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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與傻子
雖然是和兒子陳伽燦吵架,哭累了睡著了。
但只睡了兩個小時不到,她還是醒了,嘟囔著要起來。
他知道她一向怕黑,忙開了燈,俯身過去問:“若若是餓了?”
她點了點頭。
家里有些冷清,他將燈全打開,又開了電視,去了廚房做飯。
她不大愛吃不新鮮的菜,他便重新做了兩個,一葷一素。
鍋里備著粥,他盛了兩碗,他一碗,她一碗。
其實他雖晚飯沒怎么吃,卻也不大餓,但她吃飯怕孤單,他也就陪著她了。
她吃著粥,很安靜,他怕她悶,將電視聲音開大,對她講笑話。
他買了好多本書,學(xué)了好多個笑話,每天都逗她開心,想讓她快樂。
她懷了女兒陳萱兒后,精神就有些問題了;
后來生下女兒,又是一場大病,她腦子漸漸有些糊涂,還徹底剜除了關(guān)于那個男人和家族衰敗的所有記憶。
留下的,只有快樂,他想了好多辦法讓她恢復(fù),終是無功而返。
藥太苦,記憶太痛,她又不肯。
他舍不得,也就由著她了。
懷兒子陳伽燦時,她正病得嚴重;
他不忍,寧愿不要孩子,要她。
她卻不肯,懵懵懂懂間竟然懂得說,“鋒子,我肚子里有寶寶。”
他唬她,“有了寶寶,肚子會變大,會胖,會吃不了好吃的,你怕不怕?”
她那時猶豫了好一會,哭喪著臉說,“怕啊,可我聽說不要寶寶,寶寶會哭?我不想讓寶寶傷心,這是我們的寶寶,你不能不要。寶寶長大了會疼媽媽,會疼爸爸!
他沉默。
他很少對她沉默,總是哄著她,她以為他怪她,離家出走。
他尋了她一天一夜,終是在一個兒童樂園的一角找到了她。
她看到他時,驚慌失措,要跑,對他說他是大壞人。
他攬住她,堅定的對她說:“若若,你要相信我,我們什么都會有!
她高興極了,指著旋轉(zhuǎn)木馬對他說,“鋒子,以后我們帶寶寶去坐旋轉(zhuǎn)木馬!
他笑著答:“明天可以帶女兒來坐啊!
她惱極,捶他打他,不讓他提,道:“我討厭那個小家伙!
她從生下女兒后,就不曾抱過她。
他曾不明白,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只是在抗拒;
抗拒見到女兒之后,引發(fā)出她記憶的一些東西。
她其實,還是關(guān)心著的。
他還是給女兒取了個名字,陳萱兒。
萱,忘憂草。
他希望女兒能無憂無慮的長大。
她沒有吃藥,懷胎十月,錯過了最佳治療期,生下了陳伽燦。
智力退化。
陳伽燦,伽字輩,燦,陽光燦爛,也寓意快樂。
他希望兩個孩子都快樂開心。
不是所有努力都會有收獲的,尤其是在被刻意打壓的時候;
更多人會選擇落井下石,而不是雪中送炭;
他與她結(jié)婚之后,父親不放過他,封鎖了他所有的出路。
揚言誰幫他,陳氏就不再與誰合作。
他從天之驕子,變成了落水狗,人人喊打。
他其實知道,父親是對他失望透頂。
花了大力氣栽培,最后卻栽在了一個女人手上,丟盡家里的臉。
可誰能明了,她的好呢?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她是他心口的朱砂痣,也是他床前的明月光。
別人怎么能體會得到?
他記得她常取笑他,“你叫陳鋒,那你是瘋子吧?你就是個瘋子!
