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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朔月弓
引子
駱枷闖進(jìn)來時娉婷正在擺棋,聽見聲音才抬起頭看了一眼。
駱枷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幕,清亮的月色灑在繡著大片海棠的絲綢衣袖上,玉色的棋子握在她手上,被她隨意丟在棋盤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
朔月弓出,天地?zé)o色。江湖瘋傳她如何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又怎樣以幼齡闖入映月宮,重重斬殺奪得護(hù)法之位。而駱枷看見她的第一眼,竟然覺得可愛,是的,可愛。
她長了一張圓圓的臉,眼睛很大,在夜色中閃閃發(fā)亮。唇角輕抿,斜斜挑起的眉讓她總是帶了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
又是一聲棋子的清響,她又隨手扔了一顆,淡淡到:“什么事?”聲音粗啞,仿佛破裂的風(fēng)匣,漂浮不定。
駱枷卻嘆了一口氣,撣了撣染了血的衣袖:“駱枷此來,是來映月宮求娶姑娘,以全十年前長輩之約!
眼前光影微微一暗,宮娉婷已經(jīng)湊在他眼前。然后他聽見她問道:“駱三公子?”
“是!瘪樇项h首。
“你來干什么?”宮娉婷又回到座位邊,還是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駱枷心里為她極快的身法震驚了一下:“不論怎樣,姑娘都還是葉家的二小姐,我們兩人的婚約自然還是作數(shù)的!
“我在江湖上的名聲可是差的很呢!” 有些滲人的笑聲:“你有什么條件。”
駱枷面色一整,深深的拜了下去:“還請姑娘不計前嫌,幫葉家渡此難關(guān)!
感覺不遠(yuǎn)處的人停了動作,駱枷心里一喜,剛剛抬頭,整個棋盤夾雜著風(fēng)聲砸過來,駱枷只覺得頭嗡的一下,停止了所有的意識。在世界黑暗之前,他看見宮娉婷的的臉。
那樣,那樣濃烈的恨意。
一下山
江南葉家是以販賣絲綢起家,多年經(jīng)營,黑白兩道也積攢了不少人脈。家主把家中最有天賦的弟子送到不同的門派,漸漸在武林中也創(chuàng)下偌大家業(yè)。而這一帶葉家家主卻子息單薄,只有兩個女兒,如果,宮娉婷也算的話。
關(guān)于宮娉婷離開葉家,江湖上有很多說法,比如葉家長輩嫌棄她母親出身不正,又比如母親早亡庶出之女備受壓迫,或是早早定下婚約成為籌碼。
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她十二歲出道,從江南千里奔襲,連挑葉家七個分舵,獨(dú)上西域映月宮,重重關(guān)卡之下奪得朔月弓,之后屢建奇功,十六歲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護(hù)法。
曾有人問過她與葉家的關(guān)系,那是因?qū)m主賜姓而改姓宮的娉婷只是淡淡一笑,用拿嘶啞而難聽的聲音到:“我?我寧愿我身上永遠(yuǎn)沒有那一半葉家的血!”
“護(hù)法,那人已經(jīng)在門外跪了一天了。”
宮娉婷抬眼看了看天色,慢慢悠悠晃出去,駱枷的白衣已經(jīng)看不出顏色,他執(zhí)拗的跪在她的屋外,從自昏迷醒來的清晨,到這雪域上瑰麗的傍晚。
她大大咧咧的坐在他身邊:“晚霞是不是很好看!
身邊的人還是那句話:“求姑娘玉成!
宮娉婷轉(zhuǎn)頭去看他,才發(fā)現(xiàn)這位三公子生了極好的眉目,宛如,宛如幼時看過的那江南的風(fēng)景,淡如水墨,卻極盡瑰麗。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太亮,而又太純,澄澈的似沒有染上這江湖的一點風(fēng)霜,干凈的就像著雪域高原的雪,又似她每日握著把玩的玉棋子,她那一瞬間似乎就要沉溺進(jìn)去,好想就這樣洗盡一身的血污。
“為什么是我?”宮娉婷淡淡道。
駱枷眼里閃過一絲黯然:“葉家被圍困多日,主家被挾持,我想著畢竟那歹人也出身映月宮,或許你!
“哦?我就會有辦法嗎?我,就一定要去幫葉家嗎?”宮娉婷的笑意有些古怪,她搬過駱枷的臉,毫不掩飾眼中溢出的恨意:“我的嗓子就是被葉家毀的。我當(dāng)初可是千辛萬苦從葉家逃出來!
