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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絳雪
若水
上篇
雨濃輕輕推開籬笆門,這間小屋如以往一般,簡陋卻寧靜,匾額上的“聊齋”二字蒼勁有力,房間里不落一絲灰塵,其實它已經(jīng)孤寂了百年,雨濃打開窗戶,窗外山茶花花開荼蘼,緋紅似血,雨濃拿起書案上的手稿,一頁一頁的念下去:
“有女郎攜婢,拈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史異氏曰,觀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而墻下惡作劇,其黠孰甚焉!···竊聞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則笑不可止!
雨濃嫣然一笑,對著窗外的山茶花說道:“他竟想起了你的話,只是我掌管花草千年,也未曾聽說有一聞就笑的東西!
只見山茶花隨風(fēng)擺動,幻化出一容妍姣麗的女子,一身絳紅色落紗裙,柳葉眉長,杏眼靈動,朱唇輕啟:“世間人,愛說為情許生死,我更愿為他的世界驅(qū)散所有的陰霾,只留下歡聲笑語!
雨濃放下書卷,唏噓不已:“這篇《嬰寧》滿是你的影子,只可惜他終其一生也沒能寫下你的故事!
女子無奈苦笑,沉默不語,和他之間的遺憾又豈是一篇故事的長度,南柯一夢回首處,不過一場空,不相見,易成傷,最斷人腸。
雨濃見女子雙眼通紅,淚水在眼圈里打轉(zhuǎn),一時不忍,立刻研磨,攤開已發(fā)黃的紙張,寫下卷名《絳雪》
“絳雪,就讓我來替他寫你的故事吧,他的《聊齋志異》為你而書,怎能沒有你的篇章呢?”
窗外晚霞映雪,孤雁單飛,絳雪煢煢獨立,緩緩說起她和他的故事:
我是這棵山茶花的魂魄,經(jīng)過蒲家?guī)状讼ば呐嘤,我的靈氣日益旺盛,能夠幻化成人型,到了留仙這一代,蒲家已經(jīng)沒落了,留仙天生聰穎,讀書也不懈怠,十九歲便中了秀才,可他連考了兩次,都未能高中進士,他懷才不遇,心中憤懣不平,生活又捉襟見肘,經(jīng)常能夠聽見他的嘆氣聲,整個人也提不起精神來,當(dāng)時我貪玩了些,覺得生活無趣,就想捉弄一下那個頹廢的呆書生。
那天也是這樣的黃昏,我幻化成人型,偷偷躲在他的房門后面,只見他只穿了一件白色長衫,手執(zhí)書卷,搖頭晃腦地在背誦文章:“非寧靜無以致遠,非淡泊無以明志··”
我在背后狠狠地扯了一下他的小辮子,他哀嚎一聲,抱著頭轉(zhuǎn)過身來,空蕩蕩的并沒有人啊,
原來我已經(jīng)坐在了他的書桌旁,手里還有他的幾縷發(fā)絲,他的書桌很干凈,所有的東西都擺放整齊,只是案頭那一摞四書五經(jīng)的我看了實在礙眼,翻來一看,恩,果然我不認識字,這蠅頭小楷里都是些迂腐刻板的偏見談?wù),每日聽他誦讀便知了,我手指輕輕一晃,不久就聽見那呆書生哭天搶地的吶喊:“子啊,我的經(jīng)書為何著了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窗外山茶花花開肆虐,盡情綻放,仔細聆聽,風(fēng)中還有女子泠泠的笑聲。
我又被他吵醒了,天空泛著魚肚白的淺淺亮光,他點燃昨夜未燃盡的紅燭,如往日般打算朗誦古文,瞥見窗外的山茶花的朵兒都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我能有精神嗎?為了捉弄他常化成人型,靈力消耗了不少,此刻他已經(jīng)蹲在了我的身旁,用手輕輕扶起一朵花兒,認真地端詳著,第一次有人這么近距離的接近我的真身,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還有那微涼的觸感,竟令我的心猛然觸動,他小聲的嘟囔著:“絳雪今天是生病了嗎?連花瓣都失去了色彩,這些日子不知被誰老是捉弄,我都忘記給你松松土了!
