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少林似乎很少有雨天。
　　只是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在雨天也會傻子一樣的呆坐在那高臺上。
　　對，跟傻子一樣。
　　“喂，幫我計時吧。”我朝他喊道。
　　他點(diǎn)頭表示回應(yīng)，卻沒有睜開眼睛。
　　輕車熟路地躍上高臺，梅花樁對于我而言早就不是什么難事，且我對于這個樁沒有任何的興趣。
　　我所要做的，不過是他能夠理我一下罷了。
　　認(rèn)識了他多久，我就喜歡了他多久。我想我這輩子可能也只會這樣喜歡他一個人了。

　　章一
　　第一次見到澄凈，我才剛?cè)肴f花谷不久，師父帶我下山游歷，途徑少林，便順路去拜訪老友。
　　我趁著師父在與友人品茶之時偷偷溜了出去，順著小山坡采藥。聽到山坡上面略有些聲響，我便沿著路走了上去。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梅花樁，高錯相離的柱子，以及站在柱子上的那個，背對我的和尚。
　　興是覺得新鮮，看著那個和尚輕松跳梅花樁的樣子，我也便上了那個臺子。
　　事實(shí)證明其實(shí)它并不簡單。
　　我跳了幾個臺子，便沒有控制好平衡而直直地往下摔去。
　　本以為那個和尚怎么說也會來接我一把，結(jié)果還在想著，我便已經(jīng)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只聞一個輕微的落地聲，那個和尚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小施主，你若是摔下時不用小輕功，前方的高臺子會很危險�！�
　　“那你為什么不早點(diǎn)提醒我呢�！蔽冶е人Ｙ嚒�
　　他似乎楞了一下，隨后道“目前來跳梅花樁的俠士們，還未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況�！�
　　哎你什么意思啊我心想，也是不會聊天。
　　其實(shí)也沒有多疼，我抬頭看他，把手伸了出去，意思讓他拉我一把起來。
　　他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
　　“不拉我一把嗎你？”我道。
　　他似乎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退后一步道“小施主，男女授受不親�！�
　　我氣笑了“你當(dāng)我爹我都嫌你老�！�
　　他卻不語。
　　那天少林的天氣很好，他的臉上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過太大的表情。他光光的頭在陽光下顯得似乎更加的顯眼。
　　就是這樣一個不會聊天又很固執(zhí)無趣的禿驢，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喜歡他。
　　師父駐足少林的幾日，我天天都會去梅花樁。
　　他不太愛說話，整日除了操練便是呆坐在那高臺上面。
　　我曾試著在底下喊他，讓他陪我玩，可他只淡淡地回我“那你便跳上來吧。”
　　無數(shù)次摔下的我早已不想再登這個破臺子，可是每當(dāng)看到最高點(diǎn)坐著的他，便又有一股不甘涌上胸膛。
　　憑什么我就跳不上去。
　　我偏跳上去給你看。
　　但是事實(shí)卻是我直到離開亦不能跳到他那個臺子上。
　　“澄凈你等著，我肯定會回來跳上去的�！蔽以陔x開時這樣對他說。
　　他僅僅是雙手合十，勢意道別。
　　我知道他不信，可是我信。

　　章二
　　再次見到他，已過了三年。
　　師父已經(jīng)不再帶我，讓我自己繼續(xù)去選擇剩下的道路。