“可是我敢娶你,只有我敢娶你!”駱枷大聲說:“映月宮不是想把你送給漠北馬幫聯(lián)姻嗎?你不同意才在江湖上廣發(fā)貼子定下三月之約。我娶你,我可以娶你!
“可我后來又想同意了呢!睂m娉婷悠悠道。
然后她發(fā)現(xiàn)駱枷眼中的光亮迅速灰暗下去,整個人都慌了神,“怎么辦。怎么辦!彼恼f。
到底還是閱歷淺了些,宮娉婷暗想,隨即笑道:“好了,我答應(yīng)你了!
駱枷僵了一下,不敢置信:“真的?”
宮娉婷翻了個白眼:“嗯!
“太好了!瘪樇舷驳,似是想站起來,然后一下不堪重負(fù)的倒了下去。
“這么弱,還算不算男人!睂m娉婷嘟囔著接住他倒下的身子?粗驗槠v略顯滄桑的臉,恍然間駱枷動了動唇,吐出兩個字:“闌珊!
宮娉婷的動作頓住,闌珊么,呵呵。
其實宮娉婷不愿意想起這個名字,但是闌珊,葉闌珊,葉家的大小姐,也是她的姐姐。再怎樣,也無法否認(rèn)這個事實。宮娉婷撫著朔月弓上鑲嵌的寶石,悠悠燭火下她眼中波光流轉(zhuǎn),驀地目光一凝:“進(jìn)來!”
進(jìn)來的是唯唯諾諾的駱枷,他有些忍不住的說:“姑娘我都等了三日了,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宮娉婷反手把弓扣在桌子上,“江湖上都是怎么評價我的?”
駱枷:“心志堅毅,嗯,手段凌厲。”
“哈,不外乎是什么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睂m娉婷道:“就這樣,我說的話,你也信?”
“可是你”宮娉婷打斷他:“不外乎是為了葉闌珊!彼种冈诠疑弦话矗l(fā)出嗡嗡的響聲。
駱枷面色慘白:“你知道了?不,我既然答應(yīng)了你,就不會再做他想!睂γ鎸m娉婷已經(jīng)張開了弓,箭在弦上閃著銀色的光。駱枷咬牙繼續(xù)說道:“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我,我可以發(fā)誓!
“真天真。”宮娉婷隨手扯過一件大衣:“好吧,我們走。”
“現(xiàn)在?”
“那當(dāng)然,救人不是很著急嗎?”把弓背在身上:“那就趁夜下山吧!
二跋涉
駱枷從沒想過夜里竟是這么冷,宮娉婷竟似早有準(zhǔn)備把大衣披在他身上,星月之下,他們兩匹馬一前一后,耳邊風(fēng)聲呼嘯而過,馬蹄在雪路下留下一串串印子,風(fēng)拂過。又被雪掩上。他回首,一片茫茫,竟然不知來時的路。他凝神看著她前方的女子,背著那半人高的弓,長發(fā)上夾雜的風(fēng)雪,身子隨著馬一顛一顛,竟然有著那一往無前的氣勢。
多年以后駱枷再回想那個夜晚,他試圖拼湊出她的表情,可無論怎樣回憶,他只記得她的背影,還有那夜的星,那夜的月,那夜的一往無前再不回首。
整整趕了一夜又一天的路,歇在野外,宮娉婷拾了落在地上的樹枝,樹枝沾了雪,駱枷費(fèi)了大力氣也沒有把火點燃,期間宮娉婷就在一旁冷冷的看,偶爾嗤笑一聲。
駱枷的臉沾了灰,賭氣的把火石一扔。就見宮娉婷接了過去,不一會火就燃了起來,她隨手撥了一下火:“三公子,我說,你好歹也算是武林世家出身,怎么一點常識都沒有!
完全是陳述的語氣,配上她嘶啞的聲線,讓人聽了萬分的不舒服。駱枷漲紅了臉,毫無意義的解釋道:“我平時只在家里極少出門,什么事都是下人干的!
“哦,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闖到映月宮的,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吧。三公子你應(yīng)該是偷跑出來的吧?”
“我,我!
宮娉婷側(cè)頭看他,眼中一片認(rèn)真:“能為一個女子千里迢迢跑到雪域,三公子你對葉闌珊真是用情頗深啊。到真是情圣呢!
