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嘈雜的街道上，真選組的隊員正轟轟烈烈地展開搜捕桂小太郎的活動。

　　“快點快點！這里……啊喂！你沒長眼睛��！”

　　一個正招呼著身后的人的隊員不小心撞上了一個行人，不由有些火大。

　　不知道真選組都是很忙的嗎？！

　　相撞的那個人頭上的斗笠有些不穩(wěn)，隨著主人的搖搖晃晃也差點掉了下來。說是差點，因為在掉到一半時，就被一只白皙的手扶穩(wěn)了。

　　那只手抬了抬，露出了主人真顏。

　　“不好意思……”聲音竟然溫和柔軟，是女子的悅耳之音，“沒注意到你們在辦公務(wù)，抱歉，我是第一次來江戶，現(xiàn)在就回避一下�！�

　　那個隊員大概也沒想到會是一個穿著男子衣服的女子，怔了一下后也不再多言，隨便應(yīng)付一下就追上了大部隊。

　　女子沉默著看著他們走遠，一個名字在她唇邊徘徊，幾乎脫口而出。

　　咬了咬下唇，她硬是再次咽了下去。

　　——就像她以前做過的無數(shù)次一樣。

　　壓了壓斗笠，她抄著手，步伐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慢慢踱到自己的目的地。

　　掀開拉面店的暖簾，女子終于把自己的斗笠拿了下來，對老板娘彎出一個和氣的笑容。

　　“我要一份拉面，謝謝�！�

　　與此同時，店的里屋傳來一個聲音，“幾松殿，好像材料不夠用了……唉？”

　　咚的一聲悶響，斗笠砸到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圈，滾到剛剛走出來的黑長發(fā)男子腳下。

　　桂小太郎有些不可思議地眨眨眼睛，看起來有些呆，他彎腰撿起斗笠，走過去遞給那個還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的女子，“你是……風(fēng)信子？”

　　手指不自然地彎起，她幾乎是費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才控制住了抱住眼前這個人的沖動，“嗯……怎么？不認識我了？”

　　她揚起下巴，眉眼一如當(dāng)年，傲然恣意。

　　看到自己熟悉的神色，桂小太郎總算是恍然大悟了，他一敲手心，“風(fēng)信子你剛剛一定是被什么奇怪的東西附體了吧？”

　　“……你腦子還好嗎？等等，外面是在追捕你吧，怎么回事？”

　　“咳咳！”

　　店里的老板娘重重咳了幾聲，成功吸引了正在交談的兩個人的注意力。她朝他們使了個眼色，桂嚴肅地點點頭，拉著女子走進了里屋。

　　被桂稱作‘幾松殿’的老板娘走了幾步遮住了他們的身影。

　　風(fēng)信子有些茫然地看著幾松筆直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桂拉著她的手腕的手。明明現(xiàn)在她和他的距離那么近，但是好像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遠。

　　與此相對的是，頭也不回，彼此相背的桂和幾松，明明距離越來越遠，卻好像一直不曾分開。

　　心臟，一瞬間很疼很疼。

　　比過去八年間的思念還要疼。

　　******

　　“喂，假發(fā)！”

　　“不是假發(fā)是桂，風(fēng)信子你有什么事嗎？”

　　“哼，上次你的文章又被松陽老師夸獎了吧�！�

　　留著利落短發(fā)的女孩抱著胳膊，站在安分坐在座位上的男孩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總之，下次！我一定會超過你的！”

　　不就是神童嘛，她也很聰明的！

　　被多次評價生錯了性別，白瞎了這么溫柔的好名字的風(fēng)信子氣勢洶洶地回座位，繼續(xù)溫習(xí)課本。

　　她才不要輸給那個娘娘腔。

　　這個時代，女孩子連可以讀書的都不多，但是風(fēng)信子明顯是個例外。她不僅僅來讀書了，還超過同班男生一大截。

　　除了某個天然呆。

　　雖然平時好像腦子里有黑洞還是個肉球控，但是桂小太郎確有‘神童’之名。

　　這讓生性驕傲的風(fēng)信子不能忍。

　　她一定，一定要超過所有的男孩子！

　　說到底只是小孩子的意氣之爭，被夸贊包圍著長大的風(fēng)信子第一次在別人手中栽了跟頭，說什么都看對方不順眼。

　　多次挑釁都沒有得到她想象中的回應(yīng)，她更加不爽，最后終于把每日一挑釁桂小太郎當(dāng)做了日常任務(wù)來刷。

　　今天依然不例外。

　　到了放課時間，風(fēng)信子收拾好東西，從座位上起身。離開私塾后，她頓了頓，明顯感到后面有人跟著她。

　　“你們鬼鬼祟祟的要干嘛？”

