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公交車撞人了。

　　司機把頭伸出窗外盯著飛出老遠的那團影子，瞠目結(jié)舌地等了很久，發(fā)現(xiàn)那人沒有再活動的跡象。他縮回來。

　　哦操。他說。

　　*

　　OV廣場上，美食城前面豎立的巨大時鐘指針卡在整點的位置，下午五點鐘，城市的人流高峰期。從地鐵站出來的女孩馬不停蹄地趕去補習(xí)班，路過廣場花壇邊緣的時候，她放慢腳步，扔了一枚硬幣到乞丐的杯子里。

　　*

　　商場一樓化妝品專柜，推開身邊企圖攔住自己的同事，染了一頭紅發(fā)的青年一把揪住胖女人的衣領(lǐng)，瞬間提到和自己差不多的高度，另一只手把桌上幾瓶價格不菲的小玻璃瓶噼里啪啦地全掃到地上，他壓著臉吼道：“他媽的少啰嗦，就你這張臉，把全世界的化妝品都倒上面也沒救，你這粉掉的和死人妝一樣滿臉褶子夾死蒼蠅的死老太婆！唧唧歪歪唧唧歪歪的有完沒完？！涂上會怎么樣又不會怎么樣這個問題不想清楚會死嗎？！是這個牌子好還是哪個牌子好他媽的不想清楚會死嗎？！你是買？！還是不買？！買就掏錢！不買就挪開你的屁股馬上給老子滾！”

　　*

　　“……到這里可以用兩角和公式，把它拆分成COS和SIN的分解，再假設(shè)，COS角為X，SIN角為Y，兩式聯(lián)立，同理你們平時分解二次函數(shù)的步驟，這道應(yīng)用題應(yīng)該就沒什么問題了，啊，記得算出來答案之后帶回原式驗證，驗證也有步驟分，別忘了。好了，還有誰不明白的嗎？”胸前別著藍色校牌的少年舉起手，在老師指點他的同時，告知對方兩角和公式的分解，正負符號全部寫反了。

　　*

　　裹著一身米色風(fēng)衣的青年拐進一家私人書店，后面跟著兩個沉默的男人。書店老板從《牛津字典》后面微微抬臉，兩只眼睛透過厚厚的瓶底鏡片盯著他。青年朝他禮貌溫和地問了聲下午好，老板點點頭，拿出自己的茶和甜點款待了這個年輕的家族當(dāng)家。之后他把他帶到里面的房間，四壁通明，有著正規(guī)醫(yī)院手術(shù)室的設(shè)備和規(guī)模，他們像老朋友似的聊了一會，這期間書店老板仔細地檢查了對方下顎的愈合狀況，最后他批準了青年拆線的要求。

　　*

　　商場總經(jīng)理坐在辦公室里聽完人的匯報之后揮了揮手，臉色不是很好看，但并沒有太驚訝。他知道這種事情總是會發(fā)生，有一就有二，更何況這個人的前例不只是一。一個月前他扇了一個女顧客的耳光，兩個月前他把一個人妖揍進了醫(yī)院，三個月前，感謝上帝三個月前他還不在這里。這一次他僅僅是恐嚇，摔了幾瓶化妝水和粉底液，這算不了什么——和之前相比這真的好太多了。他讓一樓負責(zé)人把人叫過來。他覺得是時候該把這人開除了。等待的過程里他接到一個電話，他和對方交談了幾句，然后把電話放下。接著他立馬站起來，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大衣穿上就準備出去。紅發(fā)的男人正巧門也不敲地闖了進來，一只腳踩在門框上攔住上司的去路，口氣不善的問他要他賠多少錢。

　　“錢就算了，”總經(jīng)理說，“你被炒了。”對方臉色一變。“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正好有個新工作要給你。絕對稱得上為你量身定做的工作�！�

　　*

　　晚自習(xí)下課，中學(xué)數(shù)學(xué)教師收拾了東西，順便把改完的作業(yè)本放在桌子上，就一個人先離開了。他在往舊居民區(qū)那條巷子的路上，看見了胸前別著藍色校牌的少年，他沒有馬上叫住他。只見那孩子朝幾個堵在巷子中間的人走去，顫顫巍巍的交出了幾張鮮紅的票子。

