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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他的星期三是藍色的
一、
李青穎是被一幅畫吸引住的,那是費城的城市鳥瞰圖,她最近在做的課題項目就是“中西城市布局對比”,她選擇了費城作為主要研究對象,小孩白皙的手擋住了圖畫的一角,李青穎忍不住撥開了那只小手,心里的震撼讓她手指有些顫抖,那是一幅像是照片一樣的畫,線條勾勒之下全然就是連日苦心分析的的布局。這才來得及看坐在一旁的小孩一眼,眼睫纖長遮住了那雙眼,微鼓的腮幫透著微微的粉,是個極漂亮的孩子,但她猜想被淹藏住的眼里應該會是蒙蒙一片,因為他們并不處在一個世界。
李青穎并不是很喜歡小孩子,因為他們總是很吵很煩人,但她面對一群木訥無聲的孩子本該歡聲笑語的童顏,眉頭有些不忍的蹙起。這時志愿協(xié)會的隊長讓領著各自負責的小孩一起上課,她下意識就去蹲下牽那個低頭的小孩,看著手里白嫩的小手,心里忍不住一片溫柔,柔聲道:“和姐姐一起去上課吧,聶懿。”他只是仍低頭注視那幅精細的畫,李青穎耐心地問過幾次,身邊其他的同學已經無可奈何抱起自己負責的孩子去了語言室,見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也沒辦法地俯身抱起他,那小手卻及時取了桌上的畫。
到語言室的時候,已經滿室都是輕柔的言語,一點點落在李青穎耳里,讓她忍不住腳步都輕盈起來。李青穎保證自己從來沒有這么耐心過,她是個急性子,做什么都風風火火,滿室都是青年的聲音,沒有一聲稚氣的回應,情況和面前是一模一樣,若一開始還震驚于那幅鬼斧神工的畫作,那么現在她真的開始討厭它了!奥欆,你看一眼姐姐,姐姐有很多糖果,很好吃的!蹦呛⒆舆是低頭,也不動也不言語,她也不知道他的目光有沒有落在畫上,他只是低著頭,面前是整個“費城”,也許他現在在費城落滿霞光的林間小道漫步,她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不能存在兩個世界,一味以“正常人”的名義妄圖把這些星星的孩子拉進所謂“正!钡氖澜缡遣皇清e了。
大多數同伴都已經放棄了交流,眼神渙散地像是在思考什么,李青穎想說不定是這群星星的孩子把他們全都帶進另外一個世界。李青穎是早就沒有了精力,坐在程聶懿身邊發(fā)呆,前幾天輔修的心理學課上的內容一點點涌進腦中,眼里突然有星火閃爍,心里的也許這個鳥瞰圖就是這個孩子畫的的念頭閃過,她忍不住伸手撫摸這個約摸六七歲的孩子柔軟的發(fā)絲,如果真的是個天才,那么應該是你來拯救我這個傻瓜啊,李青穎忍不住笑起來。
二、
程聶懿情況十分糟糕,幾次志愿扶助活動之后李青穎發(fā)現有些情況稍好的孩子會在逐漸熟悉之后有些言語,她還記得上一次自己室友被叫了一句姐姐之后哭得像個傻子一樣自己內心的震動。為什么程聶嘉還是一直不動也不說話呢,李青穎苦惱地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問題,但她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像現在的飯后甜點,她肯定自己看見程聶懿的嘴角揚了一下,就像個正常小孩一樣的得意和活潑的笑的角度,她俯身湊近程聶懿,他的小勺子在奶黃色的布丁上劃過一下,察覺她的靠近手上動作頓了一下,像是忍不住好奇地微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那是李青穎第一次清楚地看見程聶懿的眼,那里面水光盈盈,依然掩不住那明亮眼色,李青穎有種被耍的憤怒,瞪了他一眼,他就心虛地手抖,把勺里的一塊布丁都抖落了,他訥訥的討好似的朝她揚了一下手里的勺,“姐姐,你要吃嗎?”是軟糯的甜甜的聲音。
