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要結(jié)婚了，你知道了嗎？]

　　[嗯。]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愣愣的看著落地窗外燈火輝煌的夜景，有些回不過神。不過心臟已經(jīng)不再像年少絕望時一樣感到劇烈的疼痛，畢竟時隔多年，他早不是當(dāng)初的那個樣子。所以此時此刻，聽見那人要結(jié)婚的消息，他也只不過是覺得眼睛酸澀有些傷感而已。

　　塵埃落定。

　　最深刻的印象是初見的那一眼，九月的陽光穿過樹葉灑在那人清俊的臉上，表情柔和，帶著濃濃的書卷氣。當(dāng)時他就在想，怎么會有人長得這么好看，讓人忍不住想親近。只是初中兩人一個天一個地，那時好學(xué)生和壞學(xué)生之間的界限比楚漢河界還要明顯，同班三年，他和季恒說過的話加起來都不超過十句。他從沒有想過主動接近，因?yàn)榫嚯x太遠(yuǎn)。不僅僅是最右邊最后一個位置到最左邊第三個座位的距離，而是兩個世界的距離。

　　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一個不熟的男生而已，但看著季恒和別人溫和交談言笑晏晏的樣子，他偶爾也會覺得沮喪，只能趴在桌上郁悶地看著自己幾近空白的試卷。但幸好那時候他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這種奇怪的感覺就叫做喜歡，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群人是同性戀，所以沒過多糾結(jié)，平平靜靜的直升了本校高中。

　　他和季恒的成績中間隔著全年級百分之九十的人，按理說是不可能再被安排在同一個班級里的，但因?yàn)樗依镉幸粋�不怕捐錢的老頭子，就頂著各式各樣的目光進(jìn)了最好的班級。沒有理會其他人的閑言碎語直接走到最后排的位置睡覺，他把頭埋在胳膊里，余光偷偷瞥向前面穿著白襯衫的挺拔后背，只有一段小臂長度的距離。

　　他長高了。這么想著，心里那些不為人知的委屈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

　　成績還是一如既往的徘徊在倒數(shù)第一和倒數(shù)第二，但只要不做出格的事，老師就不會管他。不過，除了那天傍晚為了救季恒和校外的人打架弄得左手骨折，他也的確沒再做過什么出格的事，就連喜歡一個男生這件事，也都是把它咬碎了爛在心里。雖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歡上了一個人，而且還是相同性別的人，迷茫過痛苦過，最后發(fā)現(xiàn)改變不了，也就平靜的接受。

　　不管怎樣，兩個人還是因?yàn)榇蚣苁录�，有了更多的交集。他不再總是趴在桌上蒙頭大睡，他也不再挺著脊背極少回頭。他就像一株長在陰影里的草，明明知道陽光不適合自己，卻還是為了它照在身上的溫暖拼命生長，努力拉近明和暗之間的距離。

　　[這道題怎么做？]

　　[你要先求導(dǎo)，然后算出極值……]

　　三年時光轉(zhuǎn)瞬即逝，他終于可以勾著對方的脖子夸張的贊嘆，好小子，又是第一啊。他也會勾起嘴角毫不留情的對他嘲笑，行啊，這種題型做了三遍你終于會了。兩個人在其他人驚異的目光下成為高中時期最親密的朋友，也只是朋友。

　　而每日做題、討論、糾正，他的成績也從吊車尾升到了年級中游，老頭子差點(diǎn)就要放鞭炮送錦旗給學(xué)校了。他暗地里嗤笑一聲，然后面無表情地跟在季恒身后走進(jìn)考場，其實(shí)心情黯淡了不少。他總是讓親人失望，就連這次的希望也像是偷來的一樣讓他良心不安。他只是想和季恒近一點(diǎn)，才努力學(xué)習(xí)了三年，這樣的原因，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記憶在這里有一些朦朧，因?yàn)樗恢滥X海里那些甜蜜的時光是不是自己一個人求而不得的臆想。到底哪里甜蜜呢？是放學(xué)后一同走過的街道，還是在教室里一塊兒做著輔導(dǎo)題？然而就是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也曾被小心珍藏在他的記憶里，最終的最終，淹沒在歲月的河流里。

　　一如成長。

　　高考還算順利。兩人進(jìn)入同一個大學(xué)城，不同學(xué)校，相同專業(yè)。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自己不適合這個專業(yè)，卻還是跟著季恒選擇了物理。也許，是怕被對方遠(yuǎn)遠(yuǎn)的落下吧，就算是只隔著四個街道，就算是沒課的時候可以跑過去見人，就算是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也還是擔(dān)心兩個人會向兩個方向越走越遠(yuǎn)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人的背影。

　　他不敢說喜歡，因?yàn)楹ε抡f了兩個人就再也不能坐在一起隨意的聊天，或者季恒會用厭惡歧視嘲笑的眼光看著他。與其那樣，他更愿意保持現(xiàn)在好朋友的關(guān)系。

　　不過，他還是忘了，季恒不可能像他一樣只需要一個人。漸漸的，那人有了同樣關(guān)系好的室友、同學(xué)、朋友，甚至還有了一個溫柔漂亮的女朋友。他調(diào)侃似的沖他曖昧的笑，卻在他們的聚會上喝得通紅了雙眼。

　　[沈嘉，沈嘉！你還好吧？]

　　撕心裂肺的嘔吐，連帶著心臟也跟著痛了起來。迷蒙中，是季恒一臉擔(dān)心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