　　*

　　女人又一次感冒了，距離她上一次感冒只有兩天。她喉嚨嘶啞地醒來，眼皮耷拉著摸進了廁所洗漱。她花了一段時間睡死在馬桶上，等到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遲到的事實，就沒顧得上涂歪的口紅和高低不平的眉毛。慘叫著摔門跑了。到了公交站，女人看也不看地，就那么一頭鉆了進去。

　　*

　　“話說我一直沒問你，”書店老板推了推眼鏡，“整個OS都是你的人，是誰不要命，還敢照著你的臉來這么一下？”

　　“啊，”青年咧了咧嘴，無奈地聳了下肩膀，“算得上是舊友了。不過，他好像并不打算心平氣和地跟我當(dāng)朋友�！�

　　“你惹著他了？”

　　“算不上，”他微笑，“只是不小心，和他那個寵上天的妹妹交往了。”

　　“啊…”

　　“然后又把她甩了�！�

　　*

　　他扔下公文包，一拳照著其中一個混混的面門揍過去，又轉(zhuǎn)過身來，干脆利落地掀翻了另一個。出手之前他把平光眼鏡摘下來，塞給了少年拿著，他讓他站得遠一點，以免會有人誤傷了他。這些人不是領(lǐng)導(dǎo)階層，只不過是暫時脫離出來四處游蕩，靠著恐嚇學(xué)生來壓榨一些零花錢的渣滓。他那幾下揍得得心應(yīng)手，頗有泄憤之感，他想起來晚自習(xí)上自己改的那些錯的一塌糊涂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一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拳頭下去的就更有力道了。他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的，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正當(dāng)?shù)睦碛�。放學(xué)時間，沒人的巷子里，E組的幾個小鬼對著一個高一的學(xué)生恐嚇勒索。身為那孩子的老師，自己學(xué)生被欺負他是必須得給那些人一點顏色看看；而身為R組的二把手，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給E組這些新來的小子們好好地上一堂禮儀規(guī)范課，讓他們知道什么是兩邊都得遵守的規(guī)矩。平日里，兩派結(jié)下的梁子已經(jīng)夠多了，不過他不介意再多那么幾個，他覺得老大也不會介意。

　　他抹了一下臉上濺到的血點，俯身從少年手里拿起眼鏡戴上。

　　“好了，老師送你回家吧�！彼f。

　　*

　　紅發(fā)青年走到馬路口，手里拿著寫著聯(lián)系電話、地址與E組當(dāng)家名字的便簽，他低著頭漫不經(jīng)心地瞥著那幾行字，一只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準備過到對面去。恰巧這個時候他抬起頭�？吹搅笋R路對面穿著米色風(fēng)衣的青年。兩人相視，互相對著□□半晌。

　　“嗨�！�

　　“嗨…個屁啊�！彼麖难揽p里擠出幾個字。

　　——上一次把你的下巴揍開花還沒有爽到，這回我想換個方式，把你全身骨頭每一根都砸爛怎么樣？”

　　——喂喂…算了吧..我不想跟你打啊….

　　——那你就到我妹妹面前給她跪下來舔她的鞋子道歉。

　　——她懷疑我和你有曖昧為什么錯全在我身上….

　　——你是想說我他媽的也有錯？！

　　——…曖昧這個詞….是在主體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情況下才會進行…

　　砰。

　　青年偏頭躲過一部砸來的手機。

　　——….我說，動不動就砸手機這習(xí)慣，你還是改一改的好….畢竟你還沒有富有到每隔兩三天就換一部手機的地步….

　　——你死了我就可以省下不少買手機的錢了。

　　他扔下那句話朝對方?jīng)_過去。

　　幾乎是一瞬間的，他被右側(cè)猛然逼近的怪力撞了出去。

　　*

　　乞丐伸了個懶腰，哈欠連天的準備起身，看見一個人走到他面前停住。商場總經(jīng)理一臉陰霾地俯視著他。最后一言不發(fā)地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謝啦，老哥�！逼蜇ふf。

　　“不是說了讓你好好回家…”

　　“家里有你這一個頂梁柱就夠了。老頭子本來也對我沒什么指望。我一個人也活的自在。”乞丐說著撥了撥臟兮兮的頭發(fā)，露出一張燦爛的年輕人的笑臉。

　　旁邊人嘆了口氣。

　　“誒？”

