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時光剛剛流轉到三月，春日的暖意開始零星的滲透進呼吸。
　　風未停，柳絮依附著這最后的機遇彌漫著整個校園。咫尺的喧囂飄忽不定，在幾千公里外的光線挾著滿腔的暖意越過數(shù)光年的距離，終于擁著最宜的溫度站在萬物面前。
　　放學后一個人晃晃蕩蕩出校園，在約好的地方見到熟悉的人。
　　男生左肩背著書包，斜斜地倚在墻角，左手拿著手機低頭不知在研究什么。
　　夕陽從右側蔓延，竟是讓人窒息的平和。不可否認，這樣的存在是讓人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的。

　　想來還是不夠真實，幾個月前就是這樣一個男生站在自己面前，用最鄭重的語氣：“我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顯而易見的告白，誰都聽得懂。
　　溫柔的聲線包裹最適宜的縱容，是自己一直以來眷戀的不愿放手的溫度。
　　但是心底突然翻滾起強大像巨浪的不安。
　　怎么了？
　　“對不起，我不能相信你�！�
　　狼狽的退開一步，在起點畫上句號。

　　不要說什么永遠，父母在當初結婚時也是鄭重承諾，奔著“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好愿望而去。
　　結果呢，父母的婚姻沒有撐過傳說中的7年之癢。
　　父親不過是一個不夠帥不夠有錢的打工一族尚且不能堅持自己的承諾。
　　如果是你，我不敢想會是怎么樣的結果。
　　不能相信你，說到底是對自己的不自信。那樣完美的人可以值得更好的女生陪伴。
　　對不起，我配不上你。

　　“走吧�！睖嘏獾侥猩砗�，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背。
　　蕭寒隨意將手機揣回口袋中，回頭掃了一眼女生，站直了身體�！班拧！�
　　溫暖一直擔心自己那樣不客氣的不夠委婉的拒絕會讓兩人的友誼走到陌路，盡管后來想要彌補但仿佛無法將那樣強硬的語氣瞬間扭轉過來。
　　明明是自己不夠自信沒有勇氣卻給男生套上“不值得相信”的帽子后將全部錯誤歸結給他。
　　好像真的太不像話了。
　　說實話，像蕭寒這樣穩(wěn)重的男生是絕對值得人將所有信任壓上去的。懂得分寸，在任何場合游刃有余。怎么想也無法和不能讓人相信這樣的描述聯(lián)系起來。以男生的智商恐怕在聽到答案幾秒后就意識到那不過是借口。
　　明知是借口卻沒有繼續(xù)追問，也沒有死纏爛打。太標準的蕭氏處事方法。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輔導自己政治。
　　是借口，那也必然事出有因。

　　[貳]
　　回神后愈加清晰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還有不停息的紙張摩擦手指的聲息夾雜其中，辨不清晰。每一次點頭都是敷衍。

　　“溫暖，這次考得不是很理想啊�！�
　　點頭。
　　“其余三門還好，但政治只有66可不行�！�
　　點頭。
　　“身為班長還是要起好帶頭作用�！�
　　點頭。
　　“嗯？”

　　突然轉變的音調(diào)帶著明顯的疑惑。
　　溫暖意識到已經(jīng)安靜地太久了，迅速調(diào)整面部表情，配上最正常的音調(diào)——在此刻最該有的音調(diào)。
　　“我明白了，老師。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痛心疾首的語調(diào)以及痛改前非的表情，配上恰到好處的決心。是所有老師最喜歡的乖乖學生。
　　抬頭的瞬間瞥到班主任心滿意足的神色，還是忍不住腹誹——
　　你以為我愿意嗎？政治什么的就全是扯淡，還真好意思讓我學。

　　那些世界觀方法論就像是一團亂麻，政治書上大片大片白底黑字以及自己遺留下的似是而非的筆記。其實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話。
　　不理解。想不通。
　　群眾觀點群眾路線如果真正被踐行，為什么到今天中國還無法躋身發(fā)達國家之列。
　　不過是：假、大、空。
　　因為達不到一直以來向群眾允諾的那個共產(chǎn)主義社會，所以只好通過不斷描述美好的藍圖來使社會相信未來。

　　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會不斷強調(diào)。
　　只有不安的人才會反復強調(diào)自己有多堅定。
　　使動用法——使確信。
　　使別人確信。

