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微風瑟瑟，微著于身還稍稍有些涼意。

　　她身穿一件白色低領羊毛衫，脖頸出斜系一方絲帕，雙腿修長，遮隱在寬肥的純藍牛仔褲中。

　　面龐清秀，眉目間似是一泓春水，楚楚動人，額前灑脫留有幾綹秀發(fā)，伴隨初春吹來的涼風，翻騰著遮覆在雙眸前端。

　　她雙腿抱膝輕倚在樹干上，雙目微合，隱隱間，便有奇異的花香陣陣襲來。

　　曲徑通幽，在林間，除去幾聲小鳥的輕呼，她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聲，是如此沉穩(wěn)平靜呵。

　　春風陣陣，盡管還摻雜著冬天的記憶，然，每棵樹梢上都范有點點新綠。

　　又是一個春天。

　　她輕咳幾聲，聲響在林間輕顫。很及時的，一件夾克披在她肩上。

　　她略略回頭，看到肩上那張骨節(jié)分明的手，她微笑。

　　在她身后，是一男子。

　　他身穿一件乳白T恤，外部的褐色夾克已著于她身。下身亦是修長的牛仔，脖頸處纏繞一褐色圍巾。

　　他眉間利如刀削，隱隱散布著英氣，一頭利落的短發(fā)在風中搖曳。

　　“薰？”她開口，聲音輕飄飄的在風中來回回蕩。

　　“是。”那名為薰的男子短暫回答，聲音里傳出了男子蠱惑的魅力。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她的目光漸漸游離到了天際。初春的天呵，藍中摻雜著幾縷幽白，雖不及秋日，但亦是美得透明，美得耀眼。

　　像這般的藍，自己還可以望見幾次呢？

　　身后的人已是漸漸被忽略，他高挺挺地立在一旁，眼底渲染出幾縷憂傷。

　　每次望見她這般神情，心跳就止不住狂亂起來，就恍若她已不屬于這世界，魂魄已然游離出這軀體般。

　　直至她再次輕咳幾聲，他將手放到她肩上：

　　“天涼了，回去罷�！�

　　“不……”

　　她的聲音輕顫顫的，仿佛已經超越著世俗。

　　“你不回去，絮會擔心。”他的眉頭皺起，眼底有些無可奈何。

　　她猶豫了一下，稍后，她微微合了下眼睛，緩緩從天際收回了視線。

　　他自后方將她攔腰抱起，慢慢向林間更深處走去。

　　她呀，永遠都這般輕，自小到大，每次抱起她就恍若抱起一團羽毛般，軟軟……柔柔……輕輕……

　　輕的……輕的就恍若……恍若……空氣……

　　猛地，他莫名的驚慌起來。

　　他下意識將她抱得更緊些，她的身體就好像在一點一點隨風消逝。

　　萬一……萬一她真的在自己懷里變成空氣消失了……

　　他將她使勁勒緊在自己懷里，就算她變成空氣，變成羽毛，他都要牢牢抓住。

　　直到勒得她皺眉，她無奈再次開口：“薰……痛……”

　　不知是她的聲音，亦或是寒風，將他猛地拖回現實。

　　他低頭，對懷中的她笑笑，同時微微放松了堅硬的臂軸

　　“對不起……我是擔心……萬一把你摔了……絮會怪我……”他為自己的無知笑笑：“你猜今天，張媽做了什么好吃的？”