　　年輕人拿著杯子抖了抖。里面?zhèn)鞒鲇矌胚燕プ黜懙穆曇簟?br>
　　“怎么了？”

　　“哥，你看�！�

　　他把杯子遞過去。臉色有些驚愕。

　　“這個杯子里的硬幣，都變成金幣了�！�

　　不僅如此，連杯子底部，還有杯壁的一部分也成了黃金。

　　兩人面面相覷。

　　“是真的�！蹦贻p人說，聲音有些激動，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著。

　　那個傳言，是真的。

　　*

　　——司機先生，請問您有熱點嗎？

　　——什么東西？

　　——在無線局域網(wǎng)的范疇是指“無線相容性認證”，實質(zhì)上是一種商業(yè)認證，同時也是一種無線聯(lián)網(wǎng)的技術(shù)，以前通過網(wǎng)線連接電腦，而現(xiàn)在則是通過無線電波來連網(wǎng)；常見的就是一個無線路由器…

　　——喂喂等等等等….說人話啊….

　　——啊…就是WI-FI啦。

　　——沒有。

　　——……哦。

　　“這一站是臨江大道——臨江大道——有在臨江大道下車的乘客請注意攜帶好隨身物品依次從后門下車——從后門啊——”

　　車又開動起來。

　　——司機先生，請問您有移動電源嗎？

　　——��？！

　　——我手機沒電了….

　　——喂喂…你當(dāng)我是什么啊….怎么可能會帶那種東西啊…

　　——可..可是…沒有手機的話，萬一下一秒出了車禍怎么辦，沒有人打電話求救怎么辦，中了大獎卻打不通電話錯過了怎么辦，萬一你的哪一個朋友正好快死了你的手機是他打出的最后一個號碼怎么辦…

　　——你想太多了…到后面去扶好…

　　“這一站是民主路——民主路——請聽清楚這是民主路不是什么民生路也不是民權(quán)路——要下車的乘客請注意好隨身攜帶的物品依次從后門下車——請注意是后門——后門——….這位大爺我說的是后門請您現(xiàn)在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身向后轉(zhuǎn)，前門是用來上的，不能隨便用上的地方來下，也不能隨便用下的地方來上啊您知道嗎大爺…..？”

　　男人站起來，伸出手把后視鏡調(diào)了調(diào)，又坐回去，發(fā)動車子。

　　——司機先生….

　　——…。又怎么了….

　　——我…我好像有點感冒…..

　　——…。

　　——我…那個，就..就是….啊、啊、阿嚏！

　　一包紙巾舉到了女人面前，公交司機頭也不抬地揮了揮手。

　　——啊..謝..謝謝。

　　對方?jīng)]有回答。過了一會，他緩緩地問了一句話。

　　——都快到終點站了….你..到底是在哪一站下車啊….？

　　——啊…這個…

　　一時間兩人陷入了死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坐過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就是剛才那一站就是剛才那一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喂你別跳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瘋女人快回來�。。。。。�

　　——司機先生�。�！停車�。。⊥＼嚢。。。�！越來越遠了�。。。。�！

　　——喂這可是在馬路中央啊你讓我怎么….啊啊啊啊你別搶方向盤啊喂！�。。。。�！

　　公交車以S形的路線在馬路上橫沖直撞，期間駕駛座上慘叫聲接連不斷。坐在后座的婆婆默默的睜開眼睛看了看，又閉上眼睛重新睡了起來。

　　就是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聽見了砰地一聲。

　　司機把頭伸出窗外盯著飛出老遠的那團影子，瞠目結(jié)舌地等了很久，發(fā)現(xiàn)那人沒有再活動的跡象。他縮回來。

　　哦操。他說。

　　司機在當(dāng)上公交車司機之前還不是司機，他是個開著賽車繞著環(huán)山公路，練就一手好漂移的車手。而就因為這樣的優(yōu)勢，他給R組的當(dāng)家當(dāng)司機也是輕車熟路地，在各個場合里，自家或?qū)Ψ降慕饚�，自家或�(qū)Ψ降能娀饚�，漂移著進去，漂移著出來。