　　在走過了很多地方之后，我還是決定去少林，雖然我猜澄凈已經(jīng)記不得我了。
　　這幾年的少林還是沒有什么變化，陽光很好，籠蓋著這個寺院。
　　我直接走向了梅花樁。
　　在梅花樁上面的人倒是不少。
　　我往最高處看去，澄凈果然還是坐在那。
　　我也沒有向他打招呼。萬一他不認(rèn)識我了，那該多尷尬。
　　循著記憶，我又開始跳梅花樁。
　　興許是因?yàn)殚L高了，感覺比以前跳要更簡單一些。我打算什么時候跳上臺子了什么時候去和他打招呼，給他個驚喜。
　　可能是驚喜吧。
　　我便住在了少林山下的村落之中，每日除了采藥看書便是去跳梅花樁。
　　這次倒是沒有用太多天。當(dāng)我落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表情倒是沒有什么變化。
　　“澄凈，還記得我嗎？”我笑道。
　　“小施主�！彼参⑿�。
　　我哈哈一笑“別加個小了�！�
　　他點(diǎn)點(diǎn)頭，卻又不說話，氣氛似乎又冷了下來。
　　三年來我一直想著什么時候跳上來了跟他炫耀一番的，但是他這樣的態(tài)度我又不知道該怎么去繼續(xù)下去。
　　嘆了口氣，他這樣的性子，我又能期待什么呢。
　　“這三年你怎么樣。”我問道
　　“挺好的�！�
　　然后又沒了聲音。
　　我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問問我嗎？”
　　于是他說“施主過得怎么樣�！�
　　聞言我便坐了下來，開始講述我這三年的生活。雖然也沒有什么趣事，可是我就是想告訴他，澄凈也沒有表現(xiàn)出不耐，一直在靜靜的聽著。
　　在那以后我似乎就更加順理成章地去纏著他。他操練，我便在邊上看書，順便看看他，恩這句話應(yīng)該是反過來。
　　少林附近的草藥亦是不會缺乏，我也樂得一直在此繼續(xù)呆下去。這世間不會缺我這一個俠客。
　　他沒有問過我為什么呆在這里。
　　不過我當(dāng)然知道，他就算好奇，也不會問我就是。
　　其實(shí)我一直都不是能夠閑得住的人，即使已經(jīng)決定就一直守在這兒，我卻不能夠完全的定下心。
　　那日澄凈對我說“施主，大千世界，你為何不出去看看�！�
　　我笑道“那為何你不出去看看。”
　　他閉上了眼睛繼續(xù)靜思。就在我以為他不理我的時候，他又開了口“貧僧出去過�！�
　　我突然覺得很有意思也很有道理。
　　于是我對他說“那是你說的，我出去了。”
　　其實(shí)這個不過是一個契機(jī)，就算他不說，我也會出去。只不過歸宿一直都會是這里罷了。
　　這次他沒有和我告別，直到我走他都沒有什么表示，就好像我本來就應(yīng)該走似得。
　　我一個人走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每一天發(fā)生的任何事情我都會記下來。我怕我會忘了任何一件事情不能和澄凈說。
　　雖說他也不一定想聽。
　　幾個月出行，幾個月歸來。
　　曲水東流，盤山北望。我看過了很多很多，也走過了很多很多。
　　我每天都會對他講我所經(jīng)歷的事情，直到講完了所有的事情，我又會再出去。
　　那些年我就一直一直地如此。
　　我從來不需要他對我的事情有什么回應(yīng)。
　　這一年到長安時正是春天，綠明紅嫣，嬉游醉眼。
　　只見一匹駿馬飛速地向前沖去，眼看便要撞向前方的路人。
　　我也不待反應(yīng)，便向前沖去，用攻擊攔住了飛奔的馬，馬背上的紫衣少年也如我愿地摔了下去。
　　“哪里來的野小子�！蔽业�。
　　“喲，哪里來的老姑婆，還在教訓(xùn)我？”紫衣少年也不惱，就是微微挑眉看我。
　　然后我們便成了好朋友。
　　對的，就是這么簡單。
　　他叫曲衍，是苗疆五毒教的弟子。他說他是第一次來長安，來找個人。

　　章三