　　她眼中略帶不滿，今天說的話太多了，她都有些疲倦了。

　　她抬頭望他，想向他示意自己累了，他亦察覺了她的不滿，低頭看她

　　于是，兩個人的目光交融到一起，細膩而綿長。

　　他停下腳步，就這樣靜靜與她望著。

　　周圍靜得，只剩兩人的呼吸聲，靜得，能彼此聽清彼此的心跳。

　　他錯愕，急忙回收視線，兩頰范有幾分潮紅。

　　她卻始終不變，只是靜靜望著他。

　　這眼睛，像極了絮的眼睛，這心跳，分明是絮的心跳。

　　她微微靠近他的胸脯，企圖更真切的聽聽絮的心跳。

　　他卻被她看的有幾分羞澀，抱著她將腳步加快些。

　　她回神，再次望向澄澈的天際。

　　“不知�！彼従徝摽�，作為對他剛剛的回答。

　　“是你最愛吃的韭菜水餃�！彼π�，將她抱得更向上些。

　　兩人之間再無話語，他抱著她，夕陽將他們的背影拉得老長老長，就像一幅鑲了金的油畫。

　　寒風瑟瑟，他將她抱得更緊些。

　　春天就是這般，剛剛還陽光明媚，一會便黃沙漫天。

　　忽然，她的小手自夾克中伸出，指了指左邊叉出的一條小路，“那邊。”

　　他有些錯愕，在交叉路口猶豫了一下，“可是天……”

　　“那邊�！�

　　不由他分說她，又重復了一遍，口氣毫無回轉的余地。

　　他無奈，將腳步踏上那條彎曲不見頭的小路。

　　沒走幾步，她便又叫他向右拐。

　　于是，兩人在這片大的找不到邊際的林中轉來轉去，直至第一顆星子出現在天際，兩然早已不知身處何處。

　　他將她放在一塊背倚樹干的平地，自己高高佇立在她身后。

　　夜霧款款將兩人籠罩。

　　不曉得沉默了多久，天上的繁星已系數盡現。

　　她的目光一直凝聚在正前方，天際那顆最明最亮的星子上。

　　“它永遠都是最早最亮的一顆星……我就知道……他一定不會不管我的……我就知道，他一直都在看著我……”

　　她像是自言自語，那聲音忽高忽低，忽緩忽急，終于連在一起，串成一句完整的話。

　　自那之后，她是鮮少說一句完整的話的。

　　“那是啟明星�！�

　　寒風瑟瑟，他的背影在夜幕中隱隱泛出倔強的僵硬。

　　“它還有一個名字，”他的唇角上揚，大片大片的黑暗中竟有些出奇的耀眼，那般溫柔，那般幸福，那般遙不可及。

　　“守望……”她的聲音中摻雜了一些輕微的顫抖，“何須相守，亦能不忘�！�

　　不知為何，他的心臟猛地撲通一跳。喉中騰起猛烈的血腥味。

　　她的目光從天際收回，“絮呢？”

　　他緩緩回神，“他去出差了，估計這幾天不會回來�！�

　　“哦�！彼哪抗庵虚W過幾縷失望的神情，“729天……”她低喃。

　　她的絮已經有729天沒來看過她了。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她緩緩低頭，垂下了剛剛還帶著燦爛絢麗的眼簾。

　　“或許，他根本就不會再來了，是吧？”

　　“怎么會呢，他……”

　　“因為你偷走了絮的心臟！”

　　猛地，她轉頭，直直盯上他的眼睛！

　　他驀地呆住，連連向后踉蹌。

　　“不……不是……”他斷斷續(xù)續(xù)，好不容易才吐清兩個字。

　　“對，不是絮的心臟，你會活到現在？不是殺掉你的親哥哥，你能安然地站在這里？不是？……呵呵……”他狂笑一陣，似乎聽到了天底下最最可笑的笑話，她笑得淚光閃閃，連呼吸也急促起來。