　　所以當(dāng)他下車，看見倒在地上人的那頭紅發(fā)，又看見唯一一個坐自己車沒吐過的人站在街邊上。一時間明白過來。

　　“老大，你們又杠上了？”

　　青年朝他擺擺手：“不是�！�

　　“這回沒打起來��？”

　　“我下巴才拆線，打起來，一不小心又得回去縫針。我不煩，縫的人都煩了�！�

　　“那他死了沒？”

　　“你見過他哪一次死了？”

　　“還沒有�！�

　　“上一次他從長江大橋上掉下去，一頭把橋墩撞裂，他死了沒？”

　　“沒有�！�

　　青年說那就行了，走吧走吧。

　　經(jīng)過公交車的時候他抬起頭和車里的女人打了個招呼。

　　“下次上班別遲到了啊，我就批準你一天病假好了�！�

　　女人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眶用力地點點頭。

　　【傳言是從三年以前開始。真正沸沸揚揚地傳開，是近幾個月的事情。和所有不切實際的事情一樣，這樣的傳言也有著無法令人信服的成分。但無可否認的是，人們對于傳言的熱衷，永遠都是放在無法令人信服卻又樂于去相信這樣的矛盾循環(huán)上�！�

　　*

　　賽馬場內(nèi)人聲喧嘩，橘色卷發(fā)的青年整個腦袋所在兜帽衫里，脖子上架著寬大的耳機，有以下沒一下地點頭睡著。有人在他旁邊坐下來，沒有馬上說話，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年醒過來，緩緩直起身睡眼惺忪地和女孩打了個招呼。

　　“我發(fā)誓再也不賭深夜場了….這種時候我的全身上下的生物鐘都在告訴我我應(yīng)該在床上…”

　　女孩把書包放下來，擱在腿上抱著。

　　“你補習(xí)班下課了？今天比以前早啊…”

　　“我上了半節(jié)課�！�

　　“就是說翹課了？”青年揉了揉她的腦袋，“這可不行啊，我這個做哥哥完全把你帶壞了啊優(yōu)等生。”

　　“不用學(xué)的很多，也可以學(xué)得很好。”

　　“是是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給你的那張□□似乎沒有被發(fā)現(xiàn)��？”

　　女孩點點頭。

　　“他們只是看了一下，就放我進來了。”

　　說著她又把視線轉(zhuǎn)回到賽場上。

　　“你知道了嗎？”她問。

　　“嗯。我提前把現(xiàn)金轉(zhuǎn)交給了下注臺，在開場前十五分鐘我會打電話把號碼報給他們。當(dāng)然現(xiàn)在就可以，不過我想試著拖到最后一秒，這樣比較好玩。”

　　“是哪幾個？”

　　“先說出來就沒意思了。”青年笑了笑，“有孖寶，也有三寶和六環(huán)彩。”

　　“都是很難猜到的注啊。”

　　“對于我來說沒什么區(qū)別。”

　　“哪一次你試著輸一下就好了�！�

　　青年哈哈地笑起來。

　　“我不是個喜歡讓自己輸?shù)娜�。就算輸了有好處，我也不想。我要的是那種贏的快感，和錢多錢少沒有關(guān)系。”他支著下顎，看著賽馬場上明亮的燈光，“而且只要有你在的話，錢這種東西根本就不需要擔(dān)心不是嗎�！�

　　少女沉默地看著青年的側(cè)臉。沒有說什么。最后她不動聲色地從袖口里探出手指，摸出口袋里的一枚硬幣，在指尖把玩著。

　　【點石成金。

　　被成為“活的賢人石”的人。

　　貪婪的代言，瑪門的主人。

　　祂在這里。

　　兩個月前一座金色的塑像被放置在海關(guān)鐘樓最高的地方。

　　那是一個人。從內(nèi)到外，從皮膚到血肉，統(tǒng)統(tǒng)成為了黃金。

　　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以純金的待遇被給予了永恒。

　　有人覺得“活的賢人石”是在制裁惡人；有人覺得是在贊揚惡人。

　　但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

　　女孩把硬幣向上空拋起，又合掌接下。

　　她低著頭，在黑暗里緩緩攤開雙手。

　　一枚金色的硬幣安靜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END

　　*oro在意大利語里代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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