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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咖啡
女孩眨巴著水亮的大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男孩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咖啡里加鹽。雪白的鹽花灑在濃稠的棕色液體上,最初像點綴用的鉆石一樣嵌在表面,在男孩的攪拌下,變魔術般瞬間湮沒掉了。
“為什么你加鹽不加糖?”女孩問。
南海微微一笑,柔聲地說:“因為我來自海邊,我想念大海咸咸的味道!
女孩點點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端起杯子輕啜一口,又看著他的喉結(jié)滿足地上下滾動,眼睛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你要試一試嗎?”男孩看著她一臉好奇的可愛模樣,忍不住笑道。
女孩連忙搖搖頭,說:“我只喝加糖的咖啡。我要回家了!闭f完女孩起身走到門邊,回頭又問:“你說,你叫什么來著?”
男孩眼睛顫抖了一下,笑得有些不自然:“莊文,我叫莊文。”
“我叫小靜,真高興認識你!”
莊文的笑容在小靜離去后變得有些苦澀。
這樣的對話幾乎天天都要發(fā)生一次,每次都讓他有永遠活在同一天的感覺,令他窒息到快要發(fā)瘋。
不過,只要能這樣一直陪在她身邊,就算時間真的停滯,就算要把同樣的事情經(jīng)歷千萬遍,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他六歲從海南搬到南京,那年夏天,言小靜是他第一個認識的人。那天,五歲的言小靜頂著一頭的羊角辮跟著母親到他家串門,他幾乎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眼睛比洋娃娃還要漂亮的小妹妹。
言小靜特別愛聽故事。莊文知道她沒見過大海,便把自己吹得跟海上霸王似的,編了好多故事逗她玩。哪吒是他前世的徒弟,金魚和漁夫的故事里那條會說話的金魚成了他的寵物。無數(shù)個近乎荒誕的神奇故事,成功地讓言小靜整個童年時代都虔誠地崇拜著他這個海龍王都怕的莊文大將。后來,純真少女長大了,也去過海邊,再也不會相信這些瑰麗的傳說。每次吵嘴她都會指著莊文大吼大叫:“莊文你個大騙子!你,污染了我整個神圣純潔的童年時代!”
莊文笑嘻嘻地躲著她豎成利劍一般的手指,賴皮道:“是你太笨了啦!”話是這么說,莊文還是有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因為從此以后,言小靜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把他當神一樣崇拜,再也不會只把眼睛粘在他一個人身上啦!這小丫頭機靈得就像一陣風一樣,叫他以后還怎么能把她牢牢抓在手中?讓他更郁悶的事還在后頭。言小靜的成績總排在年級前三,寫得一手好字,會彈鋼琴,能歌善舞……而他卻是平庸到掉渣。于是他和言小靜的地位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
媽媽的嘮叨像緊箍咒一樣把他這只孫猴子折磨得死去活來。看著言小靜拽拽地走在身邊,越來越趾高氣揚,他總是忍不住笑她是咸魚翻身,還是一樣咸臭。言小靜可不在乎,每次只要往他媽那一告狀,他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言小靜拽是拽,對他卻還是很依賴的。這小丫頭幾乎什么都不會做。都是她媽教育的,除了會學習,言小靜就是個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可憐娃娃。她父母出差的日子,莊文就擔起照顧她的重擔。通常,在吵嘴中言小靜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一旦腹中高唱空城計,她便高舉雙手投降,撒著嬌扯住他的袖子只搖晃,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莊文一定就會作出一桌好吃的來慰勞她。用言小靜的話來說,這叫以退為進,反正結(jié)果還是他為她服務。不過言小靜對莊文也是不錯的。言小靜是個很細心很干練的女孩,莊文闖完禍總是她來收拾爛攤子。下雨天她會在包里多備一把傘,因為莊文總是懶得帶傘,每次淋雨都要重感冒一場。天涼了她會為他學織毛衣,整夜整夜不睡覺。
言小靜宜對他的一個習慣感到好奇。他喝咖啡的時候一直都是加鹽不加糖。從小到大,青梅竹馬十幾年,言小靜幾乎天天批判他閑著沒事找罪受。他總是賊笑著全盤接受,戳著她的腦門壞笑道:“反正以后你是要跟著我過的,我就不信你不被同化!毖孕§o就會立刻撲上去對他拳打腳踢,一邊還要大叫:“不要臉!誰要跟你過!”有時候雙方家長在長,看著這對小冤家互相斗法,彼此也都是心照不宣地嘿嘿直笑。
時間在他們樂此不疲的爭吵中流成五彩的緞帶,飛舞出美麗的回憶,漸漸遠去。按道理說,他倆也到了該結(jié)婚的年紀。然而——命運總愛給平凡的人生按上轉(zhuǎn)折。一次慘烈的車禍讓言小靜一夜之間成了孤兒。她是親眼看著父母在身邊一點一點停止呼吸的。等待救援的那幾個小時仿佛有幾個世紀那么長,父母艱難而粗重的呼吸聲像重錘一下一下砸在她心上。她被車座卡著,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生命中最親的兩個人無限絕望地閉上眼睛,永遠離她而去。