　　他用力扳住她的身子，直視她的眼睛

　　她的狂笑一下呆住……這雙眼睛，這雙同絮一樣的眼睛……她緩緩俯下身去，貼近心臟的最近處，這是絮的心臟呵，為何此時如此陌生的在別人心口跳動……

　　她的寂寞轉為低聲的抽噎，就在他的胸口，他甚至可以感到她背脊的顫抖，他的手卻僵住，他怕萬一驚擾到她，她會像剛剛一樣發(fā)瘋，他怕，她會死在自己手里。

　　猛然他像憶起了什么，他緩緩將她推開，只見她縮成小小的一團，一雙蒼白的手重重壓在胸口。

　　他急忙踉蹌著站起，從口袋掏出手機，急匆匆按下三個按鈕。怎料，竟是無人回應的聲音。

　　這片大的無邊無際的樹林，怎會有信號？

　　猶豫片刻，他匆匆從口袋掏出一包白色藥物，塞到她口中。

　　終于，她的痛苦漸漸被壓抑下去。

　　“為什么你還有這種強行抑制心臟的藥？”幾年前他的心臟病嚴重時曾吃過這種藥，但如今，他不是已經……換過絮的心臟了嗎？

　　她的聲音還帶有輕顫，身體還微微有些痙攣。

　　他也氣喘吁吁跌坐地上，心臟狂跳不止。

　　“以前，你的目光不是總鎖在絮的身上，從來不會注意我嗎？”

　　“什么？”她訥訥。

　　…… ……

　　潔白的病房內，絮微笑著整理手中他最鐘愛的白百合，晨風吹來他神圣的就像不可玷污的王子。

　　“以后，小奕就要拜托你照顧了�！�

　　他微笑著默默脫口，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嗯？”薰停止擺弄窗前的那盆含羞草，面容疑惑。

　　“我都知道了。我感覺得到我的心臟已經不行了�！�

　　“她可是你的女朋友啊，我可沒功夫照顧別人的女朋友�！�

　　“薰，你還是在自欺欺人啊。我知道，你也喜歡小奕。”

　　薰的手輕微一顫，一旁的含羞草立刻蜷縮起來。

　　“以后怎么辦？”

　　“騙她�！毙跷⑿�，那種微笑里摻雜了些許無奈，“小奕大概還不知道我有心臟病，她知道的話，心臟會受不了。你幫我繼續(xù)瞞著她吧。”

　　“我瞞不過了呢？”

　　“那……你就告訴她真相吧。”

　　…… ……

　　薰輕輕吸氣，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為什么絮從來都不上體育課，只會安安靜靜在圖書館看書。我會有先天性心臟病，為什么絮就不會有？一個心臟病病人捐獻自己的心臟？有這么開玩笑的嘛！”

　　她緩緩站起，向后踉蹌幾步，再次跌坐到地上。

　　“不是……不……是你偷走絮的心臟的……你在騙我……你為什么不承認……你還給我，你把絮的心臟還給我……�。。　�

　　她在林中大聲呼嘯，企圖蓋過一切聲音，他不要聽到這些，都是他在騙自己。

　　明明知道他偷走絮的心臟很無恥，心中卻有些莫名的安慰，她至少知道絮的心臟還在跳動，盡管，是在別人胸口里

　　而現在，什么都沒有了，絮的溫柔，絮的微笑，絮的目光，絮的心跳，什么都沒有了。

　　“不是的……不是……”她口口低喃，淚水自眼眶翻騰而出。

　　她痛，痛的心好像要裂開了，絮都走了，把自己的靈魂都帶走了。

　　她緊緊拉住他的衣角，眼底滿是乞求的淚光，“薰，你把我的心臟也拿走好不好……我痛……好痛好痛……”

　　他像是當頭一棒，明明知道她心臟有問題，怎么可以再次刺激她。

　　他將他攔腰抱起。

　　在碩大的林中猶豫一下，向著“守望”飛奔而去。

　　只要朝著一定方向，一定可以出去的。

　　她顛簸在他的懷里，她可以聽見他的氣喘吁吁，她可以聽到他一次次心跳加快，她可以感到他的襯衫一點點浸濕，她卻聽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在向著“守望”奔去。

　　真好，她終于可以不再痛了，她終于可以見到她的絮了。

　　…… ……

　　“萬一告訴了她真相，她發(fā)瘋了怎么辦？”

　　“你會講故事吧，你給她講故事聽。”

　　…… ……

　　猛地，他的心臟忽然跳漏了半拍。

　　他停住腳步，望了望懷中的她

　　“你不要睡，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她猛地睜開合著的眼睛!