絳雪?是我的名字嗎?好美的名字,這個呆書生真有趣,還給一株山茶花起名字,我雖有了人的模樣,也不曾敢把自己當(dāng)成人類,他卻給了我一個名字。
“呆書生,謝謝你!”
“媽呀!誰?!誰在說話?”他嚇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我忙捂住嘴巴,這次真的不是惡作劇。
第一次見你雨濃的時候,是在梅柳山腳下的亭子里,你還嘲笑我:“你叫絳雪?山茶花妖也有名字?”百花之首的雨濃說我近年來靈力大增,身上竟有了些仙氣,假以時日說不定可以修煉成仙那,我自然欣喜萬分,只是我一個小妖身上哪來的仙氣啊?
等我回到家的時候,竟然聞到了女子的脂粉氣,果然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拿著本書追著問書生,書生從堂屋跑到了院子里,我輕哼了一聲,躲在籬笆外看呆書生怎么應(yīng)付,這女生真是俗不可耐,尤其是頭上一堆閃閃發(fā)亮的首飾,呆書生那紅得像猴屁股一般的臉蛋更是令人生氣,我躲在籬笆下看書生怎么應(yīng)付,女子拿著書卷問道:“留仙哥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什么意思?”
“胥朵姑娘,這句話出自《詩經(jīng)》,描述男女之間相知相守的愛情箴言,毛詩評論中說····”
人家姑娘哪里是來聽他講書的,臉頰緋紅地跑走了,只剩下留仙一人疑惑地望著她的背影。
哼,呆書生!留仙進個屋,就被門檻絆倒,吃了滿嘴的灰。
原來這胥朵姑娘正是當(dāng)今正承盛寵的翰林胥果的親妹妹,胥朵愛慕留仙多年,今日又誤會留仙聽懂了她的暗示,胥果覺得是時候該和蒲留仙商量結(jié)親的事了,這時卻出現(xiàn)了一位不速之客,聲稱自己是蒲留仙的朋友,沒錯,這個人就是我,我一看見胥朵那泛著桃花的眼睛,仿佛被一種強烈的怨氣控制:“留仙讓我來告訴你們,他對你家大小姐沒有興趣,還是另尋佳婿吧。”
胥朵紅著眼羞得跑了出去,最后那絕望的對視竟令我有些后悔。胥果握緊我的手腕,氣憤地威脅道:“那蒲留仙只是一介卑賤書生,竟敢嫌棄我妹妹,我定讓他永生永世無法踏進朝堂一步!”
我亦不肯讓步:“有我在,誰都不能傷害他!”
我在梅柳山頂找到了他,他用扁擔(dān)挑著兩個大水桶,小心翼翼地下山,這時突然下起了一場雨,他渾身已經(jīng)淋透了,只好躲在大樹下避雨,我變出一副蓑衣,偷偷放在他身后的水桶邊,這水···正是每日澆灌我的泉水,原來都來自這山澗里的柳泉,柳泉曾是仙人飲水處,自然仙氣十足,難怪我近年修為大增,都是他一步一步提下來的。
留仙,你這般待我,從此我一生相思眼淚具付與你。
此刻,我離他的背影不足一米的距離,緩緩伸出的手還是停在了半空中。
留仙早上一起來,竟發(fā)現(xiàn)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餐,他驚訝的左顧右盼,空無一人,只有庭院里的山茶花隨風(fēng)擺動,留仙的心情也舒暢了許多,給花澆了些柳泉水,自言自語地說道:“書中說得方法果真有效,柳泉的灌溉令絳雪的姿態(tài)更美了,你見證了蒲家?guī)状比A衰落,所以我得振興家族,報效朝廷,明日就是會試了,如果這次也落第了,我真不知怎么面對先人了!
“胥大人,求你明日會試不要刁難留仙,之前那些話是我自己編造的,如果傷害到了大小姐,我愿意在做任何事情彌補!蔽夜蛟隈愀箝T,胥朵躲在門內(nèi)偷看,胥果居高臨下的望著我。
“你是蒲留仙什么人?為他這般委曲求全?”
我苦笑,直覺得喉嚨發(fā)癢:“不,他不認識我,所以我為他惹了麻煩,自然后果由我承擔(dān)。”
胥果的口氣中全是嘲諷:“愚昧!蒲留仙滿腹經(jīng)綸為何屢次落第?因為他沒有后臺,哪個主考官愿意照顧一個毫無背景的人,不過他若成為我的妹夫,我保他金榜題名!”
