笑容,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干勁十足地指揮著大家忙進忙出。
演員演戲的時候傳出緋聞,有時候真的不一定是故意炒作。那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道理。
看著師兄的眼睛,里面是那樣醉人的溫柔和惹人沉淪的眷戀,讓他逐漸模糊了是誰愛上了誰。
是劇里的男孩愛上了他的朋友,還是劇外的虞誠愛上了高晉?
界限晦澀不明了,他很惶恐,又微微安心。
最后一幕鏡頭拍完,他很久沒有緩過神來,劇里,男孩壓抑已久的感情終于全面爆發(fā),然后在世俗地碾壓下頃刻萎頓于地,像是絢爛的煙花,熱烈了一瞬,留下一地冰冷。
高晉不愧是一個被導演評價有“爆發(fā)力”的人,酣暢淋漓的情感宣泄鋪天蓋地淹沒了他,他看著高晉的眼睛,臺詞好像是有生命一樣自動從嘴邊冒出,神態(tài)動作,一分一毫,他不記得當時到底是依從了導演的吩咐,還是就單單是依靠著自己的本能。
拍完戲,師兄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笑,但是眼神很溫柔。
師兄說,走,喝一杯?
之后他們?nèi)チ巳锿偷囊患揖瓢,印象里當時有一個挺好看的女孩子在那里唱歌,軟軟清澈的嗓音,唱著《蟲兒飛》,這支歌他記得很清楚,因為很好聽,很干凈,出現(xiàn)在酒吧里也很奇異。
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他們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沒有說什么話,就是兩個人悶頭喝,空酒瓶漸漸多了起來,最后,兩個人扶著去了最近的一家旅店。
一切發(fā)生的很自然,好像是天生就該這樣。
他們做了。
不同于拍攝時的遮遮掩掩擺擺造型,水乳交融時他幸福地幾乎要流淚了。
之后的之后,他去了另一個城市拍戲,師兄也離開了北京。
電影上映了,反響很強烈,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可以被這么多人喜愛,大學的同學紛紛打來電話對他表示慶賀,關(guān)于電影的內(nèi)容卻是只字不提,他很感激他們的體貼。
半年以后,他接到了一個電話,接起來,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師兄低沉的聲音響起。
最近還好嗎?
我挺好的,師兄您呢?
我也很好。
很簡短的對話,長久的空白。
他突然想起了兩人最初見面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簡短的寒暄之后,就尷尬的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只是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切竟變得跟開始一樣。
不,還是有東西,不一樣了。
再然后,又是三年,他逐漸忘記了師兄的樣子,也刻意地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關(guān)于那場電影的一切。日子過得和和美美,他的形象很好,工作也認真,越來越多的電影電視劇找上他,忙碌中,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解脫了。
事情變得不可控制,是因為另一部電影的拍攝。
電影的導演很優(yōu)秀,可以說是一個國際范的人,他原本是很高興這個導演能夠選中他給他一個試鏡的機會,可到了片場的時候,他愣住了。
時光瞬間回流。
他看到師兄坐在一張椅子上,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很冷峻很有氣勢。旁邊坐著一個他沒見過的漂亮女子,長長的大波浪卷,嫵媚地披在后背,身材也很窈窕,正笑靨如花地跟師兄說著什么,師兄淡淡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畫面真美。
他懵懵地想著,腦子不怎么轉(zhuǎn),滿心里只知道師兄這次大概是動了心。
這可不好。他想。
應該為師兄高興的。
這時,似乎覺察到了什么,師兄抬起頭,正好看向他的方向,那雙烏黑幽深的眼中,似乎飛快的閃過了些什么,他并沒有看清,只覺得師兄越來越好看了。
師兄站起來,朝他走過去,他傻乎乎地盯著師兄的眼睛,直到師兄站到他面前,說,好久不見,誠子。
不出意外的,這次試鏡他失敗了,也許真的就是,有些事情是忘不掉了,剜掉的一塊肉,即使長合了恢復了,也會有疤痕留在表面,即使不痛不癢,卻依舊清晰而又模糊地提醒著它的存在。他做不到自然流暢地與師兄對戲,做不到劇本中要求的那種云淡風輕談笑自如,就像他做不到坦然地面對師兄。
于是,他沒有獲得這個角色。
離開片場,他笑了笑,沒有很失望,只是長出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可以不用和師兄有再多的交集。
誠子。
身后有人叫他,他回頭,師兄站在他身后,氣息微微有點不勻,大概是剛剛追出來。
他歪歪頭,不太明白師兄為什么還要叫住自己。
這么些年不見,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師兄還是一如既往,冷中透著醉人的溫柔。
要不要奢侈一次?他暗戳戳在心里想,然后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師兄,我請你吃飯吧,都到了中午了。
吃飯的過程中,他偷偷觀察了師兄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還是和原來一樣,一點胡蘿卜都不吃,心里有點酸有點甜,伸出筷子,把師兄那份燴面里的胡蘿卜全部夾了出來,夾到了自己碗里。
師兄看著他的動作,沉默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說,誠子,我想你了。
一瞬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流淚了。
師兄看上去很驚慌,見到一向沉穩(wěn)大方的師兄這個樣子,他有種獲勝了的喜悅,可惜心里依舊被師兄那句話攪得疼疼得。
師兄,我們在一起,可以嗎?
很小聲,他湊過去,趴在師兄耳邊問,聲音有些顫抖,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狠決。
對不起。沉默了一會兒,師兄慢慢伸出手,寬大的手掌覆上他的頭頂,很用力地揉了揉,然后驀地收回手,點上了一根煙。
誠子,我們不能太任性,就這樣不好嗎?
他明白師兄的意思,且不論社會上會怎樣說,單單是師兄本人就做不到,師兄太要求完美了,他要讓自己正直優(yōu)秀,他不允許自己有一點污漬。
好,那就這樣。他低頭,輕輕吐出這幾個字。
吃完飯,師兄把他送回了家,進了家門,兩人也不知道是誰先吻上了誰,總之最后又是渾渾噩噩地滾到了床上。
誠子,誠子。
師兄不住地呢喃,熾熱的吻一個接一個地落在他的背上,烙鐵般能灼傷人。他咬緊牙關(guān),努力不讓自己的哭聲驚擾了師兄。
師兄,你喜歡我嗎?
……嗯。
那就夠了。
他轉(zhuǎn)過身子,伸出雙手緊緊摟住師兄,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偷偷蹭干凈那點不聽話溢出的眼淚。
后來,師兄結(jié)婚了。令人傷心的是,師兄沒有請他。
再之后,他也結(jié)婚了。
新娘很漂亮,也聰穎賢惠,跟她在一起,很舒服。
這個社會,最不缺少杰出的人,杰出的作品,一部部電影不斷上映,漸漸的,人們開始忘記,當年那部青澀的同性戀電影。
他有了更多的作品,粉絲們在論壇里貼吧里談論著他的各種動向,那部電影,偶爾會被提起,卻也只是調(diào)侃性地一帶而過。
畢竟,兩人都已各有家室,各安天命。
他很少再見到師兄,即使見了面,也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到最后,只能是相顧無言,各自退開。
有些故事,若是早就知道了結(jié)局,其實根本沒有展開的必要。
他和師兄誰都沒有說出來,但是誰都知道這個意思。
兩個怯懦世俗的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他知道這一生終是遺憾,卻并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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