她不知道怎么向別人證明,接連好幾個星期都來這勞什子“自閉癥兒童扶助志愿活動”,結果被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給耍的團團轉。她覺得程聶懿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孩,她想要和他說話,想要聽他的笑聲,想要他在另外一個世界無助的時候能夠擁抱他,她不知不覺給了他很多愛,多到無法面對自己的感情被玩弄。有眼淚一點點爬滿她的臉,她抹了眼淚正色道:“程聶懿,我知道你聽得見,我以后不會再來了。”話一說完,程聶懿立馬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緊緊摟著李青穎,一聲聲的嚎啕。
李青穎真的退出了這個志愿活動,有時候上到心理課會不知不覺走神想起程聶懿的眼睛和他哭得傷心的模樣。這天剛下課程聶懿的媽媽就打電話給李青穎,李青穎趕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看見一個衣著得體優(yōu)雅的夫人,她沒見過程聶懿的家長,但直覺告訴她就是這位了。她讓李青穎叫她聶阿姨,她很有誠意地來學校和李青穎面談,希望李青穎能去照顧程聶懿。程聶懿是真的有自閉癥,情況算是比較好的,但他自己不愿意和別人過多交流,這幾天一直哭鬧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著:“姐姐!崩钋喾f眼有點濕,聶阿姨請她去家里照顧程聶懿,她不是為了聶阿姨說的工資答應,但為了告訴聶阿姨自己會擔起這份責任就沒有拒絕。
聶阿姨摘下一直戴著的墨鏡,細紋在眼角蔓延,眼底是沉沉的烏色,她有疲勞的眼色,誠懇地道:“實在是感謝!崩钋喾f想她一定是個女強人,整天忙得沒有絲毫多余的時間。其實程聶懿這種情況,還是親自照顧為好,但在自閉癥學校卻從來沒見過聶阿姨,李青穎甚至有的怨起她來,但又不能宣之于口。李青穎心里泛濫起母愛般的情感來,她想女人的母性實在是本能一樣的存在,聶阿姨怎么能夠做到不多花點心思在那個可愛的孩子身上呢?
三、
每個星期三上完上午的課就沒課了,李青穎會去聶阿姨家里一直待到晚上八九點,李青穎讀大二有個科研課題在做,周末要忙自己的事,但一有時間就會去照顧程聶懿。
程聶懿家里條件實在是很好的,學設計的李青穎眼中復式樓的旋轉木樓梯將家里的精致布局變得不那么死板,一看就知道主人的品味很好,進進出出的傭人就有好幾個,要不是李青穎輔修了心理學,其實不差她來照顧程聶懿。
看得出來程聶懿是真的很喜歡李青穎,沒幾個星期就全然能夠正常和她溝通,只是他不怎么愿意開口,有次聶阿姨急匆匆回家拿文件,在李青穎再三示意下程聶懿遲疑道:“媽媽,在家吃飯嗎?”聶阿姨面上表情沒什么變化,卻放慢了步伐,腳上沒來得及脫掉的高跟鞋也脫下來,飯桌上無人說話顯得有些沉默,但李青穎已經習慣了,她只是不明白為什么每次都有傭人特意盛好一些飯菜送上樓,李青穎從來沒有去過樓上,她也不知道樓上的故事。
坐在送她回學校的車上,外面已經夜深,路燈橘色的燈光透過玻璃窗籠在車里,她的心溫柔一片,想起程聶懿的笑臉她覺得好滿足,小聶懿對她笑得越來越多了,今天他還和她分享了一些事情,說起他崇拜的哥哥是個畫家,她想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吧,因為是那么棒的聶懿的偶像。
她沒想到聶懿提起的“哥哥”就是他的親哥哥,而且還親眼見到了那個他嘴里世界第一厲害的畫家。這天聶懿又和李青穎說起哥哥的時候,她說:“這么厲害。课叶枷胍娝幻媪四。”小聶懿的小手拉住了她瑩白的手指,她第一次踏上淺色的木質樓梯,她覺得自己像是偵探一點點接近真相。