　　這一次的出行因?yàn)榍�，我比往年都晚回去了很久�?br>　　我陪著曲衍去找他要找的那個人，從長安一路走到了天策，卻得知了天策府內(nèi)的大多數(shù)人都已被派到了許多其他地方去駐守。
　　“你說，會不會是要打仗了？”我問曲衍。
　　“打仗？”曲衍輕嗤了一聲，坐在城墻上晃著腿“要是打仗了我更要找到他，把他帶回去藏起來�！�
　　我聽這話稍微有些曖昧，卻也沒有多問。
　　他倒是斜了我一眼“想問就問唄，婆婆媽媽。”
　　“那你直接回答好了。”我道。
　　“我就是喜歡他，喜歡一個男人�！鼻茏彀兔虺闪艘粋�很好看的弧度，像是在笑。
　　我笑了，他不滿的看向我“什么好笑的�！�
　　我拍拍他的肩道“嘿，我們差不多，我喜歡個和尚�！�
　　于是他毫不留情地笑著，拼命地捶著自己的腿。
　　我問他“什么好笑的。”
　　之后我們便也不再提及這個事情。
　　我說我要回少林了，他卻硬要跟著，我也沒讓他走。
　　“你說我去拐個和尚回家怎么樣�！彼覕D眉弄眼。
　　我點(diǎn)頭“好主意，興許不近女色近男色呢�！�
　　他朝我嗤了一聲。
　　總覺得他一路都是美滋滋的。
　　“你在做什么？”
　　我總看到他拿著一些小玩意擺弄著。
　　他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我看，我看了半天并未看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我每走一個地方就去那里買一樣?xùn)|西。等到我找到他的時候我就可以和他說，你看我為了找你走了這么多地方。”
　　我覺得他這個主意很不錯，可是已經(jīng)臨近少林，我便就在這附近的村莊里面隨意買了個小玩意準(zhǔn)備帶給澄凈，特意在上面刻上了澄凈的名字。
　　“喲，好多禿驢�！鼻軐ξ倚Φ�。
　　我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讓他別亂講話。
　　我朝著澄凈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看，那個就是�！�
　　他看了眼之后喲了一聲“是個俊俏的禿驢�！�
　　我也無意再和他扯皮，只想去找澄凈，曲衍亦是看出了我的小心思，笑道“你看你，去吧，我自己玩會去�！�
　　當(dāng)我將買的小鈴鐺遞給澄凈的時候，他明顯的有愣了一下。
　　“我隨便買的啊，你不喜歡就算了，沒關(guān)系的。”
　　他卻搖搖頭，將鈴鐺接了過去。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這個玩意一般是送給意中人的，不過我并不知道澄凈知不知道。

　　章四
　　“若是我的話我肯定直接把人綁走，才不會在這里干耗�！鼻軘[弄著他的靈蛇，漫不經(jīng)心的對我說道。
　　“恩，可能性別差異吧�！蔽野琢怂谎�。
　　“誒�！彼袷峭蝗幌氲搅耸裁此频每拷遥谖叶叺馈澳阆氩幌胫浪降讓δ阌袥]有感覺？我倒是可以幫你�！�
　　說沒有猶豫是不可能的，但是我還是拒絕了。
　　對，我并不想知道。
　　曲衍嗤笑一聲“膽小鬼�！�
　　膽小鬼也好過這樣做會發(fā)生的一切后果“我現(xiàn)在這樣很好�！蔽亦止局�。
　　他看著我深深地嘆了口氣，“你怎么就這么不開竅呢�！�
　　“這不是為了體現(xiàn)曲衍大爺?shù)穆斆鳈C(jī)智嘛�！蔽倚χ鴰退反芳�。
　　曲衍并沒有呆很久，便又動身去尋找那個人，我們約好三個月后在楓華谷驛站見。
　　可是在曲衍走后不久，少林卻出了點(diǎn)事。
　　少林很多弟子都相繼得病，像是一場瘟疫。
　　我不斷看書尋找解救方法，并且在少林內(nèi)搜查一切可能是瘟疫源頭的東西。
　　當(dāng)發(fā)現(xiàn)他們飲用的水有問題，我與些許少林弟子尋找水源的時候，卻被水源的景象刺激的很久不能平復(fù)。
　　成堆成堆的尸體堆在此。
　　尸體看起來就像是村民。