　　風(fēng)信子做人向來坦坦蕩蕩，瞧不起這樣鬼祟的行徑，同理，她的驕傲囂張也擺在明面上，得罪了很多人，偏偏她自己還不知道。

　　或者說，是知道，但是一屑不顧。

　　直到今天被好幾個男生包圍了起來，她才隱隱覺得，事情大條了。

　　領(lǐng)頭的男生扔給她一把木刀，自己扛著木刀笑的解氣，“怎么，你平時不是很囂張嗎？你不是很厲害嗎？我們現(xiàn)在來向你討教一下劍道不行嗎？來來，山野，你第一個上。”

　　……她想起來了，這些是在劍道課上被她打趴下的男生。

　　女孩子比男孩發(fā)育要早一些，風(fēng)信子現(xiàn)在十二歲，家里也同意她從小學(xué)劍道，再加上風(fēng)信子自己的聰慧和努力，是以她比很多男生還強。

　　但是她想打敗的只有桂小太郎一個人。

　　“你們好煩啊……手下敗將還來我面前顯？”

　　毫無意外男生們被刺激到了，被叫出來的男生見風(fēng)信子根本沒有繼續(xù)的意思，一咬牙，不管她還沒有握好木刀，上前一步劈了下來。

　　風(fēng)信子眼疾手快地后退一步接住，也火了，“你們就這么想找打嗎？！我成全你們！”

　　——很明顯她太自傲，壓根沒想到現(xiàn)在對方是好幾個人，車輪戰(zhàn)完全可以磨死她。

　　就算是在欺負人，對方也欺負地很有水準，一個輸了才換另一個上，下手的時候也像平時對練一樣，一點也不過分，現(xiàn)在每個人挨個上，也是風(fēng)信子自己剛剛放了大話同意的，以她的性格，就算吃了虧，也絕對不會對外說一個字。

　　他們也只是想給這個平時做人太囂張的女孩一點教訓(xùn)而已，讓她吃點苦頭。

　　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風(fēng)信子連流下來遮住了自己的視線的汗都來不及擦一擦，握著木刀的手在顫抖，每次一呼吸都仿佛帶起了鐵銹味的風(fēng)，胳膊酸麻地已經(jīng)快要失去控制，每一個細胞都在哀鳴。

　　但是倔強地不想倒下。

　　就算……就算是失敗，她也要倒在桂小太郎身前，而不是這些家伙！

　　被汗水模糊的視野，隨著一聲怒斥，有一個熟悉至極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風(fēng)信子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找到了什么一樣，支撐著她的那股氣居然消了不少，踉蹌了一下就癱在地上。

　　桂小太郎還在急急地喊著她的名字。

　　真是的……她到底選了怎么樣的一個人做對手啊……腦子里都是黑洞吧，居然不知道這個時候應(yīng)該來扶她一把嗎？

　　可是忽然覺得……他順眼好多啊……

　　在被桂小太郎一步步背回家的時候，風(fēng)信子把頭埋在他的頸窩，心情萬分糾結(jié)。

　　“啊，到了。風(fēng)信子，這里就是你家吧。”

　　“……”風(fēng)信子抬頭看了看，從桂小太郎背上跳了下來。

　　詭異的是，在離開那個瘦弱的脊背的時候，她居然第一反應(yīng)會是‘舍不得’。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越發(fā)不能直視那個表情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家伙。

　　“……%&*#￥。”

　　“唉？風(fēng)信子你剛剛說了什么？”

　　“……我說，謝謝你了！”風(fēng)信子白嫩的小臉通紅，不知道究竟是氣的還是窘迫的，亦或者是別的什么。

　　她咬著牙跺了跺腳，指著桂的鼻尖，底氣不足地大吼，“喂！不要以為你救了我一次就能抵消之前的事哦！我還會繼續(xù)挑戰(zhàn)你的！下次……下次絕對！”

　　絕對不要輸給你！

　　桂小太郎對女孩的挑釁沒啥反應(yīng)，反而微微笑了，很認真地點頭，“好啊，我等著你�！�

　　風(fēng)信子一愣，收回手，呆了幾秒后，臉更紅了。

　　什么啊……這種感覺……

　　“不過，這就是風(fēng)信子嗎？”

　　“唉？”風(fēng)信子順著桂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在微風(fēng)下輕輕晃動著的風(fēng)信子。

　　她抿了抿唇，嗯了一聲，“母親就是用這種花來做我的名字……喂，不許笑！你的名字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沒笑，而且，風(fēng)信子真的很漂亮啊�！�

　　桂很無辜地看著她，琥珀色的清澈眼睛微微彎起，“那我回私塾了，風(fēng)信子我們明天見�！�

　　“……明天見……”

