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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有一個人曾經(jīng)問過我,是否擁有過最懷念的時光。然后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曾擁有過那樣的時光。如果硬要牽強地給一個答案,也許只有遇見你的那兩年,可以勉強地稱之為——我最懷念的時光。那時候你就像最深的黑暗里的一道微光一樣,你無法照亮我,然而我真是凝視著那一點點的光芒,度過那漫長黑夜的。
那個人還問我,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是不是愿意回到那段最懷念的時光?
我說不愿意。光雖然美好,然而我不愿意為了那道光芒,而再次穿越黑暗……
***
高中的時候,家里花了很多錢讓我去上一所私立學校。因為中考沒有考好。
那段時間我一直覺得很自責,覺得自己給家里平添了許多負擔。整個人變得很悶悶不樂,我自己也意識到了,卻無法真正地快樂起來。
那所私立高中不如干脆說是一所貴族學校。在那里讀書的人基本是些有錢人家好玩的孩子。當然也有例外。這種例外就會成為全部人的焦點。他的名字叫林懿聰,高二、音樂部的,小提琴拉得極好,人也長得極好看。這都是人們說的。因為我不懂什么小提琴。他拉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和這所高中里的貴族子弟不同,當然我也不是林懿聰那種例外。充其量,我只能稱為這些人里的異類。對。被排擠的異類。窮困潦倒、為了進入上流社會而頭破血流的異類。這也都是人們說的。
我不想與他們爭執(zhí)。我沒有什么值得驕傲的資本。也沒有什么需要說明的清白。別人怎么看我,我無所謂。他們不過是需要一個娛樂消遣的對象。而我剛好符合條件。
也就是那段時間里,我養(yǎng)成了低頭走路、默默不聞的習慣。我不想一抬起頭就看見那些鄙夷的、不屑的眼神。也不想說什么話、做出什么舉動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我只想要好好讀書,考一所好大學,不要辜負家里的希望。僅此而已。
即使我遇見了林懿聰,也還是僅此而已。
我和林懿聰本不會遇見的。一切只是因為那次的市中學生運動會。市里派給我們學校10個名額,可是我們學校湊不足。于是學校只能隨便抓一些人湊數(shù)。同學們想看我的洋相,他們慫恿老師選我。他們想整我,我知道。我沒有拒絕,拒絕也是無用的。
集訓的時候,我才知道10個人里有林懿聰。那是我第一次明確地知道誰是林懿聰。覺得他并沒有傳言中長得那么好看。也許是以訛傳訛之后,變得夸張了。但是他身上確實有一種冷漠得刺眼的氣質(zhì)。我不敢多看他。
班上女生知道林懿聰也要去運動會之后都很后悔把這樣的「好機會」給了我。其實我不介意還給她們,真的。只是學校的老師說,名字已經(jīng)報上去了。所以這算不算無心插柳?也罷。反正柳最終沒有成蔭。
有次訓練的時候,我不小心踩掉了林懿聰?shù)尼斝。他輕巧地轉(zhuǎn)過身,動作幅度極小,或者稱之為優(yōu)雅也不過分。我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細長的冷漠的眼睛,他夢囈般地說了句:“白癡!毙创┖盟男,繼續(xù)他的訓練。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很想哭。開學也已經(jīng)一段時間了,我也不是第一次被那所高中的人這樣說,甚至有過更嚴重的羞辱,我從來沒有哭過,從來也沒有覺得這些事情值得我掉眼淚。可是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了什么,突然覺得滿滿的委屈如果沒有哭出來,就會吐出來。
最終我流了眼淚,卻沒有放肆地流干。所以還是很壓抑。這種感覺只是我整個高中生涯的縮影。可是那個時候我總以為沒有什么大不了。
運動會的時候,我給以前的同學借了他們學校的校服穿。
老師問我為什么沒有穿學校的校服。
我感覺到剩余的那9個人都在看著我。又是等著看笑話嗎。習以為常的麻木填滿了我的內(nèi)心。我跟老師說:“我根本不擅長運動,我不想丟學校的臉!蔽乙膊幌氡灰荒苛巳坏乜吹剑脕砣⌒。
那個時候我碰巧看見了林懿聰?shù)难凵。還是一層不變的冷漠。他把臉轉(zhuǎn)開,仿佛我是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
沒什么大不了,我告訴自己。我不介意被無視。其實林懿聰和那些紈绔子弟并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這個學校的人充滿了盛氣凌人的驕傲。我不知道他們除了家境好,究竟有什么值得炫耀和張狂的。
那場運動會在那時的我看來,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件。我知道將來還會被同學們不斷地玩弄。我沒有把它看作什么開始,也沒有把它看作結(jié)束。更不會認為那是和林懿聰之間的什么回憶。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和他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只是從兩棵不同的樹飄零的葉子,偶然落進了同一個條河,最終會被水流打向不同的出口。我一直如此堅信。那個時候的林懿聰對我而言,就只是學校里的一個名人而已。