　　班主任扶著鏡框抬起頭來，這是套話的必做準備。
　　溫暖已經(jīng)習慣了。
　　從一開始成為班長時面對老師的咄咄逼人措手不及手忙腳亂，如今自己已經(jīng)可以面不改色鎮(zhèn)定自若報喜不報憂。
　　說是習慣不可說不是一種成長。學會了——怎么周旋，怎么用別人最能接受的言辭表達出別人不愿聽的言論，怎么跳過自己不好回答，不愿回答的問題，怎么引導話題，將對話帶往有利于自己的境地。

　　“最近，”班主任頓了頓，“班里一切還好吧？有沒有什么事？”
　　“沒有，都挺好�！�
　　“都挺好。班里談戀愛的人挺多吧。”班主任狀似無意的問話。
　　“沒，吧。”溫暖看著老師胸有成竹的樣子，只得訥訥的答道。
　　“你不用替他們瞞，我都知道�！�
　　“��？”知道還問我？
　　“不要太過分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會那么好心？
　　“你不會也在談戀愛吧？”班主任的思維跳躍太快，來不及反應的女生失去了否認的最佳時期，徹底被動起來。
　　“不是吧，你也談戀愛我要瘋了。怎么會呢？你真的在談��？……”
　　其實自己應該沒有承認吧？女生很是摸不著頭腦。那班主任一副“你原來在談戀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要總是腦補好不好？
　　況且，就算在談，也不會囂張到當著班主任的面承認吧。

　　一直不知道班主任的腦子是什么構造的。單純又聒噪，很容易被煽起火氣�？偸菚湍惩瑢W當著全班的面吵起來。問題是在女生看來那完全是不必爭吵的話題。類似“你為什么不做值日”“不想做咯”這樣的對話總能輕而易舉引發(fā)一場關于尊師重道的辯論。其實完全可以避免，身為師長沒必要和學生斤斤計較。結果，多半是老師落敗，氣勢洶洶的甩下“以后都不要管你了！”這樣的話后繼續(xù)上課。
　　像是小孩子，一點不像吵架反而像賭氣。
　　不算完美但絕對正常的老師。
　　比起那種因為學生的一個惡作劇就要起訴學生的老師，她還是可愛許多。

　　是假期里聽說的事——
　　一個學生在參加網(wǎng)校時一時好玩將一個老師的樣子截屏PS后發(fā)到空間，引發(fā)了整個C市的學生瘋狂轉載。不幸的是被該老師的女兒看到。然后，說要追究該生法律責任。
　　“其實她是心理不平衡，如果那個學生不是S中的而是她自己學校的就不會這么嚴重吧�！�
　　S中是C市最好的高中。
　　“肯定是的咯，她就是自卑�！�
　　“說起來，她自己也有不對�！�
　　“怎么？”
　　“如果她不是長得那么有特色不就什么事都沒了吧。”
　　“？”
　　反應三秒后了然地笑起來。

　　因為自己不夠強大不夠完美，所以才會小心翼翼疑神疑鬼。
　　就連別人無意的玩笑也成了無法忍受的對自己的褻瀆。
　　是自卑心理在作祟。

　　[叁]
　　書桌上的臺燈發(fā)出刺眼的光線與窗外街道昏暗的路燈形成強烈對比。萬物都安靜下來，那些來自天外的光線早在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抽身而出。
　　有人說，其實我們所感受到的溫暖不過是8分鐘以前的。好奇的翻物理書找數(shù)據(jù)計算，得到相近的數(shù)據(jù)。訝異之余滿是懊惱，為什么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終于意識到——數(shù)不清多少千里外的太陽光即使有著光速也無法戰(zhàn)勝光年的距離。距離是硬傷。
　　其實8分鐘沒什么了不起。但是，因為不知道，所以缺一個告別。
　　自己沒意識到的東西太多，可以掛念的東西寥寥無幾。
　　那么是否應該死死抓住永不放手？

　　“你爸爸想見你一面。”媽媽推門進來，將一杯牛奶放在書桌上。
　　“哦。”
　　“下周日在水天堂�！�
　　“嗯�！�
　　“我知道了�！币苍S是自己拒絕了太多次，太過平靜的答應反倒讓媽媽失去了該有的反應。不得已，溫暖只得又重復了一遍。
　　將牛奶握進手中，最后一點不確定也消磨貽盡。
　　不甘心，但不想計較了。
　　——就算他真的沒盡到身為父親的責任。
　　——就算真的對他沒一點印象，在自己心中完全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還是缺少一個告別，如果以后再也不想見到他。
　　況且，不想被人說自己就連父親都不認識。
　　——如果10年前的自己知道那一次的分別之后是漫長的別離，那么，一定會做個告別。