　　我走向尸體，小心翻查，發(fā)現(xiàn)他們幾乎都是直接被兵器刺穿了他們的身體。
　　待回去向方丈稟告之后，方丈則是沉聲了很久很久，方道“這天下，就要亂了�！�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狼牙兵屠殺了村民。屠殺了近一個村的村民。
　　心不禁地開始顫動，我覺得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變得不一樣了。
　　知道了源頭，我還得馬不停蹄地繼續(xù)趕著下一步，我需要治療好他們。已經(jīng)知曉原因，開始配藥也并不是難事，主要是草藥。
　　“啊，這種草藥我知道，在少林后山過去的一個峭壁懸崖邊上有。”山下村中的大夫告訴我�！安贿^那邊太危險了，連少林弟子都不會過去，更何況我們這些老百姓�！�
　　但是我必須過去。
　　懸崖比想象中的不那么困難一些，萬花谷的很多高地懸崖也與此類似。
　　我隔日便需去采藥，這種草藥必須要新鮮方才有效。
　　今日天空飄起了小雨，我心道這可不是個好天氣。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采藥時因陷下去的泥土，我的腿被周邊的草纏繞住，不小心摔了一跤。
　　腳腕疼的連站都不能站起來。應(yīng)該是扭了。
　　我就坐在原地坐了好一陣子，輕輕揉捏我的腳腕。我在想，如果我沒有及時回去，會不會有人來找我，比如澄凈。
　　不過我馬上笑笑打消了念頭，他們連我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找得到我。
　　在山上耽誤了很久很久，我的腳腕才逐漸好轉(zhuǎn)，采完藥之后我便也不顧腳腕，匆匆趕了回去。
　　這場小瘟疫總算是基本了結(jié)。而我的腳腕卻落下了一輩子的傷，不能再用力過猛。我想我已經(jīng)不能再去跳梅花樁了。
　　令我高興的便是瘟疫好了的時候澄凈特意趕來了我的房子中向我道謝。
　　“謝什么，身為醫(yī)者，誰遇到了都會這樣做。”
　　澄凈低頭看了看我的腳“施主，你的傷……”
　　我連忙搖手“沒事沒事的，過兩天就好了，扭傷就是比較麻煩�！�
　　他不語。
　　我笑道“真的沒事啊，過兩個月看我蹦給你看�！�
　　從那以后，我再去高臺，便都是輕功飛上去，澄凈倒也不問我為什么，我也樂得不必解釋。

　　章五
　　三月后，我如約來到了楓華谷驛站。由于戰(zhàn)亂，楓華谷與當(dāng)年也有了很大的不同，滿目蕭條瘡痍。
　　白草，紅葉，黃花。
　　曲衍早早的在這兒等著我了。
　　“我遲了？”
　　“不不不并沒有�！彼v話的時候感覺神采飛揚(yáng)的。
　　我不禁打趣道“這么開心，莫非是找到了？”
　　他居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不敢相信，我真的本以為他不可能再找得到那個人。
　　他興沖沖地帶我去偷看，是的，偷看。
　　“我不知道說什么。他如果不認(rèn)得我了我該怎么辦�！迸吭趪鷫ι�，他一個勁往里面瞅。
　　“曲衍大爺居然也會害羞，倒是真看不出啊。”
　　“你別取笑我，待會放靈蛇咬你�！�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圍墻內(nèi)的士兵身上。我看著那一群全部穿著一樣軍服的士兵，倒是一陣的眼花繚亂。
　　“曲衍，他們穿的都一樣，你怎么認(rèn)出來他的啊�！�
　　結(jié)果曲衍白了我一眼“不一樣的�！�
　　我心想著有什么不一樣，發(fā)型都是一樣的。
　　他又道“就算再多人穿著一樣的在一起，我也能認(rèn)出他�！�
　　我笑他他卻也不再反駁我，只管盯著里面。
　　在等他做了很長的心理建設(shè)之后，我將他拽到了軍隊駐扎的圍墻里面。