“你不要胡說,我對葉姑娘就是,就是普通的相識而已,我們,我們!
“夠了,我不想聽那些有的沒的!睂m娉婷笑容如霜:“駱三公子,你別忘了你許了我什么,你若是食言,我就,殺了你!
這一次談話不歡而散。
又是無休止的趕路,駱枷漸漸也真心佩服這個女子,無論什么情況,她都處理的得心應(yīng)手,后來想起來,還是自己的經(jīng)驗太少,倒也虛心去學(xué),雖然少不了宮娉婷的嘲笑,但也懂了不少東西。
唯一一次分歧是在掖庭。
“我們要去的是江南,你到底要做什么!”駱枷憤怒道。宮娉婷眼中閃過濃濃的嘲諷:“三公子你連路都分不清吧,這么晚才發(fā)現(xiàn)。”
“葉家已經(jīng)被圍困了一個月了,我們完全不知道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你別忘了是你求我來的,如果你不聽我的,你可以自己走。我還根本不想惹你這個麻煩!”
駱枷有些驚慌的握住宮娉婷的袖子:“不,你答應(yīng)了的!
“你真是不識江湖險惡啊,映月宮一向被視為邪教,我這個妖女的話你也敢信。被騙一次就夠了,你還想第二次!
“不,你不是!瘪樇虾V定的說:“或許映月宮是這樣,或許別人對你們有誤解,但你不是,你記得在夜晚給我披衣服,你記得把烤的最好的肉給我。”
“這不代表我一定會救葉家!睂m娉婷的聲音近乎嘆息。她抽出他握住的袖子,看著他的眼神一點點變得絕望。即使這樣他的眼神還是這么清澈,就想雪山上出產(chǎn)的玉石,入手冰涼,但是干凈的卻讓人忍不住想握在手里。
“你帶我走到了這里,為什么?”
“或許你應(yīng)該感謝我,不然,你以為你能直接出了映月宮?”宮娉婷道:“你太干凈了!彼苷J(rèn)真盯著駱枷的臉:“不要管這些,回到江南去,好好做你的三公子。”
然后她看著他的眼中閃著水光,一把抱住她的腰:“不要走,不要走,我求你求求你救救葉家!
“你知道如果讓人知道你在求我這樣一個妖女別人會是什么反應(yīng)嗎?”宮娉婷理了理他的衣服:“你,很愛她嗎?”
“愛?”駱枷眼神迷茫,是的,他心里有一個女子,他千里迢迢就是為了幫她,她與宮娉婷是完全不同的,可是,他愛她嗎?
“吻我!睂m娉婷如是說。
“什么?”
駱枷看著那張臉靠近,然后唇角微涼。宮娉婷的眼睛盯著他,他看不出她眼里的表情,然而在兩人分開時,他竟然感到一絲失落。
“我做事都是需要報酬的!睂m娉婷輕咳一聲,“我們還是先去京城,然后通過運(yùn)河會最快到江南!彼f完迅速轉(zhuǎn)身,身體微微一僵,駱枷又拽住了她的衣袖,還是那般小心翼翼帶著討好,她卻突然覺得心跳加速。另一只握著弓的手忍不住緊了緊。
三京城
“用力。往左偏一點!睂m娉婷握著駱枷的手,一點點指導(dǎo)他掌握弓箭的力度。
“怎么這么難?”駱枷小聲的抱怨著。不出意料被宮娉婷用弓身敲了一下,“你以為我在江湖上的名頭是這么好得來的。你這么弱,說出去可給我丟臉啊。”
“怎么說我也有你啊,不用那么努力吧!瘪樇喜淞瞬渌囊滦洌恢趺,自那晚過后,兩人之間倒是近了不少,雖然宮娉婷表示她很反感駱枷的各種拖累和幼稚,倒是駱枷總是各種厚顏曾在她身邊,不是要學(xué)這個就是那個,一旦她露出來厭倦的表情,駱枷就會拽著她的袖子盯著她。宮娉婷不會承認(rèn),其實每次看見駱枷清澈的眼底露出那種可憐巴巴的表情,她就會頭腦發(fā)熱答應(yīng)他各種神奇的要求。比如這次學(xué)箭。
但凡在映月宮立下大功的人都會被賞賜一件以月為名的兵器,這件兵器也會成為他們?nèi)蘸笮凶呓臉?biāo)志,朔月弓比一般的弓弓身略長,取得是雪山的寒鐵煉制,弓弦則傳說由異獸的筋制成,凡弓所出,莫不見血,成了江湖有名的兇器之一。駱枷第一次碰觸朔月弓,只覺入手一片寒涼,是他幾乎把握不住,還是宮娉婷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才穩(wěn)住了他的身形。
駱枷很喜歡看宮娉婷認(rèn)真做一件事,比如她在射箭的時候,神情專注無比,側(cè)面望去,長長的睫毛在眼邊留下一道陰影,唇緊緊地抿著,他甚至有一瞬覺得,這樣的她勝過他見過的任何一位女子。
頭又被敲了一下,駱枷委屈的看著宮娉婷,可對方只是冷冷看他一眼:“你又發(fā)呆了!薄版虫面虫,你是怎么把武功練得這么好的?”宮娉婷冷笑:“你以為呢,除了比別人更多努力可沒什么別的捷徑!瘪樇媳凰艘幌,然后堅定到:“我以后不會讓你這么辛苦的!