終于聶懿打開了一扇門,她仿佛看見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說不出那是什么樣的光景,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里豁然傾瀉,迎著光的男生背后是一片陰影,但暖黃的絨光籠在他身上,就像活在陽光里的那樣一個人。那人面前的畫板是白茫茫一片,并無著墨,但房間里有許多顏色奇異的畫,她覺得有些眼熟,尤其是當中一幅火紅的油畫,就只是烈烈的紅色,不同層次的不同方向的,像是要翻滾出畫面的紅。程聶懿見她一直看著那幅畫,便得意地說:“那是哥哥的星期天,媽媽把這個放到一本書上說做無聲的交流!彼蝗幌肫鹚囆g課老師推薦的一本畫集,叫《色彩》,封面就是這絢麗的紅色。她不明白聶懿嘴里的“哥哥的星期天”是什么意思,但她真的很喜歡“哥哥”筆下的色彩,她望著那人的背影出神,光影里的身影沒有絲毫動靜。
四、
“其實很多自閉癥患者可能生活上不能獨自處理一些事情,但是在某些方面的確是超越常人,完全可以說是天才!崩钋喾f完全贊同心理學老師的這句話,程聶嘉十二歲那年,直升飛機在費城上空環(huán)繞一圈,隔天他就把整個城市的鳥瞰圖完整勾勒出來了,程聶懿說起哥哥的時候無比崇拜,就好像親眼見證了一樣,實際上當時還沒有小聶懿。就在她走神走到外太空的的時候,“在患者的世界里,很多我們認為抽象的事物對于他們而言是具象的存在!边@么一句話又讓她想起了程聶嘉大膽的那幅畫作《紅》,因為某年某個星期天他見證了日本西之島火山噴發(fā)的景象,正上空拍出來的滾滾巖漿紅得讓人心驚,于是就有了他筆下濃烈的色彩。聶阿姨說程聶嘉的星期天是紅色的,這只是她的猜測,在他的畫作中多少有反映出模糊的景象,與聶阿姨的記憶中重疊起來就還原了當時的情景,但李青穎就是確信,這樣子的男生值得這么浪漫的情景與他畫筆下呈現的色彩匹配。
是周三,和聶懿說話的時候有傭人送了新的顏料上去,其實李青穎對繪畫不太了解,但有個學藝術的同學一直嚷嚷想要擁有老荷蘭手工顏料,正是送上去的那些。她忍不住想要上去看看,上次都沒看見他動筆。聶懿拉住她的手她才回頭,小小的男孩眼里有著了然的神色,“姐姐,你也喜歡哥哥!崩钋喾f啞口無言,捏住他的小臉說:“聶懿,如果你能這樣和別人說話開玩笑該多好啊!甭欆驳臉幼油耆幌袷且粋小孩,“我沒有和你開玩笑,我也不想說很多話,因為哥哥不喜歡說話,我想陪著他。”李青穎眼里一下子盈滿了淚,小孩子心里的純凈的心里裝滿了愛意和包容,甚至有著看似天真的想法,但李青穎覺得如果樓上少年能了解聶懿的心意,如果能明白聶懿對他深深的崇敬和感情,她沒法想象他會怎么樣,她只知道自己把聶懿抱在懷里,心里酸澀刺痛一波一波。
晚上李青穎和聶懿上了樓,李青穎覺得自己呼吸都不敢用力,怕打擾了這個少年的世界。他只開了一盞昏黃的落地燈,他坐在木地板上,熏熏的光暈籠在他頭頂,頭發(fā)有黑亮的柔軟的質感,李青穎好想走近去觸碰,但只是和聶懿坐在門口的地上,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一室寂靜,細微的風動的聲音都能察覺。李青穎其實有好多疑問,但在這一刻,只剩心底完全的寧靜,她走近了這間房,卻沒有走近那人的世界,他沒有察覺她的出現,卻給了她不一樣的世界的體驗。
李青穎側頭看小聶懿,他有很認真的表情,他不像是個六七歲會對喜歡的人撒嬌淘氣的孩子,卻像是哥哥的老友,靜靜陪伴了程聶嘉很久,在程聶嘉都沒有察覺的時光里,無聲的注視全心的崇拜和滿滿的愛。
李青穎在這一刻完全了解了聶懿的全部想法,稚嫩天真而又偉大。她甚至困惑起來,到底清醒的是自己還是一直沉默的另一個世界的程聶嘉和程聶懿?