　　那個人叫李休思，不似我想象中的粗獷，高高的，很是俊朗。
　　他見到曲衍的第一眼，我分明地看出了一瞬間的驚喜，隨后又馬上被其他情緒蓋過。
　　曲衍倒是沒有我想象的直接撲上去把人抱住，而是很不好意思的站在他面前打招呼“休思，我找到你了�！�
　　李休思點(diǎn)點(diǎn)頭“曲衍�！�
　　我看著這情景便離開了，留他二人。
　　我循著記憶來到附近的一個村莊，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有許多戶人家的門都是開著的，里面卻再也沒有一個人。
　　我覺得很難受，戰(zhàn)爭什么時候都是不被人所希望的。
　　突然身后有人拽我衣角。
　　我回頭，是一個小姑娘。
　　“姐姐，能不能給我點(diǎn)吃的。”她說。
　　我面朝她蹲下，從包里掏出了一點(diǎn)干糧遞給她，又拿出了手帕擦擦她臟兮兮的臉和小手。
　　察覺到有目光盯著我，我往四周仔細(xì)看了看，果然有許多縮在角落的村民眼巴巴地看著我。可是我身邊的干糧并不夠給所有人的。
　　我低頭嘆了口氣，把包中的干糧全部掏出來，用手帕墊著放在一旁的石頭上面。
　　四周的村民一窩蜂涌上來，爭搶著那僅有的食物。
　　我離開了，我覺得呆不下去了。
　　我找到了曲衍和李休思，他們似乎聊的不是很愉快，可是我要管的不是這件事。
　　“為什么那些村民沒有一點(diǎn)糧食？”我問李休思。
　　他面露難色“實(shí)在是沒有糧食了。”
　　“你們的糧食就不能分他們點(diǎn)嗎？”
　　李休思沉默了半響方才道“我們的食物早就分給了他們，這些日子來我們軍隊吃的都是各處找來的樹皮和觀音土。”
　　我愣住了�！皼]有糧食，你們怎么打仗�！�
　　“上面沒有給，我們也沒有辦法�！彼麌@氣。
　　我離開的時候還是渾渾噩噩的，我難以想象這樣的世界還如何繼續(xù)生活下去。
　　晚上我突然想起了興致不高的曲衍，便問他事情進(jìn)展怎么樣了。
　　他托著腮，沒精打采地摸著他的靈蛇“我讓他和我回苗疆，他不肯。”不待我繼續(xù)問，他繼續(xù)道“他說他要保家衛(wèi)國，這是他最大的責(zé)任，他不可能去做一個逃兵�！鼻芡蝗挥种敝笨粗摇澳阒绬幔f他如果活命回來，他父母就會安排他成親，所以讓我還是早點(diǎn)回苗疆，不要再來纏著他了，他不會接受一個男人的�！�
　　我張著嘴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曲衍卻嘲諷地笑了“我知道這是假話，”他頓了一下“我問了別的士兵，他們說他父母早就被賊軍殺害了�！�
　　“那你現(xiàn)在準(zhǔn)備？”
　　“我不會點(diǎn)破他的謊言，但是他要我走，卻是不可能的事情�！鼻苄Φ馈拔揖透�，一起去戰(zhàn)斗�！�
　　我愣住了，我開始思考。

　　我不清楚還要不要回去找澄凈，跟他說這世道亂了，守護(hù)好自己，我不清楚要不要回萬花，躲開這一切的紛爭。我想到了很多很多，最后我還是決定留下來。
　　不止為曲衍，也為我自己。身為醫(yī)者，救治天下。
　　我開口道“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嗎？”
　　我看不下去這紛亂的戰(zhàn)爭，我看不下去這飄零的山河，我也想?yún)⑴c其中而努力去爭取什么。
　　曲衍沒有想到我會這么說，他沉默了一會靜靜地道“你知道這很危險，你本可以安逸地生活著。”
　　“我不怕�！�
　　他也不再強(qiáng)求，只道“他們最多還會在這邊呆一個月，就要前往下一個駐扎地。你來得及回去和澄凈道別嗎？”
　　我笑道“綽綽有余。”

　　章六
　　其實(shí)說和做又是兩回事，當(dāng)回到少林我看到澄凈的那一瞬，我又不想走了。
　　可是我也還足夠有著我自己的理智。
　　我對澄凈說“我回來了。”
　　澄凈點(diǎn)頭表示聽到了。