“當(dāng)然,我妹妹受到的屈辱一定會讓你加倍奉還!”胥朵依然躲在門后,面色憔悴,那日以為留仙拒絕她,她奔入雨中,生了一場大病,胥果心疼妹妹,正是這個女人一句話令妹妹傷心欲絕,怎肯輕易放過!
開考時留仙進入號舍,洋洋灑灑筆尖文章成就,離結(jié)束還有一段時間,留仙決定提前交卷,這時有一人破簾而入,正是胥果大人,留仙忙作揖:“胥大人怎會到考場來?”
胥果看了眼留仙的文章,內(nèi)心大加贊賞:“留仙可知人生兩大樂事,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舍妹對你的情誼已深,你若肯迎娶朵兒,便能金榜題名!
胥府外,我被吊在十尺高的木桿上已經(jīng)一天一夜了,晚上的寒風(fēng),白日焦灼的日光,暴曬下我的嘴唇起皮干澀,連一口水都喝不到,我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胥朵就在下面望著我,我朝她笑了笑,她真幸福,能和愛的人成親,而我,只是一只胡亂吃醋差點令他喪失前程的花妖
“哈哈哈哈,我蒲留仙竟淪落到靠婚姻獲取功名!真是可笑,我一直尊重胥小姐,從未動過私心,況且令妹的終生竟用功名利誘,侮辱了令妹,也侮辱了留仙的人格!”
留仙義正言辭,胥果卻噗嗤笑出聲來:“哈哈,多好的文章啊,可惜你永遠都不會高中,官場豈是你一個書生想象中的簡單,所謂科舉,不過是權(quán)謀拉攏幫派的工具而已,所謂的人格只能成為權(quán)謀之爭的犧牲品。你這般冥頑不化,哪里配得上我妹妹的癡心!
留仙回到小院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山茶花的花瓣都枯萎了,像一朵朵枯蝶,對枝頭進行最后一次纏綿的約會,留仙這才發(fā)現(xiàn),水桶里的柳泉已經(jīng)見底了,他氣急推翻水桶,最后一絲泉水灌溉了山茶花根,我頓時感覺到丹田一股真氣在串流,之前的口渴緩解了許多,心里卻更加擔(dān)憂,這個時辰他不是應(yīng)該在考場嗎?一股不安的心緒籠罩著我。
果然,胥果氣急敗壞,暗自派來手下人到小院里一通亂打,家傳的瓷器碎了,棉被飛絮被扯了出來,滿屋的白色棉花飄蕩,留仙只是大笑,肆無忌憚的笑,用盡所有力氣大笑,剛才在考場,他撕碎了文章,“蒲留仙終生在野,至死不入朝!”二十五載,寒窗苦讀,不過是錯認了前程!君子一生無所求,唯以死明志!留仙手執(zhí)紅燭,點燃素色簾幔,化成一片紅色火海,下人通通跑到了屋外,一致認為這個書生得了失心瘋。
“為什么感覺真身好熱,留仙一定有危險,我要去救他!”奈何靈力微弱,不能立刻擺脫這束縛仙妖的捆綁繩。
下人看見院里的山茶樹晃動的劇烈,想起主人的命令,一物也不許留!舉起了長劍,炙熱的陽光照射劍身發(fā)出刺眼的光芒,山茶樹干攔腰砍斷,緋紅的花朵掉落在污泥里····
我疼痛難忍,長天一嘯,身體經(jīng)歷著四分五裂的劇痛,幻化成了山茶花的真身,我感覺自己就要灰飛煙滅了,我想飄到留仙的身邊,我還想看他最后一眼,他一定遭遇了不測,我的真身才被砍伐,可我的意識越來越薄弱,直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摟住了我,是雨濃仙子,太好了,用盡了最后一口真氣懇求道:
“救他,救他····”
下篇
“留仙,你醒了!毖矍耙粋貌美如花的女子,笑吟吟地盯著自己看,留仙疑惑地想支起身來,又無力地癱倒在床上。
“敢問這位仙女,這里是天堂嗎?”我噗嗤笑出聲來,傻書生,天堂才不收你吶,“不對,這里是我家,可不應(yīng)該被燒成灰燼了嗎?怎會如此完好?”
