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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折
同學(xué)聚會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一群搖搖晃晃勾肩搭背的身影交融在化不開的夜色里,仿佛酒精洗刷過的光的盡頭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嘔吐聲和尖叫,以及“下次再聚啊”卻不知下次是何時的約定。
我沒有喝酒。
在這個連空氣都暖得曖昧的二月夜晚,我的意識像被十二月的寒風(fēng)貫穿過般清醒。
我默默地,靜靜地,悄悄地,跟在你的身后,抬起腳一步一步踩過你路燈下緩慢移動的影子。你的白圍巾被暖黃的燈光浸染,沒有風(fēng)將它鼓成一張飽滿的帆。
你揚手?jǐn)r了一輛TAXI,把幾個醉得不省人事的女生扶上后座,其中一個我已經(jīng)記不清名字的認(rèn)錯了人,撒嬌地用手臂環(huán)住你的脖頸,在你臉上留下了一雙玫紅色的唇印。你推開她并用手抹臉時的表情像十七歲運動會接過女生遞的水時一樣羞澀,那一瞬間毛茸茸燈光下的你的眼睛讓我微微晃了神。
“跟著我干嘛?”你在我失神的空當(dāng)鬼魅一樣轉(zhuǎn)過身來,還在執(zhí)拗地踩著你影子的我霎時無措,你盯著不知手腳該放哪里的我皺了皺眉,“喂,有紙巾么?”
“誒,誒?哦,嗯!蔽覕恳粩渴B(tài)的表情,快步跟上欲轉(zhuǎn)身向前的你。
來到你身邊。
你攥著紙巾撒氣般地蹭著右側(cè)臉上的唇印,白皙的皮膚泛出一片姹紫嫣紅的繽紛。
我走在你的右側(cè),微微偏過頭去仰面看你,不發(fā)一語。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記憶中十七歲的夜晚。路燈下的你,路燈下的我。
路燈下的我們。
于此刻重疊。
“喏,賠給你的!睔獯跤鯊谋澈笞飞衔业哪阏Z氣帶著一絲少年獨有的硬朗,明明做錯了事卻還不服輸?shù)木髲。你手里捏著的光影交織晃得我看不清的東西像等待授予我的勛章,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仿佛是我利用了女生無理取鬧的權(quán)利,才得到了你充滿善意的憐憫與施舍。
我冷眼看著你胸口因劇烈呼吸產(chǎn)生的起伏,手臂卻僵硬又尷尬的一動不動。
靜默的對峙持續(xù)了短短幾秒,我在眼淚涌上雙眸之前吐出一句簡明扼要的“不用了!比缓筠D(zhuǎn)身逃跑似地邁開雙腿,把路燈下的影子越拖越長,腳步踏在厚重的雪地上發(fā)出沉悶又刺耳的聲響。
明明做錯的是別人,明明自己無辜得像替罪的羔羊,明明可以拼盡全力地嘶吼流淚發(fā)狂?蛇是不行,還是不行。
只要面對的是你,一切對于我來說,還是不行。
幾個小時前的手工課,笨手笨腳的你把一片整潔光亮的紅色手工紙捏得一團糟!鞍パ讲皇沁@樣折的啦。。 蔽绎w速打掉你手里作腐爛狀的心形物體,“笨死你算了!!”你喪氣地鼓著腮,重新拿起一張和你漲紅的臉色一樣鮮艷的紙,明明看起來那么纖細(xì)的手指卻如蚯蚓一樣別扭地糾纏在一起:“哇靠這東西怎么這么難?我就不信了,如果這顆能夠成功,我就!”“你怎樣。俊蔽也恍嫉匦毖劭茨,把手中折好的又一顆放進(jìn)課桌上已經(jīng)積累起的一堆里,“快點折吧你!這點東西都弄不好真懷疑你是不是小腦發(fā)育有缺陷……”“喂喂,沒有這么惡毒的吧?”你挑釁地瞪回我,手指一刻不停地翻騰著,“你這么八婆怎么嫁的出去啊?如果這顆能夠成功,我就把它送!給!喜!歡!的!女!生!”“……”
送給。喜歡的。女生。
喜歡的,女生啊。突然像被魚骨卡住喉嚨一樣,我拼命吞咽著口水,卻終究是無話可說。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混雜著“咔呲咔呲”的折紙聲,我手里機械化的工作尷尬地頓了又頓,終于抑制不住地將目光轉(zhuǎn)到你認(rèn)真得近乎執(zhí)拗的臉上去,還未來得及清嗓子就顫顫巍巍地開了口:“喂……”
還記得自己十七歲時候喜歡的男生是什么樣子嗎?或許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長長的刷子一樣卷曲的睫毛;或許他有一副健壯的臂膀,投籃時手腕的角度像是被刀刃削過般凌厲;或許他戴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笑起來的時候露出珍珠貝一樣雪白的牙齒。或許什么都不需要,只要那個人是他,就好了。
十七歲的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是你。
像是所有明明知道也許是毫無結(jié)果的單戀卻還積攢了一腔滾燙的感情只怕不能完完全全將自己付出的普通女生一樣,我曾經(jīng)在自己許許多多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夢里,一次又一次一廂情愿地,夢到你。每一次哭到不能自已地驚醒,都伴隨著你那一句淡淡的“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笔桥笥寻。有時候會恨不能與自己決裂般深深地自省,我喜歡上你,是不是對我們這么多年友情的背叛。
所以在收到那句“你開玩笑吧”的時候,我并不感到奇怪。反而有種,某樣?xùn)|西徹底釋放后的暢快與釋懷。是吧,無論自己多么自作多情地用力喜歡,都會被當(dāng)做“開玩笑吧”。又不無苦澀地想,是不是如果以前少和你開一些玩笑,你就會把我的一片真心當(dāng)真呢。
“喏,賠給你的!膘o默對峙的,路燈下的我們。
賠給我的?賠給我什么?我的心么?