　　我深吸一口氣，終于開口“澄凈，你有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喜歡過我？”
　　澄凈似乎很驚訝我會這么直白地問出來。
　　他睜開了眼看向我“施主，澄凈從不眷戀紅塵�！�
　　早就料到了這個回答，我倒是也沒有想象中的難過，但是仍是不死心地繼續(xù)問“一點(diǎn)點(diǎn)，都沒有嗎？”
　　澄凈雙手合十，“并無。”
　　我突然不想講話，道別的話也說不出口。
　　澄凈看我沒有了聲音，像是斟酌了一下話語才道“施主其實(shí)不應(yīng)該在貧僧這里浪費(fèi)這么多時間。施主所想要的，貧僧給不起，也不可能給�！�
　　我點(diǎn)頭“我知道�！蔽乙恢倍贾�。
　　他的呼吸稍稍加重“施主這么多年來也給予了少林很多，貧僧很感激。”他頓了一下“可…”
　　“不用講了�！蔽掖驍嗨脑挕！拔也幌肼牻酉聛淼牧�。”我朝他笑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
　　他點(diǎn)點(diǎn)頭，閉上了眼睛。
　　“那我走了�！�
　　我扭過身便走了。
　　“施主，你還是回萬花谷吧�！彼谖疑砗筮@樣說。
　　不過其實(shí)我并沒有離開，我每日還是會悄悄地偷看他一會。
　　當(dāng)看到他和一眾少林弟子一起訓(xùn)練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曲衍的話。
　　就算他們?nèi)看┲粯拥囊路乙材苷J(rèn)出他來。
　　他是不一樣的，非常不一樣。
　　日月光華，集于一人。
　　就好似我所看到的澄凈。
　　偷看了幾日之后，我便快馬加鞭趕回了楓華谷。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曲衍看到了我，裝作驚訝的說“我還以為你看到澄凈就會舍不得回來了�！�
　　“這不是我更愛你嗎�！蔽覕堖^他的脖子笑道。
　　也不知道曲衍是怎么和士兵頭頭說的，反正我們就這樣地呆下來了。
　　戰(zhàn)爭是漫長的。
　　我不知道我隨著軍隊走了多少年，我們殺了無數(shù)個敵軍，我也見證了無數(shù)隊友的逝去。我知道了各大門派都開始出動幫助抗敵，我很想去各個戰(zhàn)場去看一下有沒有澄凈，不過我忍住了。就算看到了，也不過只是讓我自己更加不定心罷了。
　　不如不見。
　　一年又一年的戰(zhàn)爭，身邊的隊友已經(jīng)寥寥無幾。在我所在的這個軍隊的領(lǐng)隊死后，上面便像是放棄了我們這支隊伍。
　　這日，曲衍悄悄地叫住我，給我看了樣?xùn)|西。
　　是一個小瓶子，我看不出什么特別。
　　“這叫生死蠱�！鼻軐ξ艺f。
　　他想把這個蠱種在李休思身上，他說他不知道如果李休思死了，他該怎么辦。
　　我雖然不贊成，可是我也并不好多說什么。
　　但是可能由于沒有什么安定的住所，曲衍弄丟了那一瓶生死蠱。
　　他只帶了這一瓶出來，我覺得可能是天意不想讓他這樣去死。
　　他也并不再強(qiáng)求，一切如常地繼續(xù)行走。
　　直到李休思死，我才知道，原來生死蠱是被他給拿走了。
　　我們的隊伍已經(jīng)沒有剩下幾個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兵開始去一起尋找下一個隊伍去投靠。
　　我們路過了一片戰(zhàn)場，橫尸遍野。
　　還有敵軍活著是我們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數(shù)量并不多，只有一兩個，但他們卻趁我們不備，他們的劍直接射向了曲衍的心臟。
　　我感覺心中一縮，我無法想象曲衍會死。
　　然而，倒下去的不是曲衍，而是李休思。
　　李休思偷走了生死蠱，給曲衍種下，曲衍本想替他死，結(jié)果卻翻轉(zhuǎn)了。
