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傻了
　　戒指拿在他的手中，小小的石頭在燈光下泛著冷冷的光。她知道他渴望拉著她手，她知道戒指渴望被戴在她的手上。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一些悲哀一些憐憫，有好多話在翻涌�？墒堑阶詈螅皇禽p輕搖搖頭，吐出一句：“別傻了�！�
　　她永遠記得《喜寶》里那個輸光了邦街地產(chǎn)的女子，她常常想，其實我和她是多么的相象？！不外乎拿人生做一場賭注罷了。所以她總想著那個女子，帶一點警戒自己的味道。在這個世界上是根本錯不得的，一步走錯，步步都是深淵。
　　身邊的男子還在望著她，眼神中有幾分固執(zhí)幾分傷感。她再無言語，一個人走出酒吧，她的車，黑色奧迪A6，靜靜地伏在月光下。
　　時間還早，往常這個時候她還坐在酒吧里看浮世眾人相。她也喝一點酒，微醺。然后她就打開窗，讓清涼的夜風(fēng)把自己一點點地喚醒。十一點的時候酒吧里的夜才真正開始，她卻不奉陪這夜的高潮了。在和吧臺的人打過招呼后，她就拿出鑰匙喚醒座騎。
　　路上她開得很慢，并不是因為喝酒的緣故。而是因為這個晚上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消磨，回到家中又能做些什么呢？年少的時候讀李清照，看到“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一句，當(dāng)時并無太大感慨。忽然有一天自睡夢中醒來后，輾轉(zhuǎn)不得入眠，心底里驀地涌上這一句，細想想，竟癡癡地落下淚來。
　　十二點之前她總會回到家，有時候就在浴室里聽見十二點的鐘聲響起，那聲音雖然清脆悅耳，聽上去卻總讓她心內(nèi)發(fā)緊。十二點似乎是個有魔法的時刻，那一刻后，灰姑娘變回灰姑娘，南瓜還是南瓜。而她，不要現(xiàn)在這一切消失，不要。
　　她把自己緊緊地蜷縮在一起，整個人潛在水中。如果能夠俯瞰自己，看著自己的身軀浸在水中，只有長發(fā)在水面糾纏，這個畫面，想必有點凄美吧。
　　他是她在網(wǎng)上認識的，網(wǎng)絡(luò)是個好東西，然而網(wǎng)絡(luò)上的人未免無趣，她討厭那些急吼吼的男人，一上面就問你的三圍，體重，敏感點，急功近利地想把她俘虜?shù)酱采�。她對他們有說不出的厭惡，卻愿意逗他們玩，讓自己象一根鮮艷的胡蘿卜一樣高掛在這群叫驢的頭頂，直到遇見他。
　　那天她照例和他玩最無聊的“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主題便是她。
　　我猜，他說，你的真實性別是女。
　　繼續(xù)，
　　長發(fā)。
　　還有呢，
　　美女。
　　她無聲地笑了，打出一行字來：說一個女人是美女，就好比說一個男人右手有五根手指一樣，明擺著哪個女人也不會否認啊。
　　不對，他說，你是美女，這不會錯。不過我右手卻只有四根手指。
　　騙人吧你！她撇撇嘴。
　　真的！他說，曾經(jīng)有一個我深愛的女孩對我說，如果我愛她，就為她剁下自己一根手指。
　　你剁了？
　　嗯。
　　她根本就不相信，這不過是網(wǎng)絡(luò)無數(shù)個小謊言中的一個罷了。她轉(zhuǎn)了話題。
　　你在哪兒呢？
　　公司。你呢？
　　家。
　　有家真幸福啊，象我都懶得下班，遇到公司集體加班是我最幸福的時刻，那么多人陪著我，還有免費晚餐吃。唉，提到晚餐我都餓了。
　　就是這句話吧，讓她的心顫抖了一下。
　　以后的日子，他們開始在網(wǎng)絡(luò)上熟悉。
　　又一次她問他，猜猜我最愛什么顏色。
　　他沉吟了一會兒，然后說，
　　如果按照你的本性，你應(yīng)該喜歡白色（她笑，喜歡白色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绻阅愕臒崆閬砜矗銘�(yīng)該喜歡紅色（她在網(wǎng)絡(luò)上扮演的就是一個熱情的有點二五八的女人。）
　　如果依從你的心情，你應(yīng)該喜歡藍色（藍色，呵，干嘛看穿我的憂郁啊。）
　　但是，這些色彩都是過客，你最喜歡的還是黑色。
　　她的心一瞬間被這句話擊倒了。
　　沒錯，她最喜歡的就是黑色。