五、
寒假漫長得不像是李青穎度過的以往所有的假期,她心里有牽掛,四個月的相處不算是很長,但她有種害怕的感覺,她怕失去。她并沒有擁有什么,但心里就有了患得患失的不安情緒。
終于返校,剛到寢室就打電話給聶懿告訴他自己馬上就去找他,那邊沒有聲響,但李青穎就是能想象出聶懿的笑容有多可愛!拔乙呀浳迨颂鞗]有見到你了!甭欆脖凰г趹牙锏臅r候聽見他這么說,李青穎覺得認識聶懿之后變得感性了很多,敏感得不像以前那個自己,她說:“姐姐在呢。”
她在廚房端果盤的時候問洗碗的奶奶需不需要幫忙,也不等回答就開始洗,“奶奶,我怎么從來沒見過聶懿的爸爸?”一聲嘆息之后她聽見沙啞的聲音道:“程先生一直在紐約,好久沒回過國了,和聶夫人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情,可憐了兩個孩子!彼忠换畹么蚱屏耸掷锏牡,她不明白,兩個人成天在外經營事業(yè),賺再多錢又能怎么樣,再怎么樣有什么比他們更珍貴的?“但先生和夫人也沒有辦法,你還小不懂他們的艱難。”李青穎的確不懂。
她耐心引導聶懿說更多有趣的事情給她聽,問他有沒有每天都想自己,他童稚的聲音一點點滿足她所有期望,聶懿其實可以和正常小孩一樣,溝通交流沒什么問題,自己很多事情都可以解決。在李青穎看來,所有依靠耐心和愛就能解決的事情,為什么聶阿姨和程叔叔沒有一個愿意花費時間來解決,最不能理解的是聶阿姨,一個女人的母性難道不是天生的?
后來有好幾次聶懿都和聶阿姨說些生活瑣碎,面對聶阿姨感激的目光她總是裝作沒看見,把頭偏向一邊,她知道自己沒有理由沒有立場責怪聶阿姨,但她真的不能坦然地面對一個不稱職的母親有些“做作”的感謝。
這天聶阿姨在家吃過飯急匆匆地離開,李青穎氣得連飯都沒吃完覺得自己不舒服想提前一點走,安撫聶懿的她心神不寧也沒發(fā)現他有點欲言又止,在回校的車上接到聶懿的電話,他聲音有些難受:“姐姐,我覺得自己有點難過。”還沒聽清后面的話她立馬讓李叔掉了頭,送去醫(yī)院的路上她就打了聶阿姨的電話,居然一直是關機,李青穎簡直想摔手機。好在聶懿沒什么大事,只是天氣變化聶懿有點不適應,發(fā)了點燒,體溫不是很高,吊瓶水回去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聶阿姨回撥電話的時候,李青穎躲著程聶懿在廁所接的電話,因為不知道自己會說什么,連她都覺得自己語氣不善,但聶阿姨沒有絲毫氣惱聽她全部說完,末了表示自己馬上回家。李青穎一直待到深夜十二點才等到八點就說會馬上回家的聶阿姨,她一言不發(fā)地開門就要回學校,一直送她的李叔都睡了,她想這個世上是沒人關心聶懿了,被聶阿姨攔住的李青穎眼睛紅透了,蓄滿淚水的眼瞪著聶阿姨。
六、
“今晚就在阿姨家里休息吧,明早送你回學校,一晚上麻煩你了。”李青穎聽完就想笑,她一笑眼淚就流出來了,“聶阿姨,您有自己的事業(yè)是好事,但您能不能多顧著聶懿一點,我是什么都不懂得,但我想不管怎么樣,家庭是比事業(yè)比財富更重要的吧?尤其您還有兩個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
聶阿姨也扯出苦澀的笑,眼底烏青的顏色顯示了她的疲憊不堪,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堅持讓李青穎留下,然后自己洗漱后進了聶懿的房間。李青穎對著漆黑的夜晚天花板上的一盞燈流淚,頭發(fā)濕了,枕頭也沾濕。
“沒有一個母親會想這樣,青穎。”李青穎安靜地吃過早飯,聶阿姨讓李叔送她回學校之前和她這樣說,李青穎覺得能有什么不得了的苦衷,但自己只是一個局外人,以后能做的不過是對聶懿更好給他更多愛,其他的都不在自己能力范圍。“昨天晚上不好意思,聶阿姨。”真誠的向聶阿姨道了歉,等她點頭就離開了。
