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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天(全一章)
魏景元二年,年底十二月的時候,宮里照例是要掃除干凈,好迎接來年新氣的。只不過這次,皇帝陛下曹奐親自下的詔令,說是不僅要把往年常做的例行打掃完成,還得把那些收在宮中積留下來的陳年的物件,全都搬出來整理一遍。
宮里的內(nèi)侍們嘆了兩口氣,便也只好領(lǐng)了命去。
這一次的清理工作整整持續(xù)了近一個月時候,方才終于整理的八九不離十。剩一些實在分不清該怎么辦的,只好原樣回報。
曹奐倒也不惱,只問為何不知如何處置。
宮人們答說余下的大多有前朝御筆封緘,不敢妄動。
曹奐思忖半晌,最終吩咐說那拿幾件給朕看一下吧,能親力親為的事情,反正朕也沒幾樣。
第二天下了朝,曹奐回到書房時,案上已整整齊齊地擺了幾個匣子,想必便是宮人口中的前朝遺物。曹奐隨手取了一個,方方正正的,不大,材質(zhì)不過是尋常木材,雕工裝飾也簡單,上的是曹操作丞相時的漆封。
曹奐想了想,起身雙手托著木匣,拜了兩拜;而后方才坐下來,親自取了一把小刀,挑去了漆封。
因了尚簡的緣故,去掉了暗紅色漆封的木匣越發(fā)的樸素,卻自有一種幽靜而神秘的氣度,恍如隔世。
揭開匣蓋的時候,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散出,味道與平日里宮里焚的香木很是不同,卻說不出的好聞。
匣內(nèi)只裝著一張絹紙,曹奐取出展開來看時,內(nèi)容卻出人意料。
紙上所寫的,既不是軍機韜略,也不是民生政務(wù),而是一篇祭祀時用的禱文。
一篇不折不扣的,祭天之詞。
若流年可逆,故人愿否歸?
夜中寂靜,照鄴城一輪月色清孤如水,流波微漾。
大漢王師取下鄴城后駐軍在此,多多少少也占據(jù)了原先的官署。其中亦辟了一處,既做司空公衙,又是曹操私邸。
當下,曹操便在那院子里踱來踱去,心神不寧。
府里一個管事的老仆見了,便過來行禮問說老爺是否在找什么物件?
曹操搖了搖頭,又踱了兩圈,恍然大悟似的猛一拊掌,笑道怪不得今日總覺得忘了什么,原是我還有約要赴。說著就一個人自顧自地大笑著出門去了,留下那個老仆愣了半晌,搖搖頭進屋吹熄了燈。
日間庭議,本來要事已大抵議定,眾人要散了的時候,陳群陳長文往前一站,一躬身說道陳群還有一事。
曹操大手一揮,說長文講來。
諾。陳群應(yīng)了一聲,說道陳群前日聽聞傳言,傳言里說司空軍師祭酒郭嘉近日來常閉門謝客,連日不參與軍議,更有時舉止詭異,狀若巫祝。古人有訓(xùn)曰子不語怪力亂神,陳群以為,郭祭酒此舉,也許會有混淆視聽,渙散軍心之害。
曹操一邊聽著,一邊就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看站在陳群身邊不遠處的郭嘉。郭嘉像是感受到了曹操的目光,抬起頭來回望了曹操一眼。神情泰然自若。
長文啊,孤知道了。以后司空府里的監(jiān)察事務(wù),還要多多拜托長文你啊。曹操又轉(zhuǎn)過頭,看陳群行了個禮,就說了句眾人散了吧,奉孝你留下。
于是一眾僚臣齊齊躬身一禮,兩兩三三地退了出去。
郭嘉走上前來,卻只是悠悠笑著,望著曹操,并不說話。于是曹操只好干咳了兩聲,挑眉問道奉孝,你怎么看?