“是我救了你,并且?guī)湍阈蘖朔孔,所以你要報答我,就收留我在這里暫住幾日吧”我捂著嘴偷笑,他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甚是可愛?伤麉s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去:“姑娘不該救我。”
“我不叫姑娘,我叫絳雪!蔽叶酥杷哌M來,準(zhǔn)備好濕方巾給他擦臉,他卻羞得將臉躲在被子里:“姑娘,男女授受不親,這種事情我自己來就好!
“可你昏迷的這幾天都是我在給你擦臉啊,還有,我叫絳雪!
不過兩日,他已經(jīng)能夠下地了,只是他很少說話,平日里只是朝著窗外,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些什么,現(xiàn)在又把所有的經(jīng)書都整理到箱子里,眼睛里滿是不舍和無奈,我搶過在他手中停留了許久的一本書,問道這是什么書?
“是山海經(jīng),一些怪力亂神的記載,以前很少翻閱,畢竟和正統(tǒng)文學(xué)不是一家!
“我覺得挺好的,人類雖然是萬物之靈長,但一草一木也皆有感情,它們的喜怒哀樂雖不能外露,卻是最純正專一的。”我將他拉到山茶樹邊,端起一朵含苞待放的骨朵:“你瞧,如果你笑了,她就會笑,就會綻放出最美的花朵!
他疑惑地看著我,我笑著使勁點了點頭,他這才努力讓嘴角輕輕上揚成月牙的弧度,那朵山茶花便緩慢的舒展開花瓣,像女子舒心的笑容。
“她竟真的笑了?”他驚訝地捧起綻放的花朵,喜不自禁。
是,她為你而笑。
“絳雪,你知道嗎?我曾為這株山茶起名為絳雪,和你的名字一樣!
“為什么要給她起這樣的名字?”
“她花開錦簇,絳紅的顏色就像她頑強樂觀的生命力,可憐落雪時她已枯萎,如果漫天飛雪時能看見她絳紅的色彩,一定很美,但那也只是癡人說夢而已,所以我喚她絳雪,希望不是一個世界的生靈也能夠相遇!
“呆書生,你看我的風(fēng)箏飛得高不高?”
他躺在草坪上閉目養(yǎng)神,聽見女孩清澈的笑聲,不禁偷偷看去,那風(fēng)箏飛得是挺好,只是風(fēng)箏上的圖案,高冠長衫,書生裝扮,手執(zhí)山茶花,難道是自己嗎?可那丫頭的畫技也著實滑稽,兩條腿還不是一般長,再看看那放風(fēng)箏的丫頭,陽光下,一身紅衣,巧然笑兮,美目盼兮,突然女孩因為留意腳下的一株野花,摔倒在地,手上的絲線也滑落出去,他立刻跑去扶起女孩,女孩一臉遺憾地指著遠方一棵樹說道:“留仙,我的風(fēng)箏被掛住了!
留仙站在樹下,一陣猶豫:“絳雪,爬樹這事實在有辱斯文。”
那只好我來了,我擼起袖子,整裝待發(fā)時,他已經(jīng)像一個樹袋熊纏在樹干上了,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也被自己的笨拙逗笑了,越笑越大聲。
我去田野里摘野菜回來的時候,小院里空無一人,留仙不知去了哪里,我四處尋找未果,更加擔(dān)憂,我在市集里四處尋找他的身影,直到在皇榜前看到了他,如今進士名單已經(jīng)昭告天下,他才華橫溢卻郁郁不得志,而這一切,我有推卸不掉的責(zé)任,我若不惹怒胥果,也不至于今日地步,我黯然轉(zhuǎn)身。
他回來時,我已經(jīng)意識不清了,模糊中他的身影風(fēng)度翩翩,我莞爾一笑:“回來了。”
“你這是怎么了!身體如此冰涼,可是受了風(fēng)寒?”我沉默不語,又怎么能告訴他真相呢。
他著急的翻箱倒柜尋找藥材,看他這樣茫然不知所措,我最終還是不忍,告訴他山上的柳泉可以救我性命,他二話不說,背上我急急忙忙地往山上走。
庭院月光冷,山茶花只剩下枯枝殘花。
我伏在他身上,為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脖頸上的青筋令我心下一顫:“何必要帶著我,這般辛苦?”
