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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他每天都會去如意樓。去聽琴。去看那雙手。
那是一雙美人的手,光潔如玉,潤若凝脂。
她每天都在彈琴,在如意樓,用那雙手。
如意樓是青樓,她自然也是青樓女子。
但很奇怪,似乎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也從未有人點她的曲子,所有人都聽過她的琴聲,在傍晚,往往會持續(xù)一個時辰,也僅僅一個時辰。
這對一個青樓女子是很不正常的,哪怕是個清官人。
當(dāng)然,最奇怪的事,莫過于,自這女子出現(xiàn)以來,沒有人向她搭訕過,也從未有人打聽過她。
這女子雖戴著面紗,光看手,也是極美的,一雙玉臂裸露著,無論春夏秋冬,皆是細膩白皙如美玉,瑩潤得仿佛可以掐出水來,一看便知是美人的手,如此美人無人問津,可所有人都似理所當(dāng)然。
他當(dāng)然有打聽過她。
這女子,在如意樓無人問津,可在一些茶樓酒肆,也是頗有人提起過的。
但是,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甚至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他想,這人莫不是相貌奇丑,因此無人問津?他本不是執(zhí)著于皮相的人,卻不由起了這樣的疑問。也不怪他這樣想,那時男人上青樓,本就是為尋花問柳的,既然尋花問柳,自然是沖著美人去,誰會在意一個丑婦呢?
但他在意,或者說,他在意那琴聲。他癡迷那琴音已很久了。
在一個傍晚,那女子撫過琴,正打算離去,他叫住了她。
“姑娘請留步!彼睕_沖地,又面色通紅,看著不像要找人搭訕,反倒像急病求醫(yī)。
她緩緩轉(zhuǎn)身,眼中帶著疑惑。
“敢問姑娘芳名?”此言一出,他又頗有些懊悔,這么說話也未免唐突,當(dāng)下結(jié)結(jié)巴巴地續(xù)道:“在下……在下幾日來聽姑娘琴音,頗有凄清之感,不知……不知姑娘何意……”
這話說得,倒像是那女子專為他一人撫琴似的,那姑娘又不答話,他自不免心下一亂,暗道:莫不是自己嘴欠,這下好,人家姑娘更不會搭理他了。
卻不料那姑娘只是輕笑,邀他共飲。
“我給公子講個故事吧。”她說。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故事,也或許就是她自己的故事。
有戶人家,本是官宦之后,日子也充足。這家人丁單薄,到這一代,只有兩個女兒,她們的父親是浪蕩子,變賣家中田產(chǎn),就為去賭上幾把,是以很快敗落了。
沒錢賭,便將主意打到兩個女兒身上。
他將大女賣到如意樓,因著溫順青澀,又是個美人胚子,很是賣了不少銀子,因此也沒有打小女兒的主意。他的幼女最終嫁去做了個富貴人家的妾室。
顯然,故事到了這里并沒有完。
那小女兒有一雙如玉般漂亮的手,卻長得平平無奇,她嫁去那富貴人家,也是因著那手,無論什么樣的曲子,只要經(jīng)過她的手,都會變得美妙如仙樂,聽時憂愁,聽后忘憂。有高人說。她這是身懷玉骨,有樂仙點化的。
小女兒心思活絡(luò)起來,她搭上如意樓的線,愿用自己的“仙音”贖出姐姐,這本是不得已而為之,她的姐姐容貌傾城,早選作花魁,任她丈夫家大業(yè)大,也不至于為個侍妾花上幾百萬白銀換她姐姐。
她在如意樓為人彈琴,弾了三年。
他不禁有些動容,任他早時是有著點猥褻佳人的意思,也已全消了,不由嘆道:“姑娘這三年來,定受了不少苦罷!
若那妹妹的丈夫有心,那花魁顏色傾城,未嘗不能娶做妾氏,他這般不愿,怕不是對煙花女子有成見,如今那妹妹在這彈琴,哪怕守身如玉,也恐怕不再入他眼了。
“那小女兒打算賣藝為姊贖身后,便被休了!彼貞(yīng)道。
“但故事還未完,”輕抿茶水,她輕輕笑道,“若這故事僅至于此,也不過平常!
“那姐姐身為花魁,平日里恩客不絕,卻在妹妹來了之后,悄悄地少了起來,你說,這是何故?”
他微怔了怔。
“這玉骨仙法了得,很是吸引了不少青年才俊,他們一擲千金,只為聽那小女兒一曲,這時候,什么如意樓,什么花魁,都被他們拋到腦后去了!
他已不知該說什么,那玉骨如此神奇,怕如意樓不會放過。
“花魁嫉妒她的妹妹,她是圣潔的仙女,舍身贖姐,姐姐呢?姐姐是她的累贅,空有美麗的相貌,卻是蓮花底下惡心的污泥!如果不是她,她那可憐的妹妹也不會被休,更不會慘死人手!”她低低輕笑了起來,不知是在諷刺什么。
他陡然感到寒風(fēng)刺骨,下意識看向腳邊的暖爐,微紅的火星亮著,也許不慎染上風(fēng)寒了吧,他想。
“如意樓曾為那姐姐引過個恩客,是個好色的江湖人,醫(yī)術(shù)高超,不亞華佗。在那第三年的最后一天,他來到如意樓,找花魁敘舊,你猜怎么著?”她輕嘆,微笑,雙目迷蒙。
他陡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
“二人飲過酒,那姐姐便醉了。回想過去,心下氣不過,便和那郎中抱怨她的妹妹,她羨慕那雙天仙的手,她說,她想要玉骨。”
他下意識看了那雙手一眼,白皙如玉,潤若凝脂。
她也看向那雙手,她笑了,伸手扯下面上輕紗。
他微微一滯,雖未化妝,那張臉卻也傾國傾城,不可方物,可顏色似乎更蒼白一些,和手不一樣。他感到全身發(fā)冷,想走,雙腿卻似灌了鉛。
“我終于如愿以償,可卻再也離不開這里了,”她聲音飄渺起來,“這雙手不屬于我,她想弾琴,那是她的生命,她想贖我,可現(xiàn)在誰也贖不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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