　　[肆]
　　“這道題是問辯證唯物主義不是方法論。”
　　“哦�！�
　　“哦？”
　　“哦�！�
　　“……”男生終于被女生的心不在焉打敗，“你在不在聽�。俊�
　　“在，在聽啊�！泵黠@底氣不足的音調(diào)。
　　男生不置可否的挑眉，含笑望著女生：“那說說吧，這題考什么知識？”
　　“就，就，唯心主義？”征詢口吻顯然多于肯定，觸到男生戲謔的目光，索性破罐破摔，“好吧，”女生泄氣的往椅背上靠去，“我不在聽。”
　　“那說說吧，出了什么事�！�

　　在心底做了千萬次心里建設，試想了千萬次會面的場景，甚至連會有什么對話都作了假設。卻還是在臨出門前打了退堂鼓，借著補習政治的理由躲進對門的男生家里。
　　還是不甘心。
　　憑什么？！
　　為什么？！
　　好像只有自己在想著、念著、戀著那個記憶中的父親。
　　憑什么在自己苦苦掙扎不愿遺忘的時候，你可以結婚離婚再結婚？和不同的女子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為什么你可以對一個和自己的沒有丁點血緣關系的孩子笑靨如花？卻唯獨不愿花一點時間了解一下我的境況。
　　只有我忘不掉。這不公平！
　　當初以那樣瀟灑的背影離開，有本領就永遠別回頭。

　　“所以，其實溫暖你還是想著他的吧，你也很想去見他的吧�！�
　　“無論你對他有多少埋怨，他在你心中始終是那個唯一的父親。是占據(jù)了你內(nèi)心很大那部分柔軟的人�！�
　　——是嗎？
　　——是的吧。

　　站在水天堂的門口，溫暖死死攥住男生的衣袖下擺不肯松手。
　　周日的街頭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喧囂試圖掩蓋浮于表面的不安與騷動。7點的光景，橘色的路燈爭先恐后的亮起來。女生逆光而站，看不清表情。
　　明明說好的，卻止步入口。像是受了驚的動物，任你怎么哄，怎么誘惑也不能撼動她的保護層分毫。不可能將她拖進去，卻也絕對無法讓她心甘情愿走進去。
　　是讓男生無可奈何的倔強。
　　猶豫了幾秒，蕭寒握上女生的手。微微俯首，視線與女生持平。
　　“溫暖，你聽我說�！蹦猩穆曇粢蝗缂韧钠椒�(wěn)。
　　“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委屈，但是，你無法否認，你很想他。”
　　“我……”女生不服氣的掙扎。
　　“你不敢面對，想逃避。但是，重逢的這一天是無論你怎么后退也無法回避的�！�
　　表情上來看有了松動的痕跡。
　　“即使你再怨恨他，至少去見他一面。去聽聽他的理由，就算你絕對不會相信。但至少，給自己一個機會去原諒他�！�
　　被自己的手掌包裹的手有了軟化的趨勢。
　　“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和他一刀兩斷，那也記得告訴他，你曾經(jīng)很愛他�！�
　　應該聽進去了。
　　“溫暖，試一試，好不好？”
　　喧囂遠去，路燈打下的光影忽明忽暗。
　　——還缺一個告別。
　　溫暖抬眸，清晰地看到男生眼中的那個自己。孤獨而又堅決。
　　緩緩地點頭，慢慢松開了手。

　　就因為害怕未知是自己不愿接受的模樣，所以一味逃避。
　　就這么點原因，所以固步自封，止步不前。
　　其實很多時候并不是沒勇氣面對，只是缺少那個浸潤了所有溫柔的聲音——
　　試一試，好不好？

　　[伍]
　　“好的。”回家的路上，女生突然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什么？”
　　“我說，”女生鄭重回頭迎上男生迷茫的神色，“我愿意和你一起走下去。”

　　就算未來滿是未知又如何，就算那么完美的你和平凡的我多么不合適。
　　可是只有試過才知道到底有沒有可能成功。
　　你帶來的的溫暖和我的名字，和來自數(shù)光年外的溫度一樣，真實的存在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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