　　從此后她拋棄了那些無趣的男人，一心一意和他聊。有時候聊著天，她心中都有點恍惚，似乎電腦那邊的他不是一個網(wǎng)絡(luò)上的過客，而是她的弟弟，或者是鄰家一個男生。因為他，她開始想象一個好男人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好男人應(yīng)該象春雨一樣吧，隨風(fēng)潛入心，潤物細無聲。然而想來想去，她只想得起一個模糊的影子，是她很久之前遇上的一個交警。
　　那天大概是突擊檢查吧，她車開得很慢，然而也被攔下了。
　　攔車的交警一絲不茍的敬了個禮，這讓她覺得好笑。
　　她開了車窗，遞給他駕照行駛證，車內(nèi)的空氣也隨之涌出，她看見他微皺了眉。
　　她喝的酒不多，然而PUB里空氣有點污濁，身在其中還不覺得，被這清涼的風(fēng)一吹，才有點自慚形穢的意思。他一定聞到她身上的酒味了。
　　她并不怕他測酒精濃度，大不了打車回家，然后再想辦法罷了。所以她并沒有說什么，靜等著他的下一步。
　　意外地，他看了看她的駕照就還了她。然后敬禮，打手勢讓她離開。車窗搖上的那一瞬間，她清楚地聽到他說，晚上別喝酒，注意身體。
　　他沒說注意安全，卻說注意身體，那聲音里帶的關(guān)懷意味讓她踩油門的腳差點軟下來。
　　后來她再沒遇到那個交警，記憶中的面孔開始消散，只剩一雙眼睛還留在腦海中。此刻她想，對面的男人也該有那么一雙眼睛吧。
　　因著這一點幻想，她約他見面。
　　他報了公司在的位置，離她要去的酒吧不是很遠，所以就約在了酒吧里會面。
　　起身的時候她打量自己的一身黑色，想著要不要換一身亮一點的顏色。還是算了，拿一個鮮艷的提包吧。
　　路上有一點堵車，她到的時候比預(yù)訂的時間晚了一點。
　　PUB里的人不多，她一邊看表一邊找人。雖然并沒有約定什么信物，不過如果彼此講的都是真的，應(yīng)該很容易找到吧。
　　角落里一個人沖她揚揚手，她定睛一看，笑著走了過去。
　　我來晚了，她很自然地說，
　　沒關(guān)系，等美女是我的榮幸。
　　如果不是美女怎么辦？她故意問。
　　心靈美也可以啊。他認真地說。
　　他面前只有一杯水，是酒吧里特供的那種。他問她，想喝點什么？
　　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不常來酒吧。
　　那好吧，她說，我來決定吧，有意見嗎？
　　他笑著搖頭。
　　她沖吧臺的人比了一個V的手勢，一會兒功夫酒就送來了。
　　這是什么？他左手舉著杯子看著杯子里鮮艷的色彩，問她。
　　嗯，------中毒。
　　中毒？好奇怪的名字。
　　我自己的配方，嘗一下試試。她說。
　　其實她一直把這杯酒叫做愛情，不過這個字眼有點敏感，她換了一個。
　　他第一口就嗆住了，這么烈��！他說。
　　愛情可不是濃烈似火？她在心里說。
　　對了，你剛才比劃‘V’是什么意思？他問。
　　兩杯。她簡短地說。
　　噢，-----你常來這里��？
　　嗯。
　　他們開始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慢慢地，他不再拘謹，象在網(wǎng)絡(luò)上一樣風(fēng)趣善談。不知不覺中，她舉起食指又要了一杯，等她看見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中了酒的毒了。她的臉色緋紅，攏頭發(fā)的手變得懶洋洋地。他看她的目光漸漸也變了，帶了一點征服的意味。
　　幸好理智還在，她強迫自己平穩(wěn)地站起身，平靜地向他道別。
　　我送你。他伸手要扶她，被她一側(cè)身躲過了。
　　不必。她說。
　　一起出去打車總可以吧，我也該走了。
　　這句話讓她無言以對，只好跟在他的后面向外走。經(jīng)過吧臺的時候，他掏出錢包結(jié)帳，吧臺后的服務(wù)生飛快地瞟了她一眼，然后收了錢。
　　他并沒發(fā)現(xiàn)這里面的玄機。
　　站在門口等出租車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他在偷偷地看她。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她忽然覺得有點不自然。
　　幸好有一輛車停了下來，他為她拉開車門，她坐進去，剛想同他道別，卻發(fā)現(xiàn)他也坐了進來。
　　先送你。他說。
　　這個時候爭執(zhí)是沒有必要的，她也就沒說什么。
　　到了她家，她下了車，他也跟著下來。