我從來沒有想過,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會因為他而覺得高中那段黑暗的日子,是一段值得懷念的時光。
就在運動會后不久,我像平常一樣在下課后到洗手間的洗手池洗臉。然后再滿臉水珠地退后兩步?墒俏也鹊搅巳恕6椅也鹊搅肆周猜。他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個樓層的。我等待他再次無關痛癢地說我白癡或者別的什么?墒撬皇悄菢永淅涞乜粗摇_@次并沒有把臉轉(zhuǎn)開。
我說,對不起。
那是我第一次對他說話。
現(xiàn)在回頭看這些事情,可以很隨意地就從他第一次對我說話跳到我第一次對他說話的場景。這種蒙太奇有些幽默。他說,白癡,然后我說,對不起。呵。
那之后我就回到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桌上放著一個信封。沒有收件人,也沒有署名。
我想就憑這信放在我的桌上,我就有拆開并閱讀的權力。那封信的開頭沒有任何的稱呼。第一句話是: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我看著那封信,心跳漸漸加速起來。我很快明白那是一封情書。我甚至莫名地帶著一種擔驚受怕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確認我的一舉一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沒有把信看完,便把信收進書包里。并且我一整天守著書包,我不要任何人發(fā)現(xiàn)那封情書的存在。除了對被奚落的恐懼之外,我沒有半點收到情書的欣喜。
這封信的末尾署的是YC。這種不愿暴露自己的告白給我的唯一的頭緒就是惡作劇的猜測。于是它就像一件從來不曾發(fā)生過的事一樣,被我忽略了。
直到幾天后,忽然傳出林懿聰喜歡我們年段的一個女孩子。這個消息在我們年段里就像一個童話一樣,被那些期待王子的公主們廣為流傳。然后我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那封匿名的情書。YC,是林懿聰?
這種懷疑,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墒乔闀霈F(xiàn)的那天,林懿聰確實情理之外地出現(xiàn)在了我們這個樓層。這些微小到有千萬種可能的證據(jù),很快支持了我那個天馬行空的想法。上高中之后,我第一次那么不切實際地相信所謂巧合。我也不需要細想林懿聰喜歡我什么?傊锌赡芫褪悄涿畹、毫無道理地喜歡了我。
那個長得好看的,優(yōu)雅地拉著琴,輕巧地跑步的林懿聰,喜歡著我。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并不是正常的因為被喜歡的男生喜歡,所以喜悅的心理。說實話,那時候我究竟有什么好喜悅的。那種心理現(xiàn)在回想起來,自己都覺得有些惡心。我只是個自認為穿進了水晶鞋就變成公主的灰姑娘。而王子終究該愛上12點前那些華麗或清純的真公主。
走路看見林懿聰?shù)脑挘议_始會變得矯情而傲慢的那期間,學校里又傳出他和隔壁班的一個女生戀愛了。那個女生我知道,也是音樂部的。彈鋼琴的女孩,很美。是的,那是漫長夜的12點。夢醒時分。嘲笑一下無聊的自己。林懿聰說的對,我真的白癡。莫名的有些失落。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斷定自己愛上林懿聰了。白癡應該適可而止。這段小小的插曲就像一陣急雨一樣,掃清了腦海里本不該有的幻想。
林懿聰怎么可能會喜歡我。根本不會有什么無緣無故、電閃雷鳴的愛情。
雖然我一再地這樣對自己說?墒橇周猜斶@個名字從此不斷地出現(xiàn)在我的思考里。我開始莫名地關注他的事情。我自己意識到了,可是我無法控制,無法假裝漠不關心。我不想追究為什么。我怕我弄不明白,最后只能宣布自己陷入無緣無故、電閃雷鳴的愛情。
后來有一天,我看見林懿聰和他女朋友走在一起。那是學校操場旁邊的一條林蔭道。沒有什么浪漫的法國梧桐,或者什么香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樹種,也許只是很實惠的芒果樹。但是他們的背影那么清麗,兩人之間的若即若離本身就是一種美感。像一個不能說又藏不住的秘密一樣,美得那條小道熠熠生輝,美得叫我動容。
那是我高中時代第二次哭?薜煤軓氐,很盡力。所以哭過之后很輕松。
然后我知道,我愛上林懿聰了。
說愛也許嚴重了點。但是那段壓抑的日子里,我就是這樣任性地定義了自己的感情。
每天還是一樣被嘲笑,被別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但是我覺得自己有了值得欣慰的秘密。于是有了竊喜的理由,有了讓全世界都靠邊的魄力。不得不承認年輕的莽撞是種幼稚可笑卻又很美好的東西。
我曾經(jīng)以為我要一直一直偷偷地喜歡著林懿聰?shù)接肋h。對,永遠。年輕的我們喜歡輕易地說永遠,輕易地相信永遠。而永遠是什么,誰又真的知道,誰又試曾了解。