說完曹操才反應(yīng)過來,習(xí)慣了說的這句,怎么聽都像是問計,而沒有半分責問。
郭嘉當然也發(fā)現(xiàn)了,于是笑意更甚。他就這么望著曹操,眉眼帶笑,眸子清亮,卻不發(fā)一語,好像有意挑戰(zhàn)曹操容人的氣度一般。
兩人就這么對峙了一會兒,曹操先沉不住氣了,猛地一拍桌子,眉角狠狠一動,死死盯住了郭嘉仿佛在說你別玩火自焚啊,信不信孤現(xiàn)在就把你給辦了。
郭嘉明白無誤地接受到了主公的怨念,自忖現(xiàn)在還沒有這種需求,于是一揚袖子遮住了面上笑容,清了清嗓子,回答了一句嘉以為長文為人能持正,敢與嘉當庭對質(zhì),而非背后告人黑狀,實在是有古仁人君子之風(fēng)啊。
曹操咳咳咳地干咳了兩聲,說孤問的不是這個,孤是問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欸?原來主公對這個有興趣啊。
曹操一邊上下打量著那人的故作驚訝之態(tài),一邊笑說孤對你總是很有興趣,奉孝不知道么?
知道知道。郭嘉笑了笑把袖子放了下來,裝模作樣地一轉(zhuǎn)身把手背在身后,高深莫測地說了句今夜若是無云,起風(fēng)時,嘉掃庭以待。
而后青衫一揚,拂袖而去。
郭嘉住的地方和臨時辟的司空府本來隔的也近,曹操穿過一條巷子,遠遠的已能望見那座小院。于是他的腳步慢了下來,抬頭看了看天色。
果然,如郭嘉所言,有月,無云。只是亦無風(fēng)。
曹操輕笑了一聲,又往前走去,直到在門前立定。抬手正要叩門,卻忽然——
起風(fēng)了。
門原本便是虛掩著,風(fēng)吹過時,兩扇門“吱呀”一聲,自己向里開了。門上用紅線繩吊著的一串銅鈴亦受到感知,一水間盈盈響起,仿佛之前的半夜沉靜,皆只為靜待君臨。
風(fēng)鈴響處,曹操跨步而入。
青磚青瓦的小院,冷月映照下一片肅靜。院中確實是灑掃過了的模樣,地面干凈地微微反映著冷光。就地鋪了一張竹席,置一張長案,案上的銅香爐散發(fā)著裊裊青煙。
那不是尋常人家里專用來的熏香味道,而是一股沉靜而清幽的草木香,味道不濃但是清冽,毫不模糊,毫不氤氳。
“夏來七月,惜春秋些!
“拈香焚誓,燭長夜些!
“長夜苦短,愿假年些!
“伏唯宣聲,告蒼昊些。”
長案之前,郭嘉一身素服白衣,長發(fā)披散,雙手托著一張寫了禱文的絹紙,跪立于前,焚香禱祝,。
曹操饒有興致地注視著郭嘉。那人肅穆的身形沐浴于如水的月色間,流動的幽幽冷光照得蒼白的膚色幾若透明?瓷先ズ芟駛鬼魅,曹操如是想著。不過,不僅僅是個鬼魅,還是個驚才絕艷的鬼魅,是個與他曹孟德相知相惜的鬼魅,而且,似乎還是個——眷戀人間的鬼魅。
曹操微微地瞇起了眼,一時不知對這種轉(zhuǎn)變是該欣喜,還是該擔憂。
畢竟從前,那人是從不惜命的。
好幾年前,一次庭議中郭嘉曾隨口說道孫策匹夫之勇,雖擁百萬之眾,無異獨行于中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敵爾。不足為懼。
當時眾人皆道這兩句不過是對孫策性格上謹慎不足的一個分析罷了。
但問題所在,乃是僅僅是不到半月里,便傳來了孫策身死的消息,而且正是死于刺客之手。
那天再庭議的時候,司空帳下一眾文武僚臣,雖然帶著各式各樣的表情,卻全都不一例外地盯著一語成讖的郭嘉。
而郭嘉本人似乎則覺得被大家集體當成神棍的感覺還不錯,因此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雙手攏在袖子里,擺出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于是眾人也只好作罷。畢竟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盯著他們的軍師的話,被主公誤會了后果大概會很嚴重。
——不過其實他們的主公曹操,也是身在這一群好奇的人中的。
于是眾人散去了后,曹操攔住了郭嘉。只是還未開口,郭嘉倒先笑道:“主公莫問了,嘉說了你也不會信的!