“你武功這么差?”宮娉婷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我對你可不報希望!薄皼]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瘪樇虾裰樒さ溃骸胺凑依镆膊挥梦艺剖拢蟾缍缫呀(jīng)夠了,我們成親之后,我可以帶著你出去玩,我們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難怪你這么天真,真是被家里保護(hù)的太好了!睂m娉婷淡淡道:“且不論這次的事怎么解決,就說我的身份。”“我會勸我的家人!瘪樇蠑嗳坏溃骸拔視屛业募胰私邮苣!
纖細(xì)的手指驀然抵上他的心口:“可是你心里那個人呢?”
“我!瘪樇衔兆∷氖种;“不論怎樣你信我。我會對你好的!
宮娉婷眼中失望之色一閃而過,她隨意尋了個茶杯灌了一口茶,卻不小心嗆了一下,她的嗓子本就是撕裂的聲線,在這個空曠的庭院咳得很是驚心動魄。駱枷連忙去撫她的后背,不小心看見她脖頸上陳年的疤痕。他猶豫再三終于問道:“你受過很多傷嗎?還有你的嗓子是如何壞掉的?”
宮娉婷意味不明的看著他:“你真的想知道?”她自嘲道:“只不過一杯啞藥罷了!彼壑袖h利的光一閃而過:“嗯,葉家的家主,我的父親,給我灌下的。”
駱枷目瞪口呆。宮娉婷好笑的看著他:“我都說了,你被保護(hù)的太好。你不知道映月宮是什么樣的門派,出身于此的人是如何被所謂正道所記恨,比如!彼烬X輕磨:“比如,我母親!
“她早年是出身映月宮的婢女,本就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遇見的當(dāng)年行走江湖的葉家家主,一見傾心。便是做小,也嫁了!
“然后呢?”駱枷忍不住問。
“然后?哈哈,然后?她本來生了一個女兒,她以為就在那水墨江南守著她的愛情過一生?墒撬纳矸萁腥酥懒,她的丈夫。葉家家主殺了她表明立場!睂m娉婷的聲音低了下來:“可是那天她的女兒,看見了一切,她那么小,還不知道傷心,只會哭。只記得那些正道中人自詡正義的說,小孩子本無辜,應(yīng)該好好培養(yǎng),才不墜正道之名!
“你說,可笑不可笑?”宮娉婷抬起弓:“他們殺了她最親近的人,讓她明白了世間最險惡的人心,卻還期望她一成不變?”
箭如流星,定在畫好的靶子上,宮娉婷眼神不明,微微凄厲的笑了:“所以,不是說映月宮不是正道嗎?我偏就投了映月宮!庇质且患,直直劈開前一個箭桿,又是正中紅心!八,不是自詡正義嗎?我就撕開他們偽善的面具!彼⑿χ炱鸬谌⒁曋约旱氖郑骸拔覛⒘四敲炊嗟娜,全都該死,這些人表面完好無缺,內(nèi)心卻早已腐爛不爛,流著膿血,全都,,該死!”
第三箭破開了第二件,整個靶心分崩離析。宮娉婷轉(zhuǎn)頭一笑:“這個故事?你怕不怕?”