他大步大步地往山上攀爬,手中的拐杖搖搖欲斷:“我怕,我怕你會離開我!
我將頭埋在他的肩膀里,有氣無力的笑著說:“呆書生,我追究還是會離開你的!
我的深情不是為了得到你,我不希望你有和我一樣的癡情,哪怕那份癡情為我。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dāng)初不相識。
我飲下柳泉,只覺得身心舒暢許多,他卻累得氣喘吁吁,靠在石頭上看著我,我笑嘻嘻地也盯著他看,他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一個踉蹌摔倒了泉水里,我在岸邊幸災(zāi)樂禍,他伸出手來求救,我亦伸手將他拉上來,自己卻被拉進了水里。
“好啊,你竟學(xué)壞了,也做起了惡作劇!蔽覍⑺疂姷剿哪樕希麉s一把將我擁入懷中。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絳雪,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梅柳山上有許多充滿靈氣的生靈,比如山上這棵留仙爬過老柳樹,已經(jīng)有了上千年的歷史,我趴在他的樹干上,留仙也學(xué)著我的樣子聆聽老柳樹的聲音。
“恩··我聽到老柳樹爺爺說,你爬樹的樣子很好笑!
“恩··他在祝福我們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哈哈哈哈”兩個人又笑成了一團。
“你真的相信草木皆有感情嗎?”我們手牽著手靠在柳樹下,享受著斑駁的陽光照耀在身上的溫暖。
“你說的我都相信。”
我在他后面小辮子上別了一朵紅色的野花,他渾然不知,只聽見我在咯咯地笑,經(jīng)驗豐富的他檢查了全身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只好捧著我的臉問道:“為何你這么愛笑?”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世間有一種草叫‘笑矣乎’,一聞到這種草,就會笑到停不下來!
“那我也要尋來這種草聞聞了。”留仙寵溺地眼神看著我,我低頭一笑:
“我就是你的‘笑矣乎’啊!
雨濃出現(xiàn)在梅柳山下的亭子時,我的心已經(jīng)涼了一半。
“上次幸虧留仙讓你飲下柳泉水,不然你就會為了供養(yǎng)這個夢,耗盡最后一點靈力,值得嗎?”
我倔強的點頭,雨濃嘆了口氣:“何必要給他一個這么美的夢,現(xiàn)在他沉浸在夢中,遲遲不肯醒來,夢中陰氣重,他若不愿醒,性命堪憂啊!
痛了,夢就會醒來。
他鋪開紙張,把一旁研磨的我拉到座椅前,將毛筆交到我手中,我想推遲他卻很堅持,握著我的手,教我寫字,他手心的溫暖緩緩流淌在我冰涼的手,如此近的距離,能清楚地看見他眉尾的那顆痣,我親了一口他的臉頰,他筆下一頓,整個臉都紅成炭火了,我嘻嘻地笑著,這時他已經(jīng)放下了筆:“這是什么字?”
“絳雪,你的名字。”
“留仙,你會愛上一個妖嗎?”我問道,走到了窗戶前,山茶花已經(jīng)枯萎了。
“我只愛絳雪,不管你是人是妖!
“如果你忘記了我呢?”