“奉孝何以斷定,”曹操重新坐下,示意郭嘉也坐下,“你說吧。”
“孫將軍的事,實不相瞞,嘉是卜卦問天,算出來的!惫巫拢挠牡卣f著,眼睛卻炯炯有神地看著曹操的反應(yīng)。
“算出來的……孤還以為,”曹操伸手,一下一下地扣著桌案,“奉孝不信天,也不信命!
“呵,”郭嘉低頭一聲輕笑,“主公見笑了!
曹操挑了挑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個問題在他心里逐漸成型,而他也許很早就想知道那個答案——
“不過,倘若奉孝真是問天買卦算出來的,孤倒有一事要提醒你。”
“哦?”郭嘉好像很有興致的樣子,“敢問主公何事?”
曹操停頓了半晌,仿佛是在斟酌:“——聽說窺泄天機之人,而后必遭天罰!
“天罰……”郭嘉輕聲重復(fù)了一遍,語氣依然云淡風(fēng)輕,“那嘉再敢問主公,怎樣算作天罰?”
聞此一問,曹操目光驟然收緊,頓了半晌,語速極慢地吐出幾字——
“問及他人死生,怕是免不了要折幾年陽壽。”
聽完這句,郭嘉一臉驚異地盯著曹操看了好一會兒,仿佛從來不認識他的主公了一樣。曹操也任由他盯著。良久,郭嘉才別過臉去,答道:“那又如何。反正于嘉而言,生無可戀!
不給曹操插話的機會,郭嘉自己說了下去,“倘若嘉能言出必中,策斷兵戈,便能助主公一匡天下,而嘉亦能名留青史,百世流芳。與此相比,此生短暫如寄,不過區(qū)區(qū)幾十載逝如朝霜,又有何可戀?”
又有何可戀。
曹操先前的問題原不過是幾分好奇加了幾分試探,也許是想知曉他在那人心中,到底占幾分輕重。而如今郭嘉的答案,似乎比他想像的,還要令人滿意。
那一刻,曹操忽然覺得,他的多疑,似乎是永遠也不應(yīng)該用在眼前這人身上的。
帶著幾分想要掩飾的意味,曹操換了語氣,調(diào)侃著問了一句:“奉孝,孤可以認為這是表白么?”
郭嘉本來是把曹操的眼神心緒都明明白白地盡收眼底的,卻只是斂眉笑了笑,順著他的話答道“主公說是,就算是吧!
很多年后,當他們早已過了互相猜忌的新婚年歲后,有一天曹操忽然想起了當年這段公案。
于是那天夜里,郭嘉架不住曹操猛烈的攻勢而向他求饒的時候,曹操居高臨下地壞笑了一下,開出了條件:“奉孝啊,還記得孫伯符么?”
郭嘉似笑非笑地看了曹操一眼,“主公啊,這種時候你居然想著別人……真是很讓嘉傷心哪!
“別打斷我的問題,老實交待,你是怎么知道孫策會死于刺客之手的?”
“這個嘛,”郭嘉輕輕地笑了起來,“其實吧,嘉只是在分析孫將軍性格的時候,隨口打了個比方而已。主公,不要告訴嘉你真的信了……”
隨口……打個比方而已?
曹操一頭黑線地看著郭嘉像他平時奸計得逞那樣,笑得很是肆無忌憚。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無稽之談,孤當然不信!
“嗯?那當時還一本正經(jīng)地警告嘉烏鴉嘴會折壽的那人,難道不是主公?”