高二的時候,有一段時間連對林懿聰?shù)母星橐矡o法分散我的壓抑了。那是一段稱得上恐怖的日子。我恨不得每天都自己一個人呆在家里。一到學校就期待放學;一回家就害怕睡覺,因為一覺睡醒就是學校的生活。那些早就習慣的閑言碎語突然像開刃的刀子,刮得我渾身是毛躁的傷口。
所以我開始跟著以前的同學在校外混日子。一邊是釋放,一邊是對家里的歉疚。這種復雜的情感并沒有互相抵消,而是化學反應出更加壓抑的心情?删褪桥莸习膳菥W(wǎng)吧的那段時間里,我誤打誤撞地闖入了林懿聰?shù)纳睢?br> 第一次在迪吧看見搖頭晃腦地跳著舞的林懿聰時,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干脆覺得是一場荒誕不羈的夢魘。然而林懿聰那個冷漠清高的眼神里一閃即逝的驚訝,卻殘忍地告訴我,這是事實。
他不是人們口中的優(yōu)雅的王子,正如我不是人們口中的低賤的社會底層。我和他也不是偶然地飄進一條河流的兩片落葉。若不然,我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見他。
他鎮(zhèn)定地對我笑笑,若有似無地,帶著邪氣的笑容。那完全不是我所認識的林懿聰;蛘吒鼫蚀_地說,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在那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他對我異常地親切,并不似學校里那樣地高不可攀。可是那種親切不知為什么卻讓我覺得,比起他素來的高不可攀更加遙不可及。
在學校里偶爾也會遇見他,旁邊總有他女朋友的身影。他就像沒有看見我那樣,從我身邊走過。這種事情多了。我也從不會在迪吧遇見他時提起學校的事情。久而久之我自己也不能確定,迪吧的那個真的是林懿聰;蛘咧皇且粋長得極其相像的人,或者是人格分裂?我編纂出很多種滑稽的可能性。
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在迪吧叫他名字,我想問他,是不是給我寫過信。
「林懿聰」三個字才說出口,他就貼在我的耳邊說,噓,這是秘密。
我覺得耳根突然滾燙得像烤肉架上的白果。心咚咚地加速著。就像當初在教室里看那封信一樣。
我最終沒有問出口。寫過,沒有寫過,又如何呢。他現(xiàn)在有女朋友。而我和他之間擁有一個秘密。這個我和他之間的秘密,已經(jīng)給了我足夠的幸福感。
就這樣我和林懿聰在校外度過了很瘋狂的一段時期。那個時候他高三。我始終也沒有弄明白究竟哪一個是真實的他。他又為什么和在學校的時候判若兩人。我是走進了他的生活,可是我從來沒有走進過他的心。
縱然如此,我也感到了意外的幸福。學校里黑暗的日子,讓我太容易為了小小的恩惠感到幸福。而林懿聰對于我,實在是很大的幸福。但是我很快明白,這種幸福并不屬于我。
那是高考倒數(shù)100天的時候,他女朋友在路上看見了我和林懿聰。她那雙淚眼盈盈的眼睛,在我看來就像當初收到情書而傲慢的自己一樣矯情。我沒有意識到自己漸漸變得有些像那些目中無人的富家子弟,不知所謂地驕傲著什么。
林懿聰追上去,抓住轉(zhuǎn)身要跑開的女朋友,他說,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不是她看到的那樣嗎?
那是怎樣?
我突然不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什么角色?在林懿聰?shù)纳,我只是匆匆的一個過客,可有可無;或者是他在另一個世界里遇見的故人?或者真的只是像浮萍聚散一般的一片落葉?
他追著女朋友跑了。那一天我就突然有一種,再也抓不住他的感覺。也許,我從來沒有抓住過他。
后來林懿聰好長時間都不出現(xiàn)在迪吧了。我以為也就這樣了。他要高考了,也該收心了。而我也該收心了。關于他,就當是一場荒唐的異想天開。
可是有一天我又在迪吧看見了林懿聰。只是他的身邊多了個人,他的女朋友。然后我就知道,我連最后一點私有財產(chǎn)也沒有了。我是一個連秘密也沒有機會保守的人。這個秘密已經(jīng)不再僅屬于我和林懿聰了。
一個不愿意和我共有秘密的人,我難道還不該相信他根本不愛我嗎?
如果我再繼續(xù)幻想著他曾經(jīng)有那么一點點喜歡過我,勢必只會受傷吧。
可是我那么那么想問他,是不是在我踩掉他的鞋,他回頭的那一瞬曾經(jīng)喜歡過我?是不是寫過那樣的一封信,給過一個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的女孩?是不是很慶幸在學校外遇見了另一個我?
***
因為我,在你回頭的那一瞬喜歡過你。因為我,收到過那樣一封署名YC的信。因為我很慶幸在學校外的世界里,遇見了另一個你。
曾經(jīng)有一個人問過我,是不是有過一段讓我至今懷念的光陰?那一瞬間我的腦海是空白的,甚至想不起與你一起的那些珍貴的年華。原來我不會一直一直喜歡著你到永遠的。原來我也會忘記你的。
我對那個人說:「我最懷念的時光是高中的時光!
那個人笑著說:「你就那么懷念我在你身邊的日子嗎?」
那個人的名字叫葉晨。
[完成于2007-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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