所以在拔腿向前決絕走去的時候,即便你在背后用怎樣的音調(diào)叫喊,我都沒有回過頭去。
眼淚砸在地面時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和雪地靴一步一步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還有我第二天把自己的桌椅從你身邊挪走時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連同那個曾經(jīng)喜歡你的我自己,一起丟棄在了我狼狽不堪的十七歲。
“喂,在想什么?”你已不似少年時青澀的嗓音讓我驚醒。
眼前是成群故人走盡后空曠冷清的街道。是啊,都現(xiàn)在了,還在想什么。
“沒呀,”我聽見自己歡快的語調(diào),和踩在二月融化的雪地上潮濕又柔軟的聲音,“好久不見。”
我抬頭看你的臉,歲月并沒有在上面留下什么明顯的記號,你的雙眼還閃著和十七歲我喜歡你時一模一樣的光。
“是好久啊,”你也低下頭看我,“七年了,你怎么還長這樣?”
“你不也是一樣!
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那個慌亂的夜晚之前。
“身為我的同桌這么簡單的題目也會錯!”“不要啊救命!”分發(fā)考試卷子時用書本輕敲我頭的你,舉起雙手尖叫著求饒的我。
“你這么八婆的女生應(yīng)該不會有人喜歡吧!薄叭ニ腊苫斓埃。。 睙o聊的課堂上傳紙條奚落我的你,因為談?wù)摰矫舾性掝}心跳亂一拍佯裝鎮(zhèn)定的我。
“你化妝,還,蠻不錯嘛!薄安虐l(fā)現(xiàn)啊你!”校慶表演彩排時難得夸我的你,極力掩飾開心故作不屑的我。
一直都是你光明磊落,我暗中扭捏,你瀟灑自如,我一人糾結(jié)。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所以,才會這樣吧。
“你知道我喜歡你嗎?”“你開玩笑吧。”
手工課上平生第一次認(rèn)真告白的我,一笑而過的你。
一直都是處于主導(dǎo)位置的你,看著我淪陷掙扎痛苦絕望翻騰墜落爆炸,而你的淡淡一笑,便可以置我于死地。
不對,一切都不對。
是你在開玩笑吧。
“不過…”喉嚨里突兀迸發(fā)的音階讓我自己皺起了眉。
“什么?”你的五官在光芒的籠罩下顯得有幾分模糊。
“不過,你當(dāng)時究竟要賠給我什么?”
那份不值一提的我至今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一直沒有看清過的賠償。是可以算作“賠償”的東西么?
“喏,賠給你的!薄安挥昧恕!
明明是道歉的話語卻一點都不低聲下氣的你,決絕的想要同與你有關(guān)的過去一并告別的我。
今晚的路燈和那個夜晚的一樣明亮,晃得我?guī)缀醣牪婚_眼睛。
“喏,賠給你的!蹦闶炀毩鲿车厣焓謴纳弦驴诖锩嫣统鲆粡埣t得像要滴血的紙,它被少年修長的手指笨拙地折成一顆蠢蠢的心。
我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帶著一絲不甘和回避的,連帶著我埋葬了七年的那一份鮮活的感情,有著和七年前一樣的律動,跳躍著。
“不用了!
“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你開玩笑吧。我也是!
那個夜晚,十七歲的你捧著一顆鮮紅的泛著光亮的仿佛不停跳動的心,跟在十七歲的我的身后,不發(fā)一語。
你一直跟在我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的地方,可是我一直都沒有想要回過頭去。
你默默地,靜靜地,悄悄地,跟在我的身后,抬起腳一步一步踩過我路燈下快速移動的影子。你的白圍巾被暖黃的燈光浸染,風(fēng)將它鼓成一張飽滿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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