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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情死
此之后,青山萬里,孤河為佐,永不復(fù)見。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在又黑又長的林道里走了很久,終于走到了盡頭,而伸出手卻也只握住一片虛無。
后來,他死了!
阿樓是個棄嬰,在寒風(fēng)凍雨的天氣里被膽大包天的父母丟棄在了謖苗巫祝居住的竹樓附近,他原本是該活活凍死在這鬼哭狼嘯的寒雨天氣,可謖巫飼養(yǎng)的毒傀狗倒是一副好鼻子,在巡視領(lǐng)土?xí)r將這來路不明的小玩意就這樣叼回了竹樓。
巫祝是沒有自己名字,謖苗的巫祝也沒有。謖苗崇信圖騰,認為巫祝就是他們的先祖的轉(zhuǎn)生,是能夠溝通神靈的人。世代以謖字相稱。
而謖收養(yǎng)了阿樓。
這并不代表謖有什么好心腸,他最珍愛的的始終是他的毒傀同奇蠱,這個不過拎起來還不比一匹幼狼大的奶娃娃只不過是他一時無聊的消遣。但饒是如此,他也好歹讓這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得了條活路,沒就這樣凍死在這的寒風(fēng)凍雨的山林之中。
謖苗都知道這個叫阿樓的娃娃是他們巫祝收養(yǎng)的孩子,但除了侍奉謖巫的蠱女沒有人會靠近他。
他睜眼便見世間寒苦,生來懵懂而注定孤獨。
謖心思詭惻,蠱女不敢私自揣摩,對這個孩子哪怕心懷憐憫也不敢多做碰觸,不知覺這孩子居然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活到了六歲。
直到這時,謖才恍惚發(fā)現(xiàn)他竹樓里原來還有這么個活物。
不過也僅此而已。哪怕他對傀狗將這娃娃帶回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對這還沒他大腿高的奶娃子卻也是沒有分出絲毫的感情在。
謖巫身旁從來不留活物,能容他留下,已經(jīng)破了天大的例。
他的溫情從來只有長年累月呆著他身旁的毒傀才能感知一二,可就連這毒傀——卻都已經(jīng)是沒有知覺的怪物了。
阿樓不懂這高高在上的謖巫對他的冷漠,但也識相地不敢貪求謖巫那過于奢侈的溫情。終日陪伴他的只有會動卻如同死物的傀狗,是它把他撿了回來,而唯一會聽他說話的也只有它。
這片天地里自然沒有人教導(dǎo)他什么是寂寞,而他也不懂得什么是寂寞,但他卻無師自通的知道了孤獨。
而在阿樓十歲的時候,他終于從這入髓入骨的孤獨寂寞中稍稍脫離了出來。
——他不小心掉進謖巫的培育毒傀的蠱坑里。阿樓走路向來小心翼翼低頭看地,這次掉進坑里卻也不是刻意尋死(他只怕連尋死都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這竹樓方圓里除了謖巫允許誰都不能靠近,而謖巫遣人來挖個坑就算是就活在這附近的阿樓也知道得不清不楚。
誰知道謖巫會在這里新挖了個蠱坑。
他就這么悶不吭聲地掉進了坑里,等到謖終于抽出空去看有沒有新的毒傀長成已經(jīng)是三日后。這瘦小的孩童居然也沒死成,反而眼神凌厲地窺伺著對頭一只對他虎視眈眈的毒物——如果他沒看錯,這就該是新的毒傀了,渾身都是在這蠱坑里染久的毒血。
謖一向冰冷僵硬的嘴角動了動,他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娃娃笨拙卻狠厲地弄死了那新生的毒傀。心里莫名升起一陣快意,最終,他笑了笑,朝那個孩子喊了一句:“阿樓!
