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真是美極了，許橋呆坐在枯死的樹下有些愣怔的想著，他突然記起了什么，慌忙起身，撿起身邊帶著些菱角的碎瓦，努力的對著那棵樹挖了起來，七老八十的人，不過多時便累得直喘氣，他休息了一會兒就又挖了起來，就這樣，他挖了一個下午，當天黑下來的時候，他就靠著那棵樹，在夢里憶起了往昔，
　　彼時油燈如豆，許橋與張青還只是奮戰(zhàn)于寒窗之下的窮書生，許橋與張青兩人，非親非故卻擔的上相依為命，緣故要從很久以前說起，張青是個孤兒，許喬的父母家還算富裕，見張青可憐加之與其子年齡相似更加不忍見他孤苦一人，便收養(yǎng)了他，全當是幫兒子養(yǎng)個玩伴，
　　張青許喬兩人便這么玩到了一起，兩小無猜，共志在官場，盼得他日春風得意，兩人便一同上了學堂，說來到有趣，這兩人觀點大相徑庭，常常是許橋指東，那張青便直向西邊不回頭，為此兩人常常是在學堂之上大打出手，下了學堂卻又馬上勾肩搭背，只字不提課上的矛盾，
　　暖冬一日，
　　許喬對張青抱怨道這酒家真的黑到鍋灰，一壇陳釀便去了我這幾個月的大半月錢，看我今夜不溜去他家柴房將他家那口大鍋捅個對穿
　　子卿莫要激動，是你自個兒硬要嘗嘗那味兒，自然也怪不得別人
　　哼，到底我是你竹馬還是那胡子老頭是你竹馬
　　好罷好罷，先前不過是說笑，你若是真嫌這酒錢貴，我們自個兒釀不就一分錢都用不上
　　你會釀酒嗎
　　現(xiàn)在還不會，但總是會會的
　　我便信你一次
　　和我一起
　　喂喂
　　倆人自那日以后便專心開始尋思釀酒這玩意，材料不曉得費了多少銀錢，說好的分文用不上被狗啃的渣都不剩，這兩人平日皆是萬事都三分熱度，這次卻上了心，連學業(yè)都淡了幾分，竟是有幾分宣兵奪主的架勢，一來二去，許母因為擔心二人學業(yè)再這么敗下去，花了心思請來城內最好的釀酒師傅，這事才算平息，
　　又說這張許二人，這勁頭燒了不長時間，竟真讓這許喬幾乎要趕超了師傅，那許喬少年心性免不了有幾分張狂心態(tài)，除留下最先釀的那壇，盡數(shù)給許父送去，許父嘗后不禁也生起了感嘆，許張二人作為許父二人也有所耳聞，只是事情尚未鬧大，他也就置若罔聞，隨他們去了，嘗了這許喬釀的酒，也生起了些打趣的興致，道他日你這兔崽子若是起手單干靠著這門手藝怕也是也能過得不錯。。。不想，一語成讖。
　　再回到張許二人那邊,二人作賊一般，聲色慌亂，行事猥瑣，
　　子卿，我兩這般當真妥當
　　安澤，你且寬心，那胡子老頭在我吃酒的時日不曉得坑去我多少銀子，如今我不過是在他樹下挖個坑埋一壇酒，他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罷了，隨你高興，
　　二人呼呼哧哧的挖了許久，百無一用是書生，說得對極了，這二人半天也就只挖了個不深的坑，勉強把酒壇蓋住而已。兩人挖了許久，也有了些倦意，干脆靠在樹上，雜七雜八的聊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先挑起了個把政見，又吵了起來，說到最后，許喬實在是被反駁的面子全無，當時已經是初春了，不過要說復蘇還差了些日子，那樹還是光禿禿的，氣急敗壞之下，折了枝便往張青心窩扎去，疼得張青嗷嗷的叫，反觀許喬到被他的樣子了的哈哈大笑，時光靜好，恨不得就讓它停止行進，留在那一刻再好不過。
　　再過兩年，二人，就要到弱冠之年了，一夜，許父將許喬喚至書房，掩上門窗，說了很多，
　　他說你知不知道你為什么叫許喬不等許喬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他說，因為你的生身之母就姓喬，她不要你，也不要我，可我還是愛她，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想見到我，但她這個月內就會過來了，她想要我們家的傳家之寶，我就交給你，我就是不給她，也許我會死，但她會陪我，我也算做鬼風流哈哈哈，許父低聲笑起來，夾雜著悲傷和瘋狂，他笑得差點抽過去，許喬去扶他，他就打開許喬的手，自己直起身子來，緩了口氣，他又說，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名義上的母親，她陪了我這么多年，那麼多苦都是我兩互相攙扶著走過來了，我給不了她什么，她的地盤是江湖，卻被我困在這庭院之內，說甚么一生一世一雙人，心不完整拿什么許給她。我希望我死后你可以好好照顧她，我耽誤了她上半輩子，不能再害了她下半輩子。得到了許喬的允諾，他便不再說話，把許喬遣了出去，
　　第二日，許父借度假將許母，張許二人遣去度假，在他們走后，又遣散了府內仆人，獨自等著那個人到來，全程許喬都沒有說什么只是沉默接受安排，14天，許母突然再不見蹤影，他們找了許久，最終還是放棄了，張青問了很久，許喬一直沒有回答，他大概知道了什么，只是太過壯烈，不敢再想下去而已，