　　少年挺拔瘦削的背影在她的視野里慢慢遠去，直至消失她也沒回過神來。

　　風(fēng)信子在那一片花海前蹲下，食指輕輕戳了戳白色的花瓣，胸口竟然有種無法呼吸的奇怪感覺。

　　她把頭埋進自己膝蓋，回想起的，卻是當(dāng)她埋在少年頸窩里時，掃過她的鼻尖的淡淡清香。

　　“真是的……”她嘟囔了一句，臉頰還是有些發(fā)燙，“一個男生頭發(fā)保養(yǎng)這么好干嘛……”

　　******

　　“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嘛，那也不重要，總之你現(xiàn)在看起來還不錯�！�

　　女子似乎是在調(diào)笑一般勾起了唇，在男子似乎還要說些什么時起身，搖了搖手指，“能讓你工作的店，這里的拉面味道一定很不錯，能讓我嘗一嘗嗎？”

　　桂笑了，“當(dāng)然，幾松殿的拉面可是一絕，不過我還是最喜歡蕎麥面。”

　　風(fēng)信子笑容不變，眼底的情緒卻只剩下荒涼的沉默。

　　如果……當(dāng)初她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依然選擇跟隨他，而不是聽從家人的意愿回家的話，會不會和現(xiàn)在有什么不同？

　　……大概不會吧。

　　畢竟他喜歡的，正是老板娘那樣的女子，無論她努力變得多像，也依然入不了他的眼。

　　明明想在他面前溫柔一些，體貼一些，卻總是不自覺在他露出和小時無異的囂張姿態(tài)。

　　像笨蛋一樣。

　　她會很多事，讀書音律劍道甚至在戰(zhàn)場上打理軍中事務(wù)，均游刃有余，卻只有一件事，她不管多努力都做不到最好。

　　究竟要怎么喜歡一個人，她花了那么多年都學(xué)不會。

　　風(fēng)信子平靜地吸著面條，喝了口湯汁，“果然……很好吃啊……”

　　她掃了一眼正說著話的桂和幾松，留下面錢后匆匆離開。

　　孓然一身地行走在城市如蛛網(wǎng)般交錯相織，風(fēng)信子的目光古井無波，任隨視線中的行人來往經(jīng)過，嘈雜喧嘩，只有她好像被分割出去一般。

　　驀地，她腳步一轉(zhuǎn)，向著離開的方向趕過去。

　　她怎么甘心。

　　但是走到已經(jīng)可以看到拉面店的地方，眼前所見讓她瞳孔驟然緊縮。

　　兩個浪人扛著一口箱子神色慌張匆忙地離開了拉面店，風(fēng)信子加快腳步，幾步?jīng)_至店內(nèi)，果然如她所料空無一人。

　　一瞬間，心情復(fù)雜地不知道說什么好。

　　手指顫抖幾下，倏地握成拳，風(fēng)信子幾乎馬上就做下了一個決定。

　　無視胸口處的陣痛，她抓起斗笠，沖了出去。

　　箱子中的自然是獨自經(jīng)營著拉面店的幾松，而公然行綁架之事的則是幾松已經(jīng)死去的前夫的弟弟及同伙。他們自稱攘夷志士，其實不過是自我滿足的惡徒。

　　做了這種事也并非不慌張，尤其在被人攔下的情況。

　　“你，你快給本大爺讓路！”左拐右繞總是被這個身形瘦小的人攔路，慌張和焦躁燒灼著他們的理智。

　　“……”風(fēng)信子壓低斗笠一言不發(fā)，但是就是不肯讓路，對方不愿意把動靜鬧大，而她要做的，也只是拖時間而已。

　　遠方傳來爆炸聲，隱約還有真選組警車逐漸接近的笛鳴。風(fēng)信子垂下眼眸，往旁邊讓了一步。

　　那個笨蛋也該追上來了，剩下的英雄救美，就由他來吧。

　　風(fēng)信子躲在一旁的小巷子的陰影處，看著那個人猶如天神降臨，護著幾松的挺拔背影一如多年前護著她的樣子。

　　心臟好像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疼痛感順著經(jīng)絡(luò)流向全身，讓她幾乎窒息，鼻腔和眼眶的酸澀也是怎么都壓不下去。

　　……其實她是笨蛋吧，居然幫著情敵。

　　風(fēng)信子背過身，不再看著如同璧人的桂和幾松。

　　漸行漸遠。

　　【下次……下次我絕對不會再輸給你了！】

　　——她早就輸?shù)靡粩⊥康亓税　詮氖昵耙庾R到自己對某個笨蛋的感情。

　　她為他磨平了自己的驕傲，換來的不過是一場長達十年的無望暗戀。

　　風(fēng)信子，風(fēng)信子，真是再貼切不過的名字。

　　******

　　“吶，假發(fā)，我要嫁人了�！�

　　“不是假發(fā)，是桂。風(fēng)信子你要嫁人了？哦哦這件事必須告訴銀時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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