李青穎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聶懿因為喜歡自己而做出的努力到如今能多多少少和別人溝通已經是很不容易了,但她仍頻繁去學校的心理咨詢室,她知道聶阿姨找過很多國內有名的心理咨詢師和醫(yī)師,她只是想盡力做自己能做到的所有。
這天天氣很好,快到夏天,李青穎穿了一條湖藍色的裙子,聶懿想起自己有個藍色的風箏,他說:“我以前就很想和哥哥一起放風箏!崩钋喾f說:“那就叫上哥哥一起下去放風箏!笨墒浅搪櫦沃皇亲诖扒翱催h方,聶懿小心翼翼的一句“哥哥”他也仿若不聞,李青穎立馬拿著風箏下了樓,找了半天風向和合適的地方折騰了好半天才終于放得高了些,她一手拽著風箏線一手給聶懿打電話,“聶懿,拉哥哥站到窗前,風箏飛起來了。他能夠和你一起看見的!崩钋喾f在樓下控制風箏,她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看見,但很用心地扯著線收放,盡量讓它飛高一點離他們在的窗戶近一點。風一點點吹開她藍色的裙擺,像一朵盛開的藍色花朵,陽光很好,天很藍云層很厚,風箏就像在盡力接近云朵一樣搖擺。
回到樓上的時候,他們都站在窗前,一高一低凝成一幀圖像,他們同時回頭,是一樣的表情,雖然程聶嘉不像聶懿一樣笑得那么開心,但李青穎就是知道他心里的快樂。那也是李青穎第一次看見那個謎一樣的少年的臉,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她想到了美劇里的吸血鬼,常年不見光的白皙的膚色,和俊秀的臉龐。不動聲色站在那兒,李青穎覺得他要真是吸血鬼,自己就會把脖子伸過去給他咬。
李青穎覺得很滿足也很快樂,心里的氣泡源源不斷冒出來,又破在心口!皼]有別人也沒關系,都沒有關系,我都會在!彼@樣想。
七、
但事情不是按李青穎所能想象的那樣發(fā)展,她會一直陪伴聶懿到大學畢業(yè),不管她是考研還是找了工作都還會帶他四處去玩。還有程聶嘉,她就算不會和他交流,也總會有機會再放風箏給他看。
聶阿姨要帶他們離開,去美國找程叔叔,他在那邊找到了一流的自閉癥治療團隊,聶懿情況很好基本上不用多久就能像個正常孩子生活,棘手的是程聶嘉,如果不能情況好轉就全家移居去巴塞羅那,因為那是程聶嘉最喜歡最有創(chuàng)作靈感的地方,他們能一輩子養(yǎng)著這個天才般的畫家。至于為什么這么晚才決定要治療,說是因為企業(yè)的一個大項目終于在近期敲定,忙完了公司的大事才算是有時間來照顧兩個孩子。
聶阿姨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有輕松的表情,大概是身上的項目忙完了,整個人都舒坦,眼角的細紋都有微翹的弧度,“青穎,真的太感謝你了,聶懿情況好得超過我想象,錢我已經打進你的卡里,下周就可以不用再來了,你不用這么辛苦了。”李青穎推開手里的杯子氣惱道:“辛苦?大概天底下只有您會覺得辛苦吧、錢什么的我不在乎,您倒是在乎得緊,帶他們去美國又想把他們丟在美國找讓他們自生自滅,以為多找?guī)讉陌生人照顧就好了,再找?guī)讉世界一流的醫(yī)師,您和叔叔又能撇手去干大事業(yè)?”李青穎起身就想走,聶懿不知道什么時候端了果盤想送過來,看見他自己眼淚就刷的流下來,他可愛的小嘴一癟做出難過的表情,應該什么都沒聽見,但李青穎忍不住蹲下來抱住自己嚎啕大哭。
平復下來的時候她和聶阿姨都坐在二樓的一個小花園里,有藤編的秋千,還有嵌在墻內的一面書架,里面有許多大家作品,不遠處好看的大陽傘下有木質的桌椅,上面有幾盤精致的小食和鮮榨的果汁,一旁的陽臺上種著很多花草都是李青穎不認識的品種,下面有一個水池,里面有綠色的水草和幾尾漂亮的紅色金魚。其實聶阿姨是個很懂得生活的女人,而她又這樣有能力,已經這么富裕了還不能延緩一下事業(yè)照顧自己兩個孩子嗎?