他總回答,“在你面前,我才是瘋子。”
大膽直白,讓她生厭。
他這樣莽撞,莽撞到讓別人有了可趁之機。
那個男人娶了她,不珍惜她,他好難過;
后來,那個男人又利用她來威脅他,他怕她過的不好,妥協(xié);
沒想到,變本加厲;
而他唯一收獲到的是,她終于是,后悔了,明了自己的心。
一切就要朝好的方向發(fā)展時,那個男人婚內(nèi)強*奸了她。
由此造成她一生的傷痕,他好后悔。
而他在她出事之后,真的成了一個瘋子。
不顧一切挽留她,不顧一切娶了她;
不顧一切的,變成一個瘋子,照顧她這個傻子。
他不抱怨,自己種的果,自己來嘗。
漸漸地,努力有了成效。
兒子陳伽燦八歲時,他和人合伙開了一個公司。
年輕氣盛,得罪了人,被下了套。
他走投無路,放下自尊去求父親,一次又一次。
父親還是不肯幫他,并對他說,自己選擇的路,自己要走完,他也不是沒給過他機會。
她生下陳伽燦之后,父親遣人來看過。
并提及將陳伽燦給哥哥陳凌撫養(yǎng);
很明確,要孫子,不要兒媳婦。
他當(dāng)然是拒絕。
他喟嘆,苦笑著道:“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養(yǎng)!
他想著父親或許對孫子多少有點感情。
于是,最后一次,帶著孩子去陳宅求情。
父親諷刺了他,對他說他自討苦吃,連帶著孩子也受苦。
讓他意料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父親腳步不穩(wěn)跌下樓梯;
他的兒子陳伽燦擋住了父親;
避免了父親受傷害。
摔得頭破血流。
他永遠記得兒子那個時刻看他的眼神。
分明是,笑中帶淚,似乎還有著滿足。
父親在手術(shù)室外,第一次在他面前流了淚,瞬間蒼桑。
指著他問:“你就是這樣養(yǎng)孩子的?”
他無言以對。
但,一個八歲的孩子,到底怎樣想,他從未敢去深究。
他怕一碰到,就再也無法承受。
父親還是幫了他,恢復(fù)了他陳家二少的身份。
他努力工作,漸漸的,成立了伽城集團。
陳氏幫了他很多,他很感激,卻再也無法回去。
這一點,他兒子陳伽燦不明白,他父親陳馳也不明白;
幾乎所有人都不明白;
陳氏的確很強大,強大到可以為他創(chuàng)造更好的未來;
可他卻只看得到,他身旁的那個女人,牽著他的衣角,
小聲對他說:“你爸爸好兇!
只這一句,就讓他放手。
他有她,有兒子,有事業(yè),為什么要那么貪心呢?
至于兒子陳伽燦問他,辛不辛苦。
他想,這么多年過來,的確是有些辛苦。
但是,他有她啊,被他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的她,多么美好。
他滿足于這種美好。
是不是天意弄人呢?
為什么要讓他的她遇上這件事?
這件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
她竟然,就快要忘了他。
他看她吃完飯,就要收碗。
卻見她望著他出神。
他笑笑,問:“我臉上有東西?”
她努嘴:“你都沒有吃,你都不陪我”
他連連否認,說:“我陪你!
粥有些冷,他就著她剩的菜,吃的干干凈凈。
他指著空盤,對她說:“你看看,我吃完了!
她笑得燦爛,站了起來,說:“鋒子,我們來跳舞吧!
他笑著點頭。
她翻出了一個老唱片,放鄧麗君的《漫步人生路》
他們那個年代的歌。
“在你身邊
路雖遠
未疲倦
伴你漫行
一段接一段
越過高峰
另一峰卻又見
目標(biāo)推遠
讓理想永遠
在前面
路縱崎嶇
亦不怕受磨練
愿一生中
苦痛快樂也體驗
……”
其實,他們都不大會跳舞,也不會刻意選什么舞曲。
就那樣,毫無節(jié)拍的,相擁著,走來走去。
卻是無比滿足。
她抱著他的腰,他擁著她的背,都笑著。
她忽而將頭貼著他的肩,輕聲問:“鋒子,我是不是,經(jīng)常闖禍?所以,孩子們都不喜歡我?”
他一愣,安慰道:“沒有的事,他們喜歡你,只是不善于表達。你快樂,他們就快樂!
她摟緊了他,頭低了下來,抵著他的肩,小聲說:“即使他們不喜歡我,你還是喜歡我的吧。”
他答:“不只是喜歡啊,若若,他們愛你,我也愛你,我們都愛你!
她咯咯的笑:“我也愛自己!
他揉著她的發(fā),喃喃道:“誰會不愛你呢?你這么好?不要胡思亂想!