　　看著又一個隊友的倒下，大家似乎都已經(jīng)瀕臨崩潰到了極限，全部紅著眼，一刀一刀砍向了敵軍。
　　曲衍摟著李休思的尸體卻沒有動。
　　泄完憤后，大家似乎并也不想打擾他，便也離曲衍有一段距離地坐下休息著。生死其實(shí)早已視為常事，死了是正常，活著只是幸運(yùn)。
　　我沒有走開，站在曲衍邊上。
　　過了許久許久，曲衍抬頭對我說“你看，他是在乎我的�！�
　　然后他便開始挖坑，我見狀也連忙與他一起挖，那邊的人看到了也便過來幫忙。
　　曲衍沒有哭，很平靜地埋下了李休思，只是撕下了李休思的衣袖，放在懷中收著。
　　可是他還是沒有停，他繼續(xù)開始挖坑。
　　他想把所有的戰(zhàn)友都埋了。大家也都懂，默不作聲的一起幫忙。
　　我們耽誤了很多天才把所有人埋下。
　　大家在土丘前站了很久，誰都沒有開口。每個人的心中都已是傷痕累累。
　　我總覺得曲衍會想不開。因?yàn)樗届o了。
　　他看出了我的擔(dān)心，強(qiáng)笑著對我說“傻丫頭，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這世道，還這么亂�！�
　　“曲衍�！蔽冶е�，哭了出來。
　　我們找到了部隊，這個隊伍比我們原來的要強(qiáng)大很多，在其中我也遇到了其他的萬花師兄妹。這一次的長戰(zhàn)，我們剩下的幾個人都得以活了下去。
　　我算不好到底打了多久的仗，就覺得已經(jīng)開始在外對四季已開始麻木，戰(zhàn)爭才結(jié)束。
　　曲衍長了很多很多的白發(fā)，開始的白發(fā)我還能數(shù)數(shù)幫他拔掉，后來他便不讓我這樣做了。他說這么多白發(fā)，要是再拔，他就真的要禿了。
　　“你看你，比我年輕，白發(fā)卻長那么多�！蔽疫@樣說他。
　　他笑了笑“要是全白了倒也好看�！�
　　他這個烏鴉嘴。沒過多久，他的頭發(fā)倒也真是像全白了一般。
　　他倒是會照著鏡子問我“要是現(xiàn)在再看我，是不是會認(rèn)不出我了�！�
　　我將下巴墊到他的肩上看鏡子中的他，“不會的，你還是很好看，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的。”
　　他笑了，很開心的那種，我很久沒有看到他真的這么開心的笑了。
　　他說“小花，我想和你說件事�！�
　　我恩了一聲。其實(shí)我并不想聽。
　　他說“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小花你回少林吧�！薄靶』ㄎ也荒芘隳懔恕！薄靶』�，我要去找李休思了，我已經(jīng)等了太久了……”
　　我安靜地聽完了他講的話。
　　“哎你別哭�！彼B忙幫我擦眼淚。
　　他看我笑道“這么多年了啊，小花也這么大了�！�
　　我破涕而笑“野小子，對姐姐尊重點(diǎn)�！�
　　曲衍決定好的事情我改變不了，更何況是他已經(jīng)決定了這么多年的事情。
　　曲衍不想我看著他死，可是我硬要跟著他到最后，他也拿我沒轍。
　　他回到了李休思當(dāng)年死去的地方，我很奇怪他為什么會這么快就找到，曲衍說這個地方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會忘。
　　他讓我在他死后把他的尸體埋在李休思邊上。
　　“嘿，他要是知道他被挖了墳，會不會變成鬼來找我呢�！鼻苷f道。
　　我問他要是我不來他的尸體準(zhǔn)備怎么辦，他說他準(zhǔn)備用化骨水直接將自己融于泥土之中。
　　我心中一寒。
　　他召出了他的靈寵，向它們施展了一個法術(shù)，靈寵們便四方散去離開了。
　　“可惜跟了我這個主人，以后得讓它們自己自生自滅了�！鼻軐ξ艺f道。
　　于是在有一個早上，曲衍便悄然地沒有了呼吸。
　　他就跟睡著了一樣，我根本不信他已經(jīng)死去。