　　[沒事，喝多了。]我喜歡你。

　　他用手捂著心臟的位置，抬頭沖季恒笑笑。

　　[就是這里有些難受。]

　　只是有些難受而已，他這樣安慰自己。

　　兩個人的聯(lián)系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淡了下來，一方面是他不想見到季恒和女朋友濃情蜜意的樣子，另一方面，是他正忙著轉(zhuǎn)專業(yè)。因?yàn)樵缒瓴惶⒁猓项^子的身體出了些問題，他聽著電話里掩飾不住的咳嗽聲，忍不住心酸。就這樣了吧，他想，然后從物理專業(yè)轉(zhuǎn)到了管理學(xué)院。

　　他沒有跟季恒說過，因此對方也是在整整一年后才得知這件事情，但也沒說什么。畢竟他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就連朋友，也要加上“久未聯(lián)系”這樣的前綴。

　　大三的時候，季恒還是那樣優(yōu)秀，溫潤的眉眼也一如當(dāng)年，但是他知道他不快樂。他知道季恒和那個女孩子分手了，不夠大概心里還是有點(diǎn)忘不了她。

　　看著對方疲憊的表情和略顯迷茫的眼神，心中不忍。他明明應(yīng)該得到所有的快樂，而不是像這樣強(qiáng)撐著溫和。

　　[季恒，跟我在一起吧。]

　　一開口就再也收不回來了，他垂著眼等待審判�；蛟S是自己的表情非常脆弱，或許是因?yàn)閼z憫，又或許是其他原因�？傊�，對方詫異的瞪大了眼，然后輕輕的說了聲。

　　[好呀。]

　　就這樣在一起了。兩個人的聯(lián)系慢慢增加，像剛?cè)氪髮W(xué)的時候一樣，他沒課的時候就走過四個街道來找他，一起吃個飯然后再回去。一天的短信可以達(dá)到幾十條，即使對方回復(fù)的速度很慢，而且字?jǐn)?shù)很少。

　　兩人第一次的親吻，也是唯一一次的親吻是在大四畢業(yè)的時候。季恒留校讀研，他回家鄉(xiāng)。于是那個晚上，兩個人躲在黑暗的小巷里接吻�，F(xiàn)在回憶起來還覺得有些好笑，兩個人睜著眼睛，嘴唇貼著嘴唇，僵硬地站在那里誰都沒有動。路口經(jīng)過的車燈照耀進(jìn)這個小巷，像是要把所有虛假的偽裝照亮一樣，于是兩個人快速的分開，然后互相看著對方大笑。接著就是自然而然的分手。

　　彼此的稻草。

　　他拿這段“曾經(jīng)擁有”祭奠無望的歡喜，他借這段“行差踏錯”忘記傷人的往事。然后各退一步，回到最最初不相往來的位置。

　　他捂著胸口，即便預(yù)見了結(jié)局，他還是覺得有些痛，不過已經(jīng)可以忍受。

　　沒有刻意的去打聽，可還是從初高中同學(xué)那邊不斷聽到對方的消息。季恒是適合安安靜靜做研究的，就像他適合在燈紅酒綠的生意場上穿行，兩個人本就是不同世界里的人。聽著別人說他讀了碩士又讀了博士，知道這幾年對方一直一個人，心里說不出什么感受。有一點(diǎn)高興，又有一點(diǎn)迷惘。

　　老頭子躺在病床上，叫他過得開心點(diǎn)，別整天陰著一張臉像是別人都欠了他錢一樣。老頭子知道，他意識到這點(diǎn)，一時心頭涌上許多無法言說的情緒。最終他只是扯扯嘴角，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對方還真有挺多人都欠著他錢。

　　醫(yī)院附近的公園開了一大片櫻花，和十年前他打著石膏，被季恒扶著經(jīng)過這里時的那次一樣燦爛。溫柔的風(fēng)吹落片片花瓣，也吹起他心底存著的漣漪。

　　他想再給自己一次機(jī)會。

　　飛機(jī)落地的時候有些緊張，那感覺就像第一次戳那人后背問題目的忐忑心情。他暗自搖了搖頭，笑自己都快三十了，還會有這樣奇怪的心情。來到打聽到的小區(qū)里，知道季恒還在研究所，于是在附近的咖啡館坐了一個下午。

　　其實(shí)他不喜歡喝咖啡，那種苦味他怎么樣也接受不來。不過這天，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深夜。他打車去機(jī)場，訂了明早最早的一班回去。從始至終，那人都不知道他來過，不知道有人曾在他家附近的咖啡館從中午一直坐到深夜。

　　大概是咖啡喝得太多，以至于他在凌晨的時候仍然很清醒，腦海中浮現(xiàn)出見到的季恒的笑臉，雖然不知道電話的另一端是誰，但他知道，那是他不能讓對方露出的表情，糅雜著顯而易見的甜蜜和幸福。

　　他該得到所有的快樂，即便這快樂不是他給予的。

　　他回過神來，閉了閉眼，然后回復(fù)手機(jī)里的短信。

　　[他婚禮要回來辦，到時候記得來��！]

　　[好，我記下了。]

　　婚禮的時候，季恒來到他這桌敬酒。他睜著溫潤的眼睛看著他，歲月沒在他臉上留下什么痕跡，還是那么好看。

　　[沈嘉，謝謝你能來。]

　　他看著對方臉上溢于言表的快樂和幾不可察的歉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輕輕地勾起嘴角。

　　[季恒，新婚快樂。]

　　即便此刻，他仍習(xí)慣性的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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