　　也是這樣的夜，繁星點點，璀璨的星光撒到絮的身上，他的周身泛起淡淡的光輝，就像月下的王子。

　　他伏在辦公桌前，為她寫她沒有完成的物理學報告。

　　她躺在沙發(fā)上，望著他的筆尖在紙上觸來觸去，有些昏昏欲睡。

　　“你不要睡，在這里會著涼的，你先去臥室好了。”

　　“不要。”她憑著一點點意識，吐出了兩個輕顫顫的字。

　　這么冷的天，絮家里竟然會沒通暖氣。她瑟瑟一下，將身子蜷得更緊些。

　　“那你不要睡，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

　　“灰姑娘好不好？”……

　　“每次都是這個”……

　　“那白雪公主好了。”……

　　“講過了�！薄�

　　“睡美人呢？”……

　　“不要，人家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講這些幼稚透頂的故事。”……

　　“你真的是有夠挑剔耶。那你要聽些什么？”……

　　“你快點講哦，不然我可就要睡著了。”……

　　她怔怔地望著薰的眼睛，重復著以往再熟悉不過的回答。

　　為什么？那雙眼睛竟是絮的眼睛，那心跳竟是絮的心跳。

　　“好了，好了，我給你講一個新故事。可是……”暗夜里，他的眉頭輕皺。

　　“可是這個故事好復雜呢，，你可要認真聽，不要睡著了�！彼顒右幌聦憟蟾娴氖郑⑽⒋蛄藗�呵欠。

　　“男孩和女孩青梅竹馬，男孩喜歡女孩，把她看成自己的天使，女孩要什么，男孩就會滿足她什么。”他低頭看她，唇角有種特有的溫柔，在一片漆黑的林中，竟有些出奇的耀眼。那是絮特有的溫柔。

　　“女孩也喜歡男孩，自小到大，她都把男孩看成自己的王子。”絮的筆尖在紙上顫來顫去，昏暗的燈光將他的背影拉得老長老長。

　　“但女孩卻被男孩寵壞了，晚上看星星的時候，女孩告訴男孩，她想要一顆星星�！币梗莒o，靜得只剩他寫字的的沙沙聲，只剩他走路的腳步聲。

　　“男孩有些無奈，因為這次，他不知道如何再滿足女孩這次的要求。女孩哭了，男孩不想讓她傷心。”薰抱她在林中靜靜的走著，不時低頭看她有沒有乖乖聽話，有沒有睡著，親密的就像熱戀中的戀人。

　　“男孩聽說過，一個人死后，就可以變成一顆星星。于是在那個星光璀璨的晚上，男孩自樓頂一躍而下�！�

　　…… ……

　　天間泛起點點白暈，絮甩甩酸痛的手，回頭望她。

　　這個淘氣鬼，又在自己不經意間安睡去了。

　　他將她從沙發(fā)上抱起，走進臥室，為她蓋好的被褥，還小心翼翼將被角掖好。

　　…… ……

　　薰終于在碩大的林中看到了光明，他低頭看她。

　　她卻早已在自己懷里甜甜睡去。

　　小奕，這次睡著可不是像以往那樣發(fā)點小燒，打幾瓶點滴就好的。

　　他將她緩緩放到地上，用夾克為她蓋好。

　　“故事還沒有講完呢，小奕，我死后，我也希望為你做一顆星星，叫守望好不好，何須相守，亦能不忘�！毙醯挠白訚摶谵股砩�，兩人同時吻過小奕的額角，然后同時栽倒在她身旁。

　　四尾聲

　　她可以感到她的絮離她很近很近，甚至可以感覺到絮的呼吸聲，絮的心跳聲。

　　她低喃，

　　“何絮相守，奕能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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