　　我忍不住，抱著他哭了很久很久，我無法想象曲衍不在了，曲衍怎么會就這樣不在了。
　　李休思的墳上面已經(jīng)冒出了野草。
　　我挖開了他的墳，白骨赫然在了我的面前。原來真的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
　　埋好了曲衍之后，我在他們的墳前狠狠地磕了幾個頭。
　　我又開始了最初一個人的狀態(tài)。
　　我路過了長安，經(jīng)歷過了戰(zhàn)爭的長安，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疲倦和頹然，遠(yuǎn)處的驚雷仍不停歇，每一響都拉扯著神經(jīng)。我想到那一年的春天我在這里，遇見了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
　　我走到了萬花，萬花谷內(nèi)還是一如往昔的繁郁蔥翠，萬花谷并不是輕易能進(jìn)，敵軍并沒有朝這里下手。我尋到我的師父時，他正在烹著茶。
　　他看向我，眼中很是驚喜“徒兒，你回來啦。”
　　我在師父邊上呆下了幾天，我才知道師父這么多年也在外面。我靠在師父的腿上，還好，師父沒有死。
　　師父輕輕拍了拍我的背示以安慰。
　　最后，我來到了少林。
　　少林的變化讓我懷疑了很久我是不是在做夢。
　　整個寺廟似乎都變得灰暗，梅英疏淡，春風(fēng)不展。再不復(fù)從前的金芒萬丈。
　　寺內(nèi)多了很多小沙彌，許多都是戰(zhàn)爭遺留下的孤兒。
　　我沒有找到澄凈。
　　梅花樁早已殘破不堪，那高臺亦落滿灰塵，似乎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在此了。
　　我問了很多弟子，他們卻都已經(jīng)不認(rèn)識澄凈是誰。
　　“我倒是有聽聞，當(dāng)初寺內(nèi)的資深弟子幾乎全數(shù)下山�！币粋�小沙彌這樣對我說“但是最后回來的，只有后來的方丈�！�
　　而方丈已在幾個月前圓寂。
　　我不相信澄凈會死，我相信他肯定會回來。他要是回來了，肯定會回少林的。
　　我便又在少林呆了下來。
　　我給自己取了個名字，莫離，我不會離開這里，我會一直等他回來。
　　他們對于一個女施主長期留著都有些恐慌，可是我便干脆剃光了頭，他們也便不好再說什么。
　　我每日幫著寺廟里打掃，過去殘留下的問題還有很多，我也只能盡我的能力去幫一點(diǎn)忙。
　　后來，我突然想去少林周圍的偏僻地方看看，會不會澄凈和其他弟子躲在了那里，為了鍛煉師弟們而不回來。
　　雖然這個想法很奇怪，可是我還是動身去找了。
　　但是我卻真的找到了。
　　一個鈴鐺，上面刻著澄凈二字。就在后山的懸崖邊。
　　我不知道澄凈是什么時候過來并且弄丟的這個。總覺得被我忽略的有些事情，似乎已經(jīng)挽回不了什么了。
　　是不是我失蹤的那日，你有來找過我。是不是因?yàn)槿f花安全，你才趕我走。
　　是不是你對我，并不如所說的那般無情。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笑了出來。
　　你所想守護(hù)的少林，我可以繼續(xù)為你而守護(hù)。
　　少林的陽光總是很好。
　　陽光被樹影攪碎，散落在我身上。
　　我起身，望向不遠(yuǎn)處的少林。陽光包圍著寺廟，寺廟的周身似乎都在泛著金光。
　　他會不斷自愈，就像我還有無限的希望。
　　暮云凝碧，暖絮亂紅。這個春天又是如當(dāng)初那般美。
　　我緩緩走下山，向著我的執(zhí)念走去。
　　或許這個等待并沒有終點(diǎn)，可是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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