　　不請我上去坐坐嗎？似乎喝了一點酒，他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太晚了，你還是快回去吧，車在等著呢。她正說著，車卻發(fā)動起來，轉(zhuǎn)個彎走了。
　　我讓他走的，他在的話，有些話我說不出來。他說。
　　她無語，覺得自己似乎一步步地走進某個情節(jié)當(dāng)中，什么情節(jié)呢？醉酒的神經(jīng)變得很不管用，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圖窮匕現(xiàn)吧。他要求什么不言而喻，難道你會相信深夜孤男寡女秉燭夜談到天明？只是她不知該怎么拒絕，或者說，她也不想拒絕。
　　在上升的電梯里她還在想，現(xiàn)在拒絕也來得及。然而嘴并不聽從心的建議，在鏡子里她看見自己的嘴抿得緊緊地。
　　他的神色也有些慌亂，或者他也只是偽裝成老練吧。
　　室內(nèi)有點熱，她開了空調(diào)，正在思量要不要倒杯水給他，就聽到他說，我渴。
　　遞水給他的時候他驀地把她的手連同杯子一同握住，接著她就被他攬進懷里。他在她的耳邊說，我心里好渴，--------只有你，能解我心中的渴。他的氣息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蕩了起來，越蕩越高，高到了云宵里。
　　清晨的陽光從沒有窗簾遮蔽的窗戶中肆無忌憚地射進來。她被陽光刺痛了眼睛，醒了過來。身旁的他還在睡著，一只胳膊還環(huán)著她。她輕輕地想把他的手拿起來放到一邊去，卻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右手小指是殘缺的。
　　她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也醒了。
　　噢，她有點尷尬地說，你醒了。
　　你現(xiàn)在相信我跟你說的話了吧？他看著自己的手指說。
　　嗯，-------你和那個女孩，后來呢？
　　分了。他說得很自然，象在說一個陌生人。為她剁去小指后我才明白，她根本就不愛我，我又何必為她犧牲。用一半小指換這樣的覺悟，還不算太壞。
　　只不過，他接著說，因著這個小指，我常常想到她。因為很多公司都不肯騁用我，大概怕我是□□吧。我又沒法跟他們解釋我是為一個女孩子自傷身體，這樣的話大概更沒人會用我，別人會覺得我一定是有病吧。
　　他無聲地笑笑，跟清晨的陽光一樣，很明亮。
　　他望向她，臉上的笑容還在，不過神情已變得嚴肅。
　　昨天，我想對你說的是，你才是我可以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
　　別傻了。她的心顫抖了一下。
　　你摸摸我的心，它是為你跳動的。他的手有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一瞬間，她又跌進了他的懷抱中。
　　因為趕著上班，他沒吃早餐就走了。她獨自在餐桌前吃早餐的時候，忽然想起兩個人情意綣綿時的對話。
　　嫁給我！
　　不！
　　為什么？
　　不！
　　那個時候，他并沒有察覺到她語意中的堅決吧。然而，他的眼神，象豹子一樣的眼神，她清晰地記著。
　　她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拿起電話撥號。
　　是我--------你不是說想出去散心嗎？--------對，我想和你一起，可以嗎？--------那好，我等你電話。
　　傍晚她已隨他馳往另一個城市，偶爾他會用溫?zé)岬氖指采纤氖郑瑑扇讼嘁曇恍�。有時候她的心會跳一下，因為她想起了另一只手。
　　她的電話響起，一個陌生號碼。
　　喂？
　　是我。電話那端的聲音有點羞怯。
　　是他。她沒有說話。
　　喂，你在聽嗎？--------你別生氣，我實在想你。
　　她沒問他如何得到她的號碼，只要有心，一切皆有可能。
　　你為什么沒上網(wǎng)啊，是不是不高興��？
　　不是，我正在外面。她盡量讓語氣自然。
　　你和別人在一起，是嗎？他的第六感很準確。
　　我再打給你。她說完，收了線。接著關(guān)機。
　　他望向她的目光有疑惑，她笑笑說，一個客戶。
　　他沒有再問，做酒吧總會有一些莫句其妙的客人吧。
　　隔了兩天他們返回。這期間她的電話一直關(guān)著，中間她開機一次，打電話到酒吧例行詢問，短消息就一個接一個地顯示。她也沒看，全刪掉了。
　　說些什么，都不重要，都于事無補。