駱枷眼神倉惶:“你是怎么過來的?”他伸出手,似乎要碰觸她的臉。
“本來是想留下我,只不過灌了一副藥罷了。再怎么說,一個女兒,還可做聯(lián)姻之用。”宮娉婷道:“我怎么可能放過他們。好歹也是江湖世家,我忍了七年,把葉家的武功學(xué)了個遍,我不敢讓別人知道,只能夜里偷偷練習(xí)。反正不過是一個庶女,還是個啞巴,平時也沒人關(guān)注。”她微微一笑:“然后你都知道咯!
她說的是江湖人一直津津樂道的故事,甚至被人演變成無數(shù)個版本,千里獨(dú)行,披荊斬棘,而現(xiàn)在駱枷看著她,沒有感覺道一絲傳言中的風(fēng)光,他只見到她,眼神落寞,微笑著略過話語中的艱險,用最平淡的話語講述著這個她一生的故事。
他的手落在她頸間的傷口,輕輕摩擦:“然后,由葉娉婷變成了宮娉婷!
駱枷沒有去問她是怎么一路走來,他可以想象那一路艱險。
“是啊,他們不是覺得我恥辱嗎,那我不姓葉,我姓宮,和映月宮一個姓。”宮娉婷道。
“那你,為什么還要跟我來?”
宮娉婷望著天邊的流云:“或許葉家對不起我,但是葉闌珊沒有,當(dāng)年我逃出葉家,還有那七年,她對我照顧良多!彼:“其實我挺不愿意承認(rèn)的,畢竟,她可是我的情敵!
“情敵?”駱枷細(xì)細(xì)咀嚼這幾個字,突然笑開,抱住了她:“娉婷,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我絕不負(fù)你!
宮娉婷沒有掙開他的碰觸,她心道,罷了罷了,你承認(rèn)吧,你還是貪戀,貪戀這種溫暖。
因為背對著他,駱枷看不見宮娉婷的表情,她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更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四夜船
或許習(xí)慣了江南的溫暖,京城的夜,駱枷覺得意外的冷。
兩人搭的是一艘貨船,可是臨出行時宮娉婷突然停下“你先上船,我還有事處理!
“可是馬上就要開船了!瘪樇霞钡。
“不必等我!边h(yuǎn)遠(yuǎn)隨風(fēng)傳來了她的聲音。
駱枷花了無數(shù)唇舌和大筆的銀子,才得到船晚開半個時辰的答復(fù)?墒菍m娉婷一直沒有回來。他坐在船艙中,昏黃的燭火印在他臉上,整個室內(nèi)一片昏暗。他無意識的攥緊了衣袖,開始暗暗擔(dān)心。心里不斷地安慰自己,她江湖經(jīng)驗比他豐富的多,她名聲在外,就這樣想起他第一次見她,那時他滿身狼狽,提出的要求自己都不相信她能夠答應(yīng),而她的臉沐浴在月光中,一粒粒棋子清脆的聲音似乎要砸在他的心上。她繡著絲綢的衣服劃過地面,妖嬈瑰麗,抬起臉,聲音卻生生讓他震驚。
突然想起,他似乎重來沒有好好記過她的臉。她劍法卓絕,她性格時冷時熱,他一路只在關(guān)注她會不會去江南,多日相處,如今卻記不清她的臉。駱枷的手指在空中噓噓的描畫,她是她的妹妹,應(yīng)該有和她一樣的,濃濃的眉,斜斜飛起,唇色淺粉,抿起來有股堅毅的表情。思及此,今天,她說,她是她的情敵,駱枷不知為何,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不懂這是種什么樣的情感,本能的感覺到喜悅。
身子微微晃動,駱枷神情一凝,開船了。他打開艙門沖出去,船身搖搖晃晃,已是遠(yuǎn)離了河岸,煙火燈光漸漸遠(yuǎn)去,他握住圍船的欄桿,夜色下河水是深沉的墨色,水波泱泱,他再也耐不住內(nèi)心的焦急,正打算翻身跳下去。突然,他睜大了雙眼,一支素白的手把住了船邊浮著的細(xì)繩,水聲清響,宮娉婷從水中冒了出來。她的臉色如雪,張口對他做了口型:“繩子,拉我上來!
駱枷解下今天剛買的新衣,又去后廚討了一碗姜湯,盯著宮娉婷喝下去。他一邊接過她換下來的濕衣:“怎么回事?”