他笑得極高興,冰雪消融,似乎找到了所可以安置他此生溫情的地方。
阿樓在這次意外里失去了自己的左眼。
同毒傀的死斗中毒素腐蝕了他的左眼,等謖發(fā)現(xiàn)到這點,阿樓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左眼視物的能力。
謖為了保全他另一只眼睛,左眼只能被迫取出。
阿樓是茫然的。而謖從這一日起逐漸改變了對阿樓的態(tài)度,溫和得不可思議。
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阿樓本能地明白謖是危險的,但謖卻是他命里獨有的一道火種。沉水入火如自取滅亡,可寒冬不見火,一樣是會死。
阿樓渴火,他孤寂了太久,哪怕懵懂知道飛蛾撲火必有一死,可那一瞬的熱度也值得他用命來搏。
以續(xù)心火。
謖巫多了一條小尾巴的同時,是謖苗對阿樓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度變本加厲。他們尊敬謖巫,也懼怕著謖巫,同時幾近苛刻的懼怕同謖巫相關(guān)的一切。
阿樓無知自然無畏,他的小世界里終于有除了傀狗外的存在。他感到很快活,哪怕就此失去了一只眼睛,也依舊是高興得不得了。
謖的心情很復(fù)雜,他對阿樓這個小尾巴的心情很難不復(fù)雜。在他成為謖巫的歲月里,終于是出現(xiàn)了一個不懼怕他的、年輕的、鮮活而不麻木的生命。但顯而易見的是,他并不太會同他相處,也不想他過早地死去。
畢竟,謖巫身旁不留活物的慣例并不是無中生有。
阿樓是人,自然同往常與他朝夕相伴的毒傀是不一樣的。
哪怕謖天性冷漠,藐視生靈,但對已經(jīng)劃進自己疆土的東西總是格外的寬厚,也自然格外用心。
阿樓將謖奉作神明,彼此的距離卻要比神明親昵。他是幸運的,謖這格外的恩典中在他身邊長到十六歲。
南疆里除了謖苗一支,更有玳苗一支,天生為敵,彼此間深仇血債幾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可到了這一代,卻有一對青年人抵不過愛慕結(jié)合,甚至生下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就是阿樓。
而仇恨不會為了愛情而抵消,阿樓是棄子。
他被至親棄于荒野之時就注定了此生親緣斷絕,但所幸仍舊從陰間地里撈出一條命來,茍延人世。
但總有人不肯放過他。
阿樓渾渾噩噩活過的十年里沒有人管他,只得傀狗與他作伴。而接下來活著的十年里,卻有人想方設(shè)法地來找他麻煩。
有恨,恨他身懷異血;有怨,怨他得獨眼丑陋;有憎,憎他得謖巫恩典……形形色色,林林總總的暗色人影下,他總不得歡喜。
他在謖巫一支中里顯得格格不入而形單影只。
所幸他早已學(xué)會如何自處,也實在感情單薄,實在分不出多余的情感來難過。
謖將這些收于眼底,卻從不干涉。
吉光片羽中,他于竹樓間輕慢想起,遙遠記憶里曾經(jīng)有人撕心裂肺地以仇恨話語憤而相對。那時他說了什么?
——只記得‘心如鐵石,情如薄紙。’
他記不太清當時的心情。而哪怕有,大概也不過輕言過耳,一笑置之。謖苗將阿樓視為異族,而他待謖苗又何嘗不是如此。
而他們供奉他,不也是看在他的異常之處?
明面上恭作神明,背地里卻視為惡鬼。
而現(xiàn)在也有阿樓同他做伴了。謖是真心想待他好,那不多的溫情都傾注于他身上。
阿樓畢竟還是個人,人之所以區(qū)分于牲畜草木,其之根本便在于情。他雖然懵懂,但并不麻木。他越來越親近謖,甚至生出了幾分朦朧隱秘的心思。
這種心思讓阿樓感到舒服,他還不太懂的什么叫快活歡喜,但他知道什么叫舒服。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情深。
而謖也無意阻止。
可等到阿樓真正明白過來,卻是在他這一生里的第二十年。
而這一年,這在阿樓這狹隘蒼白的天地里終于出現(xiàn)了別人。
這大概就是他這一生里最大的變數(shù)了。
那是幾個十分精彩的人物,這也是讓阿樓覺得格外快活的的一段歲月,即使之后多有不堪他也從不后悔。
他通了情竅,明了道義。他想,他是個人。
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但他們之間的來往很快就被將阿樓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蠱女發(fā)覺,甚至威脅著要將他當作反骨要壓到謖的面前去。
他心里是不怕的,只要是看著謖,哪怕只是看著,便已經(jīng)覺得歡喜了。
而他這一腔情意,卻沒能生出一樹情花。
阿樓太過天真,也被謖保護的太好,他不懂得這世上有不死不休的仇恨,也不曾想過這種仇恨最終會報復(fù)到自己身上。他以為他能夠見到謖巫,卻被蠱女偏著剜去了獨眼,放逐到了遍地毒蟲的荒野之中。
這并非蠱女仁慈,只是阿樓長年累月被謖巫養(yǎng)在身邊,她總是怕的,怕他身上帶有謖巫種下的異蠱,一旦她取走阿樓,蠱蟲就將另尋宿主,而距離阿樓最近的她就會是被追蹤的目標。
可她也沒料到,從她剜去阿樓的眼睛的一瞬間,她就已經(jīng)沒有活路。
阿樓的眼睛被她棄在荒野,卻被對追蹤阿樓氣味而來的傀狗發(fā)現(xiàn),它體內(nèi)或許還殘留了幾絲情感,這不斷的哀叫終于驚動了謖。
可他也只來得及看見幾塊被撕扯得零碎的布料、支離枯骨還有一地蟲尸。
還有阿樓的眼睛。
清澈,而又似乎帶著情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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