“青穎,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但生活沒有你想的容易。這些我都從沒和人提起,我也不打算和你說什么,我只是想讓你明確一件事,從此我都會親自照顧我的兩個孩子,其他的沒什么好說的!彼丫赖墓谴傻油葡蚶钋喾f,“吃一點,平復好心情就好好和聶懿告?zhèn)別,他那么喜歡你,一定會很舍不得你。到美國安頓下來我會讓他聯(lián)系你,最后,真的感謝你為聶懿的所有付出。”李青穎看著她從容地下樓,看著游弋的金魚發(fā)了會呆就下了樓。
八、
后來李青穎斷斷續(xù)續(xù)和聶懿聯(lián)系過幾次,最后他們還是搬去了巴塞羅那,直到這里再也沒有他們一家的消息。李青穎大三的暑假之前去了原來的程家,沒想到遇見了熟人,以前照顧聶懿的奶奶,她就住在高檔小區(qū)附近,剛買菜回家就聽見李青穎喊道:“奶奶,我是青穎阿!彼秃屠钋喾f坐在小區(qū)里的長椅上閑聊。
“你還記得你是去的哪個學校幫助聶懿的嗎?那樣的學校你以為是普通人家負擔得起的,你們學校的志愿者選拔有多嚴格這你自己明白吧?有愛心耐心都不夠,還得修心理學。你知道程家傭人多,那你知道我們的工資有多高嗎?夫人擔心他們這種情況普通人根本沒有耐心好好照顧他們,花了大價錢才請到各方面都符合的人去照顧兄弟倆。你肯定想問夫人為什么不親自照顧他們,聶嘉的情況多嚴重你也多少知道了,我聽說剛發(fā)現聶嘉有點不對勁的時候程家?guī)缀趸怂苑e蓄來治療,但最后只能停止下來,因為醫(yī)院不是看你情況嚴重就讓你先治療的地方,得收錢啊。等有能力在國內找最好的治療團隊的時候又耽誤了治療,你知道聶嘉畫畫出彩,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收藏家愿意花大價錢購買他的畫作都被夫人拒絕,就因為夫人愛聶嘉尊重聶嘉,所以只免費刊登一些作品想讓聶嘉能和藝術上相通的人交流。所有作品都是聶嘉的,夫人不允許任何人替他做決定。聶嘉十歲開始就去過世界上許多國家,他這樣沒生活能力的人,夫人為了他的創(chuàng)作付出了多少常人也很難估量吧。直到聶懿出生,他三四歲的時候很活潑的,天天纏著聶嘉叫哥哥,聶嘉只有對他的時候會笑,但后來聶嘉不笑了,聶懿也就跟著沉默下來,一直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但你知道程先生在美國找的治療團隊有多燒錢?先生和夫人只能全心工作賺錢先保證照顧好他們才往后想治療的事,這些年花了多少錢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以前夫人是很年輕漂亮的,沒有一絲老態(tài),最近幾年她蒼老得太快了,什么時候都是疲憊不堪的樣子。造化弄人,青穎你長大了就會了解生活的艱難了!、
李青穎想起聶懿得意地告訴她:“我媽媽比學校其他同學的媽媽都要好看。”聶阿姨的確是個美麗優(yōu)雅的女人,想起她對自己多次誤解以及沖撞的包容,想起她因為聶懿好轉溫柔舒心的笑,想起她奔波勞累一臉疲憊,但堅持對程聶嘉創(chuàng)作的支持與尊重,還想起二樓僻靜美好的一隅,那樣會生活的聶阿姨本來應該是保養(yǎng)得宜的,卻任由風霜滿面,從不解釋從不抱怨,那些默默的愛與堅強,李青穎覺得如果是自己,可能沒辦法做到這些。她沒辦法把自己的全部付出在可能毫無回報的事情上。
李青穎在回家的車上看完了《午夜巴塞羅那》,那個城市的確浪漫美麗適合程聶嘉,小聶懿也一定能變成一個勇敢活潑美好的聶懿,最重要的是他們會有父母所有的愛與陪伴。過不了多久,不再會有人記得李青穎,那個很疼愛聶懿的她,那個很喜歡程聶嘉的她。
其實她偷拿了程聶嘉的一幅作品,是不久前的新作。湛藍的顏色鋪滿畫面,像一朵巨大的藍色的花盛開的樣子,更像是她那天穿的藍裙子,風吹過裙擺和藍天相接的顏色。她想起那人不動聲色的臉,在陽光下似有若無的一抹笑,和他的背影。李青穎知道那天她放的風箏落在了他眼里,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就是一只藍風箏,但她相信她是同程聶嘉有了交集。
因為,他的星期三是藍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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