　　服務(wù)生說，那個人這兩天都在。
　　知道了。
　　那用不用給他打折？
　　她沉吟了一會兒，說，不必了。
　　讓他知難而退也好。
　　回到家還是習(xí)慣性地上網(wǎng)，信箱里全是他的信，口氣從溫柔到強硬，又轉(zhuǎn)為溫柔。她一封封地看過，然后刪到回收站。
　　去酒吧前她有些猶豫，要不要打個電話看他在不在？想了想，算了吧。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在酒吧門口她停了車，才走幾步，他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為什么不回我電話？他問。
　　忙。她盡量回答得不帶一絲感情。
　　你騙我。
　　是，那又怎樣？她反問。再不理會他，轉(zhuǎn)身進了酒吧。
　　她仍然坐在固定的位置，食指一揚，就有一杯酒送了過來。他隨后坐在她的對面，不說話，只是一直看著她。
　　終于是她先說，我們之間，沒有可能性。
　　那昨天，昨天又算是什么？
　　不算什么。她說，忽然間有點好笑，怎么回事，似乎角色調(diào)換了過來，一向都是癡心女子苦苦地追問薄情郎：那你說，我們之間算是什么？第一次有人固執(zhí)地要她給個承諾，這讓她有點不適應(yīng)。
　　我會對你好的。他說。
　　她蒼涼地一笑。
　　兩個人相對沉默，她慢慢地啜著那杯酒，他則緊握著右手，似乎在下很大的決心。
　　這杯酒喝得再慢，總有喝完的時候。她將杯底的酒一飲而盡，說，我該走了。
　　再坐一會兒，好嗎？
　　不行，過了十二點，魔法會消失的，到時候我變成狼人怎么辦？
　　他遲疑著，道：問你個問題，行嗎？
　　說。她隱約猜到他會問什么？
　　這間酒吧，是你的嗎？
　　聰明！她說，如何猜到？
　　他不答，又問到：這一切，你如何得來？
　　她收斂了神色，你真的想知道嗎？她輕聲說。
　　是的。
　　不后悔嗎？
　　不。
　　這一切，------她把玩著酒杯，--------由我出賣身體及幸福換回。-------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我早該想到，呵，是我太傻！他喃喃地說。
　　現(xiàn)在魔法消失了，白雪公主原是灰姑娘，水晶鞋原是眼淚凝就，--------你，還會堅持嗎？她嘲笑地說。
　　她知道在他心中，她的形象已轟然破碎。破碎就破碎吧，索性毀個干干凈凈。
　　這之后的幾天過得出奇地慢，也出奇地安靜。他似乎從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她有點恍然若失，卻又如釋重負。那種感覺，說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直到今天，在酒吧里又遇著他。這一次，他對牢她的眼睛，鄭重地拿出了戒指。他說，我想清楚了，我不能在遇見你后又失去你。嫁給我，好嗎？
　　別傻了。她傷感地說，你以為，我可以回到過去嗎？
　　她潛在水中，把這些前塵后事通通想了一遍。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的神思開始恍惚，心每跳一下都如大錘一擊，肺部似乎也無法再承受空氣的壓力。--------憑著最后一點本能，她浮上了水面。
　　每一次浮上水面，她都有一種死里逃生的快感�？傆幸惶�，當(dāng)身體背叛求生的意志，自己就能長睡在浴缸中吧。
　　十二點的鐘聲恰好就在這個時候響起，又是新的一天了吧。
　　鐘聲回蕩在屋子里，顯得屋子更加空蕩。古人說鳥鳴山更幽，就是這個意思吧。在月光下，此時的房子，看起來有點象小龍女幽居的活死人墓。有了愛，自己便能走出這死清的墳?zāi)箚幔?br>　　她驀地捂住了臉，她的生命不過只用掉了三分之一，然而卻讓剩下的三分之二，再無一些希望。
　　門鈴響了許久，才把她自噩夢中喚回。醒來時她一身冷汗，身體仍似在沼澤中掙扎。卻清楚地記得，有一只手伸向她，想把她拉出沼澤。她卻一用力，把他也拽了進去。
　　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
　　門外站著的，也是他。
　　沉淪就沉淪吧。她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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