曹操頭上的黑線又多了兩條,只好轉(zhuǎn)移話題:“奉孝,那天你說的話,是真心么?”
“……自然是。嘉何曾騙過主公?”隨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補充道,“說起來,主公當時那竟是試探么?唉,想嘉都自薦枕席了,還換不來主公的信任......”
說著,竟然咬著下唇側(cè)過頭去,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
“喂,奉孝你還介意。俊辈懿俚母杏X就好像把戲被人看穿了一樣,何況還是個很不得體的把戲,“奉孝......孤給你賠罪可好?”
結(jié)果郭嘉“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主公啊,真是嘉說什么,你都會信的么?——嘉當時不曾介意,此刻也不會介意!
“那你剛才......”曹操猛然醒悟,一時間很有高呼自己大名的沖動。
“主公......那是情趣啊,情趣。”
這件事最后的結(jié)局,是第二天早晨陳群大人一直在碎碎念以后曠早班的人一定要嚴查,不能讓這種風(fēng)氣繼續(xù)發(fā)展。不過,這是后話。
從那時起,曹操一直記得那天郭嘉對他說,先前那番話確實是真心。
當時言猶在耳,而如今,那人卻全然換了一副腔調(diào),還認認真真地熏沐百拜,祈天增年。
曹操心念電轉(zhuǎn)之間,郭嘉已然起身,且吟且唱,踏歌起舞。步調(diào)時疾時徐,時而沉郁,時而溫婉,時而蒼涼,時而激越。一身素服白衣隨夜風(fēng)起落,月色明明暗暗,郭嘉的身影也就時而明亮,時而幽秘。
“我滋芝蘭,蕙九畹些。
氣露流光,香風(fēng)盈些。
曰歸莫歸,委花塵些。
此心戚戚,不忍離些!
“我佩長鋏,照秋水些。
掛壁蒙塵,夜孤鳴些。
曰歸莫歸,雙鋒暗些。
此心郁郁,不忍棄些!
“我得明主,愿比肩些。
國士報之,未盡償些。
曰歸莫歸,何其憾些。
此心憂矣,不忍別些!
“我知生死命定,不可戡些。
然心懷碌碌,以告上天些:
功名未立,何以入長暮?
知遇未報,何以往三途?
是以祈天聽鑒,愿增年些。
增年而與天相守!
郭嘉歌罷,恭敬地對天拜了兩拜,將手中絹紙放進了香爐,眼看爐中冒出一股黑煙,才悠悠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曹操輕笑道:“主公以為如何?”
“如何如何?”曹操一邊隨口應(yīng)著,一邊走了過去。他并非真不知郭嘉的語意,只是一時不愿回答。祭舞自然是驚艷的,可這場祭祀本身的用意,卻有幾分奇異,而且令人感到不祥。
“自然是問——嘉想祈天延壽之事,”郭嘉一邊笑著,一邊卻咳嗽了兩聲,“主公以為如何?”
曹操看了只穿了一件單衣的郭嘉一眼,習(xí)慣性地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郭嘉肩頭:“孤準了!
郭嘉愣了片刻,才明白過來曹操的刻意曲解,隨即兩人便笑了起來。而后一同走到石凳旁坐下,郭嘉伸手給曹操倒了一杯茶水,眼見曹操端起來卻欲飲又止,郭嘉笑道:“主公,你好像有問題要問!
“奉孝啊,”曹操掙扎了半晌,終于把杯子放下,“從前你總說生無可戀,而如今又想延壽,孤很好奇這是為何!
郭嘉早猜到是這個問題,因此語調(diào)很輕快地答道:“沒什么,嘉只是忽然有些不舍了。”
“哦?”曹操心中一動,“是什么讓奉孝留戀了?”
郭嘉瞥了他一眼,緩緩開口:“主公,你對所謂‘拼將一死酬知己’有何看法?”
“孤以為,為將者,勿以任重而必死!
“是啊,”郭嘉笑著嘆了口氣,“有時嘉忽然覺得,那些甘愿拼將一死酬知己的人,也許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他們的知己的感受!