“有人跟蹤,被我殺了。”言簡意賅的回答。
駱枷顯然不滿意:“可知道是哪路人馬?”他的手一顫,燭光下他的手心沾了紅,而他,剛剛碰過了她的衣服。
“你受傷了?”一把扳過了她的身子。
“你以為映月宮的人是那么好對付的!睂m娉婷擦著發(fā)上的水珠!霸趺磿麄冊趺磿䦟δ銊邮?”宮娉婷突然對他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然后握緊手里的弓!按蟾攀窍胱屛一厝グ桑吘刮铱墒菐阃蹬艹鰜淼!彼终埔环,燭臺瞬間被打翻,房門被撞開,冷風(fēng)呼嘯著灌進(jìn)來。駱枷聽見箭極速發(fā)出刺入血肉的聲音。
“宮娉婷,你竟敢。?┛,你活不了太久的!焙谏挠白拥乖诘厣。
駱枷摸索著點亮蠟燭,只見宮娉婷虛弱的倚在桌旁,捂著唇的指縫不斷有血滲出來。她閉著眼:“把尸體拖出去。扔到江里,還有,痕跡都打掃干凈!
“很痛苦嗎?”宮娉婷注視著駱枷蒼白的臉。他身上沾了血,衣上帶著夜晚冷清的涼意!斑@是我第一次處理死人!瘪樇蠌(qiáng)忍著惡心:“娉婷,他們?yōu)槭裁匆獨(dú)⒛悖窟有,他說你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宮娉婷握住駱枷冰涼的手,似要從他身上汲取力量,半晌,她仰頭,“為了保證忠誠,宮主給我了下了一種毒。定期會給我解藥!
“那你現(xiàn)在?”“我還能堅持幾天!睂m娉婷道:“駱枷,葉家的事處理完,你陪我回映月宮好不好。你還記得那里的夜色嗎?雪山上有很漂亮的雪蓮花,我們可以守著它開花。還有!
“娉婷!睂m娉婷的話戛然而止,“不要回去了好嗎?就留在江南,我會求最好的大夫給你解毒,我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不,你不懂這個江湖,沒人會接納我,我們,我們,逃不了的。宮娉婷凝視著駱枷的眼,她因著這一雙眼愛上這個男人,不顧禁令下山,這眼里是最干凈的顏色,有著江南三月煙雨的迷離,暖融融盡是澄澈。這樣一雙眼,這樣一雙眼,她怎么能,怎么忍讓它染上一點風(fēng)霜。半生顛簸,血染長弓,她,何其有幸,遇上,這樣一個人。
“你這么傻?”她笑道:“遇見死人都會被嚇到。真不像個江湖人,我該拿你怎么辦!
“那你就一直陪著我!瘪樇险J(rèn)真到。
宮娉婷神色恍惚了下,然后她笑了:“好,我一直,陪著你!
駱枷緩緩附身,他的唇落在她的額前。宮娉婷抱緊他,像抱緊一塊浮木,抱緊了,她唯一的救贖。她以前不懂,為什么娘親會放棄一切留在那個人身邊,現(xiàn)在才知,有一個詞,叫做心甘情愿,無論身份,毋論生死,都,心甘情愿。
五永遠(yuǎn)
“圍困葉家的人雖然出身映月宮,但只是司供奉一位!睂m娉婷潛在草木中“他本出身京城千佛寺,先前在京城我已經(jīng)設(shè)法通知了寺中高僧!
“那我們現(xiàn)在干什么?”
“等。”宮娉婷舒展了身子“貿(mào)然動手,只能拼個魚死網(wǎng)破!
“何況你們江南武林滲透了這么久,不也還是沒得手嗎?”
駱枷道:“我聽你的!彼劬σ晦D(zhuǎn)“不如,你先回我家吧。”
“我累了。”宮娉婷冷冷道,靠著他閉上了眼睛。已經(jīng)到了江南一天一夜,每次駱枷提出回家,宮娉婷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借口拒絕他。他手落在她的發(fā)上,娉婷,你到底在怕什么呢?我已經(jīng)選擇了你啊,或許我的家人會反對,但我怎么能放棄你。日光灑在他臉上,他盯著懷里女子的臉,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很久沒有想起那個葉家的大小姐了。
這樣也好,他暗道,他已經(jīng)做了選擇。
宮娉婷知道終究會有這么一天,可是她沒想到這么快,當(dāng)她和駱枷從藏身的地方出來,不遠(yuǎn)處一隊人正嚴(yán)陣以待。駱枷歡快的上去打招呼:“二哥!
