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黑壓壓的沒有一點(diǎn)光，煙霧繚繞里，一個(gè)削瘦到骨頭兀自頂出皮膚的男人，眼眶深陷如一腳踩進(jìn)泥淖。從他的骨架棱角尚可看出他是個(gè)俊秀的男子，縱使俊秀，卻已瘦得不成人樣。
　　“阿焱，你別抽那么猛，那東西不能當(dāng)飯吃啊。”女人，一襲白蓮旗袍，不施粉黛，疾奔進(jìn)門，欲奪煙管。
　　“你他媽給我滾，少管閑事�！币粋�(gè)巴掌過去，素白的臉上，紅手印異常明顯，男人的手顫抖著，“杜若水，要不是你，要不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我……我……哈哈哈哈……都是你，都是你�！�
　　男人猛抽一口，又瘋狂地咳嗽起來，回憶似一把把冰冷的尖刀，刺入那早已溫?zé)岵黄饋淼男呐K。

　　阿樘和小梔被槍斃那天，他在行刑臺(tái)下。小梔就這么看著他，沒有憤怒，沒有怨，什么都沒有。她今年才十五歲，十五歲啊。阿樘，他最好的兄弟，已閉上了眼睛，梗著脖子，早就不管誰在看他，他也不愿看別人。
　　“嘭，嘭。”
　　他多么想沖上臺(tái)去，挨下那兩槍，他才該死，他才罪惡滔天。但有一雙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不能出聲，不能動(dòng)彈，那是抵在姆媽腰間的手槍。

　　他被捕的那天下午，太陽出奇的好。杜若水在審他，穿著國(guó)民黨的軍服。
　　“說吧，陳樘、陳梔在哪兒？”那么陌生的語氣，她真的是他的若水嗎？
　　“不知道，你殺了我好了，我死都不會(huì)說的。”
　　“李焱，我不會(huì)讓你死的，絕對(duì)不會(huì)。不過，你看那邊�！边B頭也沒有抬。
　　“姆媽——杜若水，你到底想干嘛？”男人大吼，頓時(shí)亂了陣腳。
　　“你說，姆媽活；不說，姆媽死。你選吧。”女人抬了抬眼睛，嘴角勾起一絲晦暗不明的笑。
　　他不會(huì)讓姆媽死，這是他唯一的親人。
　　陳樘和陳梔“順利”被捕，他懇求杜若水讓他去看他們。
　　“李焱，你還敢來��！你為了杜若水背叛我們，背叛黨，你怎么還有臉來？”那些被最好的兄弟背叛的憤怒、不平、委屈、恨，種種情緒夾雜在一起。陳樘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狠狠地。
　　“我沒有，我是有苦——”
　　“你想說你有苦衷嗎？你都要和杜若水結(jié)婚了，報(bào)紙上都登了，你有什么苦衷？你別裝了！”一向敬自己的小梔也一臉鄙夷地看著自己。
　　“結(jié)婚？”他久久地怔住了。原來杜若水說的不讓他死是用這種方式無聲地否認(rèn)他的信仰，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國(guó)民黨的人。這不是保他啊，這不是啊。

　　早前，他就知道，杜若水絕不簡(jiǎn)單——一個(gè)賣花女，竟然看泰戈?duì)枺灰粋�(gè)美人，在葉主任的私人夜總會(huì)門前賣花，竟然不受侵犯。
　　他以為他能通過杜若水打入國(guó)民黨內(nèi)部，或者杜若水會(huì)為了他，放棄她的信仰。
　　是啊，他以為。

　　眼淚，他哭了，他竟然哭了，他以為他的心早已麻木到?jīng)]有了任何感情。
　　真暖和，原來熊熊的大火可以讓人暖和的。
　　“阿焱，阿焱……”他聽見杜若水在門外慌張的喊叫，仿佛看到了初見時(shí)的她。她穿青花素布衣衫，遞給他一枝百合。
　　她說她叫若水。
　　若水，若水，她是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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