她忽而問:“鋒子,你會不會有一天不愛我了?”
他皺了皺眉,問她:“為什么會這樣想?”
她哽咽:“我現(xiàn)在有時候,會有些不認識你,每天都怕忘了你,所以在床頭貼了好多你的照片,標(biāo)注你是我的愛人,提醒自己。我好怕,好怕我萬一不認識你,你不愛我了怎么辦?”
他怔了片刻,輕拂她的背,柔聲說:“你傻啊,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啊,我怎么可能不記得愛你呢?”
她聽得出神,小聲道:“真的嗎?”
他笑:“當(dāng)然是真的。”
她高興起來,拉著他的手,搖來搖去,得意洋洋:“當(dāng)然,我這么好,這么年輕,你這么老,怎么可能不愛我?”
他笑著不說話,她忙捂住嘴,懊惱道:“我不該說你老,越說越老。”
他拉開她的手,貼向他的胸口問:“你嫌棄我老?”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笑了笑:“其實還好啊,我有時候感覺,我也很老。但是啊,一出去玩,不看到他們兩個,就覺得自己不老了,你也有這個感覺嗎?”
他笑著道:“你是又想出去玩了吧?”
她不好意思的扭他的胳膊,“有這么明顯嗎?”
他揚了揚眉,“是我太聰明。”
她哈哈大笑,指著他說:“你啊你,從我認識你就這樣,總是說自己好,自己厲害……”
她說著說著,又有些迷糊了起來,他這么老,為什么她會覺得自己不老?
她使勁揉了揉腦袋,他拉過她的手,從容的幫她揉太陽穴,轉(zhuǎn)移話題:“若若,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她歪著頭想了一會,手指戳著他的肩頭,一字一句道:“天涯海角啊,有你的地方!
他擁緊她,在她耳邊道:“天涯海角?那可是好多好多地方,這個世界這么大,我們?nèi)遍好不好?”
他想在她還能和他這樣相互依偎之時,帶她看遍這世界所有的風(fēng)景,帶她體會這世界所有的美好。
她笑得開心極了,“聽起來很好,我好想去!
他嗯了一聲,道:“這幾天就出發(fā),我們好好準備一下嘍!
她跳著跳著,將頭靠在他的懷里,眼淚落了下來。
她偷偷抹了抹淚,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
他的襯衫濕了,卻仍是仰著頭,眼底濕潤,嘴角卻倔強的勾起。
一如四十年前,他遇見她時的神態(tài),桀驁不馴。
他的發(fā)很黑,卻依稀見到發(fā)根有了白,手指指節(jié)分明,老年斑悄然爬上了他的手背。
她低著頭,皺著眉,淚打濕了眼角的皺紋后,順著臉頰滑下。
她聲音帶著愉悅的問:“鋒子,答應(yīng)我一件事好嗎?”
“你說啊,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
她摸著他的心口,輕聲道:“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你一定要記得,我不是故意的!
“若若,你也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你說,我可不一定會答應(yīng)哦!蔽迨畾q的年紀,嗓音都帶了一點蒼桑,卻仍是透著嬌意。
“你一定要天天告訴你自己,你身邊的男人,永遠愛你!
歌曲依舊循環(huán),舞步不斷。
他們相擁而舞,在屬于他們的世界里轉(zhuǎn)圈。
似乎要跳到,天荒地老。
他們相遇時,
他,10歲;
她,12歲。
他丟她石子。
她站在那里不動,罵他:“陳鋒,你和你名字一樣,就是個瘋子!
他對她做鬼臉,笑著答:“任自若,你和你名字一樣,叫什么泰然自若,其實就是個傻子!
他那天剛學(xué)會了一個成語,泰然自若,說的是在緊急情況下,鎮(zhèn)定,不慌不亂。
他見她是這個名,莫名其妙就想拿石子丟她,戲弄她。
果然,她不知是呆還是傻,竟真的不動,還叉著腰在那里教育他,給他取外號。
他那時想,他叫瘋子,她是傻子,他和她一起,真有意思。
現(xiàn)在,
他,50歲;
她,52歲。
他還是在想,他或許真的是瘋子,心甘情愿,陪著她這個小傻子。
不過,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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