　　第二天，他們便啟辰歸府，不出意料的，只有一片殘骸，他們去衙門認回了尸體，有三具，燒得焦黑，辨不出是誰，可許喬就是知道，那纏在一起的兩具就是許父許母，而另一具。。許喬沒有必要知道，許喬把這三具尸體一起火化，然后灑進了胡，這是許母的愿望，在出發(fā)那天她這么要求，在這過程，張青一直在旁邊看著，多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將一些問題吞進了肚子，他伸手抱住了許喬你不想說便算了，許喬顫抖了幾下，終究還是忍不住泣不成聲。在那年，他們終究是被真正的綁在了一起
　　人都是會離去的，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張許二人，待喪事辦過以后，便一心撲在學習之上，
　　不過這種局勢很快就被打斷就對了，他們陷入了極大的困窘，，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二人自小便生長在許府自然是不會關心這些，加之許父許母對他兩寵的不得了，慣成了大手大腳的性子，遭此一劫，許父也沒想到他倆生機，只道是許母念著舊情會幫襯一二，卻不想許母心甘情愿的隨他去了，留兩個傻蛋餓不死算是辛運，再說那傳家之寶，只不過是可墨綠色的丸子，除了看起來就很苦，一切未知，況且許橋若真拿它當了換銀子，只怕許父會跳起來掐死他，在收到再不交學費便會退學的通告，二人終于不得不面對這件事情，，在經過再三考慮，許橋決定，退了學堂，白日釀酒，夜間就從張青那將白日的知識補回來，縱橫官場是他的夢想，又怎么能因為世俗之事放棄，之所以決定是張青學習，不過是因為張青釀酒方面確實沒有天賦，加之張青確實要比許橋聰慧幾分，
　　對了，許府一事過后許喬便改名作了許橋，
　　二人是同歲，弱冠這年，二人收拾家當，赴京科考，最終，張青高中狀元，而許橋卻沒過殿試，次日，許橋便向張青辭行他說安澤，汝乃吾摯友，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會再對做官一事抱有幻想我只想在我活著的時候，把你將要管理的河山，從頭到尾看一遍，莫要尋我，若他日，我自個兒回來了，就全當是我兩的緣分。、誠然，張青是了解他的，這個家伙啊，性子是完全遺傳了他父親，說過的就沒有轉折的余地。所以他沒有挽留多久，只是讓許橋晚一天再啟程，張青拋開狀元所要做的準備，只是專心倒騰著許橋可能需要的瑣碎玩意兒，花費了個下午，以至于后面幾天忙得不可開交。事實上，許橋當天下午就不見了蹤影，張青提著滿滿兩袋行李，不禁低咒了一聲王八羔子
　　說無需聯(lián)系，許橋就真的整整兩年查無音訊，說要四處走走也不過是一時想不到其他推脫磨磨搓搓定居在離長安不遠，一日因實在有事，只能硬著頭皮去了長安，在終于迷路而來到了一條巷子，意外的，撿到了，一個熟人，張青渾身是血，癱軟在許橋腿上，他強睜開眼，緩聲道了一句好久不見，聲調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那衣裳紅的妖嬈，稱得眸子都染上了血色，許橋無端想到了開在奈何旁側的彼岸，艷到人恍惚，張青又說了什么，許橋是徹底沒有聽見，他只是楞怔著看著張青的嘴一動一動，直到那人逐漸冰冷他才回過神來。五天后，許橋正式啟辰，帶著他釀酒的技藝，和一個灰色的小壇子，走走停停，去過很多地方，靠著閑暇時釀酒，好歹沒有餓死，
　　混過江湖，也想體驗體驗，父母當年的恣意，因著手藝，即使只是個文弱書生，礙著那些嗜酒如命的老妖怪，也沒人敢動他，后來覺著無聊了，再如何恣意也都是別人的事，看的人一不小心就在耐不住寂寞了。江湖也不過是這個樣子，早早的退隱了，又說他隨身都帶著那個壇子，內容物竟也登上了江湖十大未解之謎，這是后話，
　　耄之年，無論許橋再怎么拖沓也已經走遍了。他又回到了幼時居住的江南，他想，也許還可以再來一遍，可是，實在是找不到再出發(fā)的動力了。
　　夢是斷在這里的，大概是因為，后面實在也沒發(fā)生什么值得提起的事了，醒時已快到正午了，腹中的絞痛，使他下意識皺起眉來，褶皺大概快要夾死蒼蠅，不過還是硬撐著，老人總是對將去之日有些預感，他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浪費了。
　　繼續(xù)著昨日的工作，他終于把那壇酒挖了出來，拍開封，他拿出了壇子，就這酒費力的吞咽，直到把全部都吃了下去，壓下嘔吐的欲望，老人小口小口的抿起來，這是一壇桃花釀，懂酒的人，可以嘗出釀酒者手法的青澀，但這畢竟是七十多年的陳釀，一個引人沉迷的年份不是嗎，他不多時，醉了，半醉半醒時，又回到了那天長安對方的嘴唇一張一合，他忍不住跟著重復，真可惜，怕是沒有機會與你大醉一場，耳邊響起的，不知道是來自誰的腔調，許橋或者是張青，誰知道呢，許橋忽然猛地灌下壇中剩下的酒，咧開嘴一笑喂喂，好歹走慢一點，下輩子我們還是兄弟，你想醉幾場，我便陪你醉幾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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