我轉(zhuǎn)身抱住了他,我的耳朵貼近他的心臟,砰砰砰····戛然而止,匕首已經(jīng)從背部插進了心臟,白衫浸染,多像一朵絳紅色的山茶花綻開在冰雪世界。
眼淚在他的眼眶里打轉(zhuǎn),還沒有流下他便斷了氣,這樣也好,不要落淚,這個夢本就是想讓你快樂。
留仙醒來時,只覺得胸口疼痛難忍,環(huán)顧四周,燃燒過后的草屋一片狼藉,窗外的山茶花只剩下空蕩蕩的枝干,仿佛沉睡了很久,又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和一個模糊的影子,笑得很開心,每日與樹木花草為伴,愜意悠閑,再仔細回想那個影子,頭便會嗡嗡作響。
那個美好而又朦朧的夢竟給了留仙生活的動力,他將屋子重新搭建了起來,每日和草木交談,聆聽萬物的心聲,鄰居們見留仙對那些奇聞異事感興趣,便時常給他講那些故事,多情的狐仙,凡心未泯的仙女,鯉魚成精等等,久而久之,蒲留仙的名氣越來越大,大家都喜歡將自己聽到的故事講與他聽,因為他真的相信故事的真實性,相信草木禽獸皆有七情六欲,并且記錄下來保存,人們便稱他的小院為“聊齋”。
他一生再也沒有參加科舉,時常自嘲說:“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只是,院子里那株山茶花卻再也沒有綻放過,孤零零的枝條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可是留仙每次靠近山茶花樹的時候,就會頭痛耳鳴,只覺天暈地轉(zhuǎn),心被掏空般恐懼。
原來當(dāng)初我求雨濃仙子救下留仙時,不食人間煙火的雨濃并不同意,捺不住我苦苦哀求,雨濃才說出原因:
“他體內(nèi)真氣已失,若想起死回生,需要耗費你一生的靈力,你便喪失了成仙的資格,百年不能化成人型,你想好了嗎?即便你救活了他,也不能和他相認,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一株山茶花妖對他的癡心!”
不用想,我義無反顧去做,只羨鴛鴦不羨仙,即使不能像鴛鴦雙飛雙宿,我也愿意。
“雨濃仙子,我還想求你一件事,留仙萬念俱灰,我想去安慰他,讓他快樂,用我最后的靈力為他營造一個美夢吧!
雨濃深深地嘆了口氣,世間的情愛真這般瘋狂嗎?
他要好好地記住夢中的歡笑,忘記我。
還好,每日還能聽見他在窗口誦讀詩經(jīng)的聲音,他的世界沒有我,是我對他最后的溫柔。
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貪戀人生最后一響紅塵時,才回想起那個模糊的身影,笑靨如花,靈動如窗外的山茶花。
“絳雪········”
他死了,我的故事也結(jié)束了。
絳雪說完,擺弄著綻放的山茶花,神情凝重,仿佛有很重的心思壓在她的心里,雨濃放下筆,也走到了庭院里,看著絳雪孤寂的背影,竟無語凝噎。
她做了千年的花神從來沒感覺到生活無聊,直到被絳雪的癡心感動,才肯到俗世來走一趟,沒有經(jīng)歷過愛情的人生,也許才是最大的遺憾。
“絳雪,為何你的真身里會有另外一個靈魂?”
是胥朵,當(dāng)年我在空中現(xiàn)出真身,被胥朵看見,胥朵猜到了我的身份,她誤以為留仙已經(jīng)葬身火海,便也自盡殉情,吩咐哥哥將骨灰埋在山茶花樹下,胥果悲痛萬分,完成妹妹的遺愿后,便辭官隱退,吃齋念佛去了。
其實,這百年,我都不是一個人,胥朵一直靜靜的陪我守護留仙。
“姑娘,我是上京趕考的書生,因錢袋被偷,無錢住店,能否收留小生一晚?”書生俊朗不凡,面目清秀,白衣飄飄,相貌或是氣質(zhì),具和留仙如出一轍。
“絳雪,太好了,是留仙的轉(zhuǎn)世啊。”雨濃轉(zhuǎn)過身來,絳雪已經(jīng)不見,身旁的山茶花靜靜的開放。
他的眉尾沒有那顆痣,即便他是留仙的轉(zhuǎn)世,也不是我的留仙。
尾篇
絳雪,絳紅色的山茶花和白雪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
絳雪一生都在為留仙落榜的事愧疚,其實她只是不懂人類官場的生存規(guī)則。
所以那場雨里柳樹下,她緩緩伸出的手停下了
留仙站在皇榜前,與功名決絕,絳雪誤認為留戀,
才會忍痛斷送他的美夢。
她不懂他生存的世界,卻舍命愛他。
這是草木的愛,無畏瘋狂,人終究做不到。
“雨濃,為何我每晚都能隱約聽見女子的哭泣聲?”書生握著雨濃的手教她寫字,偶然問道,雨濃卻全身一僵。
你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還你,但把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你。
所幸,你能看見的具是我的笑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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