言小靜出院的時候身體恢復得很好,但是這場車禍讓她落下一個毛病,所有的醫(yī)生都束手無策。他們只會重復一句話,因為言小靜的精神受到太過強烈的刺激,所以才會這樣。
除了爺爺奶奶,言小靜忘記了所有人,并且重新認識一個人之后,她將會以最快的速度將他遺忘。
莊文一向玩世不恭的笑容風一般消逝掉。他沒有抱怨,也沒有逼言小靜,只是溫柔地陪在她身邊,重新追求她,每天變著法子逗她開心,心甘情愿地一遍遍被她記起,再被她重復地忘記。
言小靜依然對他愛喝鹽咖啡的習慣好奇不已,因為對于她來說,每一次的看見他往咖啡里加鹽都是第一次。
莊文不知道自己的耐心是否足夠,他是否能永遠忍受著內(nèi)心的刺痛一遍一遍解釋同一個問題。言小靜變了,以往愛吵愛鬧,現(xiàn)在卻像個大家閨秀一樣安靜。她不再和他斗嘴,他們之間曾經(jīng)所有的默契似乎一夜蒸發(fā)掉了。他像是一個賣力演出的小丑,卻是難演的獨角戲,連唯一的觀眾——言小靜,都沒有真的用心在看。
他好累。也許哪一天,他那顆傷痕累累的心臟會悄無聲息地停止跳動,安靜地躺在空蕩的胸腔間。
但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會選擇離開,除非死,他都不會選擇離開言小靜,哪怕他只能在她身邊做一個配角。只要能看著她幸福,他就會快樂。
然而言小靜卻選擇了離開。
言小靜在一次酒會上邂逅了易清痕。說也奇怪,她記住了他,并且再也沒有忘記他。言小靜也是知道自己的毛病的。所以當她對莊文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眉梢眼角全是難以掩飾的欣喜。她說,上天注定要給她的緣分來了。
莊文的心臟停跳了好幾秒才感覺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言小靜卻還是離他越來越遠。
言小靜和易清痕發(fā)展得很快,三個月后便談及婚嫁。
結(jié)婚前一天晚上,言小靜像每一個準新娘一樣懷著對幸福生活的憧憬遲遲不能入睡。好不容易進入夢鄉(xiāng),卻被窗外一陣窸窣的哭聲驚醒。
推開窗,言小靜詫異地發(fā)現(xiàn)莊文蹲在墻根,像個失去心愛玩具的小孩,無助地抱緊雙膝,頭埋得很深,渾身不可遏止地顫抖,哭到失聲。
“你……你是誰?你怎么了?”言小靜有些害怕。
莊文震了一下,像尊雕塑一樣靜默了很長時間之后才緩緩抬起頭來,深深看著她,面如死灰。
言小靜的心震動了一下。她從來沒看到過一個男人會哭得如此狼狽,一臉令人心痛的狼藉。
“你,”莊文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開口,很大力地咬字,“竟然真地把我忘記了嗎?”
這一句話像是重錘一般敲在言小靜心上,令她的心難以言喻的難受。她并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和眼前的這個男人有什么關聯(lián),但是這一刻,她的心隱隱作痛,仿佛拼命地想把她拉回到某個她曾經(jīng)到過的地方。然而她真的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莊文緩緩站起身,一步步離開。他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要永遠離開了。
言小靜忽然覺得莫名的恐慌,慌到腳下發(fā)軟。她急忙撥通易清痕的電話,因為現(xiàn)在他是她最大的支撐力。
聽到易清痕的聲音,言小靜立刻就安下心來。
莊文在言小靜和易清痕舉行婚禮當天回到海南。他履行他的諾言,只要言小靜能幸福,哪怕他只能遠遠地看著,也會覺得快樂。
三天后,莊文為救一個溺水的孩子,被水藻纏腿,沉入海底。
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后,再也沒有人像我這樣愛你。
莊文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那一刻,言小靜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對易清痕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想喝鹽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鹽放得太多了,言小靜喝了一口之后就流淚不止。
看著面前俊朗的丈夫,言小靜卻感到一股無盡的悲涼。仿佛透過易清痕他看到的是另一個人。但是她始終看不清哪個人的臉。她只是覺得那個人一直一直地離她遠去,遠到成為一個小點,直到什么也看不見了。而她心里突然空了一塊,永遠就這么空著了似的。
幾年后言小靜帶著兒子去陵園祭拜爺爺,回頭時經(jīng)過一座近乎荒廢的墓碑,上面有莊文兩個字。
很奇怪,言小靜怡看到這個名字心里就又重很熟悉很安心的感覺。但是就碑文看,這個莊文比她父親還要年長,她應該不認識才對。
言小靜忽然淡淡笑起來,走上前幫莊文整理了一下墓碑前的雜草。
之后每一年祭拜完爺爺,言小靜都會為他整理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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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尾不知道該怎樣才更有感覺,大家?guī)兔ο胍幌氚桑囊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