對于這個解釋,曹操心里忽然涌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濃烈情緒,他站起來走到郭嘉身前:“奉孝是說......”
“嘉是說,”郭嘉仰起頭,微笑著看向曹操,“嘉既愿為主公赴死,亦可為主公貪生!
一語終了,曹操心中一陣情熱,禁不住俯身攬過郭嘉,低頭吻了上去,動作溫柔到了十分。
郭嘉微微一笑,勾著曹操的脖頸回吻,亦是入骨的溫柔。
那天過后,出于某種默契,曹郭二人都不曾再提起祈天之事。只是一路北征,直至北方平定。有天,郭嘉卻突然吩咐一個下人去備香案,說是要禱告上天。
而后,郭嘉起身走到案前,鋪平絹紙,蘸墨揮毫。
因了在病中,郭嘉還是一身白衣素服,長發(fā)披散,一如從前的模樣。
這篇禱詞他早已想了多日,下筆時神采飛揚,如龍蛇疾舞,沒有半分凝滯,卻也沒有半分飄忽。他像把全身的氣力都抽離,而后凝聚在筆下,一筆一劃,力透紙背入木三分,仿佛載荷著某種不渝的決絕和希冀。
而寫罷最后一句時,卻瞬間連執(zhí)筆的力氣都失盡,一松手,墨筆跌落于地。
郭嘉啞然失笑,徒勞地想要壓下胸中一陣氣血翻涌,最終卻是一手揪著衣領(lǐng),猛烈地咳嗽起來。并且眼睜睜地看著點點殷紅濺上白絹。
良久才緩過氣來,罷了,郭嘉在心內(nèi)輕輕一嘆,既是此生最后的愿想,何妨以血獻祭。
而后郭嘉展顏一笑,將絹紙折好,小心翼翼地緊緊攥在手中,而后再也沒有松開。
——直到后來,曹操握著郭嘉早已冰冷的手,將它取了出來。
曹操一樣在笑,臉上兩行清淚,其中混著一個奇異的微笑。
后來的幾個月里,曹操一直把那張絹紙帶在身上,似乎想看看置書懷袖中,是否真能三歲字不滅。
可是再后來,曹操率軍南征,赤壁慘敗,回來后卻把它封進了一個匣子里,戳上了漆印。
也許是不想讓那人看見如今自己的狼狽模樣。
也許是這樣一來,可以假裝那人的愿想,應(yīng)在了另一個輪回里。
他怎么會失敗呢,曹操想著。
后來,曹操常常會做夢,夢到另一個輪回里的曹操。
可是人老了,夢漸漸的就分不清了。
有時曹操會夢見,另一個建安十三年,另一個漢丞相曹操率軍南征,彼時尚有軍祭酒郭嘉相隨從征。
他夢見赤壁大捷,而后天下歸一。
他夢見加九錫,晉魏王,無人阻議,八荒歸心。
他夢見稱帝之時,玉階之下有人負手而立,青衫飛揚,笑靨宛然。
他夢見九霄之上,一只金鳳飛遍天下十三州郡,所到之處,百工黎庶怡然安居。
醒來時才會想起,這一個建安十三年,其實早已被鎖進了匣子里。
曹奐讀罷,不知不覺已是淚下沾襟。
——是歲,詔祀故軍祭酒郭嘉于太祖廟庭。
曹奐最終把那張絹紙燒了。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總是獨自在花園里,不知在想著什么,神情卻有說不出的憂傷。
終于,一個在宮中待了幾十年的老宮人,忍不住問起。
曹奐嘆了口氣。
“朕是想起了一位前朝故臣......他不信天,不信命,卻甘愿以身為祭,祈天佑我大魏基業(yè)永固,千秋為繼。”
曹奐的語調(diào)平緩,聲音卻逐漸低了下去,如同低聲自語。
“——可是朕,卻負了他!
又四年,司馬炎受禪稱帝,改國為晉。
魏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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