宮娉婷看著來人冷冷的把目光投向她,意料之中的厭惡和殺意!叭~二小姐,感謝你把我三弟送回來!眮砣瞬皇ФY節(jié)的作揖。
宮娉婷笑意清淺,上前挽住了駱枷的手:“二公子客氣了。”
駱枷的手有些涼,在去往家人給他們安排的客棧時,他一路都沉默著。兩人在客棧的二樓沏了一壺濃濃的花茶,看著陽光從正午的明麗一直到西下的金黃。這已經(jīng)是宮娉婷這半天第五次咳到如此撕心裂肺,駱枷看她竭力咽下喉中的血腥,:“你的毒,還剩幾天!
“很重要嗎?”她懶懶倚在椅子上:“如果我說,現(xiàn)在我會映月宮取解藥還來得及。你會不會和我回去?”
“剛剛二哥和我說,我母親,病了。”
一陣沉默。駱枷有些費(fèi)力的說:“二哥說母親病的很重,讓我盡快趕回去。但是,她大概對你有誤解!
宮娉婷用指甲刮著茶杯,漫不經(jīng)心的道:“去吧。我在這等你!
“你說好要一直陪著我的!瘪樇希骸耙欢ㄒ任一貋!
他到底察覺到什么,宮娉婷默然:“好!
駱枷的身影在街上被拉長,宮娉婷倚在二樓看見他回頭,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早點回來!
天色漸漸黑了,遠(yuǎn)遠(yuǎn)地月亮漸漸升起,宮娉婷還保持著駱枷離去的動作一直未動。不知過了多久,她唇角漸漸躺下鮮血,仰面看著凄冷的月光,她手中銀弓閃爍:“都出來吧。”
周圍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黑色的影子,她頭上的碎發(fā)被吹開,然后她閉眼又睜開,凌厲的光自手上決然的散開。
駱枷的手拂過弓身上的一排小字,忍不住又一次去設(shè)想,如果他不離開,如果當(dāng)初他答應(yīng)和她回去,如果他不逼她下山,如果,他從來沒有遇見他。他是詩酒佐茶的貴公子,而她,在江湖依舊是長弓在握,英姿颯爽?伤K是無奈的笑,這其實是早就注定的結(jié)局,因他的懦弱,因她的決絕。當(dāng)年他終于心生不安,沖過重重勸阻,在一地狼藉,尸骸遍地的長街見到了她。那時宮娉婷的眼睛已經(jīng)模糊,素白的臉沾了血。原來,她的臉并不是他以為的樣子。他的手第一次細(xì)細(xì)拂過她的眉,沾了一指的血,是淡淡的遠(yuǎn)山眉,她的唇因為滲了血,襯出她意外的瑰麗。
“你還是來了!彼⒅f。駱枷的眼里藏了淚:“對不起!彼曇舭l(fā)顫。殘破的手掌堵住了他的唇,手指已被生生折斷。她恍惚的笑了笑:“我原諒你!
他的淚落在她的臉上,對不起。對不起我明明猜到你的毒已經(jīng)堅持不下,對不起我本該猜到讓我回去只是一個借口,對不起我還是沒有護(hù)住你,對不起我終是在那所謂正義中放棄了你。所以才有了這次阻殺。而她原諒他,原諒他的食言,原諒他的猶豫,原諒他在她生命的最終,才發(fā)現(xiàn),愛上她。至于他知不知道,有沒有參與,好像也不重要了。這本就是她知道的結(jié)局,至少,還是等到了他。
過往如幻影般略過她的記憶,宮娉婷把弓按在他手里:“我的弓送給你了啊。葉家的事不久也會完結(jié)的。她的話語越發(fā)急促:“駱枷,以后不要那么傻了,沒有我,你可怎么辦。俊瘪樇衔⑽⒁活,抱緊她的身體,長街空曠,響起了一聲哀嚎。
朔月弓,長五尺三寸,寒鐵所制,玉石鑲嵌。駱三公子以此弓殺武林宵小三十七人,有人言,此弓曾是映月宮妖女所用。不過更多人在乎的只是江湖現(xiàn)在的傳奇,那些過往,誰會在乎呢?
無人得知,弓內(nèi)側(cè)刻了一行小字,駱枷每次拂過,都會忍不住嘆息,原來,她早就料到,她冰冷一生,終無人與暖,卻從未失信。
遺君此弓,伴君此生。駱枷看著這行字,這也算,是一生了吧。
這一生,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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